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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三界纵横版主:纵横三界  碧落故人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木魈(冥界) 收藏:0 回复:3 点击:4420 发表时间: 2010.09.06 20:23:09

【三界纵横十·盛夏骄阳·杀贴25】红苑客


  陈希谓半夜时被隐约杀声惊醒,推窗外望,只见城门处火光通明,影影绰绰无数人搅团厮杀,关内别处都是一片漆黑,也不知属于什么情形。他这么多年商道往来,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立即摇醒同睡的侄子陈凤阳,两人火速穿好衣服,也不惊动沉睡的商队汉子们,悄悄走出屋,猫着腰穿过院子,来到看守他们的士兵帐前。
  陈希谓有些纳闷,按说该有人守夜的啊?难道看自己这边很安静,他们就都睡觉去了?他压着嗓子对帐门叫唤:“军爷,军爷?你们在么军爷?”无人应答。
  陈希谓回头低声吩咐侄子:“快去叫醒张四刀,让他带护商队的弟兄火速装好驮马,随时准备应付危险。”陈凤阳闻言疑惑地看三叔一眼,应声而去。
  陈希谓这才轻手轻脚撩开军帐帘子,只见四名军士并排而躺,睡得无声无息,竟像是死过去一样。他麻着胆子踩进去,在每个人鼻孔上探视一下,还好,有气,只是晕过去了。但这大半夜的,谁会莫名其妙将这几个人弄晕过去呢?有什么好处呢?
  不愧是商赋天才,按事理推去,陈希谓的思维一下就集中到自己手底下那些人身上,也不去管晕过去的军士,立即退出帐外,急惶惶赶回院落,劈头见护商武士头领张四刀,立即吩咐他将所有人赶起来,在院中点数人数。
  九十六人,无论怎么数还是九十六人。很快查了出来,五名离国驮手少出一名,是哑巴,那个精壮勤快得让人惊叹的哑巴。那四名离国驮手看发生了这样的事,一个个瘫倒在地,磕头不迭表示那哑巴和自己没任何关系。
  陈希谓仰天默想片刻,将陈凤阳张四刀二人叫到身前:“四刀,现有一事需你去办。你和凤阳两人速速领上所有弟兄,不带任何货物,抄近路过睢冗道,务必在天亮前赶到烽岗城。切记,听见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然后回总社禀报少主,两国已开战,让他早作筹谋。”
  陈凤阳回道:“三叔,那您呢?难道不跟我们一起走?还有,这些货品,难道就这么弃了?”
  陈希谓沉声打断他:“糊涂,你可知就是因我听了你贪图小利的建策,让那哑巴从我们商队混入了关里,却不知他是什么目的?现在城门已开战,不管战况如何,哪边得胜,我们都有脱不开的干系。再不走,一个都别想活。钱财算什么,人活着最重要。再不要多说,你们快走。”
  陈凤阳张四刀齐声问:“那您呢?”
  陈希谓面色惨淡,环视堆垛如山的货品,惨声道:“这些货品,是我离国分社多年所集,价值逾百万,等若莫氏商社半年的入账啊。我若空身而回,纵然少主不追究,我也无颜面对两代主人的知遇之恩。我且留下,若我朝得胜,奚将军拿我治罪,但少主的面子她多少还是要给的。若离国得胜,那就听天由命吧。”说完,一挥手,让所有人赶快出发。
  陈凤阳听他如此说,心下惨然,道:“那,张四哥你且带人先走,我留下陪三叔。”
  张四刀缓缓摇头,面色沉定:“社长,我张四刀跟您在这条商道上走了有五年了,您何曾见我这班弟兄怕死丧义过。不管是守军追究还是离军威迫,我们跟您一起承担。”
  陈希谓抬头望城西,见一溜稀稀落落的火光快速移向睢冗道,忽地面色大变,侧头暴怒道:“你以为我只是为咱们这伙人考虑?你也不想想,若两国开战,以我们莫氏老少两代家主和奚家的关系,商社能不鼎力助朝廷对抗离国?那时,你们这群熟悉离国军情民心之人,就是商社和军方都最需要的。一百多名熟悉离国情形的人,在战争中能有多大作用,你们只怕还无法想到,但到时你们都会明白的。你看那边,已有守军在撤了。愣什么,还不快走!”
  张四刀和陈凤阳含泪拜倒,然后跳起身,一行人迅速没入黑暗中。而此时同刻,正是尤慷率兵追赶墟兵残部的时刻。陈希谓叫起那四名离国驮手,先安抚他们几句,然后索性大开商社门,一意等待命运之神的降临。其实自发现哑巴是离国奸细之后,他已大致可以肯定,睢冗关危矣,守军危矣。那,既然如此,就让自己掘出来吧。
  他坐在黑暗中,突然想起当初在京都奚府最后一次密见奚大帅时,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为间之道,只有顺乎自然,才可天衣无缝。” 那,自己此番举动,无论对两国任何一方势力而言,都可算是天衣无缝了吧。他这颗很久前就已布下的棋子,在离墟两国周流往复二十年,此时,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
  
  天色渐白,一队兵士手执长矛,哗啦啦将莫氏商社包围起来。领头的正是方执渊,他此刻已调匀呼吸,伤势无碍。于是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控制莫氏商社,这里缴获东西的价值,足够豹斑骑两年军资,自然不可轻忽。
  敞开的大门让他有些愣神,难道这伙商人已经溜了?但睢冗道被大火封闭,就算之前走,也绝不可能,因为没时间去装那些货品。难道这群人就真能舍得弃了货物去逃命。虽说这也是常情,但不一定适用于莫氏家族。
  一跨进门,劈头就看到商社大堂正中太师椅上端坐的陈希谓陈三爷。其实经昨日一日相处,他对这个中年人颇有好感,作为莫氏离区的总管,对下体贴,遇事通透,决断干脆,若不是情势所限,他还真想把这人放走。
  方执渊冲陈希谓抱拳:“陈三爷,此时见你,意外之喜。”说完一挥手,叫来两名兵士:“你二人带陈三爷到我帐里。其余人等将货物搬回营中,待飞将军查验。”那两名士兵应命向陈希谓走过去。
  陈希谓望着眼前这位年轻将军,自然早看出他就是昨日混进商队的哑巴。眼里不禁掠过一丝微笑,听他如此吩咐,施施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缓声道:“慢,这位将军,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不过,在你搬动之前,我要见你们飞将军。”
  那两名兵士咧嘴一笑,其中一个诡笑一声,因之前看方将军称他为陈三爷,言辞中倒也不敢侮慢:“我说这位爷,您还是跟我们走吧。飞将军不是谁都能见的。”倒是方执渊听陈希谓说这么一句,心下有些疑惑起来。
  陈希谓无视那二人,继续冲方执渊道:“将军若不肯通融,那就请一切自便。不过,那样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方执渊自来没什么好脾气,这时军士们看这半老头子说话如此没轻没重,而方将军却一无怒色,二不反驳,反而挥手叫他们停手看着货物,自己领上这半老头子去见飞将军,于是纷纷议论起这人究竟是谁来了。
  其实方执渊倒也不知道陈希谓是谁,但在看完情报中关于这位陈先生的内容后,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简单角色。此时既然他要求见飞将军,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且是不容小觑的理由。那,就算让见见又有何妨呢?
  方执渊在军中虽以桀骜沉默著称,但其心思细腻,见事通明处,深得豹斑骑高层诸将的认同,不然飞战也不敢将潜城重任单独交予他。走了约一刻时间,飞战零时营帐就设在原奚璧兰大营,陈希谓通商在此走过多年,路比方执渊还熟。两人一路都是一言不发。陈希谓心里不禁暗自思忖,这年轻人居然什么都不问就带自己去见飞战,是因不屑问还是不敢问,抑或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若真是这样,那这年轻人可就不简单了。正想着,走在前面的方执渊停下来,侧身道:“到了。你在此等,我去通禀。”
  不一会,他又走出,领着陈希谓绕进飞战营帐。陈希谓举目打量,最先入目的是对面那个身量颀长的短髭汉子,腮上的胡子显然是才刮过,露出青蒙蒙的胡茬。古铜色的脸有修挺的颊与鼻翼,只是眼睛有些发红,神采稍黯。陈希谓颇通杂学,相人之道也有涉猎,一见此面相,就只此人杀伐果决,心性坚韧。当下深施一礼,抬眼看看方执渊,欲言又止。
  飞战有些不满地斜他一眼:“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避讳方将军。”谁曾想陈希谓坚定地摇了摇头。方执渊不待飞战再说什么,就起身离帐。
  此时金乌初升,将整个睢冗关照进凉森森的秋日阳光里。半山睢冗道处,青白的浓烟兀自熊熊而起,将半个勃日格朗峰笼罩在里面。此外整片天色青蓝如水,时有高雁列队而过。
  睢冗关中人呻马嘶,苦战一夜的兵士们,有的连帐篷都不及搭,已就地睡了过去。更有无数伤卒,横躺在演军场上,呻吟咒骂着等待军医的医治。方执渊走动几步,正要去自己的营房看看属下折损情况如何。远远却见蒋小五领着五六个兵士,押着一名墟朝俘兵向这边走来,一看到方执渊,蒋小五乐得咧开大嘴,几步冲过来,不及施礼就道:“将军,你猜我抓住的这是什么人?”
  方执渊本不感兴趣,但不忍驳回这孩子的高兴劲儿,于是顺着问:“他什么人啊?”蒋小五一脸兴奋,磕磕巴巴道:“就是,他就是,就是他昨晚上在城墙上发现您,害您受伤。你说这样的人我能不押来让您看看么?”
  听他这么一说,方执渊倒来了兴趣。是啊,他一直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守城墟兵认出来,虽说那时他已去掉了哑巴的伪装。于是他望着那个一脸狠色的墟兵道:“嗯,是个十班尉,小卒而已。你如何认得我?”
  那墟兵半边脸肿着,一张嘴就有血丝渗出,听方执渊问,朝地上啐一口血沫:“只恨张崎那贼子,守城时睡觉,不然岂有你等蛮子破城的机会,只恨我武艺浅薄,没杀了你这蛮子……” 蒋小五听他一开口就出言不逊,跳起来照着肿脸就是一个嘴巴子:“大胆,竟敢辱骂方将军。”
  方执渊一把捞住将他扯回来,边上下打量那墟兵,一边向蒋小五丢了句:“不准辱俘。”然后接着问:“我问你为何认得我?”
  那人为他目光所逼,心头不禁一沮,气势不是那么嚣张了,答道:“我是蒙砚将军的亲兵,亲眼见你跟蒙将军对战过。”一说到已死的蒙砚,他眼中掠过一丝哀戚,显见平日里蒙砚待他甚是不薄。
  方执渊点点头,不再说话。让那几名兵士将此人押回俘虏营,不得欺辱。然后横一眼蒋小五,虽没说话,但显见是责备了。蒋小五还有些怕他,畏缩着退一步,口不择言道:“将军,有天你战死了,我也会像这人一样想着为你复仇的。”他本意是要表表忠心,说完才觉说错了话,心下一时大骇。因为在战场上说如此言辞,是军人最忌讳的事情。
  方执渊看他因骇怕缩成一团的眼神,心下有些好笑。拍拍他脑袋道:“别废话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蒋小五如蒙大赦,低头就窜了出去。方执渊摸摸自己的脸,暗道,难道我真的长了副阎王像么?
  
  方执渊和蒋小五找了一块稍僻静些的地方,就着冷馒头吃了半条卤透的牛腿。正在擦嘴,远远见尤慷扛着自己那把被砍出个大豁的长柄厚背砍刀,气昂昂正从城门那边朝这里走来。
  方执渊一看到他那张紫黑的粗脸,心里就有些安慰。这厮总算没受伤,不过,想要他受伤,那可真是难上加难的事。整个豹斑骑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看似粗豪无谋的尤慷,关键时刻其实最能谋算。青都之乱一场下来,方执渊满身伤痕,尤慷不比他立功少,但竟连道伤都没受。两人一同洗澡时,尤慷曾就这一点十分自夸。
  只有方执渊清楚,这厮打仗最是狡猾,有危险绝对不碰,只拣漏洞打。这点在昨晚他遭遇奚璧兰一事上,暴露得再清楚不过了。方执渊想到这里,在角落里站起来,冲尤慷挥挥尚剩一半的牛腿,尤慷立马目露精光,撒开大步跑了起来。
  咔嚓一声,他扛在肩上的砍刀触到一根格外低横的树枝,还没等弄明情形,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朝他当头扑来。尤慷不愧武道高手,猝不及防间,犹自能够极速挥刀,将那人自腰至胯,斜斜一刀劈为两半,心肝肠肺稀里哗啦撒了他一头一脸,似乎还有些臭烘烘的物什夹杂其中。
  方执渊在不远处跌脚大笑,蒋小五莫名其妙看着二人,心道,不就杀了个墟朝刺客么?也值得方将军笑成这样!却不知那名墟朝兵士,正是方执渊冒充机械房守军时扼死放在树间的。树大叶茂,人人都未看见,刚才被尤慷的刀尖碰了下横枝,于是直坠下来。死一遍也就罢了,却在死后还要再逢此破体无妄之灾,可见前世真是没修什么好儿。
  尤慷刀锋入体,就觉不对,活人不该是这样的。这时再看方执渊一副笑到死去活来的样子,自己满脸血沫屎尿,以后再吹嘘什么大战百余场,此躯不沾血之类的就不灵了,不禁大叫晦气,忙喊几个兵士打水来冲。等洗涮完毕,再看方执渊手中那条牛腿,已被剔得骨片透亮,吃得一干二净了。幸好他不知这具尸体是方执渊放在那的,不然还不知怎么发疯呢!
  
  方执渊早饭吃完,又和尤慷笑闹一场,这才走回到飞战帐前,见陈希谓犹自未出,而飞战也一直在帐里没有任何动静,虽然他不相信这世间有谁能无声无息将飞战怎样,但过这么久,不免有些多想。正要上前查看,却见帐门突然打开,飞战一脸冷峻,用绝对正式的礼仪将陈希谓肃送出帐,见方执渊兀自在帐外候命,于是召他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听他这番话,连一向沉定的方执渊都目露讶色,但一言未发,上前引导陈希谓来到自己帐中,让蒋小五奉上好茶。然后传命看守莫氏商社的兵士,将所有货品封藏起来,储入莫氏仓廪,非飞将军手令,不得开启。
  方执渊虽然下着这数道命令,但自己心里其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飞战那几句让他震惊的话是这么说的:“你速将此人带至陈陵皇上驻跸之地,面见顾老将军,将此人连这封信一道交与他,切记全程不要惊动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至于货品,全数封藏暂放在莫氏商社,让专人看管,等待顾老将军那边的消息。另还有,向皇上报睢冗关之捷的捷报你也带上,你既到陈陵,皇上必要召你亲询睢冗关战况,一切情形,我已写好奏折,你要面呈皇上。到时皇上若问起其他,你照实而言便可。”
  方执渊没想到这位看似普通的墟朝商人,竟会如此重要,重要到惊动顾老将军的地步。顾老将军顾青禾,在离国几乎有着奚远在墟朝那样的崇高地位。当朝一品,枢密院正使,天下兵马尽在其手,与宰辅程奉并称离国文武双巅。飞战纵然战功卓著,在年轻一代将领中无人出其右,但在顾青禾面前,尚是个资历浅薄的毛头小子。
  蒋小五听方将军要去陈陵,立即到马厩去为方执渊和自己挑马。通常来说,跟方执渊出征的马命运都不会太好,除了那匹他最爱惜也驱驰时间最长死于王诚恺枪下的云骓,其他几乎每战就要损耗一匹战马。
  豹斑骑管马的六厩校尉蒋成是个极爱惜马的人,每次方执渊的亲随去厩中换领新的战马,他在登记时都要念叨一通:“怎么又是方统领啊?其他将军半年也换不到一匹,方将军倒好,一战一换。唉,我可怜的小黄花呀,这回就你吧,谁让你命不好被人家挑中了呢。”
  起初时候还有亲随为此向方执渊告过蒋成,不想方执渊听了其事后,特地禀飞战,为他升了职加了饷。可这个蒋成倒好,不但没去感谢方将军,后来方将军的人来挑马时,他一如既往的边抱怨边牵马,慢慢大家都就习惯了,说尽随他说,自己牵马走人就是。
  睢冗关的马厩集中在城西角落,一座简陋而阔大的院子。原墟朝的所有军马都在这里集中圈养,昨夜墟兵撤得仓促,许多军马于是遗留院内。豹斑骑接手未久,里头上有许多马匹未曾登记造册。六厩校尉蒋成正带着今日值役的四名属下在厩中点数数目。
  蒋小五这还是第一回到马厩来挑马,还未进院子,一股骚膻味儿就扑鼻而来。他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倒不怕闻这个,进院后先探守院人的小屋,没人在,只桌上散乱铺着密密麻麻的纸张,显是原先墟朝的马匹登记册。
  四处瞅瞅还是没人,于是自作主张跑到左侧一座马厩旁,隔栏逐匹看过去,正在算计哪匹比较适合方将军?哪匹又适合自己?突然肩头被人一扳,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回头看时,见一个黑着脸的老卒正在瞪视自己。
  “你是哪部的?到此何干?”那人紧紧盯着问。
  蒋小五被他盯得喉头发干,期期艾艾道:“方将军让我找蒋校尉领战马,你……是……蒋校尉?”
  蒋成眉头一皱,朝地啐口唾沫:“又是方将军。来吧来吧,看上哪匹就牵走,走得越快越好,我看见方将军的人就来气。”
  蒋小五闻言惊得张大嘴巴,这个黑瘦佝偻的老卒居然敢这么说方将军,而他身后那几个办事的小兵居然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他想起方执渊亲率的豹突豹亢二部,无论将官军士,见到方统领时那战战兢兢不敢仰视的模样,就愈觉得这个养马老卒深不可测。
  
  蒋小五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努力回忆小时候老爹说的关于好马的特征,终于把抖抖索索的手指指向一匹豆青色的矮马。却不知他老爹半生庄户,所说的好马,无非就是犁地拉辕比较得力,与好战马的标准风马牛不相及。
  蒋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很不礼貌地拍拍蒋小五脑袋:“奇怪呀,方将军怎么派了你这么个小崽子来挑马,这不是让公鸡抱窝么!好吧,为不让方将军一战一换,我今个给他挑匹绝世好马出来。”蒋小五闻话没敢言声,只木噔噔跟在蒋成后面,出这座马厩,横跨半个院子,来到一排小厩。
  蒋成边走边说:“看见了吧,这排马厩是特造的,专用来圈养墟朝战将的战马。今儿我一看,还真有几匹好马。嗯,看见那匹青花骢没有?不比方将军原先的云骓差,就是它了。”说着解下青花骢的缰绳,拉出马厩,将那匹比蒋小五还高出半个头的战马交在了他手里。
  蒋小五拉上了战马,却不肯走,扭捏几下才道:“大叔,方……方将军让给我也领一匹。”蒋成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吧?你先前的马难道也战死了?”蒋小五闻言愈发窘迫不堪,红着脸道:“我上月才通过马术测试,还没配战马。”
  蒋成一副看怪兽的表情,奇道:“什么?方将军的亲随才学会骑马?这倒真是一大奇闻。我记得他上任亲兵叫什么来着?呃,任玉,对。那骑术,就算放到飞将军亲卫队里,也是顶呱呱的。唉,可惜在青都战死了。”他边说着随手在厩里又拉出一匹矮些的红马,一起交到蒋小五手里,让他在登记册上摁好指印,牵马离去。
  蒋小五此时还不知道,在此后的岁月里,这两匹由他这位本家随手挑的战马,在离国灭墟的过程中,是如何威震疆场,又是如何带着他,跟随方将军出生入死,建立莫大功勋。
  
  等他回到营帐时,方执渊已准备好一应物事,带着二十人的卫队在等候了。方执渊第一眼看到那匹青花骢就觉十分对眼,这匹马矫骁雄健的模样,像极了死在青都战场上的爱驹云骓。他赞许地拍拍蒋小五脑袋,冲犹自坐着的陈希谓道:“先生请上马,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陈希谓多年奔走商道,骑术极佳,闻言跳上为他准备的那匹白马,冲方执渊抱拳:“方将军辛苦。” 方执渊默然点头,翻身上马,然后其他亲卫也很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一行人催动坐骑,瞬时已奔出睢冗关城门。只蒋小五随勉力跟随,在鞍上颠来晃去,有些坐不稳,直到奔跑一段路程,才适应下来。
  
  陈陵位于沉沙原东北,与原北城互为犄角,但相距甚远。离睢冗关则更远些,大约有五百余里。多年来,无论是墟人,还是大南海漂洋过海来离国做生意的洋人,进入离境后,陈陵都是他们的第一站。
  立国百余年,这里已逐渐扩展成一座常住人口达五十万的大城。道路通畅,视野辽阔,按城市规模而言,算得上离国第三大城市。排第一第二的,自然是京都上京城,还有陪都西京。
  只是,这个八月的陈陵,却没有一丝作为商业大城该有的喧嚷与活力。街上连行人都很少见到,只有酒旗在微风中垂荡飘动。十三街的杜申坊,是陈陵最大的烟花街,凡这个大陆上有的女人这里都有,大陆上没有的,这里也能找到几个。所以,此处平日里都是霓虹连夜,脂酒魂销,依红偎翠的巨商大贾贩夫走卒不一而足。
  但今日不同,因为皇上亲率的二十万大军有一半就驻扎在这座大城里。本来陛下的大军是可以全数驻扎城外的,这样既不扰民,也便于调动。只是这回出征陛下好似很吝啬,虽然美其名曰御驾亲征,但二十万大军连行军辎重也极是匮乏,每个士兵领到一身皮甲,一两件武器,大型攻城器械更是少得可怜。这让军中稍有见识的将领都觉得征墟之前途堪虞。
  唯一幸运的是,这么多年来,朝廷在陈陵贮备了足够二十万大军三年使用的粮草,最起码对士兵们日常最基本的食水等需求尚能满足。
  而正因这种情形,大军不得已才分出一半到城里来征用民居。城中所有能征用的民房商居,都已住上了军士。连杜申坊最大的红院子“红泪苑”,也不得不给这些兵大爷腾出半个院子,将那些平日等闲人掏了钱也难得一见的当红倌人,挤得扎堆到唯一一座小楼上,大家拿出日常争头牌的劲头,莺莺燕燕互恚互怨不止,时不时可闻一两声尖利的哭叫怒骂声。
  这种情形下,再说什么做生意,已成奢谈。但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有客人到了。
  
  军队入城当天,日斜时分,两乘毫不招摇的青色小轿,和着陈陵西柏凌峰皇觉寺的暮钟声,施施然踏上杜申坊的大街。二十来名随人在轿停前已迅速占据“红泪苑”里外每个要角,将这座唯一尚能接客的小楼,控制在绝对安全的范围内。
  此时若有武道高手在此,他会惊讶地看到,这二十多名穿着仆服小衣的小轿从属,个个有着一流武道高手的身手,且从他们占据要角的眼光看,显见是作为一个团队协作训练过的。是什么人,能让这么多武道高手充任仆役呢?
  “红泪苑”的管事妈妈花媚妍今儿个很不爽,其实换谁都一样,日进斗金的买卖突然被迫停做,心里是绝对不会好受的。面对如此情形,她还得庆幸,幸好皇帝陛下的军纪好,那些当兵的总算还不敢来这边院子滋扰姑娘们。此时,她坐在妈妈专用的小屋里,边吸着细长的洋烟袋,边翘腿搭在高凳上舒展腿脚。
  那两乘小轿停到“红泪苑”门口,一个正踩着凳子为门口挂灯笼的龟奴,见生意上门,立马堆起笑脸迎上去:“二位爷来得早啊,快里边请。”又向院内尖声高叫:“来客啦!”他这刚喊一嗓子,已被第二乘轿子里一个沉厚的声音打断:“叫你主家出来说话。”这声音浑厚若钟鼓,传在那龟奴耳中,竟如沉雷蓦响,将他震得神智一昏。
  这龟奴还从未见过逛窑子逛得如此雄壮的客人,但眼前这队人的威仪他已是见识了的,哪里还敢多嘴,一道烟奔进院子,一边向管事妈妈的房间跑,一边在想,难道这队人是来砸场子的?不对呀,这院子可是简家的产业,就算是在本路总督大人到来,也断不会姿态如此嚣张的。
  花媚妍刚听这龟奴说了个开头,就已神色紧张站起身来,悄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那龟奴听完立即紧着步子赶去后院。然后这位已在十丈软红打转十多年的红粉班头,拿出与平日迥然不同的端庄姿态,绝不烟视媚行地行过庭院,跨出苑门,远远就冲那两乘小轿深深一福,声音轻细:“奴家花媚妍,见过尊客,门苑处非言语之地,请尊客入内,以便奉敬。”
  她在这行业混迹十数年,阅事无数,一看眼前这不起眼二小轿所隐藏的气势,立时判断出来人决然非同小可,于是拿出最诚敬的姿态言语来应对。果然,那边不再说话,轿夫重又起轿,稳稳当当抬着直趋苑门而入。
  花媚妍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也都算见过了,但逛窑子逛得官派十足,这样的客人还真少见。她心里微有些看不起这般作派,既然是来玩姑娘的,又摆出一副回乡祭祖的派头,何必呢?但到目前她都不知道轿子里乘坐的是何许人,这却是不大对头的一件事。
  小轿入苑,由两个龟奴引路,穿过已被军士们征用了的前厢东院,来到后苑影壁南侧这才停轿。那些小轿的随从仆属,远远踔着轿子,未等轿子停稳,已将整座后苑控于他们武力范围之内。其布置之速之隐秘,普通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先前一直沉默的那第一乘小轿,此时轿帘一掀,一个中年男子低首出轿。夕阳照在后苑小楼的琉璃瓦上,反射下一片光,均匀洒在他那身月白长衫上,霎时如明黄泛彩。那人身形并不高大,但顾盼间极见气势,似乎这并不算逼仄的院落,竟容纳不下他的躯身似的。
  两道粗重的眉锋下,是一双平静如湖的眼睛,此时含淡淡一丝谑笑,恰好化解他眉宇间那股天生冷煞之气。但饶是如此,花媚妍刚看得一眼,还是被那股气机压得心头一沉,不敢再看。
  紧接着第二乘小轿轿帘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子移身出来,此人年约五十上下,一身青布长衫,面相端严,鼻挺目朗,五缕长髯漆黑如墨,无一丝花白,可见年轻时之俊朗。双手莹白如玉,扶长髯随在中年男子身后。看二人行止神态,似是一幕主一僚属。
  一行人在花媚妍小意的引领下,步入红泪苑最华贵的花厅,立时有白衣洁净小厮奉上茶水,那些茶壶龟奴们,在这里都没有立足的资格。
  紧跟在那位龙骧虎步中年人身后的佝偻老者,拦下奉茶小厮,亲拎了紫砂小壶,细细为两人斟上。中年人细嗅茶香,许久方啜一口,抬头望一眼兀自正襟危坐的长髯文士,短笑一声道:“顾先生,既已到了此处,就不必道学了吧?”然后转首向花媚妍道:“久闻‘红泪苑’楚浅薇姑娘大名,今日特来拜会。不知楚姑娘有便否?”
  花媚妍娇艳一笑:“这位尊客,不巧得很,楚姑娘这几日因大军驻城,无心会客,昨日去陵溪散心,尚未返回。尊客要会楚姑娘,怕是得等我大军打进墟朝,一片凯声的时候了。”她因见这二位客人十之八九都是官身,所以这番话暗含尖刺,刺说朝廷大军搅扰了城民。
  那知那中年尊客闻言丝毫未觉般拈杯喝茶,边点头道:“好,好,很好,市井中犹能有此敌忾墟朝之心,我朝此番出征,焉能不胜!你说呢顾先生。”那位长髯文士微笑摇摇头,慰劝道:“家主,勿议国事。”
  那人闻言一愣,然后沉定的脸上露一丝诡笑来,咳嗽两声,应道:“对对,勿议国事,勿议国事。那说说别的,据我所知,楚姑娘酉初时分已从陵溪转回。嗯,你拿此物交与楚姑娘,若到时她还是不见我,我等自然离开。”中年人这番话虽说得好似彬彬有礼,但眼目中却是一片恶谑意味,似乎在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只见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玉珏,上面隐隐透出一行字符,但又似瞧不清楚。他身后的佝偻老人接过玉珏,转在花媚妍手里。
  花媚妍疑惑地接过玉珏,再望一圈花厅诸人,转身向后院西角落的那幢小暖屋快步走去,当头撞见先前迎客那龟奴,忙问:“楚姑娘怎么说?”那龟奴被撞得一个趔趄,见问忙答道:“楚姑娘正在更衣,小的是给青祺姑娘说的。”
  花媚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走了,然后自己上前去敲“涌幢小舍”的门。开门的正是楚浅薇大丫环青祺。奇怪的是她看到花媚妍这个红泪苑掌院的妈妈,并没流露出特别尊重的样子,反而淡淡放她进去,淡淡说了句:“小姐正在更衣,你且等等。”而更奇怪的是,花媚妍脸上也丝毫没有被轻忽的表情,似乎一个大丫环这样对自己说话竟是极正常的。
  果然,她闻言在桌边坐下来,为自己斟一杯茶,正要喝点水压压适才二尊客带来的惊诧,那大丫环却上前将桌上放着白玉犀盏的小盘向旁挪了挪,右手快捷地摆出一只普通茶盏,正迎上花媚妍淋下的茶水,一边淡然解释:“小姐犀杯,等闲人不得轻用。”这一手功夫极是深湛,挪杯换杯迎茶,竟是一滴水都没溅出来。
  花媚妍虽不是武道中人,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心下不由大惊。她名义虽是红泪苑掌院妈妈,但与这位苑里最红的花魁楚浅薇却交集很少,原因只有一个:当日玄引坞苏子隽苏四爷在聘她为掌院时,就特地交代,关于楚浅薇的一切,她皆不必管,平日只照顾好饮食起居即可。且,无论楚姑娘说什么,都要一丝不差地去办。可据后来的情况看,连饮食起居都轮不着她来照管,但也幸好这位楚姑娘不是个难伺候的主,从不向她提让人为难的要求。
  楚浅薇在陈陵城名气极大,大家也知道她是简氏名下“红泪苑”当红花魁,所以等闲绝不敢轻慢。楚浅薇对幕宾的挑选更是极为严格,据说连西南路总督公子的面子都曾驳过。更有传言,那位被拒的公子当夜虽在红泪苑大闹一场,但第二天即被他老子赶着来院子向楚姑娘道歉。这番威势,就是普通州郡的父母官也难及,说到底,还是简氏的实力作祟。
  所以花媚妍此时虽被这个一丝面子都不给的大丫环气得不轻,但面上更加笑成一朵花,道:“是我莽撞了,幸得姑娘提醒。这个玉珏,是两位很奇怪的客人所给,让交与楚姑娘。看模样来头不小,还请大姐尽快转给楚姑娘。”
  青祺接过玉珏,先还是一脸淡淡,当目光触到玉珏上那符若隐若无的字迹时,突然脸涨得通红,一语不发,快步直入内堂,花媚妍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她身影,心下于是更觉内室这棵“红泪苑”最大的摇钱树之神秘了。
  还没等她一盏茶喝完,内室门突然大开,一浅装丽人摇曳而出,衣裾浅碧如湖,眉峰不描而黛,对一位女子而言,似有些粗浓了,但在她秋水澄瞳的映衬下,自有一种挺拔英爽之气。鼻尖微翘,显出豆蔻少女方有的娇俏。白皙凝润的脸颊浅浅搓些胭脂,更显的肌肤如玉。发只淡淡拢垂后脊,用一只精镂金环束起。花媚妍此生见过的女子如恒河沙数,但似这种可以将自身魅力用最浅淡的韵色点染出来的女子,却是绝无仅有。虽见过多次,依然惊艳而起,用眼目说出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欣赏。
  楚浅薇温雅一笑,轻声道:“让花姐姐久候了。从此刻开始,所有姑娘都集中到小楼上,无令不得下楼。其他杂役随侍等,留几个可靠的值夜,其余人皆给假一宿,全数回家,‘红泪苑’今日休业一宵。去办吧,我这就去见那两位尊客。”
  花媚妍闻言想起苏四爷的嘱咐,忙应声去办,不过心头大奇,想这红泪苑自打开张,就从未歇业过,今日这两位客人,却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她不但亲身迎客,还要关闭苑子一日,真是越看越不透啊!
  
  花厅,那两位尊客的茶水已换过一道。那中年男子先前的新奇劲一过,面上再无笑容,露出本属的沉定冷煞,突然灌一口茶,沉声道:“怎如此之慢,这不知还要…这…我等多久?” 那边长髯文士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闻言站起身向家主温声道:“家……主还请稍安。噢,这不是来了?”
  果然,不过数息工夫,一道丽影从屏风后缓缓踱出,与中年男子目光撞视,嫣然一笑:“小女子楚浅薇见过两位尊客。‘明玉珏’见召,但有吩咐,无不如命。”浅妆一女子,言下竟有国士之气。
  中年男子与长髯文士闻言不禁对视一眼,心下暗动。长髯文士尚不放心,侧耳听周围十丈绝无人迹,这才接过楚浅薇奉还的玉珏,望一眼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会意,斟酌道:“‘明玉珏’乃一故人予我,言在陈陵为我朝蓄有三座武库。今日之行,便是向姑娘讨那武库的钥匙。”
  楚浅薇闻言眸光大盛,再看两眼那中年男子,突然翻身拜倒:“民女楚浅薇参见皇上。民女先前眼拙,怠慢处请皇上降罪。”
  原来那中年男子,竟是此际驻兵陈陵的延武帝,而那长髯文士,则正是此次征墟的统领大将军,枢密使,威远侯顾青禾。
  
  
  
  贴杀亓官。也就是死完又死了一遍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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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雨后看花 Re:【三界纵横十·盛夏骄阳·杀贴25】红苑客 回复时间: 2010.09.06 20:51

    可怜啊,写这么长结果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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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霜依人 Re:【三界纵横十·盛夏骄阳·杀贴25】红苑客 回复时间: 2010.09.07 12:21

    这篇可以投今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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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且看浮云 Re:【三界纵横十·盛夏骄阳·杀贴25】红苑客 回复时间: 2010.09.07 14:23

    真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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