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狰狞的脸上,猩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嘴里吐出肮脏的语言,双手像钳子一样,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她的脸灼烧般发涨发紧。如果她能看见自己,一定会很讨厌她现在的模样:憋得通红的脸,渐呈酱紫色,嘴巴像翻塘的鱼,大囗喘着粗气,双手徒劳地掰着卡在脖子上的”枷锁”。显然,这幅模样相当狼狈。但她已然顾不了许多了,因为她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如一片枯叶在秋风中坠落。眼前,如一团浓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感觉突然遇到一个黑洞,身体被一股力量拽了进去。。。。。。
她在一片混沌中跌跌撞撞,赫然看见小军朝她走来,他说:姐,你怎么还不去上课呀?该怎么跟他说?说她已经死了吗?他一直很疼她,要是知道她被患抑郁症的丈夫掐死,那他肯定会找那个魔鬼拼命的!现在,既然她已经解脱了,还是不要告诉他实情,于是她说:小军,姐今天有点事,耽搁了一会,现在不正准备去吗?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姐,你保重,那我走了?!她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忧伤、爱怜、不舍。他是她唯一的弟弟,一向以她为傲,总是对她百般维护。
突然,她感觉自己肩膀被人猛烈摇晃,同时,一束刺目的光照得她眯起眼睛,眼前,柳老师正担心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了?一大早就趴在桌上睡觉,昨晚没睡好吧?铃刚响了,走,上自习去。她这才完全清醒,赶紧洗了把脸,朝教室走去。
学生们睁着睡眼惺松的眼睛,不慌不忙地从课桌里拿出课本,等着她来领读单词,有几个女生蓬着头,二排靠墙的一个还在对着镜子梳妆,她不在意,保持良好的形象也很重要,是吧?尽管,她一直认为,青春才是最好的装扮。她也知道他们对她并不感冐,对英语单词更是如此,因为他们对上学压根儿没兴趣,只不过迫于父母的压力,在学校安全地度过高中这危危险险的三年。这家学校属于民营高中,生源主要针对一些成绩差、没有考上公立高中的学生,这些孩子从中学开始就厌学、顶撞老师、爱惹事、经常翻墙上网、上课就呼呼大睡,其实,他们大多是缺爱的孩子,还有个别缺少管教、属溺爱过度,老师陪伴他们的时间要远大于父母,他们需要真诚的关怀,需要尊重,需要爱。只是现在教育唯分数论,加上他们的叛逆期行为,被贴上了“牛鬼蛇神”的标签。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有时也蛮可爱的,真诚善良、热情大方、善解人意,如果不说在学习上表现出来的懒惰和厌恶,他们都是不错的孩子。其实,每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的成长史,加上一对无奈的问题家长。这些常年在外打工的家长,希望把孩子箍到大一些就出去打工,所以三年后,有的孩子甚至等不到三年,他们或毕业或辍学,然后沿着父母打工的路奔向中国广袤的大地:谋生、开启新的生活。
她走上讲台,注视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或漂亮的,或普通的,都洋溢着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空气中能闻到清新的青草味道,那是涌动着的生命活力。有些孩子,稚气的脸上还长着粉红新鲜的青春痘,显然它们受强大的荷尔蒙鼓舞,正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势力,企图占领这块时间有限、空间有限的地盘。年轻真好啊,连青春痘也是蓬勃可爱的!每当看着这些孩子,她忧郁的情绪都会稍微缓解、放松一点。
最近,她被越来越频繁的梦魇折磨着,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只有身上隐约的疼痛提醒她:我还活着。
空气中漂浮着躁动的气息。下课后,她匆忙赶到菜市场,买了点排骨和土豆。中午,她要给儿子煲汤,他快要中考了,个头也串得老高,俨然成了男子汉,漆黑的剑眉下,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稚嫩坚毅,经常运动使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走起路来像一阵风,迈着轻快而有弹性的步伐。最近,嘴唇上方不断冒出黑短而密匝的胡茬,看着他,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和慰藉。她的儿子,是多么令人骄傲!在菜市场门口,她遇到了同事老林,和他聊了几句,他四十多岁,是个快乐的老单身汉,个性十足,热爱一切新兴、冒险的事物,以单身为荣,他喜欢登山,徒步,一切狂野的户外运动,他都要尝试。他去过很多地方,当然也有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有他中文系毕业之文字基础,加上多年教学练就的口才,即便再平淡的故事经由他的滔滔之口,加点佐料,最后,总是如好莱坞大片,节奏紧凑,情节动人,过程惊险,结局完美。她喜欢听他胡吹海侃,羡慕他自由姿意的人生态度,听他神侃,她也像体会了一次他痛快淋漓的人生经历,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想:一定要像他那样,潇洒活一回。
回到家,刚放下莱,她那阴郁如鬼魅的丈夫就从房间里出来,说:又去会奸夫了吧?你看看你的眼睛,眼圈都黑了,这是你纵欲过度的结果,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她没有理会,走进厨房,这个男人,她已经受够了!五年了,自从他去南方打工回来,她的噩梦就开始了,他在外还是一个谦谦君子,待人和气、体贴、乐于助人,认识他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个歇斯底里的伪君子。成天疑神疑鬼,只要她跟男人多说两句话,不管是同事还是邻居,他就可以编出一个风流妇人会见情人的种种剧情,好像他亲眼看见似的,以此来奚落、污蔑她,到最后,他终于被自己编排的剧情刺激,情绪愈发激动,开始动手。刚开始,她还分辩几句,后来,她习惯了,不搭理他,他竟然变本加厉起来,每次只要她回家迟了点,他就要她交出奸夫来,或者帮她罗织一个,进行盘问和谩骂,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让她屈辱、愤怒,一旦辩解,就会招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毒打,她被打得乌青的眼睛最后成了纵欲过度的罪证。她骂他无聊、神经病,他就打她,扇耳光、打倒在地后用脚踢,她是个软弱的女人,除了忍受,还是忍受。每次施暴后,他都会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向她认错、忏悔,端茶送水地侍候,什么事也不让她做,表现得比热恋中的情侣还体贴。曾经,她也想到过离开,但儿子还小,她不想让他因家庭破碎而难过。就这样,他抓住她的心理,一次次重复这种暴行,几个月前,他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子,搁在柜子上,说如果她要走,就杀她娘家人,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态,既然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还威胁不让她离开呢?他已经疯了!
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她报过警,也打过妇女保护电话,寻求过法律援助。但是,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察来了,也是劝几句,他立马认错、信誓旦旦保证的诚恳态度总是轻易就欺骗了他们,何况,自古“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法律也讲民俗道德,总是劝和的多,最后不了了之。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狠不下心来丢下儿子,十几年的夫妻,共同养育了儿子,还是有感情在的,总欺望他能改,谁知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疾病,他不肯承认,更不肯医治,怎么可能会好呢?她自欺欺人地挨了几年,儿子眼看也大了,他开始维护母亲,阻止他父亲动手打她,但他稚嫩的臂膀怎能抵挡父亲失去理智后如暴风骤雨般的疯狂拳头呢?上次,他试图拉开施暴的父亲,结果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头碰到桌子,差点出了大事,她担心儿子一天天长大,等到他有足够力量和父亲抗衡的一天,他会杀死父亲,让她解脱,若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想带着儿子逃离,可是,她懦弱的性格总是在关键时刻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即刻土崩瓦解,又回到原点。
因此,直到现在,她还在重复她无聊的生活,身上的伤痕青了紫,紫了黑,直至无痕。然后周期性发作,再次於青再次黑紫。
她,如同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在家服刑,而且永无减刑。
------------------------ 倾听内心的声音,感受灵魂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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