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 |
《老曹》
老曹,武汉人,四十有余;壮实,面黑齿白,中等身材,精力充沛;北京某大学副教授,系副主任;不善唯上而溺职;为人善饮;一孺子;妻贤,且美。
因教学需要,每年9月,他必率本校服装系学生云游广西,云贵,钻大山,串山寨, 采集民间服饰一月余,行程7000余公里,连续十余年!
因某种背景,有幸随老曹采风数次,期间,遇到各种有趣之事,从侧面反映出老曹的为人和风采,感叹一位不可多得好教师。
每年8月31日,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学子们集合在西客站广场待发,家人亲友来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泪水在父母眼眶中转,说不尽的儿女情长,絮叨了数百遍的叮嘱。。。。。。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我和老曹站在一旁,冷眼观看:学生们的家庭背景各异;经济差异;家风好坏和生活习惯。
有条规矩,全体采风人员以列车为背景,拉开横幅,照一张“全家福”,回京亦如此。对此,人人感到温馨和谐。老曹却对我说,这叫立照为据,以防后患。如数带出,悉数带回,你懂的。
湖北佬,鬼点子多。
在老曹蹬上列车的一霎那,他的身份加重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位老师或学者。他是一位领导,是一位统帅;是团队的核心;是执行合同的法人代表;是同学们的监护人和保姆;也是在未来行程中,同学们心里形成不可磨灭的“老曹”,一生的恩师!
三十几人的团队,几乎占据半个车厢。吵吵闹闹, 欢歌笑语是青年人的特点,那样兴奋,那样荣光,仿佛是逃出樊笼的小鸟。殊不知,未来的旅途将带他们进入一个更加封闭,完全脱离现代都市生活的大牢笼,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学会很多东西, 学会如何做人,如何团结人,如何尊敬人,还有如何哭泣。。。。。。从一个娇骄学子,变成一个俗人。而这个封闭的大牢笼将是他们的大课堂,大课本!主讲大课堂的人便是他们的曹老师。
30多个小时火车旅程如今是漫长的,车轮不停的碾压着铁轨,铁轨的发出凄惨的嘶叫。
“这次采风,进入少数民族地区,那里条件艰苦,民风各异,要有思想准备。。。。。。”
“进入少数民族地区, 要尊重当地群众, 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 爱护那里的一草一木。。。。。。”
“每天晚十点熄灯,禁止串房, 女生有事情先找女老师。。。。。。”
伴随着列车的轰鸣,老曹以聊天漫谈的方式和风细雨的把政策、纪律和注意事项讲给了同学们,你能说这就是“润物细无声”吗?
老曹很注意一点,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同学之中,从不脱离队伍。同时,学生们时刻都能找到老师,彼此都在相互的视线中。在以后的旅途中, 我深刻体会到这是多么的重要!
跟随我们多年的旅行社地陪杨导私下对我说过: 现今社会,没有一个采风教学团队像你们这样的,老师不离团,纪律严格。杨导每年接待大批各大名牌大专院校服装系,建筑系,美术系的采风团队,而这些采风团队管理的模式基本上是“放羊”。一周之内,师生不见面;老师住进高级酒店,不管学生,男生恣意纵酒狂欢,彻夜不归;女生则与洋人厮混,根本无教学。
而我们的团队呢,每日熄灯前,各班组长必须当面向老曹报告人员人数情况
后,方才入睡。
杨导不止一次对同学们说:你们遇到老曹,真是好福气。
记得一次,分配给我和老曹一间陋室, 只有一张很小的床和一个小电扇,脏乱臭不说, 没有窗户,也没任何卫生设施,转个身都困难。若两人挤在一起,无法休息。明日进山,任务很重。怎么办?我建议我俩换个近在咫尺旅馆,条件稍好些,其实也就是大车店的水平。他坚决不同意离开学生。无奈,我只身离去。这样,他自己也能睡个好觉。
是的,他是不能离开团队,一旦离开,学生们就像失了魂似的四处找他。
采风的任务
古代称民歌为“风”。采风的本意是采集民间的诗歌。其目的是:“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时代的发展,内容有变。
云贵是中国少数民族最集中的两省,云南尤甚,计52个。故服装系教学任务之一就是实地考察民族服装,也称“接触式教学”。
老曹有目的的选择深藏大山之中、游客不到的不同民族的村寨, 向当地老乡借来男女服饰,包括鞋帽,衣服,裙子,裤子,围裙,头巾等等,还有背扇(背娃娃用的)。
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精确测绘衣物尺寸,记录下简单生产过程,拍摄下这些难见到的实物。之后,老师选出身材合适,气质相当的同学当模特,穿上服装,由寨子里的老人亲自打扮模特学生,使其个个像新嫁娘。此时的山寨,如同过年。接着,其他同学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存档。与此同时,老曹讲述这个民族的发展历史,服装的演变,以及人文宗教。这是一堂大课,没有教室,没有桌椅,没有讲台的大课。同学们一边听,一边信手绘出服装的图样,记下老师的口传, 围观的村民也在听,听得目瞪口呆:“我们的事情, 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汉书》记载,汉以前,云贵与内地不通。汉初,因一种很可口的酱流入内地,官方追寻其踪,才发现贵州夜郎,找到昆明,可见云贵之神秘。
采风经费:
老师的费用由校方承担。学生的费用自理,当然,我也全部自理。
费用主要是火车票、包车费、住宿费。
下火车后,每人(包括老师和我)缴纳一定的现金给专人(学生)保管,由专人统一缴纳包车费,旅馆费;统一分配住房;财务专人(学生)每日公布费用支出。不存在老师侵占学生利益的情况。
学生的经济状况差异很大,有的同学,为了参加采风,利用课余时间四处打工,攒了一年,才够基本费用。
采风人员:
除学生外,领队是老曹,同时,校方配属一名女老师协助老曹工作。
艺术院校的特点是女生多,麻烦也多。
配属女老师实属必要,不可缺。
班长对老曹负责,学生分成几个组,班长管理组长。
其实,在北京所选或指定的班长,在这种环境下,往往相形见拙。而经过实践锻炼出来的、历史形成的、大家公认的学生领头人大有人在,并得到老师们的认可和赞扬;她们的组织能力、指挥能力、动员能力和吃苦耐劳精神往往感动师生。这些小领导从不发牢骚、讲怪话,一切从实际出发,配合大领导,未雨绸缪。正是这些同学才是未来社会的骨干精英。她们就业后的结果完全证实了这点。
采风地点与时间:
云南, 贵州,广西,四川(部分地区)
每年9月1日出发, 十一前返回。火车至昆明, 或贵阳,或桂林。在当地换乘汽车
老师与吃饭:
吃饭是的大问题, 南北不一,特别是云贵,很辣,特咸。我们讥笑云南干旱是吃盐过多所致。
我和老师们组成一个伙食团,有时加上司机(司机的饭钱由我们负担), 学生们自由组合。我们这个伙食团,很有意思, 先把一定数额的钱交给女老师,称为“入伙”, 吃什么我们不管,吃饱就行,由女老师统一支付,不够再交, AA制。当然, 最后还是女老师吃亏些。因每日体力消耗很大, 我们食量大增,一次可食5碗大米饭是常事。有的男生顿饭8大碗。
有几次,细心的老曹发现:每到吃饭的时候,个别同学却不见踪影,脱离队伍。他感到蹊跷。了解后,他提议这几个学生和我们一同进餐,我们付担费用。一致通过。原来,这几个同学,囊中羞涩,碍于颜面,躲在别处,不吃饭或少吃。没想到的是,那些不知情同学见状,很可爱围了过来,还笑骂老曹不公呢。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亲眼看见,极个别同学,出入高级餐馆,一掷千金而不在乎。我私下问过老曹这几个同学家庭并不富裕呀。
还有更轰动的新闻!
在偏远的小县城, 同学反映饭菜难吃,食欲不振。老曹眼看学生体力下降,甚急,不由分说,板着黑脸对老板说,饭钱照付,但我们自己炒菜。说罢,老曹和一名女生带上围裙, 抡开膀子,摆开架势,很专业的把大勺掂的咔咔做响,一口气炒出多个地道的湖北菜,让30多人撑了个肚圆。学生们则在旁起哄助威做广告,引来重多百姓围观,还说真不简单,北京来的大教授带个小女子给学生炒菜呐。 在当地,这种稀罕事,百年不遇,成为百姓夜谈新闻。其实,那位女生的父亲是北京五星级饭店的大厨。
每日早餐的时间是7:30,主要是街上的米粉,包子,油条豆浆。老曹明令每个同学早餐要吃饱,因为午餐和晚餐的时间不定,甚至吃不到午饭是常事。这一下改变了很多学生不食早餐的坏习惯。
宿丽江,住民宅,休整三日。
当地民俗,用水须到街上提,一桶水大约40-50斤。而这些可爱的80独,90后很自我的学生,用水无度,老板娘每日提水甚是辛苦。老曹看后,立即动员男生轮流值班,包下这家人和团队的用水,保证水缸总是满的,并打扫庭院。女生看到后,也主动加入。之后,我们外出几日后返回。同学们惊讶的发现:在堂屋中间,摆放着同学们衣服。原来老板娘趁同学们外出时,把他们留在住处的脏衣服全部洗净叠好,同学们深感温馨,仿佛回到了家。
师生关系:
你知道学生当面如何称呼他吗?背后呢?说来可笑。当面, 同学们恭恭敬敬称其“曹老师”, 而背后, 就花了去了, 什么“老曹”, “曹大爷”, “曹大叔”, “曹老爹”。。。。。。毫无尊卑之礼。
记得有一次, 在寨子里休息,几个“坏学生”躲到一旁给老曹打变声电话:“老曹,你在这里住下吧,明年我们来接你,还有你的小曹S。”
老曹是湖北人,说起普通话来,有几个音发不出来或发不准,可学生们偏偏想尽办法诱导他就说那几个发不出来音,结果是,学生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难道学生就不怕他吗?不。看的出来,学生是敬畏他。
行进途中,一旦曹夫人来电话,全车立马哑静,只能听见汽车的轰鸣。这是为什么?
我问过他用什么方法掌控这些学生?他对我说,当老师有两点,一是学问要精、要深、要广,二是为人要正,否则学生就不听你的。
在丽江, 我和他逛街,进了一家老字号绣品店,各样绣品,眼花缭乱,标价很高。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老汉, 年约60多,客气相迎。我说只看不买。老曹拿过一堆绣品从中挑选,然后一一向我指出那些块是机绣的, 那块是手绣的,那块是老货,那个块新货,那块是拼的,那块绣功有问题,如数家珍。老板在旁侧听,心惊肉跳,不知所然, 木木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用质疑的口吻说:这些货都是我亲自收购的,我就是当地人, 怎会看走眼?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在一旁笑答:我们从小地方来, 他是大专家, 专门研究云贵绣品。老板不信眼前这位衣冠不整,未知天命的专家。我问道, 你知道云贵的绣品有多少种针法吗?老者摇头不语。我便告诉他, 一共32种,全在这位专家的肚子里。老汉彻底服了,叹了口气:按你们的说法, 我这个店要关门了, 赔死了。老曹接过话头:“我们不会对外人说的,今后小心呀”
上山, 他走在团队的前面,下山,他走在最后;车陷泥泞公路, 他第一个跳下去,带领学生推车;趟水过河, 他还是走在最前面;遇到集市,他手持对讲机,在前方疏导交通,好不威风!
这一切, 同学们都看在眼里,也在效仿。
一次,我们很晚才离开寨子,天很黑,大家又饥又渴,身躯疲惫,借助手
机亮光,行走在崎岖山路上,队伍拉的很长, 不时有人摔倒。这时,一个男生高喊:哪个女生还有水,给我一口!无人应答。老曹听到后,黑脸一拉,语气低沉,怒斥那个男生:你还是男人吗?敢向女生要水喝?!那个男生愣住了,低头不语,继续前行。从这以后,大家看到, 这个男生变了,变得不那么讨人嫌,不那么咋咋呼呼了,变得成熟了,变得默默为大家做好事,变成了一位真正的男子汉了!
老曹真怪,从不当众训斥女生, 但对男生,毫不客气。
飞出樊笼的小鸟们, 对世间一切好吃的都不会放过。而自打诸葛亮渡泸以来, 七彩云南的天气仍旧反复无常,时而高温闷热,时而下雨降温,加之,海拔不断变化, 外来人水土不服,谁也无奈。女老师们一再叮嘱学生不要馋嘴,老师带有药箱,老师可以。。。。。可是。。。。。。
夜半,学生砸门,急于星火,告之老曹,某生高烧,上吐下泻,老曹披衣,赶往医院,陪侍病房,凌晨返回,和衣而睡,迷瞪片刻,起床出发,依然精神抖擞带领众弟子去迎接新的太阳。
换个老师,这类闲事可以不管,最好的理由:“我的任务是教学,他们是成人了,这种事情自己负责。”
老师与家教:
家教,是当今令老师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家教的好坏不完全取决于家庭的经济状况。家教是传统积累的结果,取决于上一代人对事物的认识和行为所对下一代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深刻的,几乎影响下一代人的一生。良好的家教会使孩子很快被社会接纳。
学校的功能是教给学生生存的技能。而老师的行为则是对学生品德产生有限的影响和补充。
给我印象较深的几件事情:
临行前,有的家长对学生说,采风就是旅游。于是,有了错误的概念就有了可笑的行为。个别学生打起小洋伞,浓妆艳抹,脚穿软底绣花鞋,配长裙,像电影里的简爱,悠悠出行。家长殊不知,她的孩子太另类不说,就是这身行头给学生带来多大的不便和痛苦。
有些家长过分溺爱孩子,生怕孩子在外受罪,行李箱里一半是各色食品;更有可笑的家长给孩子带上3公斤包装的洗衣粉,还有多个衣服架,晾衣绳,学生如牛负重,苦不堪言。总之,给人的感觉他们不是去教学实践,而是在搬家,在迁徙。可她们即不是王昭君,也不是李文成下嫁松赞干布呀。
一个学校教育质量的好坏, 主要取决于生源, 而生源的好坏则取决于家庭教养。家教是第一位的,公共教育是第二位的。内因是决定的因素。
大学生毕业后,面临的是社会对他的选择,而不是他对社会的选择。
这些的同学们有一个共性的问题:个人生活自理能力很差, 差到让人喷饭,也显得可爱。反映出这些学生从来不做家务劳动, 就不用说做饭了。不会做家务的人, 眼里是没活的,也是冷漠的,没有责任心的,酱油瓶倒了也不扶,将来怎么在社会上混呀。
有一天,大部队进了寨子,我发现,几个同学在寨口乱转,很奇怪,便问他们。他们说:“老师,哪里有厕所呀。”我哈哈大笑说:“天大的屋子,地大的炕,四下庄稼地就是厕所。”他们很焦急说:“那怎么行,多不文明呀。”我说:“出门在外,要学会“四野”,就是‘拉野屎’,‘撒野尿’,‘吃野饭’。。。。。。”人倒是很聪明, 一点就透,个个坏笑着跑开了,毕竟是大学生。没过多久,全班都学会啦,远看着还有人站岗的呐。
很难想象, 服装艺术系的学生如此不开放,如此深知廉耻。真是憋坏了, 怎
么去看医生呀。医生的结论肯定是一个字“蠢”
毕竟山寨的厕所龌龊腌臢呀。
老曹为了改变某些状况,真是下了工夫。
这些很自我的同学们,将食品包装等废弃物扔的满车都是。于是,老曹弄来一个大塑料桶盛垃圾,每天无论多晚,各组轮换负责倾倒并打扫车内卫生,以增加公共意识和相互意识。这样一来,还融洽了司机师傅的关系。
横断山,路难行,天如火,水似银。
每天车上必备两大桶矿泉水,首先保障司机和病号的用水。有几次,还真的没有一滴水了。女生急了,想喝路边的山泉,女老师也急了,跟在她们后面不断唠叨“不能喝,不能喝。”可女生背后怎么数落女老师吗?听来好笑可气:这个拉着个脸说“跟后妈似的”,那个接茬“哼,就是恶婆婆!”我想这或许是女人之间相互攻讦最恶毒的词语吧。女老师的苦口婆心,学生何时才能理解?在女老师内心里, 她们就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就这么大!“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向家长交代呀,这些学生,唉。” 因为这些琐事和误解,女老师背地里都不知哭过几回。伟大的母爱,沉重的责任心,让她真累!学生们呀,总有一天会理解的,时间不会太久远。
缺水,一时困扰着大家。有的同学打起了歪主意:更换大号水杯!记得其中一个同学花了27元,买了一个一尺多高的大水杯, 我们称他2尺7。车还没走出去多远, 一桶水就被瓜分完毕。怎么办?细心的湖北人发现:是学生犯懒,导致用水紧张:上车前不灌水;上车后,人人都在加。老曹的批评很有艺术,用他特有的湖北腔吆喝道:“每天喝水,要花很多钱,这不是太‘二’了吧。旅馆有免费的水,为何不灌满再上车?省了钱也是大家的”
人说80独,90后很自我,很自私。其实,不尽其然。原因很简单,存在决定意识,他们周边缺少同辈血缘关系来平衡,加之父母的教育和常识的短缺才造成现实。这不能完全怪他们,也不能完全责问国家。这是一个民族发展时做出的必要的自我牺牲。
每次采风,都会赶上中秋,而多心的老曹每次都特意安排在一个“著名的繁华大城市”过大节, 还放假三天呢,其实就是休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届时,他一定会安排特殊保留的节目:要求每个同学给家里打电话报安问候。当时,手机不是人手一个, 只能排队到“摊儿上”打长途。他明确要求:“只许报喜,不许报忧!”众人不解,抵触很大。 老曹说:“理解的要执行, 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打完电话请大家吃月饼,我会监督的!” 说罢, 我们几位老师到街对面观看。
学生真听话。
一会儿, 几个女生红着眼圈走了过来,带着哭腔说“老师, 我没哭”,“老师, 我们只说好的,没说坏的”,“老师, 听见爸爸的声音,就想哭,没敢哭出来”“老师,我特想吃爸爸做的红烧肉”,说罢,哭出了声。女老师也暗暗陪着擦泪。“男生怎么样?像个男子汉吧?”老曹问道。他深谙:一件小事情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成倍放大。
借着过节, 他又向学生提出新的要求:“省点钱, 每人给父母买件东西, 哪怕是把梳子,一条头巾。”有些同学很诧异,摇头不解。“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去吧!”
第二天,采购开始了,大包小包不说,还互相攀比呢,看谁给父母买的东西好。云南盛产银,有一位男同学,居然给母亲买了一副精美的银手镯。孝子之心,可见一斑。我呢, 买回一个手工打制的铜盆,一个藏式铜盆。老曹看到,很奇怪的问我为何?我说“金盆洗手,铜盆洗脚呀”, “那银盆呢?”他阴阳怪气的问道。。。。。。
云贵的湿热令人不快,肢体发黏,衣服需每日更换浆洗,但晾晒的时间有限。女同学们便把亵衣悬挂于车内,各种品牌,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看上去,就像女人内衣街。开始,大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进入偏远山区后, 引起当地百姓的反感,大人嘴上不说什么,可从孩子们的表情和言语上完全能感受到一种道德和传统的压迫。小孩们天真的问司机:“她们是你的老婆吗?这么多呀”
按中国的道德传统,女人的亵衣是不可以示人的,包括自己的子女和长辈。“秽污衣,寻僻静,恐人见,起非论”。但独生子女家庭,没有制衡的条件,加之缺乏管教或父母教育的缺失,导致丑与美的模糊。
敏感的女老师发现后,向同学申明道理,立即改正。司机师傅(少数民族)笑说:这下轻松多了。
事情虽小,留给学生的印象是深刻的,也算是一堂课吧。。。。。。
人说:独生子女独立性强。 非也。如果说他们的独立性强, 但是他们会独立生活吗,能独立生活吗?这是他们缺失的一课。他们是唯我意识性强,不懂合作,也不懂如何团结人。说白了,他们缺少团队生活的磨合。他们也为此苦恼,但找不到突破点。
老曹给了他们机会:远在天边的父母不知道,这些孩子的行李有多重,羸弱的女生每日为行李之事苦不堪言,可县乡镇里的旅店根本没有电梯。有几个女生因连续几天被分配住五层,而错误的认为是住房分配不公躲在屋里抱头痛哭。老曹发现这一问题,责令男生们全权负责所有女生行李的送上搬下,并负责装卸车。这意味着,所有重体力活归男生承担。此规定后来成为传统。女生看在眼里,把轻活包揽下来。每到一处,主动联系旅馆的洗衣机,尽可能统一洗涤晾晒(外衣),为大家节省出很多休息时间。这些举措,使全班达到空前的团结和统一。
同学们戏说,曹老师的袜子很著名,久立桌面而不倒。
老曹的大幽默
离边境越近,风声就越紧。武警在主要路段都设有检查站, 严密检查旅客和车辆,就像篦子梳头发。这会耽误很多时间,可你总不能对武警说,我们是良民,没有毒品,没有走私吧。怎么办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接近检查站前,老曹让全班相貌姣好的女生都坐到前几排,男性公民统统躲到后面。武警示意停车,车门打开,一个年轻威武的武警小战士上车查看,先给大家敬个军礼,正要开口,突然,全车的同学一齐热烈鼓掌,以示欢迎。小战士哪见过这阵势,脸羞的像个大红苹果,扭头就下了车:放行通过。
此时的老曹却躲在角落里,口露白牙,哧哧发笑呢。
费用!费用!这是缠绕在每个人心头的乌云。开源节流是唯一的办法。每到一处,先派各组同学四处打探旅馆的住宿情况和价格,权衡之下,选定一家。然后,老曹一使眼色。一群女生去和老板谈房价。每个女生扮演的角色不同:有人装可怜,有人卖萌,有人横眉,有人赞美,有人拉家常,有人想爹妈。。。。。。有的说:“老板, 你也有儿女在外吧,多不容易呀,同情同情我们吧。”“老板,我们出来勤工俭学,身无分文呀。。。。。。”鸡一嘴鸭一嘴的死缠老板,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到十分钟,感动了上帝(或许疯了、烦了),慷慨地给了我们最低房价。毕竟30多人住宿是笔大买卖呀。
老曹又笑了。
老曹与“鱼香肉丝”
老曹年轻时,在不当的时间,不当的地点,看到了不当的场面而受到不当的刺激,从此,不食五畜,仅吃鱼类和青菜,如同半个出家人。
有北京女生,80独,中等个,身材姣好,眉色如望远山。家境殷实,书香门第。高傲,不合群,无闺蜜,无知己。采风艰苦,风餐露宿,从无怨言。唯痴迷川味“鱼香肉丝”,几近疯癫。每到一处,单独进食,仅点此菜。店家烹制,在侧指点;店家无货,上街购料,自己烹炒。美味佳肴,享乐其中。店家惊呼:“奇女也! 从今吾会烹此菜肴。”学友侧笑,暗称其为“鱼香美人”,“鱼香肉丝”。
采风数日,学无进展,不知所从。同学敬而远之,如深山孤女,野外弃婴。
一日,老曹耳畔低语:“鞋”,使其顿开茅塞,广觅鞋履,不嫌臭旧。此后,放下身段,与人交融,不再孤独。
成果展,一举夺魁,同窗瞠目,师长点头。
忆采风,此生笑曰:真“坏”,背后称我“鱼香夫人”
鬼的故事
太阳落山后,大山里就像关了灯的黑屋,什么也看不见。前射的车灯,使闪过的大树,如魑魅招手。汽车在崎岖的山路行进,没有路灯,没有月光,远处独立家屋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好似魍魉在眨眼。
“现在是夜间行车,可以讲鬼的故事!”
女生们立刻紧张起来,伴着颤抖的声音问:谁先讲呀?
有人口才真好,描绘细腻,语音语调,波状起伏,悦耳动听,不时还怪叫一声,车内空气骤然紧张。
于是乎,什么古今中外的,天上地下的,老辈流传的,道听途说的,亲身经历的,各色与鬼有关的故事登场了。
于是乎,有女生衣服捂头,悄声抽泣,有的木然,有的。。。。。。连女老师都被吓着了。
于是乎,男生兴奋异常,不时探问究竟。。。。。。
这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累了一天,不能让他们浑然入睡,夜间山路行车很危险,要保持清醒。”
老曹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
老曹的动力源泉
一种先进的生产力必定有先进的文化相伴随, 而先进的文化就像无情的黑洞吞噬着落后的、孤弱的文化,它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点在云贵凸显,令人堪忧。我们亲眼看到有些自治县张榜招生,免费学习本民族语言而无人应招;我们亲眼看到有些地区百姓盖了新式房屋,政府却协助他们更改房屋外观,因为他们所建的新房与汉式房屋无异!
一种文化的消失是可怕的, 哪怕是很弱小的。因为一种文化的消失意味着一种语言,一种建筑,一种服饰,一种艺术的消失,更可怕的是一种思维的消失。学语言的都知道,学什么样语言,就会有什么样的思维习惯。云贵地区少数民族众多, 但是, 绝大部分少数民族只有自己的语言而无自己的文字,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宗教影响力很小很弱或者没有自己的宗教。著名的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所著《全球通史》中明确指出:“蒙古人是‘没有亚里士多德和代数学的阿拉伯人’。。。。。。。。‘蒙古人采用了比他们更先进的属国语言、宗教信仰和文化,从而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这就是其帝国创立后不久即崩溃的根本原因’”一个强盛的、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如此,更何况西南边陲少数民族乎。中国的三十年改革开放走完了其它国家百年或几百年的路程,而这种先进文化的吞噬事态也以同样的速度前行。特别是近些年来,云贵两省政府要求做到村村通公路,村村有电视之后,使得两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公路送来和运出物质财富,延长了人们的寿命,电视则送了精神食粮。我们所走遍的山寨村庄都有人在盖新房;青年人很少穿戴本民族的传统衣饰;与汉人通婚也日渐普遍;甚至不会说本民族的语言;想找到老一些的民族服装一年难过一年。这些变化令人振奋,也让人担忧。国家民委担忧,学者老曹亦担忧。接触性教育离不开实物!
老曹私下对我说:“用不了20年,某些民族的唯一实物证明就是户口本上民族一栏了,可悲呀。”
看来他早已预料到这点。他默默地搜集整理民族服饰,仿佛是在为某人提前整理遗物。这项工作是巨大的、艰难的、系统的,心情也是沉重的。仅他搜集的图像资料及绣品实物(此处删掉若干字)。我问过他是否将来要出书,他看着远方,深吸了一口烟,沉重的答道:那也只不过是为《百苗图》聊补一个小角而已。
我想, 这就是他十年来带领学生采风的动力吧。他要为自己,为子孙,为国家做点实事,别人爱TM怎么说就怎么说,猫头鹰的哀号阻挡不了太阳的东升,我的耳畔响起一首古老的民歌:
小小村庄还在睡梦中,
报晓的金鸡还未啼鸣,
林中的枭鹰遥相呼应,
断折的梣树挣扎呻吟。
他是鹰,或许是挣扎的梣树,但绝不是金鸡。
回家
回家的脚步渐渐做响,仿佛可以嗅到家乡泥土的气息,听到轰乱城市乱想曲。
“哇, 快看,肯德基!”
“看, 快餐店,还有大超市呢”
“大楼真高! 人真多!”
同学们回到昆明市的最初反应就是这样。
是的,才从山里转出来的“土包子”们过马路都发憷。
“休整两天,明晚蹬车回家!”同学们高兴的跳了起来。
最后一次大采购开始了,异域的服装,食品,茶叶,药材都是采购的目标。还不忘狂塞各种小吃,难道就没有明天了吗?无人回答这个多余的问题。
地陪杨导一直陪伴我们,直到送上列车,才挥泪离去。20几个日日夜夜,他真辛苦,孩子病了,老婆发出12道金牌也无用。同学们看在眼里,默默祝福他。
列车缓缓开出月台,大家不像来时那样欢声笑语,吵闹不停,而是坐在窗边,凝视渐渐远去的城市,思绪万千。。。。。。。
“大家给杨导发个短信吧。。。。。。。”老曹开口了。
“写什么?怎么写?”
“就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杨导送我情’吧”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武汉了,有些人突然从床上做了起来,面面相视,默不作声。好想大家都明白对方在等什么。这是半夜呀。
武汉到了!数个黑影在车窗外游动,在寻找什么,车内的人立马下车接头。
原来,这些人都在等一种食物―――武汉著名特产“热干面”。
老曹抱着几碗家乡美食“热干面”回到车上,车厢里已经弥漫着热干面的香味。
几个同学和老师悄悄的围坐过来,黑灯瞎火的,就不吭声。其实,是在警告老曹:
看你一个人好意思吃那么多面!
看你一个人吃独食!
撑死你!
嘿,这招真灵。
“大家分而食之吧!”
黑暗中, 只见数口白牙在不停的快速咀嚼,能清晰地听见吸入面条的“哧哧”声。
结果他仅分得一小碗。
有人问过老曹,为何不就此下车,看望父母?反正后天就是国庆,还是要返回家呀。
“不行呀,我必须把学生如数带回北京,才算完成任务。”他说。
半夜送面,亲情难舍,家人很想他,他亦思念年迈的父母。他的老父亲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一个响当当的铁道兵!
列车缓缓驶入西客站月台,月台上的人群跟随着列车跑动,车内的同学张望着,恨不得马上扑到亲人的怀里。
终于到家了。
车门打开, 同学们涌出车门,见到亲人, 又说又笑,又蹦又跳,抱着爹妈,说个没完,迫不及待地献上他们精心购买的礼物,仿佛几百年没见面了。
当家长们看到这些的孩子个个晒的黑不溜秋,但壮实了,少了骄娇二气,精神面貌大改观,那叫一个高兴。
我和老曹依然在旁一言不发,冷静观看。
同学们含泪和父母亲人寒暄后, 转身围住老师,拉住老师,感谢他们的师长。
他们是长大了,懂事了,一瞬间也明白了老师为何当初要求“报喜不报忧”;为何要求每人给父母买一件礼物;为何就像个“恶婆婆”似的唠叨不休。。。。。。
“全体集合照相!”
“过完节,交作业!”
老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月台上。
他的旅途还依然看不到尽头。
北京傻哥哥
2014-6-14
年底,老曹当上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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