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八 十
(西域军垦)
还有半个来月父亲就将年满八十,“郭太后”(母亲的微信名)早早的就给我们下了“懿旨”要高度重视早做准备,总之要办出老项家特有的风格,给老爷子过好八十大寿。大哥总筹划协调,大姐负责父亲四川祖籍的兄弟及一些子侄孙辈们来伊贺寿的联系工作,三弟负责餐饮及贺寿人员的住宿安排。
大哥召集在父母家里开了个简单的“御前”预备会,向“郭太后”汇报寿庆的筹备和进展情况。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祖籍四川预计要来三十多人的恳亲团,加上在伊的亲朋好友,寿宴预定十来桌,地点,开发区川渝会馆、阿依乐伊犁之窗,寿宴结束第二天安排四川来的亲人那拉提、库尔德宁旅游观光。寿宴流程由长孙媳文婷主持,父亲和大哥代表主家讲话,四川二伯家的文帮大哥代表老项家“帮”字辈的讲话发言,四伯家就读过川大音乐学院的久长哥领唱合唱“项家家歌”....听完汇报母亲非常满意。
父亲一生不易。在四川时九岁就没了母亲,兄弟八个父亲排行老六,爷爷带着兄弟几个在自贡市靠给人挑井盐为生,一米六几的父亲十来岁时就能挑着近百斤的担子行走于盐道之上,沉重的担子过早的压弯了父亲身躯,以至于在后来的生活中“项驼背”这个俗名就一直跟随着父亲。1954年新疆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年轻的父亲听说在新疆只要能吃苦就一定能吃饱肚子,性格倔强耿直又没有什么文化的父亲与很多川籍青年一样“盲流”到了新疆。在尘土飞扬的乌鲁木齐车站外,有人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吼“你们这些小四川们都会干什么啊!”父亲踮着脚在人群里喊“我会挑担子,会泥瓦工!”“好!你们都跟我走,只要肯出力保你们吃饱肚子”。就这样,父亲加入了刚组建的工二师十四团成为一名兵团战士,从此父亲的一生以及后来的我们就与兵团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随着工二师的建设大军修公路(乌库公路)、筑铁路(兰新铁路)、建水库(猛进水库)转战天山南北。1956年在修筑乌鲁木齐至库尔勒的天山公路最艰险的后峡段时,父亲和川籍突击排的战友们充分发挥川人能吃苦、善建筑的优点,头带竹帽腰捆大绳,手握钢钎和大锤,悬吊在天山后峡天格尔达坂的悬崖峭壁之上。在一次艰难的施工中一个施工段面塌方,十几个和父亲一样奋战在峭壁之上的勇士摔下崖底,为这条天山公路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父亲硬是凭借着一条大绳下到崖底救起一名摔伤的战友,为此,父亲参加了兵团首届劳动积极分子表彰大会,受到兵团领导陶峙岳、王恩茂、张仲瀚的接见,父亲常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1960父亲随工二师十四团转战伊犁,修建伊犁河南岸大渠,工程结束后工二师十四团一部被编转进农四师七十二团叫肖尔布拉克的地方。至此,父亲在新疆伊犁有了一个稳定的住所,那年冬,父亲回到故乡四川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也就是我们的母亲,现在的“郭太后”。
母亲常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老爱争强好胜,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们却不同意她的说法。76年秋,全连职工抢挖西分干大渠,为保住班里的流动红旗,高烧没好的父亲还是主动到指导员那里领受了任务,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发现父亲还没到家,赶紧跑到指导员家里汇报情况。“啊!什么?老项还没有从渠道上下来吗?走,赶紧走!”指导员撂下正在吃着的饭碗,拉上一辆架子车让母亲提着马灯跟在后面去找父亲。夜以很晚,瑟瑟秋雨中我们姐弟站在连队的路口等盼父母,终于看到黑暗中马灯光离我们越来越近,泥泞的土路上指导员拉着架子车,母亲高提马灯,车上躺着浑身湿透奄奄一息的父亲。那一夜的场景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记忆。现在父亲还常讲,他的这条命是孙指导员从西分干渠上捡回来的。
父亲仗义,性情耿直。79年“文革”结束已经三年,社会开始走向正轨,连队里一些早以摘了帽的“老右”们下了班常来我家,他们来时有的喜欢拿一份《参考消息》,有的则带个随身小本,和父亲谈论些社会上连队里的长长短短,我们还小也听不大懂,屋小人多,这种时候母亲总会劝着我们出去玩耍。一天清晨醒来,发现父亲不在,母亲说,你爸不听劝现在已经在去乌鲁木齐上访的路上了。原来“老右”们早就商量着凑路费推举“项大胆”去乌鲁木齐申诉讨要他们在“文革“时欠发、扣发的工资。后来听说,那次父亲在乌鲁木齐误打误撞,居然挡了当时自治区第一书记汪峰的座驾,问题得以解决后,算下来父亲却是他们那些人里拿到补发工资最少的一个。
父亲豪爽,乐于助人。八十年代,连队里年龄大些的“军垦二代”们陆续开始参加工作结婚成家,那时候结婚办宴是连队里的大事,冬闲里总会有人请了父亲去做婚宴的大厨。常年的强体力劳作让父亲成了老病号,天一冷肺气肿发作时常需要卧床养病,但只要有人推了家门进来喊一声:“老项,孩子的事情你给帮个忙吧”,父母就会带了厨具挑上蒸笼随来人而去。在连队小家简陋的厨房里父亲主厨母亲打下手,蒸炒烹炸、冷热凉菜总会随了主家的心意。长此以往,父亲在连队里声誉人缘甚好,我们在同伴们面前好像也有了自信的资本。
父亲八十的人生平凡而实在,与很多个他们那个年代的老军垦一样,用汗水陪伴青春度过艰辛而充满激情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九十年代初,我们姐弟都长大成人陆续的走向社会参加工作,父亲却还生活在那个偏远的小连队里,直到退休。08年大哥提议,父亲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连队太偏远医疗条件也不好,我们给他买个房子也好让父母舒舒服服的安享晚年,于是父亲在伊宁市开发区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楼房。父亲的楼房直到现在都不让我们做任何的装修,哪怕连一块地板砖都没有铺,客厅里挂的到处都是那种带着相框的老照片,他说这样接地气住着心里踏实,就像是还住在连队的那个老屋里。
------------------------ 项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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