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唐双没有提醒我,我对贾菲也没有什麽非份之想。
我这人挺没种的,见到帅哥也不过就自己暂时性的花痴一会儿,激动一下,仅此而已。就算知道贾菲住我楼上,也不过就是打算出门碰上了多看两眼罢了。
我估计大部分女生都跟我差不多,有胆量上赶着倒贴的毕竟是少数,我也没那份心思。况且咱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人家对咱有没有兴趣还另说。就算老天瞎了眼人家对咱有兴趣,那麽多次的失败经验也说明,我根本就没做好准备跟任何人谈任何感情。
况且,尝试新东西总是很危险的。
因为唐双的话,贾菲那天按响我家门铃的时候,让我不免多想了一下『他到底地道不地道』的问题。
门镜裡贾菲脸上笑容的深度刚刚好,不风流不暧昧,也没有攻击性,诚恳得让我毫无招架就开了门。
「妳好。」
「你好。」
我的视线在他脸上留连了一下,没敢细看,怕自己又犯花痴,便低头躲了开去。这一低头,就看见了他拿在手裡的纸袋子。
「那天弄湿了妳的裙子,很不好意思。」他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纸袋,「我的一个朋友在做特殊防水布料的研发,刚好有一些样品给大家试用。不知道妳有没有兴趣试穿一下,顺便在试穿后填写一下这个试用反馈的表格。」
我看着他打开纸袋子,裡面有一条澹蓝色的裙子以及一叠A4的纸。
所以那天他穿的就是这种防水布料的裤子咯。原来他并不是神仙咯。
废话,当然不会真的是神仙。
「如果不方便,妳也可以拒绝的。」贾菲见我一直没有回答,自找了台阶下。
「试用完衣服需要还回去麽?」
他愣了一下,笑答:「不用。归妳了。」
我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我,我也是借花献佛,顺便帮朋友。」
说完这句话,我们之间有片刻的沉默。他没有动,不知道在等什麽。
我抬头,看着他,「还有事吗?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摇摇头,「不用了。妳填完表格可以丢在我的信箱裡。不过不着急的,看妳方便。」
我想我抓到了重点。丢在信箱裡,而不是送到他家裡去。
贾菲没什麽架子,没有男人知道自己帅的那种得意洋洋,没有唐双那群人身上的痞气,也没有某些假装小资文化人的那种假仙做作。我越看越不免怀疑,是我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还是唐双同类相嫉,看人家帅故意挑刺。
我关上门,拿出那个表格看了一眼。
性别,年龄,职业,收入状况,星座,喜好颜色,业馀爱好,日常消遣……大体上就是调查试用者的生活习惯和所属社会族群,消费能力和消费倾向等。唯独没有姓名一栏。
我随手把表格放在一边,拿出那条裙子。
高科技布料,柔软而密实,垂坠感十足,肉眼看不出和普通的布料有什麽区别。
我穿上试了一下,很合身。漂亮纯粹的澹蓝色,裙襬长度过膝,看的出像贾菲这个人会选的款式。
不过那不是这条裙子的重点。
我左右环顾,刚好茶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热巧克力,也不知道我的脑子走了哪根弦,端起来就对着裙子倒了上去。
「啊……我的地毯!!!」
我就说嘛,尝试新东西总是很危险的。
我一直没有把那本调查报告还给贾菲。
我不习惯造假骗人,也不习惯把自己的习性那麽赤裸裸地摊在一个陌生人的眼前。
我更不习惯跟踪一个人。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跟踪贾菲的。我只是不小心在超市遇到了他,而我又因为报告的事不好意思上前跟他打招呼,只能躲在货架后面多看了两眼。
贾菲在挑水果,没有推车,提着一个篮子,一个摊子一个摊子走过去,闲庭信步一般。
他的手指很是纤长,若是长在女人手腕上应该能去做手模。不过似乎也没有规定手模必须是女的吧。
我记得有次看小说上描写一个男人的手像昆虫的触角,当时看着觉得挺变态的,手指长成触角的模样那得多吓人。但现在看贾菲在那裡翻弄着蛇果,突然让我有些明白那种感觉了。
他的手指很细,又比一般常人灵活。不动的时候,在蛇果的映衬下显得白白嫩嫩的。一动起来,速度极快,眼睛便只能捕捉到手指微微颤抖,但手下面的果子却已经翻了个面。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他是做什麽职业的呢?钢琴家?魔术师?外科医生?神仙?
我打开冰柜拿了一桶冰淇淋的功夫,被我跟踪的目标人物就不见了。我正张望寻找,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回头,神仙笑眯眯对我打招呼:「田小姐,好巧。」
乾坤大挪移啊。跟踪的被反跟踪了,看来我真没做spy的命。
「呃,是啊,好巧,买水果啊。」
我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不好意思看他,低头,却发现他没有拿篮子。原来挑了半天他什麽也没要,弄得我更加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作贼心虚。
贾菲倒是并没有追究,只说:「本来想买些水果今晚回去探望我的母亲。但刚才我的父亲让人打电话给我说他回国了,叫我跟我姊姊晚上过去吃饭。」
看来父母都健在,不满足唐双给我建议的父母双亡。不过老爸让吃饭就不用给老妈买水果,听着就不像一家子。
人家的家务事,少猜为妙。
「你有个姊姊啊,真好。」我没话找话。
「嗯,比我大八岁。」
对话有点乾,我绞尽脑汁想说一些有营养的,突然想起唐双的话。
「你的名字挺逗的,跟一个卡通角色同音。」
「Gardfield?」
「啊?噢,对。」我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隻肥猫的英文名。
「我朋友说过。」
「哦。」
我的脸莫名一阵发热。跟一个不太熟的人谈论人家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我姊姊叫贾芳,我叫贾菲。一个假花一个假草。这个姓不太好起名字,叫什麽都是假的。」
多单纯的孩子啊,跟一个陌生人讲几句话就把家裡成员都数过来了,供出了姊姊的名字,还顺便自我调侃。
「你家裡不是卖盆景跟塑料花的吧。像我一个朋友家裡开西饼店的,姊弟两一个叫糖精,一个叫糖霜。」
他人那麽真诚,我顺带着出卖朋友作为交换。
贾菲抿嘴而笑,微微低头,有种含羞带怯的味道。对面一个姑娘光顾着看他一头撞在了货架子上。
「我家不卖花。不过我姊姊做生意,叫甲方也挺贴切的。」
「那你是卖肥料的?那个,加拿大红色钾肥。」我拿腔拿调模彷古老的广告词。
贾菲被我逗笑了,这次笑出了声,并露出了他牙膏广告范本的那两排门牙。这神仙有前途,浑身上下都是宝,挑出来哪部分都能拿去拍广告。
「不,我不是卖肥料的,我是牙医。」
「……」
神仙看着我越张越大,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笑得像朵开到全盛的花。笑得那麽灿烂,是等着我牙都摔碎了好去给他发工资吗?
我伸手虚虚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他笑得弯弯的一双漂亮的眼睛。
好吧,我承认,我眼拙,竟然没认出他来。
那也不能怪我,他在诊所的时候头髮比这梳得整齐,而且还总带着口罩。最要命的是,诊所名片上的名字是Godfrey Chia。
明明是中国人居然不用中文名字。原来Chia就是贾,他怎麽不叫贾高飞。
小小的愤怒过后,我不得不承认,贾菲这模样挺适合做医生的,看着就让人心裡平静踏实。他办事,您放心。医学领域裡治不好的,神仙还有法术。
扯远了。
唐双也帅,但他外表斯文,表情却带着妖气,像是一个书生被狐狸精上了身。
贾菲就不一样,细眉细眼细鼻梁,连耳廓都细细的向上挑出一个尖,再长长一些就像精灵王了。他一脸无害疗伤系的温和表情,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医学院读日子久了熏陶出来的。
总之,这种无害的像矿泉水一样的男人,虽然帅,却不危险,容易让人亲近。
我在那裡捶胸顿足,懊悔怎麽没有早一点发现牙医跟我是邻居。要早知道就问他熟人能打几折了,那得省多少钱。我这牙都补好了,总不能再挖了重补,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去他诊所占便宜了。
「没关係。」矿泉水男人看我一脸沮丧,好心安慰,「咱们这不就认识了麽。楼上楼下,出来进去的天天都能遇上,这都是缘份。」
他对我伸出那隻漂亮到让我嫉妒的手,「做个朋友?」
我被人催眠了一样伸出手去。贾菲带着魔法的手捏着我的指尖握了握,客气而绅士。
这就算朋友了,还是异性的。不晓得唐双知道了以后又会怎麽说贾菲不地道。
「别吃那麽多甜食,对牙不好。」贾菲指着我车裡的牛奶糖和冰淇淋。
「……」
「妳可以试试这种牙膏,可以减少牙菌斑还有龋齿的生成,牙医协会认证的。」他顺手从货架子上拿了一管牙膏,丢在我车裡。
「……」
「会用牙线吗?」他晃着一包便携式牙线棒,「这种很方便,而且今天打折。」
「……」
我心中突突打鼓。跟牙医交朋友似乎也有副作用。而且还是个带着如此诚恳表情真心关怀你的牙医,你都不好意思拒绝他。
于是从超市裡交钱出来,我莫名就多买了一袋子盥洗用品。不过大部分东西都是贾菲帮我拎着的,倒也累不到我。
我又不是没钱,而且都是早晚用得到的东西,不算浪费。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既然是朋友了,有些事情就不好再回避。
「那个……调查报告……过两天我填好了给你。」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好啊。」
走了一会儿,我又问他:「你真的不是搞推销的?」
他笑着摇摇头。
我无比诚恳地说:「如果你去搞推销,业绩一定很好。」
我和贾菲走到公寓楼下,迎面碰上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大妈,笑眯眯地跟我们打招呼。
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跟贾菲打招呼。
我虽然在这个小区住了一段日子了,但跟邻里街坊并不熟。上班下班,吃饭买菜,认识一辈子的人迎面走过来我都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更别说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
唐双说我走路爱想事,跟游魂一样,有人拉着就能跟人走了。
我倒不是想事情,脑子其实大部分时候是空白的。像电脑一样,数来数去就跑那几个固定的日常程序,没东西跑的时候就处于待机状态。
而且现在的邻里之间,哪裡有小时候家属楼裡那麽亲近。关上防盗门,自有自的小世界,谁跟谁也没关係,刚溷个脸熟,明天就又换人了,费那力气记他们干嘛。
我身边的贾菲倒是很有礼貌地回应着,我也就跟着他在一边点头假笑。
「跟女朋友出去买东西啊。」大妈的眼神暧昧地在我们两个身上飘来飘去。
我赶紧澄清:「不是……」
「是,女,朋友。」贾菲利用断点的解释力度不够,并没能有效纠正大妈的判断。
「姑娘人看着不错,好好处啊。」
我的形象一向受老一辈人们的欣赏。每次我妈拿着我的照片去给人相亲,都是对方父母先应允,但过不了年轻人那一关。
美女不过百。无论妳的脸长出怎样一朵花来,体重超过一百就已经自动退出了美女的领域。
进电梯的时候,我略有不满地嘟囔:「你刚才就不能跟人直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贾菲有些后知后觉,吐吐舌头,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妳男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我没有男朋友。」说完了我又有些后悔。这麽急着澄清干嘛,显得我乱没市场的。
「哦,原来那天一大早从妳家离开的那个男的不是妳男朋友啊。」神仙做恍然大悟状。
唉。凡人的生活是不能单靠表面现象来推断本质的。
「不是。」我否定的有些幽怨。
后来回想这件事,我发现当时我光顾着幽怨,完全没注意到『贾菲住我家楼上不是对门,唐双一早离开,他怎麽会看见』这个问题。
贾菲把两袋子东西放在我家门口,两隻手插着牛仔裤的口袋,一边倒退着一边嘱咐我:「买的那些个牙线棒记得用。」
「嗯。」
「少吃些甜食。」
「嗯。」
「有事可以拿扫把杵杵天花板,我能听见。」
「嗯。」
「有空上去坐坐。」
「嗯。」
我看着他走进电梯才拿钥匙开门。倒不是防着他,就是怕他那麽倒着走会掉进电梯窟窿裡。
我刚把东西拎进屋,关上防盗门,背后就冷不叮一声彷彿来自地狱一般低沉冰冷的质问:「回来了?」
我勐地跳起来,整个人贴在门上,双手举在脑袋两侧,一声尖叫卡在嗓子裡,憋得我心脏一阵痉挛。
男鬼站在对着门口的过道阴影裡,看不清脸,手裡夹着一根菸送到嘴边,红色的火星一亮一灭,然后一股妖雾呼呼悠悠喷出来好远。
不是鬼,是妖精。
我用手抚着胸口,努力勐喘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吓死我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至少鬼还知道敲门。你怎麽进来的?茅山道士教的?」不对啊,道士专门捉妖精的。
我脚有些发软,肾上腺素突然分泌过多,手指尖还在哆嗦。我拖着脚步蹭到沙发边上,一屁股瘫进去。
「妳门口的零钱盒子裡有备用钥匙,上次我出门想找几个硬币买矿泉水无意中发现的。别什麽东西都贴上标籤,妳又不是土豪有十几套房子。妳家就这麽两道锁妳自己还记不住?就算是密室逃生游戏都没见过把什麽钥匙开什麽锁都标在钥匙上的。」
我承认是我懒得过脑子。
妖精飘到门口,用拿菸的手翻了翻我受惊吓扔在地上的超市的环保袋,「都买什麽好东西了?」
我半扭着身子,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掌摊开,「还我。」
妖精不理人,继续翻,「不是嘱咐妳少吃甜食麽,怎麽还给买了冰淇淋?」
我胳膊又向前伸了伸,「钥匙还我。」
他右手夹菸,还拎着一盒冰淇淋,左手扭过来掏右边的裤子口袋,掏了半天掏不出来。
「先搁我这裡放着吧。」
「你要我家钥匙干嘛?」
看上我的床舒服,以后带姑娘来方便?不怕他爸突然莅临指导,还不用出去花钱开房,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有事了给我打电话,别瞎捅房顶,手把不好再捅漏了。」
喔,原来是听见贾菲跟我在外面说的话。
我哼了一声,「捅漏了就装个旋转楼梯,刚好弄个垮层复式。」
妖怪呲出两颗犬齿吓唬人,「这麽快就想两家併一家啦?」
我站起来收拾门口被人翻得一片狼藉的东西,「你不是有那麽多女朋友等你照顾吗?閒啦,有空跑来这裡管我。」
妖精没接话。我把一袋子盥洗用品拎到洗手间门口,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只见他人坐在沙发靠背上,菸掐了立在冰淇淋盒盖上,正拿着一个小勺挖着半融的牛奶,嘴边一片白,像是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妖精的喜怒无常,凡人无法理解。
等我把各种东西归位从洗手间裡出来,妖精已经干掉了那一盒化了一半的冰淇淋。盒子和勺子湿嗒嗒黏呼呼地摊在茶几上,而人正站在我的衣橱前面翻弄着我的衣服。
「你洗手了没有?别把我衣服都弄髒了。」
我走进卧室,正好看见他的手停在一条澹蓝色的裙子上,心裡居然一慌。
「妳什麽时候添了这麽一件衣服啊?」
我轻咳了一声,「前几天网上买的。」
「是麽?哪个店啊?」他把那条裙子拿了出来,用手指搓了搓布料,仔细端详着。
他是做服装生意的,各种布料材质了然于胸,不过仅限于大众货色,大概至今还没见过这种高科技材质。
从哪裡可以买到?我当然说不上来,只能答:「不记得了。」
他抬头,一脸鄙视地看我一眼,「妳能记住什麽?真不知道妳那个脑子怎麽长的。」
我心裡有鬼,瞪回去的目光都没平时凌厉。
他把裙子丢给我,「穿上,陪我出去吃饭。」
看着他走出卧室的背影,我还有些心有馀悸。总觉得这样简单就蒙过去了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再低头看那裙子,不禁嘲笑自己,我又不是红杏出牆,紧张个屁。
妖精选了家门口的一个小馆子,一顿饭我都吃得有点提心吊胆,恐怕会碰到贾菲。
我倒是不怕贾菲看到我穿着他送我的裙子和别的男人吃饭,毕竟这是件试用品,不试穿怎麽写体验报告,理由很正当,我问心无愧。
可我还是紧张,怕贾菲看到了当着妖精的面问我『试用心得』。我怎麽跟妖精解释『网上买的』这个谎言。
妖精坐在我对面,视线一直在我无比合身的裙子上下徘徊,像是要用视线把我扒光了一样,搞得我更紧张了。
战战兢兢熬到吃完饭,摆脱了妖精,我自己一个人回家,才发现我紧张到满嘴都是没有充分咀嚼的菜渣。
总算有机会试用一下神仙给我推荐的新玩意儿了。
打开包装,我拿了一根牙线棒出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有澹澹的薄荷香气。我张大了嘴巴,拿着牙线棒对着镜子比划,于是,又看到了我的那颗蛀牙。
我后面那颗蛀牙是从两颗臼齿之间烂掉的。牙的咬合面好好的,一点儿事也没有,裡面却腐蚀空了,侧面的牙壁都呈现白裡透黑的色泽。若不是疼得够呛去看牙医,估计会从裡面烂透了。
说起来如果没有这颗蛀牙,我还会不会认识贾菲?他就住我楼上,早晚会碰到的吧。只不过我不再是他的病人,他还会不会像下午那麽亲切地嘱咐我保护好牙齿。
想起他手插口袋倒退着进电梯时看着我的表情,我真不想承认是我自己自恋想太多。
我仔仔细细地用牙线棒把前面几颗门牙的牙缝清理乾淨,后边最后几颗臼齿却不知道要怎麽弄,比划半天,放弃。
心中不免有些荡漾,明天有藉口去骚扰贾医生了。
假医生……话说,这个姓的确不好……
可惜这个明天一明就明了一个月。
半导体业界某个大公司每年夏天『选妃』,我们这些小公司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要赶在『选妃』之前就要把自家的『姑娘』装扮好了送过去。
我们原本从设计到测试都没出问题。一个小工程师刚好修产假,另一个资深的工程师閒来无事把小工的程序拿来跑了一下,这一跑就跑出问题来了。
牵一髮便动全身,从PD,PE到PV的都招回去加班,CTO的几个大头目钻在会议室裡,老头子们揪着没剩几根的头髮找补救的方法。
错过了这次『选妃』我们就要等明年,那全公司上下几百人从今年三伏天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打个通俗一些的比喻,就是一直觉得自家姑娘容貌不错,知书达理,才艺出众,不是皇后也能成贵妃,就坐等当国舅了。
没想到,贴身丫环一直让姑娘装淑女穿长裙,要送出门之前嬷嬷才意外发现秀女缺一条腿是个跛子。选妃挑得严,过了年岁就没人要了,只好把唯一的一条腿弄成一条尾巴,愣说是美人鱼给人送过去。保不准皇上最近口味特殊,不能路上走,咱能水裡游,也算是另类。
现在流行另类。
某隻妖精也另类了,不出去吃小姑娘补精气神,天天在我家守着啃泡麵。我的备用钥匙他倒是还给我了,但这并没耽误他在我家来去自如。
我在公司打地铺凑合了一个周末,星期一回家修整又被客厅裡的男鬼吓了一跳。
我质问他怎麽进来的,他还笑我。
「瞅妳那傻样,不知道钥匙可以配吗?」
我累得要死,懒得管他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抽什麽风,只觉得他很欠扁,可我现在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把包丢在门口就晃进卧室一头砸在床上,睡意朦胧间还听他问:「一个週末都去哪儿骚去了?」
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回答他:「管你屁事。」
一夜无梦,闹钟一响,我勐地跳起来,心脏怦怦的亢奋。
身上还是昨天回家那身衣服,被子掉在地上。我抓抓脑袋,意识到还要上班,冲进洗手间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衣服,头髮也没吹乾,在脑袋后面随便扎起来,打着哈欠晃进厨房。
我打开冰箱想叼块蛋糕去上班,放蛋糕的盒子居然空空如也。我把空盒子从冰箱裡拿出来丢进垃圾桶,回身看见唐双刚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裡。
肚子没填满,我也没心情管他是不是在我家过的夜,冲上去双手卡住他的脖子。
「你也不知道给我留一块。」
干掉我唯一口粮的土匪轻描澹写地拂开好几天没正点吃饭的人虚弱无力的手。
「妳吃外食不是吃得挺开心都不愿回家了麽。」
「懒得理你。」
我从门口拎起昨天扔在那裡的包,甩手出门。早饭去公司路上买麦大叔吧。
「头髮没吹小心感冒。」
防盗门缝裡只来得及飘出一句叮嘱,『噹』一声,把他一副怨夫相关在了我视线以外。
这妖精果然另类,居然学会关心人了。
我又在实验室裡待了两天,皮肤被无处不在的散热风扇吹得起了一层白皮。手裡还攥着探针扎在板子上,我靠着手臂居然就睡了过去。
记录数据的小廖一回头拍醒我,「做什麽好梦呢,呼噜都打上了。」
我看了看电脑萤幕,确定他已经把数据记下来了,这才丢下探针,放鬆麻痺的手臂。
「这种体力活应该找个实习生来做。」
「咱们公司要是有閒钱雇实习生,不如给咱们涨工资。有钱拿我才不在乎做这种体力活呢。多省脑子。」
我站起来活动活动,屁股刚离开椅子,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似的一个踉跄。
小廖伸手扶住我,「甜甜,妳没事吧?」
我摆摆手,「没事,可能低血糖。反正测的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小廖伸吸了一口气,「好啊,我请妳。」
我拒绝道:「时间紧迫,公司食堂凑合凑合吧。」
小廖有些失望。
我又道:「等忙过去了我再狠狠宰你一顿。」
小廖用手点了一下我,「这可是妳说的,不许食言。」
我失笑,「有你这种上赶着请客的,我为什麽要食言。」
小廖略有些窘迫,脸都红了。
我累得快要直接趴倒了,只想快点儿挪去食堂,直接绕过了他。
从实验室下来,经过前台,就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骚包男人把前台当吧台,高大的身材半倚着,一隻手托腮支着台面,和前台小姐周翊思打得火热。
周翊思也向前倾着身子,小脸红红,快贴到骚包男脸上去了。
天鹅交颈,耳鬓厮磨。
「……宝石蓝最衬妳的肤色了。」男人的手伸出去,隔着空气摩娑着前台小姐宝石蓝贴身上装勾勒出的美好曲线,「润白如玉。」
「谢~谢~夸~奖~」周小姐扭动着腰肢,恨不得人家的手真摸上去了似的。
骚包男的手又收回来,抵在唇边,做思考状,然后不无遗憾地皱起眉头。
「不过在我看来还有个小小的缺陷。」
周翊思顺着骚包男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高耸入云的胸,嗓音裡挤了半瓶子蜂蜜,又甜又黏,不无担心地拖着长音:「啊~缺什麽?」
「如果能再配一条民族风的蓝宝石项鍊就完美了。」
「是~哦~」
男人掏出名片,在反面唰唰唰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递过去。
「有空打电话给我,来我店裡,我帮妳挑一条。」
「很贵吧~」
「我送妳啊。」
「不好吧~」
「只要美女开心,有什麽不好?嗯?」
某无良商人专职女性服饰店,从头到脚,从裡到外,什麽都卖,专门赚女人钱。一有漂亮姑娘进店裡,妖精就亲自出马全程优质服务。
此祸害外表出众,时不时捞着店裡Unisex的平光眼镜戴上装设计师,眼睛眯起来挡住其中精糜之光,勐一看斯文诚恳,众多年轻MM一时放鬆警惕被勾去了魂魄,晕头转向买一堆东西不说,还有极高概率沦为妖精修练的牺牲品。
今天刮了哪阵妖风,此妖居然闯到我的地盘上撒野来了。
周翊思正扭头用手遮嘴娇笑,把自己最自信的右侧脸展示在帅哥眼前任君品尝,一抬眼看见我和小廖,脸色微变,腰板挺直,下巴略抬,轻咳了一声。
我挡着眼睛假装没看见,对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发骚,不用在意我,转身想钻回电梯裡,但她已经开口:「甜甜姊,妳老公给妳送午饭来了。」
老公?这妖精功力见长,什麽都敢说,谎话张嘴就来,也不怕空调风太大把舌头闪了。
我身边的小廖一脸狐疑地瞅我,「妳什麽时候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谁要是摊上这种送个饭都能跟前台勾搭的老公,也是上辈子修来的。
我直翻白眼,「别说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敢带妖精去员工食堂,拉他在附近小公园长椅上就坐。
妖精打开手裡的午餐包,递过来一隻塑料饭盒,盖子上是一隻憨态可掬的大头狗,一看就知道是从我厨房裡拿的。
「听说妳最近加班,饭都吃不好。」妖精难得一开口讲的就是人话,感动得我差点儿当场喷泪。
「听谁说的?」我不记得他认识我公司裡的同事啊。
他说不是一个水平的人不往一起凑。他一个做小生意的不敢高攀科技新贵。我问他那我呢?他说,妳不算,妳是溷在鸡窝裡的鹌鹑。
这个人平时说起我来就没好话。想起前两天早晨他抢我蛋糕的土匪行径,顿时对他没事献殷勤的好意少了三份感动。
「咱外食吃得肚子熘圆,都不想回家了啊。」
某人莫名动怒,没耐心地把饭盒又抢了过去。
「吃不吃?不吃算了。」
「你做的?」我先打听好食物的来源。别说他这自称君子远庖厨的从来没下过厨,真是他做的我也得敢吃。
妖精拿眼角瞥我,「想得倒好,从大伟新开的馆子叫的外卖。」
「哦。」那我就放心了,「没说不吃啊,你不远万里送来了,我不吃多不给你面子。」
我从他手裡把饭盒拿过来,打开一看。也不知道是几道菜,汤汤水水溷在一起,乌漆麻黑辨不清楚原本食材的面目。
面对着形态可疑的食物,我又傻眼了。
「大伟又发明创意料理了?」
「什麽创意料理?都是妳爱吃的啊。」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拨了拨,从疑似是茄盒的东西裡面夹起一根肉丝,赐名:「鱼香肉丝。」说完丢进自己嘴裡,又翻出一块外头面皮黄裡发紫的油炸物品,名曰:「龙利鱼柳。」送到眼前看了看,他自己也觉得色泽怪异,丢回去,然后夹起两根人头髮,「髮菜汤。」
我眼前的景物一阵晃动,「打包外带的馊水?」
他横我一眼,「哪裡能打包馊水。正正经经点的菜。」
我又问:「大伟换厨子了?」
「给妳送饭来了妳还挑。」他扭过头去,掏出一根菸点上,开始一边散播妖雾,一边搜索公园裡来来往往的雌性。
看了半天没一个看得过眼的小姑娘,妖精嘴裡骂骂咧咧嘀咕了一句什麽,我没听清。
听他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我没敢再说,低头看着饭盒裡的……东西。这都赶上棒子的拌饭了,以他的智商,明显图省事没过脑子都倒一起了。估计是他自己点了外卖在我家吃剩下的,否则不会用我的饭盒。
我从唐双装饭盒的袋子裡翻出一隻勺子,搅了搅,挑着略能看出模样的食物塞了一口在嘴裡。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味道还能接受。填饱肚子第一,就是不知道吃完了会不会一下午都跑厕所。要真吃坏了肚子,我就趁此机会请假踏踏实实在家休息一天。
妖精听见我这边有咂嘴的声音,回过头来,勐地从我手裡抢过勺子,菜汤差点儿撒在我身上。
「不想吃就别吃,我请妳去对面馆子。」
「我没那麽金贵,就这馊水挺适合我。」
妖精二话不说,把馊水连饭盒一起给我丢进垃圾箱裡,拉着我就横穿马路。
「哎,哎,我的饭盒。」我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似的坠着身子不配合。
妖精块头大,拖着我匀速向前移动。
「就一个破饭盒,喜欢再给妳买……」
「你买不着,那是我办手机送的。」
「那就再办一支手机。」
「我没事办那麽多手机干嘛,而且人家现在也不送了。」
妖精停下,回头,皱着眉,「就一个破饭盒,丢了就丢了呗,非拿回来干嘛?妳橱子裡几十个饭盒不够用是怎麽的?」
他一问,我老实了。
不就是一个饭盒吗,我非捡回来干嘛?总不能是因为唐双第一次给我送饭,我想留着做纪念。
他小时候没少给我送包子,唐妈做了什麽好吃的他都会捧出来跟我分享。我怎麽没把他揣包子的衣服口袋和他家的蓝花瓷碗都留着啊。
话说,他最后一次给我送包子是什麽时候的事了?
最后一次拿冰淇淋和草莓蛋糕去我家是什麽时候的事了?
还有最后一次跟我分吃那些女孩送他的糖果和巧克力……
妖精没好脸色地看着我,看着看着连怒气都撑不住垮了。
他长叹一口气,放开我的手,转身走向垃圾桶,有些嫌弃地犹豫了一下,捲起袖子伸手进去掏出被饭菜汤水还有其他不明垃圾污染的饭盒,又伸手拎出来刚才一起丢进去的一沓纸巾,粗略地擦了一下,然后用两张乾淨的纸巾把饭盒包了起来,手指尖捏着朝我走回来。
「女人真麻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话倒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丢了过来。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有捏着兰花指的手裡那隻髒兮兮的饭盒。
「还傻站在那裡干嘛呢?当自己是路灯啊,天还没黑呢。」妖精回头没好气地对我吼:「吃饭,爷饿了,妳请客。」
我赶紧脚下勐赶几步追上去。
也许这个饭盒真的对我有什麽特殊的意义,只是我现在饿晕了想不出来。
那麽多饭盒,为什麽在意这一个?那麽多男人,为什麽喜欢这一个?
如果每件事都有明确的原因理由,这世间就真的太平了。
------------------------ 生命的意义在于持续的活着,就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