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筒子楼
(一)
那一年,我拥有了稳定的工作,却依旧没有稳定生活。
我当上了老师,却演不好老师角色。
主任说我讲课没有感情,同事笑我是自说自话,思维跳跃,学生叫我“神仙老师”,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学生家长更是频频投诉.
终于学校作出了大快人心的决定,我从数学老师变成科学老师。
我没有失落感,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过成为大人物,就无所谓小角色,工作而已,讨饭的工具。
何况我对现在的教育模式有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不喜欢眼前孩子安静枯坐,听讲台上的老师们喋喋不休,不喜欢细致入微的格物讲解,喜欢的是点到为止,不求甚解,当然换来的是学生们考试成绩的惨不忍睹。
我和我的学生们一样,交不出漂亮的答卷,因此,我不是一个理想的老师。
但我深知,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我的理想是写一本书,名字叫《理想主义的盛宴》,书中所有人都是哲学家、诗人、歌者,如果都不是,定要去流浪,做山水中的走兽、游鱼。生活没有疾苦,仅有困惑,人人都有一个无比纯粹之心,过最简单的生活。
我没有结婚,还在拼命找女朋友,或许在拼命找自己。
感觉不到寂寞,却最害怕孤独。
每当和同事、朋友们在KTV、饭店喧闹时,心底总有驱散不走的针芒,刺得整颗心生疼。
我努力让自己更闹腾点,期盼暂时将自己麻醉,然而麻醉总会瞬间消逝,寂寞很快再次袭来,势头更猛烈。
将我逼回了墙角,写下蹩脚的诗句:爱情喧哗时,谁在寂静城下,和我隔墙相望。
我租住在学校附近的筒子楼上,楼前是繁华的大街,我时常站在楼上望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从没有街上的人看我,我觉得一定是筒子楼太破旧了。
破旧的筒子楼上有破旧的单居室,久无人居住,像迟暮的老人,因为我的到来,重获生机。
记得,刚住进来时,我扫净尘埃,抹掉蛛网,将被褥收拾妥当,躺在床上,看一切焕然一新,竟想到了“老牛吃嫩草”,那陋室一下变成了成熟妩媚的女人,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在那浓浓的香味中迷醉、沉睡。
那时,特别喜欢读《唐诗》、《宋词》,幻想那美妙的女子静坐窗前,对镜梳妆,我想,我一定能笑忘凡尘。
《我会笑忘凡尘》
是否,窗外的繁华远离喧嚣的心
你踮起脚尖,吟诵唐朝的诗篇
我会笑忘凡尘
你的笑是解药
救起了前世的我
前世的我是将军
却饮下王赐的毒酒
我能闻香识酒
你轻叩玉案,清唱宋朝的词章
或许,繁华的窗外有颗落寞的心
(二)
筒子楼里住着很多人,复杂又热闹。
东头住着几个保险公司的小伙子,整日的西装革履,热情洋溢。
再过来是卖水果的一家子,男的瘦瘦的,爱摆弄花草,女的很丰满,寡言少语,他们的女儿,叫小艺,十五岁,面庞白净,拥有纯真的笑容。
而隔壁是后来搬来的。
那天我下班回去,走到楼道就看到新邻居,红色的高跟鞋格外刺眼,浅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上身罩着白色的紧身小衫。
一看到我,她就热情的打招呼,人也跟着声音飘到了身前,距离有些太近,傲立的双峰直直刺过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新搬来的,以后多多照顾啊”
“好,好的”
“听说,你是老师?”
“是啊,你怎么称呼?我叫陈文”
“我啊,韩丽,好听吧。”她掩嘴轻笑。
我一边说着,一边蹭到了门前,开了锁,走进了屋里,韩丽也跟了进来。
“你收拾得这么干净,有洁癖啊”
“没有,有空就拾掇拾掇”
韩丽跟进来后,我突然有些紧张,跟着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依旧不知所措。
她转了一圈,竟在床上坐了下来。
坐得很深,屁股陷到里面,背几乎靠在墙上,双手抓住了床沿,红色的高跟鞋不时翘起, 我注意到她没有穿袜子,白色脚面青筋脉络清晰。
“你看上去挺年轻,多大啊?”她问我。
“不小了,25了,你呢?”
“你看我多大?”
我正准备猜个18,小艺跑了进来。
“陈老师,我有道题不会做?”
我赶紧招呼她,接过书,问“什么题?”
小艺用手指了道几何题,我说:“我看看”。
这时,韩丽站了起来,说:“我先过去了,回头再来找你。”
我点点头,说:“好的”。
接着,我开始给小艺讲题,我讲来讲去,小艺总不明白,干脆找了张纸,把详细解题过程写出来,让她自己思考。
她看了几眼,说:“差不多,明白了”,我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三)
天将黑的时候,我在楼下的街边摊要了碗炒面,炒面的夫妻是东北人,炒面却不是我喜欢的东北味道,但我还是常常去吃。
吃面的时候,我总会不时抬头去看那破旧的筒子楼,想着楼上住着杂七杂八各色人等,却总是出奇的安静。
或许我们这么奋斗在社会底层的人,习惯了沉默、隐忍,无力闹腾,就像我们生活的这座小小的安静的城。
毕业时,朋友要我一起去大城市发展,我婉言拒绝。
他问我理想是什么?我说,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一座繁华都市,朋友笑我说:给你个村也行,是吧?
我有些无奈,表示没有当村书记的远大理想,不管村里的娘们多么妖娆。
我性喜安静,渴望在一座小小的安静的城中生活。
所以,我有了活在此处,如鱼得水。曾经赋诗一首《小小的安静的城》,投稿报社,鸟无音讯,后被选登儿童诗歌板块,深感荣幸。
《小小的安静的城》
小小的 安静的城
城里有数得清的道路
从东走到西 从西走到东
丈量我有限的生命
小小的 安静的城
城里有看得清的身影
有约而至 偶然邂逅
亲切温暖的笑容
小小的 安静的城
城里有说得清的风景
溪水潺潺 鸟儿鸣鸣
心间留下动人剪影
小小的 安静的城
小小的安静的城里的我
我的小小的安静的城
韩丽的出现让我平静的生活不至于枯燥,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微波荡漾,又不失平静之美。
我和她时常在一起聊天、吃饭,或是招呼保险公司的小伙子打牌,渐渐熟稔起来。
她比我大几岁,总让我叫她姐姐,偶尔让我帮她干活,洗个衣服啥的,我总是抱着何乐而不为心态,仗义出手。
一次,她让我帮她买妇科药,附近药店没有,我就跑出去好几里地,才帮她买回来,她知道后,似乎有些感动,说了一句你挺傻的,然后,一个人回了屋。
不一会,又出来叫我,说后面墙皮老是掉,让我帮她用胶布粘一下。
我点了点头跟她进了屋,走到里头才发现,原来她的屋里还有个隔间,空间不大,放着一个写字台,堆满了各种工商管理、会计之类的专业书籍。
我正准备问她是不是在学习,她已经找来了胶布、报纸,让我帮忙把报纸按到墙上。
我按她说的,双手抓住报纸两端、按在墙上。
她揭开胶布,用牙咬下来,接着从我的胳膊下面,一下钻了进来。
就这样她整个人贴到了我的身前,然后开始向墙上粘着胶布,动作极其缓慢。
我先是有些冲动,后来十分冲动,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看到近在咫尺的脖颈,感觉到她的臀部不时扫的我的下体。
而冲动的我就一直这样傻乎乎的站着,一动没动。
在渡过漫长的时间煎熬之后,那张报纸终于端端正正地粘在墙上,我松开双手,不自然地退了一步,韩丽从开始粘报纸就没有说话,此时,还是没有言语,也没有转身,这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我想着说点什么,就问:你在学习啊,准备考什么?
可她还是没有回答,我更加不知所措,就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转身走向门口,才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开门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有回头看了一眼。
韩丽正看着我离开,一双眸子格外明亮,于是,我停下脚步,对她抱以了最温暖的微笑。
(四)
“陈老师,你怎么在她屋里”。
出来才看见,小艺竟在我门口等着,看来这个小丫头又遇到难题了。
这次的题确实挺难。俩人围着操场瞎跑,又是调头又是休息,神经病一样,还要算相遇几次。
我搞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当然更弄不懂何必要个孩子算这些。
小艺倒是挺悠闲,一个劲地安慰我别着急,后来,干脆在屋里散起了步,一边走着一边说:老师,算不出来就算了。
我也是真被搞得心烦气躁了,如获大赦,推脱说回头算明白了再告诉她。
难题可以放到一边了,我重获自由,心情畅快。
小艺没有走的意思,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我随口应付着。后来,小艺的妈妈喊她回去吃饭,我说:“小艺,快回家吃饭吧”。
她无言,有所思。
我接着问吃饭还费脑筋啊,想着吃什么啊。
她笑着说:“没,我在想你,不是,老师,那题真得挺难的吧?”,她有些乱语。
“是啊,要是能算出那题了,估计也能算命了”
她捂嘴哈哈大笑,说:“那老师你不就是算命先生了。”
我心情尚好,便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命理学博大精深,阴阳五行、四柱八字、紫微斗数,何其深奥,算命先生,一直是老师远大理想。”
这下她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花枝乱颤。
过了一会,她又问我:“那老师,你信命了?”
我想了想,说:“命,不管你开始信不信,最终你都会不得不信。”
“那你信缘分吗?”。
我故作高深,说:“缘,就是遇,人总是遇到,所以一切都是缘分”
小艺被我说的愣住了,我心里偷笑。
不一会她说要走了,转身离开时,留下一句:“老师,那我遇到你,你是我命里的有缘人吧”。
我的心戛然而止,一下愣住了。
一直很喜欢郑愁予先生的《错误》:三月春闱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过客。
遇见也不一定是缘分,或许是错误,或许是过客。
心中暗自告诫,话不能乱说。
(五)
我喜欢诗歌,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是诗人,而“梨花体”的流行,让我坚信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
《我终于在一颗树下发现》
一只蚂蚁,另一只蚂蚁,一群蚂蚁
可能还有更多蚂蚁。
赵丽华老师的“口水诗”让我眼界大开。
顿悟到原来诗歌可以这样写,脱去节奏美、韵律美,抛弃诗眼、意像,让一切变得赤裸裸的,说不清、道不明。
任何人都有诗人的禀赋,以诗意的眼光看世界、看事物,再普通的一句话都可以变得意境深远,这不是写诗人的功劳,是读诗人自身的本领。
不管怎么说,“梨花诗”让生活有了格外的乐趣,可以随时随地作上一首自娱自乐、消遣寂寞,比如:
《上厕所时》
厕所里很臭
我还是走了进去
拿着纸
拉不下来
《在路上时》
我走在路上
不管去哪里,周围人很多
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而不管何种流派、何种风格,每个女人都是一首诗歌。
我最钟爱优雅、舒缓、温暖,又不俗的,韩丽显然不是这样的味道。
“贴报纸”后,我的情绪起伏不定多日,白天恍惚,晚上失眠。
每个夜晚,当日的情景如电影般在脑中回放,慢放、极慢放、反复定格。
有时,会痛恨自己当时反应迟钝,看到韩丽时也喜欢直勾勾地看她,而韩丽却和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我在荷尔蒙的重创下,痛苦呻吟,然后靠着时间的灵药,逐渐康复痊愈,只是后遗症根深蒂固。
再和韩丽接触时,开始习惯性地看她敏感部位,想些色情的东西。
后来,发现保险公司几个小伙子似乎也在想入非非,看来孔先生说得不错,“食色性也”,男人对女人总是志同道合。
保险小伙们一有时间就招呼韩丽打牌,而我总会去凑场子。
打牌时,韩丽一般都穿个吊带睡衣之类,一坐下,对面能看到大腿根部。
这是我在一次倒水时偶然发现的,回头一想,怪不得这几个小子总是抢着坐她对面,而我总被安排到她边上。
于是,我心里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一次没老着看大腿根,看个大白兔还罩着半个脑袋。
于是,我偷偷把这件事告诉韩丽,韩丽却说她早知道。
我说要不你注意下吧,她笑得花枝乱颤,说:“我本来想让你看的,现在没穿,你看不?”,说完笑得更大声。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盯在她的胸上,那大大的白兔伴着笑声颤动地厉害。
后来,韩丽还是注意了,或者该说是反击。
因为她没有选择保守的遮掩,而是使用了暴力激烈的提醒。
又是打牌,又是吊带睡衣,然而我很快注意到了此次的不同。
韩丽里面没穿内衣,先是上面,一低腰拿牌,白兔一览无余,接着丝质的内衣包裹着大腿、臀部,平滑无痕。
我因事出有因,心有防备。
保险小伙子却是肆无忌惮,全部乐疯了。心思根本就没在打牌上,一双贼眼东奔西窜,不住地深浅钻挖,脸上一张大嘴就没合起来,我都担心会流下哈喇子来。
然而未料到的是,没等哈喇子流下来,韩丽就放了大招。
在她双腿打开之后,对面的俩小伙就轰然倒地了。
其中一个头顶磕在了后面的桌角上,磕得很重,鲜血直喷到了墙上。
我们几个立刻送他去了医院,折腾到第二天早上,还好没太大问题。
不过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受伤的小伙头上都绑着厚厚的绷带,不得劲脖子一直歪着,加上西裤、白衬衣,像极了高级黑社会。
而我们再也没聚堆打过牌。
(六)
不打牌的日子,大家有了更多的时间。
我继续抄写诗歌,保险小子们不知何故开始疯狂跳绳,一到晚上跑到楼下蹦蹦跳跳,汗流浃背。
而韩丽则安静了很多,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找我。
直到一天夜里,韩丽给我发来短信,
“你睡了吗?”,她问。
“没有”
“在干嘛?”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我突然想逗她,就回到:“想你”。
过了好一会,她回了过来:“我也想你,你过来吗?”
我瞬间浑身发热,坐起来,又缓缓躺下,反复几次后,还是失掉了勇气,回了她这样几句:
“我不想和你上床,却总在床上想你,轻轻地你从我心头踩过,留下满心的脚印深深”,
发完又觉得自己极其矫情,极其厌恶自己,一夜未眠。
韩丽很快有了男朋友。
第二天下午,我就见到了一个壮汉骑着摩托车,驮着韩丽回来,车速很快,直接冲进楼洞里。
韩丽看见我,热情打招呼,我却浑身的不自在,支支吾吾的,有些扭捏。
到了半夜,韩丽在隔别疯狂的叫床。
她的声音婉转,尾音悠长,夹杂着木床嘎吱声,格外诱人销魂。
我竖直了耳朵听着,眼中赤裸身影晃动,全身僵硬。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壮汉正好要走。
韩丽也起来了,靠在门上刷牙,言语不清的嘱咐着壮汉慢点开车,壮汉“嗯”了一声,可言不由衷,摩托车轰鸣着从楼洞窜出。
我看着韩丽,她春光满面,腮边泛着红,我欲言又止。
她却已刷完了牙,对我嘟囔一句:“上班去吧,你。”
整个上午,我都昏昏欲睡,耳中余音不断,眼前人影婆娑。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女同事吵着要我讲笑话,我壮了胆子,就说:“黄一点,你们听不听?”
“听呗,你讲啥,我们听啥”,高萌接话道。
于是,我脑中开始搜刮些无伤大雅的色笑话,最后选定了一个关于“叫床”的。
说得是一对夫妻,以开客车为生。
男的开车,女的卖票,女的在路上要不停对着路边喊人上车。
到了晚上,两人干事,男的在上面大汗淋漓,女的在下面一言不发。
男的就说:“你就不能叫两声?”,女:“叫啥?”,男:“想叫啥就叫啥”。
女的憋了半天,叫了起来:“城东、城西,城东、城西”。
男的有些郁闷,就说:“就不能换几句”。
女的有憋了半天,接着叫:“两块、两块”。
笑话讲完了,她们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没笑。
其中一个说:“你这个笑话不成功,有人没笑啊”。
我站起身来,端起菜盘,说:“不是笑话不成功,是没笑的,没叫过”。
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笑声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高萌在网上破天荒跟我说话。
我自然高度戒备,因为深刻记得上午的笑话,她笑的最为激烈,果不其然,她放言要收拾我,说我让她丢人了。
我一阵道歉,说不该胡说八道,给她带来的困扰,深感歉意。
同时安慰说,就是一笑话,谁都不放在心上,很快就忘却了。
她还是不依不饶,最后逼得我答应请客道歉。
快下线时,她又问我:“后来呢?”
“什么后来?”我疑惑。
“那对夫妻,女的叫完两块、两块,后来怎么样了?”,她说。
这时,我对她佩服不已,如此地探求精神,凡人难及。
不过,话说回来,笑话到“两块”就结束了,后来的事我真未想过,憋了半天,回了句:“后来,后来,应该射了吧”
她发了个鄙视的表情,说:“呸!不射才怪呢!”
(七)
筒子楼依然安静,大家依然忙碌。
小艺爸妈整日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见到,只有楼道里的花草不曾开花,却浓绿浓绿,茁长成长,心中敬佩小艺爸爸真是个既勤奋,又有情调的人。
韩丽的男友大壮还是三天两头跑来,然后便能听到韩丽半夜声声销魂,好在他俩不是整夜忙活,我也渐渐习以为常,相安无事。
只是保险小伙们跳绳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竟会跳到半夜12点。
我由衷敬佩,同时,也为他们担心,多次善意提醒:“同志们,这个运动不能不要命啊”。他们总会笑着,连连称是,然后,继续玩命跳绳。
又过了段时间,他们要搬走了,走前把跳绳送给了我。
我对这个充满积极人生态度的礼物深表感谢。
接着他们便送上了临别赠言:“大哥,男人一定要有好身体,打炮还需自身硬啊”,说完转身离去,那纯白衬衫在破旧的楼道里格外显眼,斗志昂扬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不喜欢去饭店吃饭,不管穿得多么整洁,出来后总是满身油烟味。
朋友东方先生笑我说去得饭店不够档次。
我说其实不如说我比较缺钱,以及身边的人也比较缺钱,我们都拖着细长的穷困尾巴,在寒冷的夜晚拉着硬弓。
韩丽搬走之前说要请我吃饭。
我说:“还是我请你吧!”
她随即不假思索地说:“好吧!”,我赞叹她还是这样地让人始料不及。
然后,接着说:“那在家里请你吃吧,你想吃啥?”
“我要走了,你不请我吃点好的”
“我不喜欢饭店,油烟味太重”
她笑着说:“得了,你就抠吧”
“真的,油烟味重了,就闻不到你的味了”,我一脸真诚。
“像你闻到过一样,哈哈”,她稍顿了下,面容安静,说:“家里吃也好,有家的感觉”。
于是,我下楼买了炸菜,买了排骨,还有两罐啤酒。
回到我屋里,摆好桌凳,炸菜上桌,排骨下锅。
韩丽问我:“还得现炖啊?”
我说:“时间尚早,小火慢炖,骨头才香。”
谁知排骨炖的极慢,韩丽有些等不及,问我要不咱俩先吃点吧。
我的肚子也早开始抗议,自然表示同意,于是在主菜未上前,便开了宴席。
韩丽打开啤酒,递给我。
我没有接,说:“此时此景,我作诗一首,你听听?”
“好啊”,她边答,边把酒放下。
我站起身来,做朗诵状,朗读到:“《我买了两罐啤酒》,陈文。我买了两罐啤酒/一罐白色的,一罐绿色的/今晚,我不想喝酒。”
然后,笑着问她:“怎么样?”
她笑的前仰后合,说“挺好,就是让我都喝了呗”。
“这可是你说得啊”,我赶紧说。
“你不是想把我灌醉了,对我下手吧?”,她双手环胸。
我捻着捻不着的胡须,说:“这个,不一定,看情况吧”
然后色眯眯地盯着她的大腿间,说:“你该防下面,我要下手,定会从下面开始。”
她笑着推了我一把,说:“去你的吧,爱装君子的伪小人,再说,十罐啤酒对我来说,也不在话下”。
我立刻说到“所以,我说要看情况”
然后,突然觉得有些问题。
这句“爱装君子的伪小人”,可真是点中了人生的要害,充满了矛盾哲理的狗屁不通。
韩丽很快就把两罐啤酒喝完了,桌上的炸菜也是所剩无几,排骨依然在锅里咕嘟着。
我翻箱倒柜找出大半包花生米,算是加了菜。
想不到的是,能喝十罐的韩丽竟然有些醉了。
我知道不是酒厉害,酒不醉人人自醉,矛盾的人生鱼酒便东倒西歪。
韩丽喝到第二罐,开始讲家事,开始醉眼朦胧。
(八)
原来韩丽挺不幸的,很早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改嫁,后爹对她们感情冷淡,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更差了。
那年,韩丽读高中,弟弟读初中,后爹说啥也不让他俩再读了,母亲乞求多日,后爹撂下狠话:“再读你们娘仨都滚蛋”。
娘仨无处可滚,那段时间,姐弟俩被锁在家里,母亲天天垂泪,弟弟则闷不说话,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最后,韩丽决定自己出去打工,供弟弟读书。
就这样,一个16岁的小姑娘,独自在在外打拼,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她做过很多工作,缝纫工、售货员、服务员,再后来的足疗师、按摩师,被人打骂过,遭人骚扰过。
一次,足疗店经理竟躲在她床下面,半夜里爬了出来,她吓得半死,不住乞求,也没躲过被非礼的厄运。
在她最需要关怀、温暖的时候,家里人也开始排挤她,谣言甚嚣尘上,让家人脸上无光,连弟弟对她也越来越冷淡。
那时,整个世界都是寒冷的夜晚,只有她自己苦苦支撑。
8年间,韩丽一直默默打拼,供弟弟读书,她很少回家,偶尔的电话也是寥寥数语。弟弟读完大学前,她高兴极了,天天盼着远方弟弟归来。
然而,没曾想毕业后的弟弟却没有回来找她,她的人生再次被人抛弃。
没有回家,也再也没有消息,没有人知道弟弟去了哪里。
韩丽曾经疯了一样的寻找,去弟弟读书的城市、打听他的同学、整日满大街搜寻,甚至到公安局报案,张贴寻人启事,然而徒劳无功,毫无消息。
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选择逃避可以如此简单。
就这样,韩丽的弟弟,她唯一的亲人,消失在了远方,或者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她依然是一个孤独的游魂,独自在寒冷的夜晚四处游荡。
(九)
说到这时,韩丽掩面而泣,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哭。
过了一会,她的情绪平静下来,说:“不好意思,让你听我啰嗦这么多”。
“没有,挺好的,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说这些了,说点开心的吧”,她接着说。
“对说点开心的,对了,我看见你屋里很多书,你学的什么?” 我问。
“没啥,我自考了大专,还学了个会计”
“好,真好,如此上进”
“看你演的,跟我是你学生一样”,她浅笑。
“哎,我可不是演,真的,很佩服你,我觉得你当我老师也够了”
我真情流露,她再次息声。
“酒没了?”,我说。
“没了,干嘛,真想灌醉我啊”
“既想灌醉你,我自己也想喝。”
“你不是不喝嘛,还写了诗:‘今晚,我不想喝酒’”
“诗没写完啊,今晚,我不想喝酒/酒尽了,又开始想喝酒/只好,再去买酒”。
我一边笑着说,一边穿了外套,走了出去。
我很快买了10罐啤酒回来,全是白色的。
韩丽却已不在了。
我走到韩丽门前,叫了她一声,没有回应,推了推门,从里面插上了。
正要再叫,小艺从隔壁伸出头来,瞪大着眼睛看着我,问:“老师,干嘛呢?这么晚了”。
我说了句:“没事,钥匙忘她哪了”。
“啊?你门不是开着了吗?”
“不是门钥匙”,我低声说着,独自回了屋。
屋里,小火慢炖的骨头炖地刚好,满屋子的骨香飘逸。
(十)
再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韩丽。
第二天一早,她的屋里已空空如也,我带着落寞的心情走进里面,一缕晨光从窗户刺了进来,满屋失掉颜色。
我走进隔间,斑驳的阳光散落在墙上的报纸上,耀出浓重的黑色笔迹,那是一首诗,一首动人的诗,诗的名字叫《还好,我不是个侍奉者》。
《还好,我不是个侍奉者》
我有细长的穷困尾巴
所以,失去了高贵的头颅
只能卑微、屈身,甚至乞讨
嘲讽者说,这可笑的伪装,如此可悲!
有人说,贫穷大于才华难有成就
我疑惑:才华竟会没于贫穷的土堆
只手遮天,还是遮住了双眼?
谁会用尽力气,拉起寒夜的硬弓
只有影子会被拉的细长
迎着太阳就能耀出高贵光芒
学会孤独、隐忍 ,更加坚强
自嘲者说,这可悲的处境,不会可笑!
还好,我不是个侍奉者
还好,我有一个炽热的倔强之心
坐井观天, 可以双眼噙着星的泪水
我会在寒夜,用力拉起满弓
------------------------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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