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木槿花开 |
“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又是一年木槿花开时。
每年夏至过后,进入七月正是木槿花盛开满树芬芳之时。尽管木槿花只有微微浅淡的香味,甚至你不翕动鼻翼细闻,它的一抹浅淡便会被你忽略。或许是因为喜欢它,每当木槿花盛开的季节,总是有那么一缕木槿花浅淡的香味直扑鼻孔。
认识木槿花,是缘于一个叫紫槿的女孩,而喜欢木槿花,也是因为叫紫槿的那个女孩。我甚至曾经固执的认为,紫槿就是一个“花神”。每当看到木槿花开,似乎看到的是紫槿依然美丽的脸庞在冲我微笑。思念开始漫延……
初识紫槿那年我八岁,紫槿也只有九岁。那一年的七月,体弱多病的我被父亲带进城里看病。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刚巧父亲的一位要好的同事邀请父亲去他家里吃饺子,那时候能吃到一顿饺子,对于一直生活在农村的我来说简直是奢望。但是生性木讷、胆怯的我,又不敢去见生人,或许是听到要吃饺子的召唤,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父亲那辆已经老旧的二八式自行车的后托架上。
城里的月光和万点星光没有村子里的亮,坐在父亲那辆嘎吱、嘎吱作响的自行车上仰望着城里的夜空想着村里的月光和星光。城里咋没有蛙声一片呢?与村子不同的就是有路灯闪烁着橘黄色的灯光,照亮前行的路。我独自寻思,伴着嘎吱、嘎吱的自行车发出夏夜里的“咏叹调”。
数着身后的路灯,一盏、两盏、三盏……忘记数到几盏,父亲的那辆自行车终于停歇了嘎吱、嘎吱作响的“咏叹调”。父亲停在了一排平房靠巷子里面一个敞开着铁门的院落前,借着月光和星光,看到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藤已经缀满青葡萄。看到青葡萄,我本能的口中直泛酸水。房屋的男主人定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跑出来迎着父亲和我。
“快叫唐伯伯!”父亲示意我。
我怯怯的不敢看唐伯伯,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唐伯伯!”
“爷俩快进屋吃块西瓜。”唐伯伯手里拿着蒲扇在竹门帘外煽动了几下,掀开竹门帘让我们先进屋。
进到屋子里看到一位与唐伯伯年纪相仿的女人旁边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父亲又示意我:“这是唐伯母。”我依然怯怯地一声:“唐伯母!”
父亲冲着唐伯母一声歉意:“嫂子别见怪,这孩子在村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世面。”
“快来吃块西瓜。”“咋跟嫂子客套了呢?”唐伯母快人快语,催促父亲和我吃西瓜。转身冲着身边的两个女孩说。“叫叔叔了没有?”
“叔叔好!”两个女孩几乎是一起发出了声音,那声音甜美的像是在唱歌的两只百灵鸟。
“这是二丫头吧?”“快陪妹妹一起玩,我去煮饺子。”说完唐伯母转身去了厨房。
此时个子稍矮、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像只翩翩的蝴蝶来到我的面前牵着我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一双白白且柔软的手,似乎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
“英子。”我脸微红依然怯怯地回了她一声。我抽回两手搓弄着稍微肥大的白衬衣的衣角。
“我叫紫槿。瞧,就是外面那棵木槿树上盛开的紫色木槿花。”紫槿欢愉地指了指窗户外面。
紫槿,多好听的名字啊,而且声音像只百灵鸟、如银铃那样清脆甜美。我从心里羡慕她有那么好听的名字的同时,极力回想着进到院子时除了看到那架葡萄藤,是否还看到了其他植物。答案是模糊的。极力想象着紫槿口中的那棵木槿树是什么样的。在我住的村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木槿树这么好听的树名。
不多时,唐伯母一声:“饺子好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红木饭桌上。
大人们边吃边说笑着。父亲冲着唐伯伯问了一句:“怎么没有看到小子?”还没等唐伯伯开口,唐伯母的话音已经落地了:“那个混小子,不知道跑哪野去了。”“不管他,你趁热吃饺子。”
紫槿紧挨着我坐下,一边用筷子往我的碗里夹饺子,一边笑着小声对我说:“多吃点饺子,我妈做的饺子很好吃。”尽管紫槿说她妈妈做的饺子好吃,可是我因为认生竟然没有咀嚼出那饺子的味道来。吃了几个就谎称已经吃饱了退到一旁去了。
葡萄架下似乎传来蛐蛐的窃窃私语。我侧耳聆听,怎么听也不如村子里听到的那样清脆、柔美。我回想着村子里的鸟叫和虫鸣,那些声音才是优美呢。正沉浸在那优美的回想中时,紫槿轻声走到我面前,“走,我带你去看木槿花。”紫槿似乎和我很熟络的样子,让我这个乡下丫头少了一丝胆怯,但是望着身着花裙子,头上别着红发卡像个灵动的花仙子模样的紫槿,还是把心底的一丝自卑抽出来。
紫槿牵着我的手一同走出房门,正好与一个闯进门来的五六岁的男孩撞个满怀。“莽莽撞撞的。”紫槿轻轻在男孩的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看,我的木槿树。”“它开的花叫木槿花。”紫槿把我领到院子的东侧,果真有一棵比紫槿稍高的树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只是借着月光看到紫色的花已经凋谢,还有一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沉静在月光中。“明天早上,你就会看到盛开的木槿花了。”紫槿或许是看到我失望的目光。
“明天?”“今天晚上我得跟我父亲回去。”我抚摸着那些凋零的花说。
“没有关系,我请求叔叔让你今天晚上住在我家里可好?”其实我也想看到紫槿口中的那些木槿花,我腼腆地对紫槿说:“我父亲会同意吗?”
此时父亲唤我准备回去了,紫槿跑到我父亲面前:“叔叔,让英子住在我家里陪我玩好吗?”紫槿特意把那个“陪”字的音提高了几分贝。
“你愿意住下来陪紫槿姐姐吗?”我冲父亲点点头。父亲应允了。紫槿拉起我的手直蹦高,“谢谢叔叔!”父亲骑上他的那辆老旧自行车,嘎吱、嘎吱消失在巷子里。
夜色渐浓,虫鸟也停歇了啾啾和私语。我和紫槿姐妹三个人一同睡在一间房子里。大一点的那个姐姐早已进入梦乡,我和紫槿似乎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怕吵醒那个姐姐,紫槿和我干脆坐到木槿树下去享受月夜的美。
“听我妈妈说你的身体不好,要不我们早点休息吧?”紫槿是一位美丽、善良、温柔的女孩。
“我在农村长大,没那么娇气。”我冲紫槿微微一笑。紫槿没有去过农村,她对农村有很多的好奇。问这问那,我也耐心地解答。聊天中我也了解到紫槿名字的由来。原来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是唐伯母怀着紫槿的时候栽下的,紫槿是在木槿花盛开的七月出生的,看着满树盛开的紫色木槿花,唐伯伯给她取名叫紫槿,紫色的木槿花。紫槿,一个雅致、美丽的名字,一如紫槿的恬静和优雅。我对紫槿说:“等有机会来我家里住些日子吧。”“我带你去摸鱼捉虾,去捉小蝌蚪怎么样?”“好啊!”紫槿伸出右手的小手指,与我的右手小手指勾在一起,“拉钩,一百年不许变!”接下来我们两个人会心的一笑,那是两颗童真的约定。
“不见不散噢!”“呵呵”,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围着木槿树打转。晚风阵阵,叶子抖动起精神,仿佛是忘记了白天刺眼的阳光灼晒的那些刺痛。
唐伯母似乎是听到紫槿和我在院子里聊天的声音,“紫槿,快带妹妹睡觉去吧。”“再不睡就快天亮了。”紫槿和我同时把舌头吐出来相视一笑。两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却是如此的投机,以至忘记了时间,甚至没有困意。前几天一次偶然我读到了白落梅的一段话,她写到:“是否有那么一个地方,你不曾来过,初次邂逅却有阔别经年之感。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土,都在梦里呈现,带着一种隔世的陌生与熟悉。”那一刻我联想到这似乎与我和紫槿当年的相识而契合。想起当年与紫槿的相识的那一刻真的有阔别经年再相遇之感,好像我们从尘埃里走来,路上早就相遇过一样,我们既陌生又熟悉。或许前世我们就是姐妹,注定要在今生重逢。哪怕是一次短暂的遇见。
等我和紫槿醒来,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睡。兴奋遇到紫槿这样的好朋友、好姐妹,兴奋中等待看木槿花开满枝头。此时清晨的一缕霞光已经爬满紫槿家的院子,再看眼前的那棵木槿树已是朵朵薄如蝉翼的紫色花瓣张开喇叭状耀眼地绽放开来。莫非是在吹响清晨的号角,催促沉睡的人们晨起。不,那是紫槿微笑的眼神和脸庞。多少年后,我固执地这样认为。因为我和紫槿相识,只看到了紫槿那一季的美丽和温柔,没有想到与紫槿的初识,竟也是最后一次相见。每当七月木槿花开,眼前总有美丽、温柔的紫槿走进我的眼眸,我又目送她回到那小小的坟冢。眼睛潮湿任我呼唤紫槿的名字,也挽留不住那幼小的生命瞬间消逝。
满树的木槿花,把紫槿家的小院子打扮的生机一片,越发漂亮。一朵朵紫色绽放枝间,宛若天边吹来的云霞浮于绿海中随风飘动,那是一朵朵紫色的小精灵来到人间,把它的婉约、优雅尽情绽放在炎炎夏日。正当我与满树木槿花对望的时候,昨天晚上与我和紫槿撞个满怀的那个小男孩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是紫槿的弟弟。“嘿,乡巴佬,哪里来的?”“乡巴佬”三个字对于一个初到城市的乡下丫头来说是多么刺耳的三个字,瞬间把我从赏花的兴致中推向了自卑的门里去了。是啊,我没有漂亮的衣服,白衬衣还是临行前姐姐从身上脱给我的,一条洗的已经发白的蓝裤子,肥肥的,脚上是母亲做的黑布鞋。那一刻不争气的眼泪控制不住流淌。紫槿见状马上要求弟弟跟我道歉,我擦拭着眼泪说不用。唐伯母听到儿子这样奚落我,抄起扫帚直奔儿子。一时间院子里吵吵闹闹好不热闹,我赶紧走到唐伯母面前,对唐伯母说不要生气之类的话一出口,满腹委屈早已咽下。
紫槿站在一旁跟弟弟说着什么,不多时牵着弟弟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跟姐姐说声对不起。”“这位姐姐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姐姐和朋友。”
我抚摸着紫槿弟弟的头说:“没有关系的,你还是个孩子,你的话我不当真的。”
紫槿一定要弟弟给我道歉。最后紫槿弟弟还是对我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姐姐,我不该那样说话。”那一刻,是紫槿的温柔和坚持打动了弟弟,紫槿给了我感动,我又怎么会有一丝记恨呢。
父亲午前来接我回去,看着满树木槿花开,感受紫槿带给我的快乐和友情,恋恋不舍袭上心头。临别前,紫槿亲手摘下好多木槿花送给我,还亲手给我别在发间一朵。她说:“英子,你真漂亮!”转身回到她的房间,跑出来递给我一个兰花书包。我推托再三,紫槿要我一定收下,说就算是我们姐妹的见面礼。父亲让我接过紫槿的兰花书包与紫槿一家人告别。
“回家才可以打开书包噢。”紫槿微笑着望着我,挥动着白白的小手。那一次的微笑,竟然成了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永恒的画面。
回到父亲的住处,我打开那个兰花书包。里面除了有一个红发卡外,还有一个田字本和一个算数本。要知道,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哪里舍得买一个红发卡,对我来说更是稀罕物了。本的正面是用铅笔写上去的隽秀的字体:给英子妹妹留念。善良、美丽的紫槿,我一生的难忘。没有想到,那个红发卡和两个本子,竟成为了紫槿留给我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纪念。
“明年木槿花开我们再见!”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年的七月,木槿花盛开的那个季节,紫槿还没有来得及赴我们木槿花开时的约会,七月二十八日,那场惨绝人寰的地震夺去了紫槿年仅十岁如花的生命。当我得知紫槿离开人世的消息后,紫槿送我的那个红发卡,从此就再也没有戴在头上过。我把它珍藏起来,却不敢再去触摸,我怕看到紫槿那一张纯美、可爱的脸触及我心底的哀伤。
哦,木槿花,你不止娴静、恬淡,你还有另外一个那么诗意的名字:朝开暮落花。这是多少年后我才知道的,紫槿,你听说过吗?清晨,你寂静地绽放;日暮,你再慢慢隐去。你用你的不争、不贪开尽了你的离愁却没有一丝伤感和哀怨。你或是路旁、又或是庭院,或是一株独放,又或是篱槿相拥,只要是有一点阳光,只要是有一滴滋润,哪怕是朝荣夕落却是灿烂极致地绽放人间。紫槿,我的好姐妹、好朋友,你来过人间尽管只有短暂的十年,但你却是我眼中盛开在人间最美的那朵木槿花。四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无意浏览到李白的那首《咏槿》,想你正如李白笔下所描绘的木槿花那样独特而美丽。“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芬荣何夭促,零落在瞬息。岂若琼树枝,终岁长翕赩。”送给天国的你。
又是一年木槿花开。紫槿,天国的你还好吗?你听到木槿花开的声音了吗?每年我都会与盛开的木槿花倾谈,我知道你会听到我的私语对吗?每年的七月二十八日那一天,我都会驻足花前,那幽雅的紫色犹如你的甜美微笑。我相信在遥远的天国,你一定是位花神。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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