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站
管理团队
  
胡杨林-黑龙江文学创作主题区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老鬼 收藏:0 回复:6 点击:1032 发表时间: 2003.11.20 15:34:51

铁血


    所谓铁血、烈骨、英魂,都是普通的生命铸就。
  
  
  
    雪,扑簌簌落下,又细又碎密密匝匝,更象是下沙。除了一根根裸露的树干,笼统的天地间再没有其他颜色,一片银白,静谧安详如梦。
  
   这种天气打埋伏是再好不过了,容易隐蔽,更便于撤退,战斗结束后用不了多久,雪就可以掩盖一切,包括所有的脚印,或者痕迹。
  
   胡子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已经十来天没吃一顿饱饭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拉动枪栓,兜里还剩一把炒黄豆,胡子不敢吃,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的时候绝对不能动,这一把黄豆说不准就能救命。胡子总感觉这个冬天非比寻常,象个坎儿,他甚至怀疑这支队伍能不能熬过去。刚入冬那两场仗打下来,一千多人的队伍打没了一半,以后的日子东躲西藏,打打跑跑,战死的,冻死的,连饿带病死掉的,被俘的,跑散的,还有叛变的,开小差回家的……折腾到现在仅仅剩下百八十号人,可怜啊。“真鸡巴饿呀,他娘的,老子下辈子一不当土匪,二不吃军粮,宁扛锄把子不扛枪。”赖四就猫在胡子脚下,牢骚完越发缩紧了脖子,浓浓的喷了一口哈气。“嘀咕个屁,就你娘话多,下辈子你就托生条狗好了,有人拉屎就饿不死你。”胡子小声骂着赖四,不由得寻思自己下辈子托生个啥呢?还有十八天就过大年了,打完这一仗无论何要请假回三道沟去好好过个年,这一冬天遭的罪呀,不是人受的。
  
  
  
    “来了,来了……”王参谋颤巍巍的声音象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说完埋下头紧张的看着胡子。胡子抹掉眉毛胡茬上的雪,挤了挤眼睛,想:这望远镜和眼镜片摞一块儿看的就是远,要不谁的眼睛能尖过他刘向山?他爹刘大秆子的眼神和枪法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刘向山更胜他爹。胡子搓了搓手,说:“都趴好喽,热乎热乎手,等对面枪响了再打。”旁边几个人都小声答应着。
  
   刘向山是胡子的大名,不过从小就没几个人叫。小时候,家里家外的人都叫他小名——狗子,山里人家的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狗子蹲在门口啃一截狍子腿,一不小心掉到地上,被隔壁养的大黑狗抢先叼在嘴里,狗子情急之下抱住大黑的脖子,照那狗耳朵“咔嚓”一口,咬的大黑狗狂嚎一声窜出老远,几年后见了他都紧夹着尾巴,不敢靠近。事后,人人都说:这小崽子,行!是个东西。打这以后认识的人都开始管他叫虎子,虎子十三岁就和他爹抗枪进山,杀过熊,遇过虎,二十三岁他爹死后,他去卖皮子,人家问:“你是谁呀?胡子拉碴的,你是头道沟的?歪嘴儿刘大秆子呢?”虎子通常只回答四个字:“俺爹死了。”往后,人们就常常这么介绍说:“这小子是刘大秆子的儿子——刘大胡子。”再过了几年,谁都没想到刘大胡子真的入了柳子,名符其实的成了“胡子”。
  
   砰砰,嘎嘎嘎……埋伏在北面的部队骤然开火了,胡子叫了一声:“开操了!”第一个蹿上雪丘。大雪覆盖的山路上扔着几辆马拉爬犁,惊惶的鬼子纷纷逃往路的两边寻找掩护,一时枪声大作。胡子耐心地瞄着一个鬼子,直等他趴下架起机枪才勾动扳机,“啪”,子弹冲出枪口,胡子飞快的拉动枪栓,弹壳在空中放肆的翻着跟头,然后一头扎到雪里,象鬼子一样。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个鬼子肯定死了,这个距离上他的枪下没有能活下去的东西,他还知道鬼子通常都是两个人使一挺歪把子,所以他要快。枪再响,又一个鬼子载到机枪上,胡子的鹞眼只盯着这机枪,他不能让任何鬼子靠近它,更不能让它撒了欢儿的叫起来,自从当了抗联的战士,他的任务就是专门打用机枪和拿战刀的鬼子。赵司令曾经说过:“要是一场战斗里敌人只有一挺机枪,要是你刘胡子让机枪打出一颗子弹……老子就要骂你娘!”胡子回答:“别骂了,俺娘早死了。”赵司令说:“那就不骂,老子骂你。”胡子不能辜负赵司令,手里这条的三八大杆就是赵司令亲手发给他的,头上的狗皮帽子是赵司令从自己脑袋上摘下来扣给他的。赵司令还说有机会了要送他过黑龙江,去江那边的苏联国去学习,能把枪打的更好……
  
   赖四好象打痛快了,活动开了,顶上子弹就搂火,胡子叫骂:“还你娘瞎逼放,人死完了你来张逞。”赖四爬起半个身子:“打完了?这么快啊?”倏忽,枪声歇下来,死一般的寂静,雪点子落在鼻尖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一场干净利索的伏击战,二三十个鬼子没跑掉一个。王参谋站起来,眯着镜片后的小眼睛自言自语:“啧……好象不大对劲。”胡子赶忙问:“咋个不对劲?”从认识那天开始他就很相信王参谋讲出来的道理,王参谋家在省城哈尔滨,在胡子和大多数战士眼里他是有大学问的人,上过高中,当过小学教员,说什么话都头头是道,就是有一点让胡子瞧不上眼——每次打仗前都哆哆嗦嗦的,象个娘们儿,不过枪一响就好了。王参谋对自己的这个毛病也非常不好意思,刚入抗联那阵儿时不常的对大家说:大伙都别见笑啊,我这个人从小就胆小,爱紧张……嘿嘿……紧张。王参谋接着说:“情报里说是一小队运给养的伪军啊,怎么好象都是鬼子?”赖四插嘴:“这不更好?杀鬼子更解恨,打死一个少一个。”王参谋又说:“爬犁上没给养,说明这不是一支运输队,情报有误啊。”“管他有雾没雾,先从鬼子身上找找吃的再说吧。”赖四急不可耐了。
  
   突然,剧烈的枪声再次爆响,随后几发炮弹尖叫着落在对面的伏击阵地上,轰轰……激起的白雪和黑土一起飞溅向空中,断掉的枝干携着厚厚的积雪颓然倒下。没等命令,胡子和身边的人一骨碌滚到雪丘后面,王参谋又带了颤音说:“完了完了,是鬼子讨伐队……”胡子骂道:“操他八辈儿祖宗,越渴越吃盐,带了钢炮的鬼子都不好打。”赖四急道:“什么叫不好打?咱们现在是肯定打不过,跑吧?”胡子喊:“闭嘴!”嗖嗖,嗖……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两天后,晴的不能在晴的好天儿,俗话说:下雪不冷,天晴要命。飕飕的小北风象针一样扎在脸上。胡子把兜里的炒黄豆一个粒一个粒的数着分给赖四、王参谋和一个叫金永哲的鲜族战士。前天的战斗里,南北两面都给鬼子抄了后路,加上东边路口涌上来的大批鬼子,队伍眨眼间死伤过半,伏击战打成了突围,胡子凭着天生的直觉带着七个人一路跑出来,其他人不知死活。昨天傍晚,几个人实在挨不住饿,胡子好不容易打了一只麂子,结果刚架起火鬼子的讨伐队就摸上来,还了几枪又跑,结果黑天来又跑丢了三个。现在,胡子再不敢开枪了,就剩下几发子弹,他就是想打点东西添肚子,王参谋他们也不会允许的,似乎开枪和生火都等于给鬼子报信。胡子觉得他们现在就象受惊的野兔,可恨的是他们不如兔子跑的快。
  
   赖四把最后一颗黄豆塞到嘴里,细细的嚼了又嚼,舔了口雪,缓缓咽下去,说:“要是有点酒就好了,暖暖身子,再来一大碗猪肉炖粉条子,造完了再往热炕热被窝儿里一钻……唉!那才是人过的日子。”王参谋横了一眼,说:“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你以为真能画饼充饥啊。”“可不是咋地,”金永哲说:“你不说还好点,越说越饿,净整些没用的,这都啥时候了?”
  
   胡子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身子好象空了一样,那丁点黄豆吃到肚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懒懒的说:“老四,你现在下山投降鬼子立马就有酒有肉了。”赖四象被火燎的公鸡,陡然伸直蜷缩的细长脖子,嚷道:“二哥你啥意思?你这不是埋汰人么?婊子养的才会投降小日本儿,大哥带着咱们柳子里的弟兄投靠抗联不就是为了杀鬼子?俺赖四但凡有一点投降的念头下辈子托生出来是你儿子!”王参谋笑了笑,僵硬的脸扯出的笑容更象是哭。胡子合上眼睛,轻声说:“省点力气吧,看你急头掰脸的熊样,一口锅里吃了几年,老子还不了解你?”赖四笑了:“这还差不多中听,二哥,现在咋整啊?队伍都打散了,咱上哪儿去?”胡子睁开眼睛,发现三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虽然按理儿这四个人应该由王参谋拿主意,可胡子知道王参谋对他的敬慕和依仗,胡子琢磨了一下,说:“都跟我去三道沟吧,那有个人肯定能收留咱们,等过完了年咱们再去找队伍。”赖四呲着金牙笑着说:“我知道了二哥,去找你老相好是不?”金永哲插话:“王参谋,要是过完年再去找队伍,俺想先回家看看老娘,俺家离这儿不远了,行不?”王参谋略微犹豫了一下,“行啊,过完年你就去三道沟找我们。”胡子说:“到了三道沟你就打听张寡妇。”金永哲答应:“恩那,放心吧,有口气儿在肯定去找你们,俺爹俺哥都是给鬼子抓去修路累死的。”
  
  
  
   还有十四天过年了,金永哲也走了两天了。胡子很想快点走,快点到三道沟,快点钻进那个热乎乎的被窝……可是胡子没力气,赖四和王参谋更没力气。昨晚,三个人抱成一团在雪窝子里睡觉的时候,胡子看见王参谋偷偷地把棉袄里破露的棉花撕下来一点点塞到嘴里,胡子突然想哭,念了那么多书的人啊,本应该过好日子享福的人啊!金永哲走后赖四一劲儿担心他溜去给鬼子告密,叨叨咕咕的,现在也一声不吱了,不是没话,是没力气,列列歪歪的只跟在胡子后面走,一步三晃,好象随时都可能一脑袋载下去。但是,他们必须往前走,哪怕是爬……
  
   其实,胡子只在张寡妇的炕上睡过一宿。张寡妇本名叫英枝,是胡子爹刘大秆子的拜把子兄弟的闺女。小时侯,本是和胡子定了娃娃亲的,可惜张寡妇的爹死的早,她娘后来就把她嫁到大户人家,过门头年死了婆婆,生了个孩子三岁的时候,男人去县城办货被惊马踩死了,死的离奇邪乎,老太爷请人一算,说这个儿媳妇命太硬,命里克夫克亲,于是老太爷就给了点钱和地,把寡妇赶出家门。
  
   胡子就是因为张寡妇才当了土匪的,那时人家还管他叫刘大胡子。那孩子六岁的时候,被奶头山柳子里的人绑了肉票,要寡妇拿十头猪肉拌子和一百大洋去赎,寡妇实在凑不出来,慌了手脚没了主意,连夜里跑到头道沟找胡子,胡子听完就说了一句:“你回去吧。”第二天,胡子带好吃的,只别了把剔骨刀上了奶头山,转悠了两天才找到胡子窝儿。柳子里的大当家说:“你刘大胡子的名儿爷们儿听说过,枪法好,人仗义,可是也不能你说放人就放人,要不往后的日子爷们儿怎么混?”胡子寻思了半天,说:“这么办,我拿肉换肉。”说完拔出刀,一褪裤子,生生的在大腿里子上割下一条肉来,大当家一挑拇指:“兄弟好样的,我服!要是不嫌弃山大庙小你就入了哥哥的柳子,我立马就送孩子回家。”胡子琢磨反正家里啥人都没有了,上山就上山,从此成了奶头山的二当家。
  
   那年抗联成立后不久,派人来谈收编抗日,柳子里十几号弟兄合计了半宿,赖四和几个人是不想去的,他说:“到了抗联,大哥都得让人管着,兄弟们更不自在,听说还不叫找娘们儿,咱在奶头山一样能杀鬼子。”胡子说:“打虎还要亲兄弟,打鬼子更得拧成一股绳,你当鬼子是容易打的?”呛呛到最后,大当家的发话:“咱们虽然是土匪,可这山山水水哪一噶嗒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咱自己怎么折腾都行,就是不能让鬼子也跑来折腾,小日本儿算个鸡巴,咱投抗联一起打!”第二天,胡子跑下山,到了张寡妇家里,寡妇惊诧的问:“你咋来了?出啥事了?”胡子说:“山上的人都要去投抗联了,去打鬼子,我也去。”寡妇伺候他吃了晚饭,喝完酒,最后说:“向山,你今晚就别走了……”
  
   “咔嚓咔嚓”,这雪太厚了,一脚下去就没了膝盖,好象要吃人似的,每一次拔出腿再迈一步都叫人头晕眼花。冷不丁,山坳里呼啦啦飞起一片老鸹,胡子突然感觉不好:“有鬼子!”话音未落,赖四扑哧一声趴在雪里,胡子急道:“趴下干什么?快走!”赖四仰起干瘪的黑脸:“二哥,你们走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我……我和鬼子拼了……”“又你娘耍熊,”胡子怒了:“给我起来!”说完使出全身力气拖起赖四。王参谋拾起赖四的枪,有气无力绝望的说:“这回怕是……跑不掉了,我掩护……你们走吧。”“放屁!”要不是还着赖四,胡子真想给王参谋一巴掌,“快跟老子走。”三个人连滚带爬的走了没几步,枪声从后面冷冷的响起来。胡子很清楚他们这个样子是跑不掉的,就算是有力气能甩掉鬼子一时,可身后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也是一条甩不掉的尾巴,鬼子揪住它就能一直追下去,可是他没别的办法,他不能让亲亲的兄弟掩护他逃跑,挪一步算一步吧。
  
   子弹嗖嗖的飞过,有的钻进树里,震的树枝上的雪纷纷扬扬的洒下。赖四的身子慕然一沉,忽悠栽倒,猩红的血冒着热气从他细瘦风干的脖子里汩汩涌出,眨眼间一片白雪被鲜血浸湿,融化。胡子一嗓子哀号:“老四……”摘了手闷子(手套)就按到赖四领子里,又急惶惶解下皮带紧紧缠住。赖四一口一口的导着气说:“二哥……血不能这么……流……白瞎了……你喝几口……喝了热乎……有劲……跑……”胡子浑浊的眼泪刷地滚出,“兄弟啊……”赖四摸索着从腰里掏出一颗手榴弹,继续说:“二哥快走……走!”胡子猛然站起身:“兄弟,黄泉路上等着哥哥!”说完抄起枪揪着王参谋的衣服一头不回的扎进密林。不一会儿,他们身后一声巨响,那声音又沉又闷,在山林间荡来荡去……
  
   又下雪了,仿佛老天爷一觉睡醒,才想起来应该救胡子一命,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而来,苍苍茫茫,天地间瞬时一片模糊。
  
  
  
    翻过这山就是三道沟了,胡子心里倏忽一热,张寡妇那白嫩火热的身子爬上去真舒坦啊。那晚搂着张寡妇一个被窝睡了一宿后,胡子才决定自己的后半辈子一定要找个女人一起过日子,这女人一定就要张寡妇。那晚,寡妇枕着胡子的肩膀问:“刘向山,你是男人不?”胡子说:“咋不是?”寡妇说:“好,你要真是个男人,打完了鬼子就回来娶了俺,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俺都等着你!”胡子说:“知道了,要是活着我不回来找你当老婆,我就随你姓。”可惜这座山是过不去了,这就是最后一道坎儿,胡子想,这是道过不去的坎儿了,别说是翻山,就是翻身的力气他都快没有了,即使还有劲他也不想过山了……
  
   上午,胡子是被惊醒的,恍惚中好象听到了脚步声,他费了好大劲坐直身子,端好枪,可是怎么也拉不动枪栓,枪栓已经冻住了。好在听声音似乎只是一个人,越来越近,什么人呢?
  
   这是半山腰一个四处漏风天棚落雪的木头棚子,伐木人或者打猎的人荒废下的。昨天黄昏时他和王参谋挣扎着逃到这里,王参谋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胡子用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拖进棚子里,才发现王参谋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头挨了一枪,胡子扯下半片棉袄,刚给他包好,自己也晕过去。黑咕隆咚的夜里,胡子冻醒过来,赶忙扒拉王参谋,想叫他起来活动活动,可是,王参谋已经冻死了。
  
   呼嗒一声,门开了,刺眼的光线里进来一个山里人打扮的汉子,那人意外的看见胡子的时候一声尖叫:“哎呀娘啊!”掉头就跑,胡子哑哑的叫:“别跑……”那人乖乖站住,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脸,胡子说:“别怕,有……吃的么?”那人颤抖着说:“你是人是鬼啊?”胡子运了口气,说:“俺是……是抗联。”那男人一听立即壮了胆子,说:“是抗联啊,咋造地这么惨呢?差点把俺的魂儿吓飞了,你要吃的是不?俺回家给你拿去,俺是下面元宝屯儿的,你等着啊。”看着那人三步一回头的离去,胡子脸上僵死的肌肉抖了一下,他是想笑的,他盘算这个人再回来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带了保安团。打鬼子封山并屯开始,人家多的村屯都驻了伪军,尤其是象元宝这样并起来的大屯子。胡子觉得自己看人一向是很准的,就冲那个男人的胆子,胡子就认定他会去告发领赏,其实,这只是胡子此刻的愿望。
  
   胡子缓缓挪到王参谋身边,王参谋的身体象个虾米一样佝偻着,肩膀伤口渗出的血水已经和地上的冰雪冻在一起,胡子摸出王参谋的匣子枪,放到怀里。
  
   大当家的是去年死的,得了个怪病,本来壮实的身板子几天工夫就瘦成了排骨样,抗联里没药治,也不会治,大当家临死前说:“这辈子造的孽太多了,杀鬼子都偿不回来了,兄弟你帮我……帮我多……杀……”话没说完,抓着胡子手腕的手就撂下了。赵司令是今年上冻后抢棉衣那仗死的,被鬼子的钢炮炸飞了半拉后脑勺,惨那。赖四是昨天上午死的,王参谋是昨天晚上死的,无声无息中人就凉透了。胡子现在就盼着快点来一对鬼子,最好是鬼子,哪怕杀上一个,他刘向山到了阴间和这些人见面时也有脸儿,否则连冻带饿的死在一个破木棚子里太窝囊了。唉,就是有点对不住张寡妇了,他死后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那是个好女人啊,不再嫁往后的日子她怎么过啊……
  
   还有多少天过年?胡子使劲的想,使劲的算,却怎么也算不清楚,倒是隐隐约约想起他娘活着的时候,每回年三十儿都热气腾腾端上炕桌的野鸡炖蘑菇,咋那么香呢?在张寡妇家睡觉的那晚,寡妇炖的菜也挺香,炖的啥肉来着?啥肉来着……不对呀,张寡妇咋来了?鬼子呢?胡子看见张寡妇就活生生出现在门口,脸蛋冻的象山里红,她一边弹着身上的雪一边气呼呼的说:“刘向山,你咋这么没良心?俺给你做的啥菜都忘了?”胡子嘿嘿笑了……
  
   过了晌午,一队鬼子和伪军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般靠近木头棚子,离着十来丈远的时候开始喊话,喊了一阵儿,不耐烦的鬼子逼着那个还没拿到赏钱的汉子进去,那男人把一整泡尿全撒在裤裆里,战战兢兢的贴近门口,片刻,他高兴的喊:“都死了,两个都死了!”带队的鬼子率先走进棚子,看见木墙旮旯蜷着两个讨饭花子一样的人,一动不动,好象已然冻死很久了,一支三八步枪扔在脚下。上去重重踢了一脚,没反应,鬼子把枪塞进枪套,蹲下身掀起尸体想看个正面,尸体翻转了,一刹那,鬼子惊恐的看见,一双眼睛,冒着一丝丝光的眼睛,正盯着他!
  
   胡子是在那个告密的人大喊的时候才醒过来的,老天开眼啊!他试了一下,万幸手指头还能动,然后就平静的等着,等着……在鬼子搬动他身体的时候,他顺势对准了枪口,四目相对的一霎,“啪”的一声,匣子枪的子弹痛快的在鬼子的脑门凿了个洞,随即,他又对准旁边的一个鬼子扣动扳机,枪没响,胡子立刻明白了——王参谋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也许那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唉,读书人那!
  
   惊呆的鬼子突然反应过来,嚎叫着一拥而上,胡子想:不冤,可以走了,他刘向山快冻死的时候枪还是一样准,打死的还是挎刀的鬼子,赚了。胡子听见了刺刀扎进他身体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就象他一个人进山打猎时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一样,咔嚓……咔嚓……还挺好听。
  
  
  
    腊月二十三,小年,张寡妇赶了一天一夜来到依山县城,有人说县城里挂了一溜的人头,都是抗联的,其中有一个好象是胡子。那天下了点清雪,张寡妇手里捧着一颗又一颗血呼啦黑黢黢的人头,挨个辨认,嘴里神叨叨地念着:“向山啊……向山啊……”
  
   正月初十,零星的还能听到炮仗声,金永哲从一百多里外的朝鲜屯儿赶三道沟,拦了一个老汉打听,老汉问:“你是张寡妇啥人啊?她疯了。”
  
  
   (全篇完)
  
  
  在中华民族的抗倭史上,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比当年血战在白山黑水间的东北抗日英烈们所进行的斗争更艰苦卓绝,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穷凶极恶的日寇和变节投敌的伪军,还有中华大地上最恶劣残酷的无尽寒冬。敬以此文祭奠那些我心中不朽的英魂。
  


文坛.浮 世 收录 原创[文.浮 世]    收   藏  

回帖


回复人: ★红小兵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3.11.21 10:08

    要是早生几十年,我也打鬼子去

------------------------
当夕阳西下 美德啊 你是我最后的盔甲

回    复    

回复人: 意外的内伤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3.11.21 11:46

    当鬼子的刺刀扎进身体
  英雄笑了
  
  

回    复    

回复人: 叶づ枫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3.11.21 21:33

    我看了`确实不错``在绿色心情已经被选为建议阅读文章``呵呵`

------------------------
欢迎登陆绿色心情 http://wenxue11.9126.com 站长:叶づ枫

回    复    

回复人: WENKAIXIAO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3.11.26 11:35

    你是个水手吗

回    复    

回复人: 一棵开花的树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3.11.29 01:29

    在抗日时期,开辟抗日战场之早,坚持抗日斗争时间之长,牵制敌人兵力之多,所作出的牺牲之大,要数东北抗日联军。可惜历史上留下的文字记载太少,或许是因为当年艰苦条件和频繁的转战原因吧。
  还有历史上东北抗日联军里的确是有相当多的朝鲜人,看的出,写这篇是用了心的哦。
  几年前看了《红色高跟鞋》就一直没忘了,兼嫉妒,今个儿算是受二茬罪了。
  本是游客上身份上来看的,这不,还登录了专门来顶的。
  好东西,顶,不顶有罪。

1 篇回复    查 看 回 复    回    复    

回复人: 后土豆时代 Re:铁血 回复时间: 2004.02.28 23:49

    现在的小孩,对抗日已经没有多大的概念了,真是悲哀之至。如果把夹叙的部分能够再简洁点,使连贯性加强,再把心里描写深入一些,就可以给中学生作为课外读物了。

回    复    

回复


回复主题: 回复在论坛 回复到信箱
回复内容:
附加签名:
上传贴图:
图片要求:长宽建议不超过:650×650。大小:300K 以内,文件后缀名必须为:.gif 或.jpg 或.png
      
版主推荐:
文坛新文:
作者其它文章:

Copyright 2002-2008 版权所有
胡杨林© All rights reserved.
服务支持拓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