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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文谈天下版主:戈壁红柳912     晴雨西子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还我方舟 收藏:0 回复:0 点击:2498 发表时间: 2023.07.25 14:03:29

南宋 · 陈亮篇


  一 、英雄初生
  
  “危楼还望”,陈亮曾写道:“离乱从头说”。
  
  ——或如破烂的命运之书在硝烟中,
  被马蹄戏踢,翻开的扉页随家族史诗,
  泛黄于马尿下,被一阵风卷去。
  
  时间产卵。而后秩序将铁,埋入坚硬的
  事实:演绎时代磁性魔力,只对马背上
  彪悍的祖宗,手里金戈的弧形存在敬畏。
  
  岁月,用五世死生交叠之悍勇敲碎
  祠堂的门楣,告诫荣耀之光的短暂。
  
  阳光缓缓踱过黄昏,使日头渐凉,
  父母蜷缩于生活,眼看着人形廊宇外,
  一棵大树的枝叶凋零,余荫即将
  旋转过堂榭的南墙,走向黯淡和落寞。
  
  斗尖亭榭,还在祖父的眼底偶尔闪过,
  但壮观的族群,动辄百人汇聚的背景,
  勾勒出一幅烟雨蒙蒙的,江湖远景图,
  反使得回忆,处处充满无奈和咸涩。
  
  时间在蜡烛照亮的黝黑小屋里,闪烁。
  壮丽的出生,跟随着烛光为黎明开幕,
  祖父将铿锵的预言高高举过头顶,随着
  婴儿一声洪亮的啼哭、飞溅于星星间。
  
  受命于铁树一样挺拔和锈迹斑驳的族群,
  既被脚下那块灰白色的盐碱地灼伤,
  他也将,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使命。
  
  二 、锋芒毕露
  
  祖先的期许透过纸糊的窗户,青鸾般落在
  白玉案头,落在少年肩头,
  烛火在槛墙上摇晃出捧经读卷时的倒影;
  但堆积的兵书,仍使求知的胸腹饥渴难耐,
  烦闷时,他走出家门,与星星独语。
  
  十八岁的意气放逐在十九个缀着历史名人的书页的沙盘上,
  陋室深居:双手拢袖筒,闭目沉思。
  在心中厉兵秣马,推演《酌古论》,
  当胸膛里兵马嘶鸣,残戈断戟散落一地之时,
  有龙蛇游于穹苍,随笔尖激荡起惊世锋芒。
  
  “他日国士也”,周葵叹曰:“请为上客”。
  
  于此别离父母,收拾行囊,远赴婺州,
  在尽显奢华豪富的庭堂,在折叠着十三学士图的屏风
  和,杯觥交错之间谈兵论刀、醉酒时振臂高呼,
  醒时又伏案、下笔如风,书写奏章;
  闲暇时外出走动,一袭白衣胜雪,
  使城池里豪俊青年纷纷跟随,化做繁华街景。
  
  幕宾不过谋生,他更象一道耀眼的闪电,
  划破云雾,使雷霆爆裂,
  使周葵拂须含笑,胸膛挺起,红光满面。
  
  在被赏识的六月,主家递来书籍的慰藉和赐赠,
  翻开的《中庸》和《大学》里,
  扉页坚守着道德心胜;他却去心的边缘,
  去寻找榜样的灯塔,当救国的沙场渐渐灰白时,
  忽然,明亮的灯光照耀胸膛:英雄气概诸葛亮。
  
  此刻应当改名为“亮”:他想到。像一块石头
  一样站着,除了梦想、镀了铜一般的倔强,
  只有思想的光芒在一颗救国的心中闪烁游走,
  走出庭院,一切都静止不动;
  直到,精神一振,
  奋笔疾书《英豪录》和《中兴遗传》,
  直到,阵风吹乱了远处的朝堂,吹乱了胸膛里的热血。
  
  三、报国无门
  
  这一年的天空充满,烟与历史媾和后的甜骚味,
  南宋与金朝的苟且,
  就像罗曼陀花与醉鱼草混合捣碎后
  投入湖水,使活鱼麻醉。
  
  当世人多以“天下欣然,幸得苏息”窃喜时。
  临安府外一只飞旋着的雏鹰正带着,
  远啼之见和嘶哑之伤,被阻挡
  在高高的南墙外,
  被一簇簇焦灼狠狠撞击胸腔。
  
  此时,血气方刚的年轻布衣,笔下正有万夫之勇,
  冒着杀头之险,连上五书呈递朝堂,试图力挽狂澜;
  石沉大海、渺渺无期的是,青年的慷慨激越,
  连同《中兴五论》,带着超时代的狂悖,
  从风的嘴里,吐出一堆饱含沙土的苦涩。
  
  此时,秋风翻开的书页里不时泛溢出无边
  落木萧萧下的遗憾和不甘,
  陈亮心灰意冷,卷起行囊,掉头返乡!
  
  宽广的乡土,将英雄从他寒冷的剑尖处归鞘,
  让英雄砥砺内心,归于宁静,
  
  温养他刚硬的脊梁,将他的荣耀暂存于此。
  
  柳下授学、闲时锄耘,或雪地里习武练剑,
  当白水渲染器皿的边缘,墨水下的两次
  科举,终是文以载道,时难求同。
  ——“道不在于我,则虽仕何为”?
  
  文人的情怀就像风的发梢,飘着
  一层璎珞似的空明和冲动,
  总被思绪拽着飘向疆土、祖国。
  潜心治学、仁泽乡野,再次上书已是十年之后。
  
  四、狂怪陈亮
  
  这应该是端坐在临安府的南宋孝宗皇帝,
  第一次翻阅和读到这个声名鹊起的
  草民的上书,史称《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十年前的《中兴五论》,还没递到他
  手里,大概就被一群政见不合的臣子给,雪藏了。
  
  此时龙颜大振:“欲榜朝堂以励群臣”。
  而丛林中生存的野狐,最能嗅得风的走向,
  当曾觐来访,他跳墙而遁时,应已心知未来将福祸难依。
  
  至此八日后,二次上书,宰相赵雄携人来询——
  在一个草民,睥睨人寰、纵论天下的神气中,
  历史揣摩着“安于一隅”的成语,赵雄揣摩着
  “庸愚龌龊”四个字和政治利弊,
  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结局已悄然注定。
  
  又十日,第三次上书,宋朝南渡以来,
  最震惊临安府的事情发生了——
  “给个官当当,考察一下”,皇帝如是说;
  仿佛某种自尊心的受挫,他忽地跳起来,
  ——嗟来之食,当弃之如敝屣。
  
  “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
  以博一官乎?”陈亮说。
  (此时是否有另一种可能?他或许也暗知
  朝堂潜藏的派系之争,和自我脾性的不适宜,
  合则出,不合则隐;远遁未必是坏事。)
  ——渡江而归时,有七八条猛龙在胸膛里憋屈打转。
  
  醉了,醉了,趴在乡下的月牙桌上,
  趴在酒杯和梧桐树的叶影的婆娑声里,
  趴在喧嚣和寂静之间,
  任性地打出响彻云天的呼噜声,
  一袭白衣肩胛斜耸,像只高傲的鹮。
  
  此后。又是个十年过去了,高宗死于临安,金使节来吊,
  态度傲慢;慨怒间,忘了此时已身负过两次命运
  的牢狱之灾的碾压,垂垂老矣。当第四次上书,
  高呼复仇时,凝滞的水塘里,
  激起的最高浪花上,只不过是被朝堂复缀了狂怪之名。
  
  五、文谈天下
  
  命运在遍布沼泽的森林里提着黑漆皮灯笼踯躅缓行,
  理想在冬雪后的天空中释放寂灭气息,偶见
  落单的
  鸿雁踞在雪堆上泣血挽唱,
  或,波涛汹涌的爱河里流卷礁石的浪峰上偶有鱼鳞闪烁,
  
  思想的酒杯里即使盛满月光,一杯下去也难浇心中块垒。
  
  “落魄醉酒,与邑之狂士饮”,在陈亮贬斥权贵时,
  没意识到,臭狗屎一样的黑糊糊的苍蝇专门捕捉
  风声里飘来的圆形马蹄铁上沾染的气味的平仄。
  
  刑部尚书何澹的皮鞭,狠狠抽在了文人的风骨上,
  喊没喊疼不知道,但被放出时,
  应该庆幸当初翻墙而遁,渡河而归。
  使得身份救了一命。
  
  第二次蒙冤又活命的细节,他已忘记。
  只将胸中乾坤,腹中日月,付诸笔下。
  
  思想上的对手是铁与磨刀石之间的互相隐喻;
  擦出的,是谁额头上的荣耀,或汗渍?
  
  由此出发,朱熹与陈亮的辩论持续了十多年。
  
  书信往返于乡野和朝堂之间——
  人中之龙在历史的肩膀上蹬一脚,
  文中之虎在历史的屁股上踹一脚,
  远远的对视中,有一匹奔跑的马,从纸张的
  
  地平面上,旋转于视线的中心:
  (——它的方向感和速度主要由纵横驰骋的心,还是由
  马背上的骑手用缰绳去提拽?或者,可能,都需要?)
  
  天空与地面之间合出一片静默——
  鹰能不能解释熊的撼山之力?
  熊能不能解释鹰的飞行之能?
  ——道,在飞行里还是在行走中?
  
  ——但目光与目光之间对视而迸出的闪电,
  使南宋百姓充分尊敬了,英雄的文韬武略。
  
  以家乡为名的学派,足以傲立时间的洪流。
  只是,胸膛里翻滚的报国情怀,总是无处宣泄。
  
  书籍的岛屿上,有船只停泊,有马尾在青草上轻轻扫过。
  思想的深海里,鱼与珊瑚皆是绝句,留存千古文章化石。
  
  六、珠零玉落
  
  此时,距离上书《中兴五论》,已过去了,两个十年。
  此时,距离第二次上书之后渡河而归,潜心学问,
  与朱熹书信往来间进行旷世辩论,又一个十年。
  此时,距离两次牢狱之灾之后,又一个十年。
  
  此时是,第三次上书无果之后的,第三次入狱,
  复经受三年酷刑鞭笞。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走出牢房时,更觉风雪寒凉,垂垂老矣,
  立于危崖悬冰之上,茫茫然四顾,竟似举世皆敌。
  
  “百世寻人犹接踵”,他想起:“但莫使、伯牙弦绝!”
  嘴角微露笑意,胸膛顿时暖和:稼轩知我!
  
  那是他们早期的相识,剑光忽闪间过桥而来,
  强壮的汉子一掌掀翻劲马,大踏步行走,
  竟不肯做半分停留;长长的背影烙在黄昏的石拱桥上,
  被窗内的辛弃疾惊奇的收入眼中。
  
  脾气总和志向有关,壮志难筹时的金戈铁马
  都缩进胸膛与热血押韵,更是沉郁顿挫。
  (——我最怜君中宵舞,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天下适安耕且老,
  看买犁卖剑平家铁!壮士泪,肺肝裂!)
  
  忆起与稼轩同游鹅湖,十里长松夹道相迎,
  又雪中煮酒、林中高歌、论兵天下,
  碰盏间,正有百万雄兵在酒杯飞溅起的
  浪尖上左右穿插,横渡长江而去收复河山。
  
  几杯烈酒下肚,思起“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是书生”,又不觉双双抱头,嚎啕大哭。
  
  相见恨晚,依依惜别,千言万语难尽,
  想起归程,雪深泥滑,稼轩骑马一路追至鸬鹚林,
  郁郁而归。不觉湿了眼眶:“树犹如此堪重别。”!
  
  而此刻,站在被命运磨盘碾压过的铜豌豆的齑粉堆里,
  站在盛满黑糊糊的骨头碎渣的生活的碗里,
  站在不胜唏嘘的知天命之年,
  想着老朋友,也想着思想上的老对手,
  想到此刻:这个钦点的状元郎,终是得来的太迟了。
  
  即使现在已暗知胸中文韬武略远远比不上,
  对新旧皇帝间的父子关系说句好话有用,
  ——却也无话可说。
  正振奋精神,欲伸展平生报国之志,
  背部的鞭痕忽然隐隐作痛,牢狱里受的内伤更与何人纷说?
  
  呜呼哀哉!弥留之际不免思及,一生之垂范:诸葛亮。
  想来远赴冥漠之乡,自有灵幡带飘、
  星星扬月行军,银河簇拥浪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一介布衣,一生从未做过南宋半个官。
  
  而今长风浩荡。只有,只有——
  “文以载道”、“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
  宁用以博一官乎?”……
  ——铿锵的元音响在历史的长歌中。
  
  璨若星河的民族英豪们曾经说过:
  文人的情怀,是真正坚硬的东西,
  仰望它,须把头颅高高昂起,挺直腰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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