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三
　　
　　永和七年的暮春，江州知府收到一幅未署名的《百蝶瘗花图》。画卷展开时，素白宣纸上唯有深浅不一的泪痕，知府幕僚却称看见上百只墨蝶振翅欲飞。更奇的是，此后每逢阴雨，画轴便渗出清苦药香，引得真蝶绕梁三日不去。
　　这桩异闻传入南屏山脚时，苏砚正在调第五遍朱砂。笔洗里沉淀着前夜刮下的青黛，混了晨露竟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画案上摊着未完的《梦蝶十二帖》，第十一幅里的玄蝶独缺右翼——自打月前在山涧救回那个昏迷的书生，他的工笔就再难周全。
　　书生名唤庄浔，自称赴京赶考迷了路途。可苏砚分明记得那日情形：暴雨初歇的溪石上，青年浑身尽湿却无半分泥渍，襟口露出的中衣绣着宫中才有的蹙金蝶纹。最蹊跷的是他袖中藏着的玛瑙臂搁，分明是苏家三年前随长姐入宫时陪嫁的旧物。
　　"先生画蝶，为何不观真蝶？"庄浔立在廊下研磨松烟墨，指尖被暮色镀成淡金。苏砚腕间一颤，笔锋在宣纸上洇出残翅轮廓。自这人出现后，院中蝴蝶便日渐稀少，倒是画稿里的蝶翅纹理愈发清晰如生。
　　七月十五中元夜，庄浔高热不退。苏砚揭帘送药时，瞥见他后颈浮出蝶形红斑，与长姐最后一封家书里夹着的枯叶蝶尸形状无二。药碗打翻的响动惊醒了昏睡之人，庄浔突然攥住画师手腕，力气大得骇人："阿姐说画完百蝶就能回家，可第一百只蝶该往何处落笔？"
　　更漏声里，苏砚翻出尘封的紫檀画箱。箱底那幅未完成的《霓裳羽衣图》上，他亲手为及笄的长姐勾的蝶钿，正与庄浔颈后红斑严丝合缝。冰裂纹窗外飘来婴孩啼哭般的夜枭声，画案上的《梦蝶十二帖》无风自动，缺失的蝶翼竟在月华中显出磷光。
　　庄浔失踪于白露那日。苏砚循着满地鳞粉追至后山，在瘗埋画稿的土坑里掘出个乌木匣。匣中密匝匝排着百枚玉雕蝶卵，卵壳上微刻的《女训》正是长姐笔迹。最底层的血书已然褪色："圣上命绘百美图，然九十九人殁矣，独缺一蝶。"
　　山风卷起未烧尽的画稿残片，苏砚突然明白为何庄浔总盯着《梦蝶十二帖》的留白处发怔。那些空白里蛰伏着九十九双未点睛的蝶眸，而第一百幅画上，本该是他悬腕提笔的倒影。
　　次年清明，有采药人在南屏山雾霭深处，见一青衫画师坐化于古松下。画轴横陈膝前，满卷墨蝶俱已飞尽，唯余朱砂点就的落款似泪似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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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