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县约法同僚记
——袁了凡在宝坻系列小说之五
万历十六年的秋雨来得格外猛烈,宝坻西街县衙后园的菊花还未开透,青石板上已铺满枯黄的槐叶。袁了凡站在滴水檐下,看着廊下新挂的竹帘在风中轻晃,帘角垂着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大人,您约的客人都到了。"书吏张明远捧着红木食盒过来,蒸腾的热气里飘着酒酿圆子的甜香。袁了凡点点头,伸手拂去官服前襟沾着的雨珠,转身时瞥见西花厅里坐着的五六人——都是县衙里掌着钱粮刑名的僚属。
雨水顺着瓦当滴成珠帘,袁了凡端起青瓷酒盏,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去岁水患,宝坻十室九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不过都是老的,小的,病的,残的。如今秋粮收尾,正当百姓修养生息之时,我等须给百姓以信心,重振纲纪。"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墨色小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今日邀诸位共立此约,凡钱粮出入须三人联署,刑名诉讼必当堂录供。"
主簿周世昌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腌笃鲜的汤汁溅在石青补服上。他忙用帕子擦拭,笑道:"袁大人心系黎民,只是这联署之法未免繁琐。就说前日修缮河堤的工料钱......"
"周主簿所言差矣。"角落里突然响起清朗声音。众人转头望去,见是上月刚来的户房司吏陈子敬。这年轻人面白无须,说话时总爱盯着自己指尖:"下官查过旧档,去岁采买杉木的市价比今春贵了三成,偏巧那时河工账簿被雨水泡了。"
雨声渐密,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花厅。袁了凡注意到县丞李延宗始终垂首不语,其用力握着酒盏的指节泛白。这人掌着银库钥匙,平日里最是谨慎,今日却连夹了三筷子姜丝松花蛋——那道菜分明摆在离他最远的食案那头。
……
三更梆子响时,袁了凡写完了《治心篇》最后一句话,刚要合上本子,忽听院中传来急促脚步声。张明远提着灯笼冲进来,蓑衣上雨水成串往下淌:"大人,李县丞在银库前跪着呢!说是......说是库银对不上数!"
银库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乱晃,李延宗跪在积水里,怀中紧紧抱着一本账册。袁了凡接过油纸包裹的账簿,就着灯笼细看,忽觉指尖触到几处黏腻——最新那页墨迹未干,洇开了大片墨渍。
"酉时三刻交接时还分毫不差。"李延宗声音发颤,"方才暴雨冲垮西城粮仓,下官想来支取修葺银两,谁知......"他说到此处突然噤声,惊恐地望着袁了凡身后。
雨幕中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十数盏灯笼明晃晃逼近。周世昌从骡车上跳下,皂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听说银库出事,下官特地带了各房书吏前来协助清点。"他身后跟着二十余名胥吏,人群里有人提着算盘,有人抱着账本,乌压压站满半条街。
袁了凡将账簿递给张明远,转身时官袍下摆扫过阶前积水:"那便请周主簿做个见证。"他摸到腰间银库钥匙的纹路,冰凉的金属已被体温暖热,"只是本官记得,今夜当值的库丁应是赵阿四?"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陈子敬挤到前头,手里攥着个湿透的包袱:"回大人,赵库丁家中老母病重,申时便告假还乡了。这是从他值房找到的。"包袱抖开,两锭官银滚落在地,沾着暗红的泥浆。
忽然,天空响了一声炸雷。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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