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县元宵节观灯查旧案
——袁了凡在宝坻系列小说之四
只听一声“放河灯——”随即一盏盏河灯浮上护城河。此时,袁大人正在县衙后院更衣。
青布棉袍取代了七品鸂鶒补服,铜钱卦筒替换了惊堂木。随从小五捧着素纱灯笼欲言又止:"大人,今夜可是上元节......"
"正是要去看看这满城灯火。"袁大人将三枚铜钱揣进袖袋,月色映得他眉间悬针纹愈发深刻。去年秋汛冲毁的河堤尚在修缮,两万饥民的口粮还压在库房霉变的陈米上,他又哪有闲心观灯!
戌时三刻,西街牌坊下的糖画摊突然人群炸开,有人哭喊着。待袁大人拨开人群时,只见个扎双髻的女童攥着半块芝麻糖,糖浆正顺着她发青的指尖往下淌。
"桃子别怕。"卖粥妇人将孩子揽进怀里,"陈二家的,她爹当真......"
女童忽然挣脱怀抱,扑到袁大人跟前拽住他衣角。沾着糖霜的小手在青布上洇开深色痕迹,袁大人心头一紧——这不是糖渍,是半干的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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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的尸体横在灶台边,豆腐板上的卤水还在滴着。
袁大人蹲下身查看死者右手,食指关节沾着豆腐渣,在泥地上划出个残缺的"趙"字。昨夜暴雨冲垮了豆腐坊的茅檐,雨水正顺着破洞浇在字迹上,最后一笔已然渐渐模糊。
"午时三刻有人听见争吵。"小五翻着衙役的记录,"邻居说陈二嚷着要去县衙告状。"
袁大人指尖抚过墙角的车辙印,两道凹痕里嵌着暗红色碎屑。他蘸了些许碾开,凑近油灯细看:是朱漆混着金粉,整个宝坻县唯有一家用得起这般金漆马车。
"取筛子来。"袁大人突然抓起豆腐板下的废渣。混着血水的豆渣被细细筛过,渐渐显露出奇异的纹路——本该均匀的豆渣里,竟掺着些许桑树皮纤维。
他的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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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惊飞了栖在县衙匾额上的寒鸦。
袁大人站在库房霉味刺鼻的阴影里,手中账册哗哗作响:"去岁桑田亩产不过二十斤,赵员外却报了两百斤?"
"赵家送来的蚕茧都在这儿。"老仓吏颤巍巍举起油灯。灯光扫过堆积如山的麻袋,袁大人忽然抽刀划开一袋,受潮的蚕茧簌簌滚落,内里竟裹着杂柴碎石。
小五倒吸凉气:"难怪他们非要强占河西那三百亩好田!"
"明日去河西村......"袁了凡话音戛然而止。他想起陈二残缺的血书,想起女童掌心的血痕,想起暴雨夜冲进豆腐坊的马车。那些碎石在账册上化作赵员外吞没的千亩桑田,在诉状上变成上百个画押的红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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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第二夜,袁大人出现在了南街茶楼。
他扮作算命先生,卦筒里的铜钱叮当作响。说书人正在讲前朝清官夜探鬼市的故事,忽听楼下一阵骚动。赵府的马车撞翻了卖灯老张的摊子,描金车帘里飞出一把铜钱:"赏你的棺材本!"
袁大人弯腰帮老张捡竹骨灯架时,瞥见他手背上的烫疤——和状纸上河西村佃农的伤痕一模一样。
"这盏鲤鱼灯怎么卖?"袁大人指着灯架最深处蒙尘的那盏。
老张浑浊的眼珠突然颤动:"大人……不,先生,这灯……这灯芯要点东海鲛油才亮。"
暗语对接的刹那,袁大人终于摸到了血案缺失的拼图。三个月前陈二送豆腐到赵府,撞见管家往赈灾粮里掺沙;昨夜赵家恶仆上门灭口,却让躲在米缸里的桃子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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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满月当空时,赵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挂起了刺眼的琉璃灯。
袁大人端坐县衙公堂,惊堂木下压着十八份血书。袁大人冲着假做镇静的赵员外说,证据在此,有何话说?
赵员外冷笑:"单凭这些刁民......"
"传证人!"袁大人声音未落,十八家证人先后跪倒到庭。
“上证物!”衙役抬进十口大缸,掀开红布里面暗藏的竟是元宵灯会最热闹的十只走马灯。灯影转动间,现出赵家田庄、掺沙的粮仓、血染的豆腐坊。最后一盏灯里,陈二的血手印正按在假账本上。
袁大人微微一笑,"这些灯匠从昨夜就开始赶工。"袁大人起身走到堂前,"赵员外可要亲自验看灯上的蚕丝?那可都是从你家库房取的证物。"
赵家恶仆突然瘫跪在地,原来昨夜大人故意放众人去看灯会,这些灯影早把他们的罪状昭示全城。此刻衙外围观的百姓举着灯笼聚拢起来,火光照亮了每一张悲愤含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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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开衙时,县衙前门檐下多了盏丈余高的素纱灯笼。百姓叫它"万民灯",白日里做收鸣冤状纸的信箱,入夜后便化作一簇温暖的灯光秀。
此时,袁大人坐在油灯下整理新收到的诉状,忽见灯纸上映出个小小身影——桃子正提着盏鲤鱼灯,灯芯在风里跳动着,像人的心。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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