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县劝农种稻记
　　——袁了凡在宝坻系列小说之一
　　
　　
　　残夏的暴雨已经下了七日，葫芦窝村的土坯墙上爬满水渍，像老人脸上纵横的泪痕。李老栓蹲在屋顶，看浑浊的洪水卷着门板从眼前漂过，水面上还浮着两只扑棱翅膀的母鸡——那是他养了三年的芦花鸡。儿媳王氏搂着两个浑身发抖的娃娃，蓑衣下传来压抑的抽泣。
　　"爹，粮囤冲塌了。"大儿子水生扒着屋脊，声音发颤。李老栓没应声，只把烟袋锅子在瓦片上磕得火星四溅。去年蝗灾，今年大水，祖祖辈辈种的高粱总也活不过灾年。他望着远处龙王庙翘起的飞檐，那里供着三丈高的河神像，香灰早被雨水浇成了泥。
　　忽然一阵铜锣声穿透雨幕。"县尊大人来赈灾了！"村口老槐树上，里正王二扯着嗓子喊。李老栓眯起昏花的眼，只见竹筏破浪而来，筏头立着个青衫文士，袍角被风卷得像翻飞的鹤羽。那人在雨中竟不戴斗笠，任银丝般的雨帘梳过发髻，露出张清癯的面庞。
　　"老丈受苦了。"竹筏靠上屋檐时，文士伸手来扶。李老栓触到他掌心厚茧，倒像是常年握锄的手。"学生袁黄，奉旨知宝坻县。"文士解下腰间葫芦递来，里头姜汤还冒着热气，"先暖暖身子，后头粮船就到。"
　　接下来的三日，袁了凡的皂靴就没干过。他带人在村西高地搭起三十间苇席窝棚，又令衙役将县仓陈米熬成稠粥。龙王庙前支起三口大锅，米香混着艾草烟，总算驱散了些许腐水气味。这日清晨，李老栓蹲在庙门槛上喝粥，忽见袁知县拎着个布包跨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短打的江南人。
　　"诸位请看。"袁了凡解开布包，露出一把金灿灿的稻穗，"此乃嘉善稻种，四月插秧，八月可收。宝坻虽多盐碱，若开沟引水洗田，未必不能成稻米之乡。"庙里嗡地炸开锅，李老栓手一抖，粥碗险些落地。种稻？祖祖辈辈哪见过水稻？
　　"大人有所不知。"王二苦着脸作揖，"咱这地界，春天刮碱风，夏天闹蝗虫，种高粱尚且十种九不收......"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孩童欢呼。众人探头望去，见衙役们正从牛车上卸下成捆的芦苇，几个江南人已挽起裤腿，在庙前空地上用白灰画起方格。
　　袁了凡捡起根芦苇，蘸着香灰在地上勾画："诸位且看，这是引潮河故道，在此处筑闸，可蓄淡水洗碱。那边洼地改作秧田，四周挖排水沟......"他手指翻飞，灰线渐成阡陌，恍惚间竟似有青苗破土而出。李老栓盯着地上沟渠走向，忽然想起年轻时跟船到过江南，那连天的稻浪确比高粱穗子精神。
　　转眼到了插秧时节。李老栓赤脚踩进新辟的秧田，凉泥从脚趾缝里咕嘟冒泡。县里派来的老农正示范手法："三指捏秧根，入土半寸深，株距一尺二......"他学得笨拙，倒把秧苗插得东倒西歪。抬头望时，见袁了凡也绾着裤腿在田里忙碌，官袍下摆沾满泥浆，正手把手教个后生用竹竿量行距。
　　"老栓哥，快看！"邻田的水生忽然惊呼。但见袁知县解下蓑衣平铺水面，蓑草缝隙间透出规整的菱形。"以蓑衣为尺，横五纵四，这般插出来的秧苗通风见光。"袁了凡笑着抖开蓑衣，水面上涟漪荡开，映着天光云影，竟如展开一幅水墨长卷。
　　秋风起时，李老栓蹲在田埂上，看稻穗渐渐压弯了腰。他伸手抚过沉甸甸的谷粒，忽然想起开春那日，袁知县立在庙门口说的话："天道无常，农事当顺时而变。今日我们种下的不只是稻种，更是来年的指望。"远处传来开镰的号子，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青衫身影立在竹筏上，破开重重浊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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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