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了凡卖字救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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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三年的腊月,苏州城隍庙前的青石板上凝着霜花。袁了凡将最后一张澄心堂纸铺开时,指尖已被北风吹得通红。这刀南唐传世的珍品,原是预备金榜题名时用来写谢恩表的。
"袁举人这手颜体,当真有鲁公风骨。"当铺的周掌柜拢着貂皮手笼踱过来,目光扫过雪泥斑驳的《前赤壁赋》,"只是如今米南宫的字才卖得动价钱。"
袁了凡呵气暖着手腕,砚台里的墨汁又结了冰碴。他摸出怀中温着的黄酒葫芦,倒了几滴化开松烟墨。十年科场,七次落第,连祖传的端溪老坑砚都送进了长生库。若不是前日收拾书箱翻出这刀澄心堂纸,怕是就要断炊在这甲申年的严冬了。
日头将斜时,瓦檐下的冰锥突然断裂。袁了凡抬眼望去,见庙前石狮子后蜷着两团灰影。近看才知是两个孩子,大的约莫十岁,把小的紧紧搂在怀里,破袄上结满冰霜。
"小郎君?"袁了凡伸手要扶,那孩子却往后缩了缩。怀中女童面如金纸,额角结着血痂。男孩右手肿得发亮,五指蜷曲似冻坏的胡萝卜。
"晚生姓陈,家父原是苏州府工房书吏。"男孩声音沙哑,从贴肉处摸出半块染血的腰牌,"上月清查运河石料账目,爹爹说河工银被换了土坯...当夜家里就起了火。"
袁了凡心头突突直跳。他记得前日知府衙门前贴的海捕文书,说是有河工闹事纵火。寒风卷着纸灰掠过女童紧闭的眼睑,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喷出的血沫子星星点点溅在澄心堂纸上。
"这是痨症!"隔壁茶摊的老丈慌忙掩鼻,"快送惠民药局!"
袁了凡褪下棉袍裹住女童,怀中的《金刚经》手卷硌着肋骨。这是去年为董其昌代笔时得的润笔,卷尾还有香光居士亲题的"墨禅一如"。原本要留作传家宝的。
药局里炭盆烧得正旺,坐堂大夫却捏着鼻子不肯近前:"痨虫过人,除非用川贝母、犀角配紫雪丹。诊金二十两,药钱另算。"
当铺柜台后,周掌柜展开经卷时"咦"了一声。董其昌的题跋在烛光下泛着蟹壳青:"这不是玄宰先生为云栖袾宏大师写的寿礼?上月栖霞寺方丈还说愿出千两白银..."
"三十两。"袁了凡盯着柜台上那包草药,"活当。"
子夜的梆子声里,袁了凡守着药吊子打盹。砂锅里翻腾的川贝母漾着珍珠似的气泡,窗棂上的冰花却渐渐化成泪痕。他想起昨夜男孩的哭诉:娘亲把兄妹俩塞进水缸,自己引开追兵时中了两箭。
"袁先生!"周掌柜忽然撞开门,怀里抱着那卷《金刚经》,"栖霞寺的师父说这是玄宰居士替您求的护身经,背面还藏着祝枝山的小楷《药师经》..."
话音未落,药局外忽然喧哗起来。白日里要价二十两的大夫提着灯笼,身后跟着十来个挑夫,箩筐里满是黄芪当归。街角米铺的伙计扛着两袋白面,当铺学徒抱着簇新的棉被。
"全城都在传先生典经救孤的事。"周掌柜把经卷塞回袁了凡手中,"玄宰先生从南京捎来话,说要替您办个义卖..."
瓦当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袁了凡望向熟睡的兄妹,女童颈间还留着他用朱砂写的消灾符。药香氤氲中,他忽然记起云栖大师说过的话:善念如灯,一盏燃起,千盏皆明。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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