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一梦（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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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二十三年秋，西山黄叶村飘着冷雨。
　　曹雪芹伏在褪色的竹案上，笔尖悬在《石头记》第五稿的边角。松烟墨在澄心堂纸上洇出几点梅花，像颦儿咳在帕子上的血。他伸手去揉发涩的眼眶，忽然烛火一跳，案头那盏冰裂纹瓷灯竟浮起幽蓝的光晕。
　　"芹溪先生。"有人在他耳畔轻笑，声音像是从青埂峰下传来的玉石相击。曹雪芹猛然抬头，只见满室白光如练，书架上那些泛黄的手稿竟化作千万片蝴蝶，扑棱棱掀起墨香的风暴。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酸枝木圈椅，却感觉整个人坠入了无底漩涡。
　　冷。刺骨的冷浸透骨髓。曹雪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琉璃般的世界里。地面是整块的水晶，倒映着无数重人影——有锦衣玉食的少年公子，有破庙赊酒的潦倒书生，还有戴着玳瑁眼镜的异装男子。每个倒影都在说话，声音叠成恢宏的合奏："满纸荒唐言......"
　　"这是二十年后的江宁织造府。"方才那个玉石般的声音又响起来。曹雪芹转身，看见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惊心。她手中托着个鎏金香炉，青烟凝成"甲戌本""庚辰本"几个篆字，在虚空中明明灭灭。
　　女子广袖轻扬，水晶地面突然泛起涟漪。曹雪芹看见个穿短褂的青年蹲在琉璃柜前，正用放大镜端详着套线装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纸片，上面赫然是自己昨夜写的批注："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
　　"芹者，芹溪；脂者，胭脂。"女子指尖划过香炉，青烟突然暴涨，"后世有好事者续貂，将你八十回残稿补成百二十回。有人说是兰墅先生手笔，也有人说是书商伪作。你看——"她指向虚空，那里浮着十几种不同字迹的书稿，有的把黛玉写成投湖而亡，有的让宝玉中了举人。
　　曹雪芹喉头发紧。他想说话，却见女子忽然指向远处。琉璃穹顶下，数百面铜镜围成回廊，每面镜中都在上演大观园的片段：元春省亲的仪仗化作纸扎，宝钗扑蝶的金钗变成银元，湘云醉卧的石凳上爬满青苔。最刺目的是正中那面西洋玻璃镜，镜中黛玉焚稿的场景被凝固成琥珀，旁边挂着块铜牌："清代现实主义悲剧艺术装置"。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女子叹息如风吹雪，"你可知这两百年后，世人把你的血泪当作戏文，把你的悼红轩变成游园？"她忽然抓住曹雪芹的手腕，力道冷得像块玉，"此刻若让你重写结局，你可愿......"
　　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曹雪芹循声望去，看见个穿蜜合色袄子的少女正在擦拭青花瓷瓶。她转身的刹那，鬓角那支点翠簪子闪过熟悉的光——分明是早夭的芳卿最爱戴的那支。
　　"雪芹！"芳卿的幻影突然开口，手中瓷片划破指尖，血珠滴在琉璃地面竟化作墨点，"你看这补天遗石，终究还是碎成了..."话未说完，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颤。曹雪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无数镜面中分裂，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举起酒壶痛饮。
　　女子猛地将他推向一扇雕花木门："寅时三刻了！你该..."木门吱呀开启的瞬间，曹雪芹听见暴雨敲打窗棂的声音。他浑身湿透地跌坐在黄叶村的草庐里，案头残稿被穿堂风吹得哗哗作响，最后一页写着："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曹雪芹颤抖着抓起狼毫，却在落笔时怔住——砚台里新磨的墨，不知何时凝成了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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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