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饮酒（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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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冬的西山，风卷着雪粒敲打纸窗。曹雪芹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噼啪溅在褪色的青衫上。他摸出最后半吊钱沽的烧刀子，倒进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酒液浑浊，映着案头堆叠的《石头记》手稿，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芹溪先生又在借酒浇愁？"油灯忽地一晃，满纸墨字竟似活过来般游走。曹雪芹揉了揉醉眼，见那叠手稿不知何时挪到了火盆边沿，最外层的宣纸正被热气卷得发焦。他慌忙去抢，酒碗却在这时翻倒，琥珀色的酒浆泼在稿纸上，墨迹遇酒化开，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烟雾里现出一角琉璃瓦，朱漆游廊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曹雪芹踉跄起身，脚下青砖竟变成了大观园的鹅卵石径。海棠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假山后转出个披着雀金裘的公子，眉间一点胭脂记红得刺眼。
　　"侍者来迟，该罚三杯。"那人解下腰间缠枝莲纹银壶，斟出的酒竟带着栊翠庵的梅香。曹雪芹喉头一紧，这分明是书里北静王赠给宝玉的御赐琼浆。再抬眼时，公子颈间金螭璎珞映着雪光，恍若那年江宁织造府除夕夜，父亲珍藏的贡品在烛火下流转的华彩。
　　潇湘馆的竹影扫过石阶，穿月白绫袄的少女从回廊深处飘来。黛玉鬓角的芙蓉花沾着薄霜，手指拂过酒盏时，曹雪芹看见她腕上缠着褪色的旧帕——正是自己昨日用来包墨锭的那方。
　　"先生可曾想过，我们原是你心头血化成的？"黛玉的声音像碎玉落在冰面，"那年你躲在马厩里写'冷月葬花魂'，我就在你冻僵的指节间发抖。后来你蘸着稀粥续写'泪尽而亡'，我的魂魄便再离不开这潇湘竹影。"
　　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曹雪芹猛地惊醒。手稿已烧去大半，残页在热浪中翻卷如白蝶。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江宁老宅，祖母讲起太虚幻境的模样：那些在警幻仙子案头浮沉的册子，每一页都浸着痴儿怨女的眼泪。
　　雪不知何时停了。曹雪芹将余下的手稿尽数投入火中，看墨字在烈焰里舒展成金丝银线。烧焦的纸灰随风盘旋，竟拼凑出大观园最后一夜的琉璃世界。他听见无数声音在火光里呢喃，有元春省亲时的箫鼓，有宝琴立雪时的娇笑，最后都化作刘姥姥醉卧怡红院那声鼾响。
　　东方既白，曹雪芹重铺素笺。墨锭在砚台里化开，恍惚又是那年姑苏城外的桃花汛。笔锋落下时，窗外老梅忽然抖落满枝积雪，纷纷扬扬似千红万艳奔赴一场未完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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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