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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三木子 收藏:0 回复:0 点击:6 发表时间: 2025.04.08 06:26:43

侯家花园胡同6号


  侯家花园胡同6号
  ——《津门旧事》系列小说之一
  
  三木子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缅怀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先烈,赓续红色血脉,反思历史,面向未来,特创作抗日战争专题系列小说——“津门旧事”,陆续择机发表。——题记
  
  一
  
  意大利租界侯家花园胡同的一个角落里,“周氏修表”的幌子随风摆动,门楣左上钉着一块牌,写着“侯家花园胡同6号”。
  这是一座中式意式风格混搭的独栋小楼,南北向,三层,大理石的墙头反着前朝旧时的余光。这楼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朝太监侯公公的私宅。当年,这大清满朝文武,谁又不知道侯公公呢?只是后来大清被孙中山、袁世凯一帮革命党推翻了,朝代换了,那侯公公才隐身天津,在这里建了这座侯家花园。只是好景不长,来天津不久,这侯公公就莫名而死,有的说,是被袁世凯杀了,也有说是革命党,无从查证。不久基业败落,花园尽毁,只留下了这座孤零零的小楼。
  不过,这小楼还是颇得当年主人的气派。一进胡同,远远就能看到它的格局不凡。通身的大理石基座,显得格外厚重。推开厚重的木门进去,迎面是曲尺柜台,里面放了一只木床,上面是被褥。忽然一阵𪠽𪠽的钟鸣声,迎面墙上的钟表指针正指在八点。
  修表师傅老周俯身坐在柜台里面,正在摆弄一只旧怀表,右边的眼睛上扣着个放大镜,终于把最后一颗齿轮嵌进怀表机芯。他摘下镜子,鼻尖沾着钟表油的痕迹,像往常一样用袖口抹了把汗。他看到窗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不断落在青灰的砖地上。
  "爹,春桃姐来了。"儿子小栓的脑袋从门帘后探进来,一根独辫子,编成麻花垂在脑后上,辫子的尾部系着漂亮的红绳。老周没抬头,手上的镊子尖在放大镜下颤了颤:"快叫她进来……"
  春桃一挑门帘进来。她半卷着衣袖,显然是做着半截活计,手臂上系了一只白色手帕,手帕在小臂上打着死结,那胸前半旧的蓝布围裙上还沾着些豆腐渣。她家就住在胡同里面,在胡同口外边摆了个摊卖油条、烧饼和老豆腐。她把手中的粗瓷碗放在八仙桌上,碗底下压着了那张泛黄的《大公报》。“这是新的……,”春桃“快趁热乎吃吧……看来日本人又要折腾了”
  “不忙,”老周瞥见报纸上"华北治安强化运动"的标题,手指在报纸边角轻轻摩挲着,像在调试一块走时不准的老怀表。
  "报上说,下月起面粉配给减半。"春桃揭开碗盖,白生生的豆腐脑裹着琥珀色的酱汁,"吃吧,我和栓子吃过了……那块怀表还没有修完?"她说话时用指甲掐桌沿,指甲已经深入桌子破损的缝隙。
  
  二
  
  后院突然传来狗叫,胡同口飘来“烤鸡——卖烤鸡嘞——”的叫卖声。老周知道那是他和胡同口刨鸡毛掸子的老王约下的暗号,来生人了。果然老周听见了皮靴重重地踩碎枯叶的声响,急忙把看了半截子的报纸揉成团塞进抽屉。春桃的玉兰发卡"咔嗒"一下应声掉在地上,对面墙壁上的镜子里人影晃了晃,映出窗外的半面膏药旗。小栓子躲在老周身后有点慌乱。
  "周师傅在吗?"一个穿黄呢大衣的日本兵杵挎着军刀站在了门槛上,身后还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翻译官,"听说您修表手艺大大的好,宫本队长的表坏了。"一听话音就知道,这戴眼镜的家伙是个南方人。
  老周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接过日本人递过来的镀金怀表,看了一眼,放在耳边听听,用扳手拧开后盖,内侧刻着"昭和十二年"。他心里骂了一句最难听的那句中国脏话。
  老周把金表还给翻译官。
  日本人见了满脸不高兴,“你的,快快修的干活……”
  “太君的表,你要好好的修理!”翻译官说。
  老周摇摇头,“这玩意儿……咱没有见过,怕修坏了……”
  他满脸为难样子,拿起桌上的怀表继续干活。
  “八嘎!”日本人一听修不了,急了,手重重地拍着桌子。小栓子吓得一抖,不小心手臂碰到了饭碗,碗摔碎了,豆腐脑洒了一地,汤汁溅到了日本人的裤子上。
  春桃忙蹲下拣地上的碗茬。老周用余光瞥见春桃旗袍腰部开口处藏着的几张传单正巧露出一角——那是昨夜她去街上张贴剩下的,好在日本人忙着擦弄脏了的裤子,并没有见到。
  "小孩,什么的干活!"日本人一只戴了白手套手突然抓住小栓子头上的小辫子,"你的……是不是给共匪送过情报?"
  小栓吓得双手护住头发直往后退,手里拿着的《国文》哗啦啦掉到地上。日本人忽然松手放手大笑起来,“你的,胆小的干活……说话,皇军大大的有赏……”
  “太君,不要开玩笑,看把小孩子吓着了”春桃上前护住小栓子。
  “花姑娘……”日本人目光又移到了春桃身上“大大的好,你的什么的干活?”
  “她是我闺女,”老周晃一下手表,假装镇定。
  “太君,”那翻译官对日本人说,“她是周师傅的闺女,”又指了小栓子“那是他的小儿子,他们的,良民大大的,我的知道。”随后转身对老周,“限你三天内把表修好,修不好,耽误了太君的公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着话,把鬼子的表放在老周面前,极自然地抬了抬手,漏出了袖口里白手帕。老周看到那手帕打了个死结。
  老周心里一惊,“是自己人!”
  只见那翻译官从怀中掏出一只旧怀表,放在老周手上说,“还有这只怀表!”。
  ……
  
  三
  
  深夜里,老周在放大镜下拆开翻译官的怀表后盖,发现了机芯夹层里藏着张淡青色的纸条。他用修表刀刀尖挑出纸条,在肥皂水中泡过,油灯下"明晚子时,……"的字迹映得清晰。
  "明天早晨要把情报送到东马路仓库!”老周把纸条交给身后的春桃,“我已经安排同志路上接应,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春桃接过,把纸条藏进玉兰花发卡里,"有人问,我就说是给仓库刘麻子送豆腐脑的。"
  “千万注意安全,”老周轻声嘱咐着,“要小心!”老周的目光坚定地看着春桃。春桃点点头。
  外面突然一声炸雷,随后下起了暴雨。春桃穿了雨衣正要出门,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她看见巷口闪过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店里跑来。
  "周师傅……"那人轻轻敲门,嘶哑的声音混着雨声,"劳……"那人栽倒在门槛前,衣装上洇着暗红,怀里抱着个军用皮包,裤脚沾着泥水。
  “是翻译官!”春桃一惊。老周抱起那人进屋。果然是翻译官,人已经昏迷。
  “快拿水来!”老周声音很低。春桃脱了雨衣把水碗递过来,老周给翻译官喝下去。只听翻译官嗯了一声,“情况……有变……”,从口袋里掏一封信又晕了过去。
  老周看那是封密信,上面写着一个圈了圈的“急”字。
  “快!把那腌菜坛挪开,底下有药”老周把翻译官抱上床。
  春桃早已挪开坛子,取来药瓶,递给老周。老周打开药瓶,倒出一粒给翻译官喂下去。
  ……
  外面雨下得更急了。老周把密信压在咸菜坛子底下,春桃刚把翻译官的衣服换了盖上被子,就听巷口一声吆喝“烧鸡,卖烧鸡嘞——”
  老周的心咯噔一下,知道不好。就听见巷外传来皮靴踩水的声响。
  
  四
  
  那日本人踢开店门进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日本兵,沾满泥水的军靴踩在地板上狼藉一片,那当官的问“周,你的,有人来过没有?”
  “没有啊,没有看到”老周十分镇静。
  “没有看到……你的实话?”日本人一脸狐疑。
  忽然老周一拍脑门,“太君,您问我有没有人来?刚刚我听有人从门前跑过去,往后街去了”
  “你的,听到的?”日本人说了一句听不懂的东洋话,转身欲走又转身回来,“手表的……修理……没有?”
  老周明白日本人是在问修手表的事儿,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修好了,修好了,”顺手拿了手表,递给日本人,“三十块”
  “呦西,”日本人接过手表,转身欲走,又发现有人躺在床上,“床上的,什么人?”
  老周拦住日本人,“大君,那是我的表弟,从外地回来,病了……”
  “什么……病?”日本人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是从外面传染来的……太君,修表钱您给三十吧,!”
  “什么的修表……没有的干活……开路开路的”日本人一指床上,“你的共匪的小心!明白?”
  “别介,您走了,我上哪儿要钱去!”那几个日本人走了,老周在后面追着说。
  ……
  
  五
  
  清晨。街坊老王刨鸡毛掸子声比往常晚了半个钟点,随后就传来了燎鸡毛的气味。春桃挎着新炸的油条往粮仓去,路过巷口时,她看到刨掸子的老王正站在门口烤鸡。砖砌的炉灶,立在那里有半人高。它的中腹有口,底下用来放点燃了的煤炭上面用来放置烤架。几只被拔了毛的鸡被串了,放进炉子里面烤得金黄,散发着迷人的香。他不断转动叉着鸡的架子,努力让鸡受热均匀。
  今天,胡同口的日本兵如临大敌,突然加了岗哨,哨位由往日的一人,增加到两个。其中一个手里端着大枪正在向她观望,头顶上的日本的膏药旗在风里嗦嗦抖动着。春桃抬手叫了人力车,挎了篮子坐上车去,她看到了车把上系着的一只白色手帕,手帕打着死结。她低声说,“快走!”那车夫小跑起来,迅速拐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但那炸果子的香味和车铃铛的声音洒满了整条街道。
  ……
  第二天傍晚,小栓子手举《大公报》摇晃着叫卖“号外,号外,共匪突袭——军粮城粮库——”
  六
  老周表店里,那座老式挂钟依旧缓慢而坚定地走着,指针指向了正午。铺子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老周手中的怀表上,表盖微微的反光。这块翻译官的怀表已经修好,秒钟准确得如同老周心的跳动。
  小栓子突然从门口悄悄溜进来,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爹,春桃姐有消息了。”小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纸条递给了老周。老周展开纸条,上面是春桃熟悉的笔迹:“粮仓事成,勿念。”
  他用洋火点了一支烟,顺便用余火点着了那张纸条,放在了母亲遗像前的陶盆中。这是他长期秘密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要随时销毁可能给工作带来危险的证据。他吐出长长的一股烟雾,看纸条在燃烧中渐渐成为灰烬,轻轻的,如一只黑色蝴蝶,化为青烟于无声中消散……
  “卖烤鸡——来——”
  忽然,巷口的老王刨掸子的声音停了,传来叫卖声。老周知道有不速之客。
  没等老周收拾,那日本人挎着军刀已经在他面前。日本人闻到了纸张燃烧的味道,“周的,你的……抽烟的干活?”
  “是,”老周忙说,“刚刚抽着。”顺手把烟盒递给日本人,“抽一支?”
  “地上,黑的,烧的什么的……干活?”
  “啊,您说是地上的灰吧?那是,我给老母亲烧纸来着,今天是她老人家的祭日……”
  “祭……?”日本人似懂非懂。
  老周用手指了墙上的老母亲相框,又指指相框前的陶盆,忽然悲伤地伏在柜台上大哭起来。
  日本人似乎有点明白,伸出拇指,“呦西,你的,周的,大大的,良民的!”
  ……
   七
  夜幕降临,木门紧闭,窗帘不透一丝灯光。老周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知道必须立即放弃这个联络点。他已经将门前的幌子取下,并让儿子小子去春桃处临时躲避。“老周修表”的幌子是给交通员的联络信号。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只猫叫着快速消失,随后是后院的狗叫起来。老周关闭了灯光,警觉地走到窗边墙后,轻轻拉开窗帘一条缝隙,朝外观看。他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老周从床上的褥子下掏出一支手枪,打开机头,悄悄打开房门,闪身追了出去。那人影已经远去。老周来到街口,轻轻敲刨掸子老王的门,里面没有声音,一推,门开了,只见从门缝里射入的月光下,老王扑倒在地上,一摸,身体冰冷,声息皆无。地上有黑色的血迹正从口中缓缓流出,边缘已经凝固。
  ……
  天明,侯家花园胡同6号被日本人包围的水泄不通。春桃一面看着早点摊子,一面焦急地用毛巾擦汗,观察着胡同里面的动静。她看到了“老周修表”的幌子已经不在了,知道那是老周的撤离的暗号。她不清楚老周是在店里还是已经离开。
  她只知道老周并不姓周,小栓子不是老周的儿子,她还知道他是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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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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