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坏到极致的坏习惯,每到年末,会突然地陷入一种恐慌和伤感中,因为从前,因为将来,因为正在。涉及往事和向往的东西总是会让我忧伤,不由自主,无法控制。
1、平安夜
还没有到12月24日,此时此刻距离它还有三十一分钟,照例失眠,却已可坦然面对。
何况仍游弋在外。
这一年,我动荡得厉害。
先是失去,然后惊魂甫定,然后开始逃遁,然后陷入,然后学习用谎言屏蔽,然后无处可去,然后游戏,然后再次逃离,然后发觉无法逃离,然后想念,然后制订计划,然后试图放纵自己,然后轻易否定过去未来,然后被人宠爱,然后快乐得象刚落地的婴儿,然后仍是流离失所,然后到今天。形容这一年,只用一个词。颠沛。
到了现在,这一年,终究是快要过去了,从未曾象此时一样盼着自己老去,盼着一觉醒来,我已渡过苍茫岁月,我已垂垂老去,我已白发纵横。
我做着一个也许再不可能实现的梦,我最终儿孙绕膝,安享天伦,在我濒死的时候,亲人们的泪水会托起彼时轻薄如纸的身体。于是,我说,我快乐。我重进轮回,我再历磨难,我愿意。
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经历了一支七星的时间。
一度丧失了时间的概念,计时的工具是七星的寿命,我说,一支七星,通常是可以写三百到四百字的时间。当然,有时需要除去花费在其中的流泪的时间。
流泪是要花时间的,不仅如此,大多数时候,流泪还要花费一至两片的止疼药片。
尽管我也知道有些时候止疼药片未必真的有效,但它们至少可以让我持续的相信幻觉和依赖虚无。
正好是零点了,我喜欢这样的时刻。昼与夜暧昧不明,今天与昨天与明天相互混淆。我一直喜欢纠缠,一直喜欢不纯粹的东西,这个时刻当然算是。
打开那个标识为“12月24日开启”的礼物,费了我一番周折。因为不忍心破坏包装的完善,于是必须小心翼翼。似乎一抬手就会打碎一个梦境,似乎一侧耳就能听到撕裂的声音,似乎怎么也看不懂悲喜交织的眷念究竟是什么样子。
包装纸是淡紫色,似乎在上面还隐约缀着樱花的图案。那是种容易坠落和消逝的花朵,寿命短得就象它的美丽,转瞬即无。
2、很爱很爱我的男人
想不出该怎样记载这个很爱很爱我的男人,我指的是不知道用什么名字来记载。这个瞬间我忽然想不起我叫他什么,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有种是否有过这记忆的疑惑。
其实,还是该承认有,有些感动无法磨灭的,他,毕竟是我的天使。
天使给我寄来很多礼物,每一份都被很漂亮的包装纸仔细的隐匿着。他选择的包装纸很像他的个性,温暖而且妥帖,颜色都是淡雅清新的恰到好处,象他以为的或是希望的我。每份礼物上标识着一个不同的时间,指定我在那个时候才可以开启。
刚才打开的那份礼物是在我猜测之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那是一条丝巾。只是没想到是淡紫的颜色,在流苏附近印有较深一点的同色的花。不禁失笑,我多久没有用过这么安静娴雅的东西了,自我决定逃离,过去就再不可能回来。那些淡紫,浅粉,水蓝,湖绿都远远的消逝,只成了风尘仆仆的记忆。
所以,还是喜欢昨天的礼物,一盒520,熨帖现在的我。
我的床上堆着大大小小的公仔,狗狗,熊熊或是别的什么。天使送我的狗狗现在在我被子里,以前总是喜欢给它们取名字的,现在也早已没有了心境。只是在抱着那个狗狗的时候,还是会盯着它的鼻子出神,天使说那是他亲过的地方。
狗狗身上有向日葵的香味,想是寄来的路途中被与其一起的香木珠熏染的。
天使说送我向日葵香味的香木珠,让我一直阳光。
我知道这是个很爱很爱我的男人,也知道若我转身就一定只剩下错过。
可是,天很冷,当我看见飞机在没有云朵的天空上划过的时候,就会在忽然间想起从前,将来,以及正在进行。即使想起,却想不通。
我想告诉他,我的玩笑很多时候都是真的,若你拒绝,就未必有以后。
借了部CD随身听,在这个夜里听任天使给我的音乐流淌至我记忆里。深深地镌上迟早会被时间抹去的铭刻。
夜很冷,冷得我瑟瑟发抖,却仍然坚持着执拗的习惯,却仍然赤裸着自己缩在被子里,或许寒冷,可以让我一直清醒。
天使和我,是一个故事,是一个应该很美丽的故事。
接踵而至的短讯让我的手机频频震动,没有声音,我也会随之一同颤抖。
右手边是纯净如孩子的矿泉水,我却不敢看它,因此,依然用左手的百威送下止疼药片。这就是我,这才是我,即使很爱很爱,即使真有一个年代的寂寞,即使所有的幻觉和梦想一齐袭来,那又能怎样。
幸福终究还是一个过去时态。
3、真实
沙漠每每问我他写的东西真实吗。
我其实真的不想回答,让我疼痛的东西我惟恐避之不及。真实是让我疼痛的一个理由,所有的幸福终究只是一个过去时,这些我们都懂。不同的只是苍老以及年轻。
还可以忘却的是年轻,开始怀旧是因为苍老。
有些时候,年轻的是白发,苍老的是二十三岁。即使镜子的反射都未必真实。我们不断地邂逅,陌生及至熟稔,然后不断地离别,最后不断地遗忘。
我对沙漠说,很多人写小说是从自己的故事开始写,因为情真意切,因为所谓真实,因为懒得杜撰,而我不是。我只是杜撰,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故事可以记叙和展示,呵,我多么希望我真的没有故事。
我对沙漠说,我开始写正在写了,我希望能够在我离开之前写完。我的希望太多了,我想老天会痛斥我奢靡无度。我开始在皱褶的白纸背面写字,我摒弃一切习以为常。
我对沙漠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你要记得,你要不忘记。我们绕过时间,总会停留在一座崭新的坟茔前,若真的经过,你要驻足,哪怕一小会儿,你要双手合十道出离别以后的祝福。
也许,真实,恰是我们的桎梏,它囚禁我们无法飞翔。
而我们,只是一个词,就可以象牢笼将我们终生禁锢,这个词是,宿命。
我记得沙漠对我说,你不是沙漠你可以哭的。
4、镜花水月
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总是跟永劫跟轮回联系在一起,这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不得不。
若总想逃却总也逃不过,不是宿命又是什么。
穿越了时空的蘼芜,却仍然解不开这结。这结,为何如此纠缠,至今未果。看不穿的,又何止是今生的牵掣。
晦涩暧昧的文字,怕是写不出我的历劫和这个人的悒郁。
于是,只能将两人继续搁置在这因果中,解不开便解不开罢了。
只是为何,又加上谎言?只是为何,又加上让他心疼的隐瞒?
很想真真的叫这个人,叫他阳阳。
想来今生是无缘的。而来世呢,当我们行至奈何桥前,将那销蚀印记的孟婆汤一饮而尽,那么来世,来世这人哪还记得五月底新生的白莲,在那风里痴痴的想望。
所以,定然仍是不等了,行将过去,把那摇曳的影儿摆在记忆里,轻轻的轻轻的于心底说,这世上还有过这么一刻,我懂你你懂我的此番默契便已足够,若要相逢,等再世轮回吧。
便,仍是蹉跎一世。再世轮回,一个再美再凄然不过的诺言。
还是我错了,有些过往啊,确是羞花闭月的美貌,然只能于镜中水里观望罢了,若想伸手,一触便碎了,散了,无踪了。
如果不伸手,虽得不到,还总看得见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一贪心,就什么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空白时,我的心跳漏了一下,有一丝痉挛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从我心底深处被抽离出来的虚空,荡得人无所依从。
换城市,换家,换工作,换电话号码,却都逃不开追逐。每一次都被迫缴械投降,最初的防备一夕全无。我想解释给这个人听,他故作无所谓的语气阻挡我诚实的勇气,我笑着说,你不许生气啊都是你自己不好。
这个人说你其实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嘛。我在心里说,自然。我对自己说,我自然不能抱着电话对千山相隔的一个男人哭泣,然后听他说,你别这样,你要好好的。
所以我,象向日葵一样微笑,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
5、戒
宝宝说你要戒烟戒酒戒色。
宝宝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在笑,我说我不要做尼姑,我知道我试过无数次的,我知道我戒不掉的。它们象我的生命狠狠的扎根在我真实的身体上,它们不肯被剥离,除非我没了命。
我该用什么来偿还,这一生欠下的无以计数的孽债。当我抽身离去的时候,仿佛痛的不是我的神经。
醉生梦死,或许就是这层意义。
我和我的生活水火不容,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还是未可知的以后。
小捷总是对我说你应该把生活和自己分开,你应该让自己学着隔离。小捷不是我的叫法,我总是叫她亲爱。小捷是天使的叫法,因为我的信件需要亲爱收转,于是他们寄来的信上写的都是小捷的名字。亲爱固执得要求我割裂自己,我知道她总是害怕我受委屈。
我和我的一切水火不容,因此一直恐惧着虚幻,一直担忧着现实。
天使说,每当和我说起我的专业的时候我总是固执认真,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刚和龙龙认识的时候他问我的职业。
开始龙龙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可置信,然后和很多人不一样的,他如释重负的说,原来这世上这么多人担着分崩离析的自己。
烟酒固然不适合,熬夜也不适合,失眠也不适合,写字也不适合,支离破碎更不适合。
天使说你要一直阳光,我做不到,我也知道我应该一直阳光,我懂得我没有阴郁的理由,我只是不由自主,我只是无法自抑,我想或许是命中注定。
和蓝约在“名典”见面。
我看到蓝仍然素着张洁净的脸,这样的女子总是让我艳羡不已。
她们拥有平凡美满的生活。住九十平米的房子。装修简单温暖。房间漆柔和的米黄色。墙上悬挂人工制造的千篇一律的幸福笑容。五点半准时下班。在菜市与小贩为一角钱争相把自己尽量说得困顿不堪。用油烟洗礼自己的手指和脸颊。二十一点整看插播无数广告的肥皂剧。开着灯等丈夫回家。和固定的男人一个星期做一次爱。双休日在爸妈公婆的家里陪打麻将消磨时间。生儿育女。在办公室交流育婴教子相夫的心得。几十年匆匆而过。一生划一个完美的圈。
蓝坐在我的对面,居高临下的教训我。
趁着年轻,趁着年华还未及刻下伤痕,趁着还有人爱,趁着快到的春天,趁着仍然可以骗人的眼睛和皮肤和手,趁着还感觉得到寂寞,找个人来爱吧。
戒烟戒酒吧,戒掉剥离和放纵吧。再游移的魂魄都想归回的,难道真要等到来不及?
我始终爱看蓝清澈透亮的眼睛,面对面的时候,我会在她眼里看见自己,我会看见辨不清真伪的自己。
蓝说,女人,二十五岁之前要盛放,因为二十五岁之后就只剩枯萎等待了。
6、怎可中途猝亡
谁不想一直阳光?
我试过,真的试过。真的试过。
当我经过那家叫做“千绛坊”的饰品店,当我看到琳琅的珊瑚珠和桃木编成的手链,当我捡起散落于地的小颗小颗菩提般的藏银点缀,我并没有立即走进去,而只是用眼睛余光温习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珠珠。
我绕过去,心却着了魔,店主是个看起来跟我年纪仿若的女孩子,她并不急于叫我,只仍然低着头绣她的十字绣。
我还是着了魔,我回头,站在门口。她抬头看我,线条不怎么分明的脸庞让我感觉到安宁。她说,试试。我于是走进去。
坐在她身边,看她绣花,一边玩弄盛于一个锦盒里的散乱的珠珠,全是红色的,滴血般醒目。她说,你太白了,这样白会轻忽的让人抓不住。我掩饰,你错了,我酗酒嗜烟,夜不成寐,我怎可能白的轻忽。她伸手摸我的脸,笑着说,老天真待人不公,给你那么那么好的皮肤。我也笑,说,老天待人公平的,你看不见我干涸的其它。
她教我将这些红色的瓷珠和藏银小花间隔穿起,用一根本红的细绳,她说缀个桃木珠吧,驱邪避灾,我说好,我要雕有福字的,我要佑他平安,我要一直阳光。
呆在那个小店里,时间流失的飞快并且没有声音,没有人提醒我一整个下午都已过去。我学她那样在接口处编上平安扣,用自己的手臂试验它的大小,忐忑不安的猜疑是否于他合适。我记得这种惴惴的心情,记忆中那么遥遥无期。
写下以上这些字的时候,忽然想到忘记了问他是否正合适。
这些天来,一直睡得安稳,我以为是因为自戴上这手链便一直未取下的缘故,或者也曾疑心过是因为在那个一年四季阳光普照的城市里,有一个男人的手腕上与我手腕上相同的嫣红。他和我一样,都将手链戴在左手腕。不约而同。
至少,在那个下午,在这几天,我曾阳光,也曾试着想能不能一直阳光。
许久以前一个女子对我说,幸福象流星,没人可以抓住。
今天又在凌晨醒来,相同的梦魇折磨我脆弱的神经。我在奔行,漫无目的,有人驱逐我,却不知道是谁,不断的不停的,让我精疲力竭,累到醒来。
昨夜害怕短讯的再袭,关上了手机,因此不知确切的时刻,只能用烟灰缸里收存的烟蒂大致的度量睡时的时间,我想大概是两点以后三点以前。醒来的时候顺手打开手机,果然有未阅的短讯,二十三点五十七分。
盯着手机紫色的屏幕出了半刻神,思索该不该回他。
最终还是输入了这几个字,“从一如往常的梦魇里惊醒,左手是我匆忙闪过的年华,右手是无声无息的你,簌簌落下寂寞,想起绝尘而去这个词”,五点三十一分。
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厌恶房间里烟雾的味道,因此,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时候,我便打开窗帘和窗。呼吸含有阳光味道和未及散去的露珠味道的空气,然后唾弃制造这些烟雾的人,仿佛昨夜萦绕在那些青灰里的不是我。
将他送我的丝巾系在颈间,镜子里出现的我真不象是我。我失笑,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即使时空交错,记忆轮回,我也再不是我。
且,我颈间敏感的皮肤对这丝巾的质地还有些抵触,于是,只敢松松的带着不敢紧系。其实,他对我的不懂又岂止于此。
其实,又有谁真的懂谁?
今早阳光明媚的耀眼,忽地就开始想念,却是半途而废。我知道前功尽弃的含义。
所谓天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7、夜平安
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已经开始跳跃的疼痛。却象穿上了红舞鞋,无法停下不住跳舞的脚,而我,是无法止住写字的欲望。那些原本并无意义的文字似都郁积在笔尖,它们想要突越樊篱,却劳动我的手。如此没有道理,我却被迫接收,我只能没有反抗的接收,直至崩溃。
忽然懂了欲罢不能的痛楚。无人相陪,我只有自己解救自己。
想去“天之锦”吃饭,人太多,没有一个人的位置;想去看场电影,人太多,八点场已然售磬;想去简秦的酒吧买醉,人太多,他没空跟我说话;想去“千绛坊”找那个眉眼温顺的女子,人太多,我找不到它的门开在哪个方向。
世间都那么多人,我一个小女子居然无处安身。
再不能轻易地抽身离去,我变得畏首畏尾,畏离别,畏寂寞,畏长夜,我变得离不了人。于是一人踯躅,一人起舞。
孤单在转念之间缠住我,一夕忽老。
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街道空旷得拥挤,那么多人,却没有人。天荒地老,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词语,雍容地踩着自己的影子,我如此平凡,怎敢触碰。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的千山万水,相隔得以光年计,近的休戚相关,只一个呼吸,命便连在一起。该聚的,不散,该离的,无合。
我的生命,绕在谁的手指上,只一牵扯便动全身的痛。
夜,平安。
END 于 12月24日夜
------------------------ 我无法左右。只能开始忘记。劫难于我已寻常。而终于决绝。痛无可抑止却总会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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