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吟歌(上) |
我骑在小暗王子的背上,他走在夕阳夕下的幻影镜湖面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刚进小屋时明明还是上午,而没过多久走出小屋时却己是黄昏时分。我看着小暗王子头上的断角,不禁悄悄地心想,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回到村里时,己经是华灯初上时了。村里亮起了盏盏明灯。村口的积雪完全被清理干净了,村子里的道路也被清扫干净了,教堂里传出村里唱诗班的吟唱声,赞美着神。
我和小暗王子一前一后地进了村,他额上的断角被掩藏了起来。当走到教堂外时,他对我摆了摆手,以示告别。我头脑乱糟糟的,只是对他笑笑,看着他走向时钟塔阁楼的小房间,一直到他进了屋,看不见为止。我想回旅馆好好一觉睡到天大亮。谁知,刚一转身,我就碰到了一个穿着石色大衣的家伙:“哎哟。”
“小岚,你今天跑到哪去了啊?我找你一天了。”那人说。我抬头:“希尔提哥哥……?”
希尔提哥哥一脸坏笑地站在我的身后。
“我去了幻影镜湖的西岸,那里的风景……很美。”我和希尔提哥哥走到村边湖畔的林荫路上,我对他悄悄地说。
“是吗?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问,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火,但是,却没看见他带烟。我望着他,阴暗的林荫路里他的火光不停地跳跃,一闪一闪地,他玩弄着火机。火光中他银色的头发泛着漂亮的白光。
“我看见了独角兽。”我对他说。
他看了我一眼,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接着他笑了:“别傻了。”他一边玩火机一边说。
我也不再想说话,忽然,我问希尔提哥哥,其实我也不知为什么会问出口来:“你知道时钟塔阁楼墙上的那幅壁画是什么人画的吗?希尔提哥哥。”
希尔提哥哥愣了一下,他皱皱眉头:“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呢?”顿了一下,他又摇摇头:“不是一个探险家的作品吗?”
“是啊,希尔提哥哥,你……好像变了呢……”我低头说。
“是吗?你说的变了是指什么呢?”希尔提哥哥停止了玩弄火机,他望向远处的山峰和湖泊。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希尔提哥哥你……现在总给我一种不太熟悉的感觉,和这么熟悉的你……却还有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呢。”
“还记得以前我们俩去幻影镜湖玩时的事情吗?那时,你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希尔提哥哥忽然笑起来,伸手比划了一下,形容我过去孩提时代的身高。我看他那副表情,不禁跟着他笑起来:“没错呀,那时你真是高大呀!”
那时,我只有不到十岁的年纪,希尔提哥哥大概也就十三四岁。我们一齐欢笑,一齐挨骂,我哭泣的时候总是希尔提哥哥为我擦干眼泪,不知为何,我似乎,淡忘了那一种感觉呢。记不清了,现在己经想不起来,那时希尔提哥哥的脸,也记不清自己那时的模样。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像一切都由熟悉变得陌生。
我看着希尔提哥哥的水蓝色眸子,那双漂亮的瞳孔仍然清澈透明,但却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一些让我觉得无法接近的,不断地疏离我的东西……
“希尔提哥哥,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梦,我……梦到了你。”我轻轻笑道:“过去的,那个金黄头发的你。我梦到你……”
希尔提哥哥的脸色严肃起来,不只是严肃,甚至是有些阴沉:“梦到什么?”
“和黑色独角兽一起,那个样子的希尔提哥哥,真是太帅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怎么了吗?”
“没什么,忘了那个愚蠢的梦吧,小岚。”他转过头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石色外套让他看上去显得色彩发灰:“这里的风景真是糟透了。”
“咦?这里可是你我的家啊。”我对他奇怪地说:“这里的景色也很漂亮,不是吗?”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地回答,并且快步地向前走去:“我还有要事,忽然想起来的。回去吧,今天走了那么远,也很疲惫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可是……那个……”我好像还有话要说,可是,希尔提哥哥己走远了。我愣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被打碎的月光中消失。
晚上回到旅馆的房间,我一下子筋疲力尽地扑到了床上。久久不愿爬起来。
白色的独角兽,从纯白的积雪仰起头来。雪奈的手抚过摇篮里婴孩的脸颊。忽然,我看到雪奈侧过脸来对我笑。
“你是,我的孩子吧?那个孩子……我最珍爱的孩子。”她水色的眼睛很亮很亮。
“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并不是你的孩子呀……你的孩子是……”
我感到山风拂过自己的发梢.头发缓缓摆动着的感觉,令人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你的孩子是小暗王子和……”
“他们……那个男孩和……”
“他们是你的……亲人啊……”雪奈垂下头去:“达克和莱特他们,是你的哥哥啊。我的孩子.”
我摇摇头:“不……不是的。”
名叫雪奈的女子身后,站着那两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一个是小暗王子,另一个是那个金发的男孩,他们静静地注视着我。
“你听到了吗?你的哥哥们,在呼唤着你的名字呢!”
温热的十指抚过我的脸,滑开.渐渐地,变成了飘场的雪尘,散落在我的身上,肩膀上,领结上……还有我的头发上,唇上。
我抬起头来,一片漆黑的羽毛从雪尖当中滑了下来。
“小岚!小岚!你在哪里啊!”
一个金发白衣的十几岁小女孩跑我面前的雪地,奔过林荫道,白雪上留下了她小小的足迹。那是十二岁的我?为什么我跑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远处,渐渐地显现出森林边缘的轮廓.月光下的湖水荡漾着不可思议的光斑。幻影镜湖,我十二岁的时候……
忽然,在十二岁的我面前,升起了一片混浊的迷离雪雾,十二岁时的我就站在那里.望着那迷蒙的雪雾:“……你是谁?”
“小岚,你还记得我吗?”
额上长着纯白独角的长发青年在雪雾中出现。他脸上的笑容,高傲而神秘,缓缓地俯下身,他捧住了过去的我的脸,一双透明的眼睛打量着那个我。而那个我也用她那双水色的眼睛,打量着青年。
“小岚,你听到森林的声音吗?一点一点地,回荡着,从这里,向四周……”青年将他修长的十指伸开,伸向那个我的额头:“不停地,要求你赎罪的声音。”
我感到自己的额头渐渐发热,十二岁的我闭上了眼睛。
“小岚!你在哪儿?!”远处传来了希尔提哥哥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很远,却又是那样地贴近,仿佛是……
这声音从我的心底传来……和那时候,小暗王子的声音一样。
十二岁的我几乎被银发青年的白斗篷包裹起来,听到那声呼叫,她从昏沉里转回头去,望向身后巨大的树木组成的森林:“希尔提哥哥?……”
“希尔提哥哥?”银色的长发似乎一下子凌乱起来.青年站直身体,白斗篷抖掉了落在他背后的雪尘,天空中的月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闭,渐渐下落的白雪弥散在空气里。从十二岁的我身后的森林中,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你在干什么?快点……”
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只见少年模样的希尔提哥哥骑在那匹全黑的独角兽身上,他望着银发青年,银发青年的长长的头发,水色的眼睛和额前长长的银色独角。
“雪落王,你……”希尔提皱了皱眉:“你干了什么……?快离开小岚!”
十二岁的我扭头跑向希尔提哥哥,希尔提哥哥从独角兽的背上跳了下来,迎上去一把抱住了十二岁时的我,十二岁时的我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好像我没有这样的记忆呢?这种记忆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发酸,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银发青年微笑起来,他忽然叉起手,从腰间抽出了那把银光闪闪的透明长剑。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压到了希尔提哥哥和十二岁的我肩上。我看到一把泛着黑光的铁剑被黑发少年高高举起:“雪落王,你的对手是我,不是我的弟妹!”
“可怜的达克啊……你以为你有森林婆婆在后就可以成为我的对手吗?”被称为雪落王的银发青年哈哈大笑起来。地面上的白雪越积越厚,尘埃滑下,渐渐凝结起来。巨大的树影如同一个个恶魔伸开羽翼欲图杀戮的形象。他对着地上的积雪伸开双臂:“栖身于大地之上的雪山灵魂啊,请回到我的身边,回复你们高贵的形像吧!”
尘埃里白色的独角兽纷纷站起身,他们的身躯上不再纯净如雪,却像是染透了斑驳的污渍和血污。他们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成了血样的鲜红,他们扬动着肮脏的脖子,用已经腐败变质的双趾蹄刨动着雪地,他们的红色鲜血从身体上落下的同时,变成了红黑色的冰屑:“你们要偿还,偿还!森林和高山之耻啊!雪落王,吾等之王啊,为吾等复仇,光复森林之荣耀吧!”
“听听吧,这就是你们造成的……我们一族原本纯洁的血统,血统被……污染.连王宫也燃起七日之火,因为你们不洁的人类父亲想把你们带出森林,全因为如此!”
雪落王狂笑起来:“听听吧!听听森林的愤怒!”
天空中再度显出了月光的影子,血肉模糊的白色独角兽在月光中显得更加恶心而恐怖,我觉得想吐,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雪落王,没想到你连我们己死的同伴都不放过!七日之火己成为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能放弃持念,回到森林去呢?你害死了我们的父母,难道你还得不到教训吗……”小暗王子脸上毫无表情:“我会保护莱特和小岚,一直到我停止呼吸为止,雪落王,你死心吧!”
“你这污秽的东西,竟有脸在本王面前讲这样的话!”雪落王单手握剑:“受死吧!”
“你少来这套,你的理论我早就听厌了!”小暗王子的脸红了,他皱起眉,一阵猛烈的山风刮过,他的黑披风猛地掀起,就像一双漆黑的羽翼,雪尘乱舞。
“森林中的生灵们啊,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你们这模样如何能面对森林之神?!”
黑色的羽毛张开,巨大的兀鹰从天而降,化为了森林婆婆的模样:“雪落王,是谁容许你使用这禁断的魔力的?!”
“婆婆,为何你站在人类那一边?!”银发青年皱了皱眉头:“七日之火正是人类引燃的啊!为何,为何不责罚他们?”
肢离破碎的独角兽群用蹄子刨着地面,用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声吼着:“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雪奈讲过,让我保护她的孩子,和人类无关的,独角兽的血统。”森林婆婆用干枯的鹰爪般的双手举起木杖,木杖顶端的羽毛随风而动:“雪落王,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你己背离了自然之道啊!”
“让我的王国坠落的,正是你啊!婆婆!”雪落王怒不可遏:“让我改变心意的正是你!可是你看看!现在,我们都变成什么样子啦!”
白光浮起.淋淋的黑红色液体从雪落王变成的独角兽身上浸开,鬼马般的雪落王俊美的脸变得如同骷髅一样,残破的皮肤和毛发沾在血淋淋的忽突出皮肤的骨头上:“你看看!”
森林婆婆摇摇头:“正是啊,这正是你内心真实的写照啊!你愤怒的灵魂侵食了你的肉体!回复理智吧!”
“不,你仔细看看,我王国的子民们!”雪落王恢复了人形,美丽的银发飘浮在风里:“我要让森林收回对我族的诅咒!婆婆!”
“对啊.这一切都该有个段落了,雪落王。”森林婆婆双手祭起手杖:“你该仔细看清你身边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蓝光大作,独角兽群纷纷地后退。森林婆婆大声对着小暗王子喊道:“快把莱特和岚带走!”
“为什么……要吵架呢?”突然间,我看到十二岁的我静静地问道。
“对啊!为什么要吵呢?我可是独角兽啊,跟我去森林中的乐园吧,好不好?岚……?”
雪落王在月下伸出手。森林婆婆手杖上绽放的蓝光顿时隐去,消散,森林婆婆一下子被蓝光包围,变回了巨大的兀鹰,手杖发出一声巨响断成两截。他一步一步地向前靠近,连周围森林的景色也改变了,树影渐消,月光也被乌云牢牢盖住。而十二岁的我也同时一步步地雪落王走去,那副样子,就像中了魔法一样……我目睹着这一切,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
“不行!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的!”
是希尔提哥哥的声音。我转睛一看,看到少年希尔提哥哥一把从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的小暗王子手中夺过了黑色的铁剑,向雪落王猛地刺去。沙地一声巨响
我的眼睛里忽然溢出了泪水。十二岁的我和现在的我,我自己……同时伸出手去。黑血溅开.在风中化为纯白的雪片。雪落王的身体被黑色的铁剑穿透。他身后的独角兽群顿时在风里崩溃瓦解,如同一堆染着血渍的积雪。
“莱特……?”雪落王木然地张开嘴,一线黑血从他的嘴角漟下:“没想到,是你……?不过这也没有关系……这个身体早就不需要了。”
被称为莱特的希尔提哥哥望着雪落王,眼里盈满了晶莹透明的泪水,他紧紧地握着黑铁剑,正在这时,雪落王伸出他左手苍白的五指,抚摸过希尔提哥哥的脸颊。留下了一抹黑血的印迹。希尔提哥哥的手松开了,那抹黑血像树根一样从他的脸颊上伸展开去,在白光中,黑血侵入了希尔提哥哥的身体。森林婆婆惊恐地张开双臂,天地为之色变,滚滚浓灰泛蓝的浓云布满了天空。森林中响起了令人
恐惧的哀号.似乎无数的死灵希望藉着那苍茫的白光从地下复活。雪片和落叶不停地旋转。打到我的脸上身上手上脚上。一瞬间,我看到十二岁的我哭了,她伸出双手想冲向被雪落王擒住的希尔提哥哥,可是小暗王子却一把抓住了白衣的女孩。雪落王的影子在交织的树影下冷冷地叉起腰:“……”
他冷冷地一笑,笑容诡异而神秘。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幻像,浓烟在风中席卷了整个森林,火焰的光使浓烟被侵染成了红色,像一条条狂怒的火龙一般扑上云宵。森林发出了比刚才听到的哀号还要强上千百倍的悲鸣,大地变成炽热的鲜红,百鸟惊飞,却又被浓烟吞蚀。白色的独角兽从透亮的湖水中奔腾而出,泛着白雪的光芒扑向扑起大火的森林,却又顿时消失,变成了火中血肉模糊的幽灵。那景像,就像地狱,燃着大火的森林和世界。
我张了张嘴,眼前的幻像,是我的记忆吗?为什么我记不得……为什么……如果是的话,那么我……
就是白独角兽和人类的后代了……我现在的一切,都不存在,都变成了虚幻的假像。
“岚。”
我转身:“谁?”
长着白角的金发少女披着白色红边的坡风,手持散发着明灯般光芒的手杖,轻轻地睁开眼睛,又缓缓地合上,风从她的侧背面拂过,她头上的饰品也洋溢着虚幻的光芒:“是我。”
“你是谁?”我睁大双眼。
“我就是你呀,看看我,看看森林燃起的七日之火,我和你就是在这大火中出生的,你可记得?”少女抿起和我一模一样的唇:“那些孩子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死的……从这里,一直到七天之后的那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我的记忆吗?“我轻声问“请问,这是为什么?希尔提哥哥他到底是谁?小暗王子又是谁?我……又是谁?”
“为什么问,你就是你啊,岚……你和人类是一样,我和独角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俩也是一样的。人和独角兽,本来就是一样的啊。”
她说着笑了:“不明白的话,去问问森林吧,岚。”
“不过……答案就在你心里啊。”她背过身去:“在你心底的某处,有着那个答案,当你真的找到那个答案时,一切都会完结的。”
她转回身来,白色的光芒中,她的白披风和白独角褪去,她正是我,轻轻地笑着,那笑容是如此地纯洁,淡淡地,在风中,她微微卷曲的金发缓缓地拂过她的脸,遮住了她的脸颊。
我睁开双眼,月光从房间的玻璃窗外洒下,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了琴声。仍然是那个故事。少年跟随着独角兽离开了家,但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其实,那孩子并不是被独角兽引向森林的,而是那孩子的梦把他自己引向森林中去的。那孩子是为了寻找独角兽的家乡,所以才会离开。人类中,并没有人长着红眼睛,那孩子本来就不是人类的孩子。
从心里响起的声音。我望向窗外。长着黑翅膀的兀鹰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看我:那孩子和你是一样的。
“那么为什么他要哭泣呢?不是找到了独角兽的一一自己的家乡吗?”
可是,和你一样的,如果让你就这样离开的话,你又觉得如何?独角兽和人类的家是不同的啊,就像这里和森林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才会哭泣的吧……那孩子和我是一样的。”我明白了一些,轻轻地点点头:“森林婆婆,也就是说……我是森林的孩子吗?梦里的都是真的吧?希尔提哥哥和小暗王子是我的哥哥?……”
我带你去你真正的故乡看看吧,岚,带你去那个地方看看,你自然会找到答案的,在那里我把故事给你讲完。
兀鹰在窗外的阳台上伸开双翅:快来,要走了啊。
我用力点了点头,干是轻轻地爬上窗台,跳到了阳台上,森林婆婆变成的兀鹰抖了抖羽毛,我悄悄地爬到她的背上,抱住了她的脖子。她侧过头来看了看我,从高高的阳台上展开双翅腾空而起,借着向上升起的气流飞向虚无的月亮。我渐渐地在夜风里闭上双眼,在她背上厚厚的羽毛中昏昏睡去。
过了好久,我才苏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雪片般的细沙上,身体下方很软,身体周围也很温暖。风里响着草发出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的味道很清新,让人有一种想要再度睡去的感觉。我所看到的正上方,并不是黑暗的天空而是一层层荡动的水波,光纹在蓝色的衬底上一点,点地变幻着,组成了月亮的幻影。我正从水底向上仰望着那苍白的月亮,伸出一只手去,透过自己的五指,我看到光辉的纹理贯穿了我身边的所有事物。
缓缓地,我从沙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长发上的沙子,站直身体。我站在一片巨大的树桩丛林的中心空地上。那些树桩己经石化,在荡动的波光里静静地耸立着。它们似乎曾是高高的柱子,曾经支撑着巨大的建筑物。这个场景我曾经看到过,只不过,这一次,它是那样的真实,脚踏在沙上响起的摩擦声和感受到的阻力,全都是真切地存在着的。
我弯下腰,伸手捧起一捧雪白的沙子.它们从我的指间漏了下来,在微微的风中化为虚无。当沙子漏光时,我松开双手,向石化巨木的深处走去,渐渐地,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神奇古怪生物的石头雕像。有形同凤凰的鸟类,神话中的长着羽翼的羽毛蛇。在最深的地方,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响,一点一点地扩散着的歌声。
在石化森林的深处,金发少年轻轻地抚琴轻唱。是那首儿歌,过去常常听到的歌。他柔软的金发覆盖了他的眼睛。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那个形像既熟悉又帅气。是希尔提哥哥,没错,就是他。
“希尔提哥哥……”我对着金发少年喊遒:“哥哥……”
“小岚,你终于来到这个地方了,在这里.看到我的这个样子,和这个城市崩坏的样子,在十六年前,完全崩坏的样子。你会难过吗?不会吧……你没有了那段记忆,在你的心里,独角兽的故乡只是个传说。”
“不是的!和小暗王子相遇后,我就一直深深地相信着,相信着独角兽确实存在没错,没错的!就像现在我站在这里,也是真实的没错吧?!”
我大声喊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竟忽然心酸起来:“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什么……?”
“因为人们走进了森林里,他们要寻找独角兽的踪迹,在我和达克小时候,大概是在我们四岁的那年,曾跟着父亲到了森林外的人类村庄。达克在人类面前暴露了独角兽的独角印迹,结果被村里人跟踪,来到了那时被视为圣地的影色森林的核心,幻影镜湖。人们在林间引火烧山,想把我们逼出森林,结果发生了森林大火。大火一连烧了七天,虽然有无数独角兽誓死守护,可还是把我们独角兽的森林家园完全烧毁了。因为怕独角兽王族对我们不利,我们的父亲想将我和达克送到人类的世界生活。正在这时,你出生了。”
“我?”我望着希尔提哥哥半透明的身体。
“是的,你的出生使父亲犹豫了,我们离开森林的日期也一拖再拖。终于,独角兽王雪落王到我们的家,独角兽的故乡这里,他杀了母亲,而我们俩和父亲却得以逃离。因为达克的原因,因为是他暴露了独角兽的行踪,所以被独角兽的诅咒染成了黑色,达克,也就是你说的小暗王子,他是我们的哥哥。”
“然后……你和莱特去到了人类那里,因为魔力的关系,人类的世界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己经很少有人记得那场整整烧了七天的大火,你们的父亲因为失去了你们的母亲雪奈而后悔癫狂,最后,在人类村庄里留下了那幅画后,也死去了。”森林婆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还是婴儿的你和莱特被人类的家旅分别收养。莱特被改名叫希尔提哥哥,直到那时……”
“那为什么独角兽的家乡变成了这样呢?事情不是己经该结束了吗?!”我觉得很奇怪:“既然已经变成那样,为什么这里变成了疲墟?为什么雪落王要……?”
“独角兽群中出现了奇怪的疫病。因为七日之火使森林环境改变,整个森林的魔力也消失了,独角兽王国开始变得混乱不堪,雪落王和他手下的兽群也产生了分裂,战斗不断不断地发生,在独角兽群中,最后,只剩下了孤傲的雪落王。其他的独角兽都消失了,一只也没有留下。”森林婆婆喃喃地告诉我:“雪落王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因为失去魔力而衰弱,因为这一切, 他跟雪山中森林的古神订下契约,复活了忠于他的那些独角兽,他想复兴己经消亡的独角王国,而和古神订立契约的祭品,就是你,小岚,是你,你的灵魂。”
“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是我……?”
“小岚,你不明白吗?你的名字,和莱特以及小暗王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们的名字和你们的命运早就和独角王国的生死存亡联系在一起了。”森林婆婆转身面对我:“小暗王子生于黑夜,于是取名为达克,即黑暗之意。莱特生于白昼,于是取名为莱特,即光芒之意,而你,在混乱的意念中出生,却同时拥有着无论光或者暗都无法改变的意志,所以,我给你取名为岚,即穿越黑暗与光芒的风之意。雪落王正是需要你这无法改变的意志力啊。”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的吗?”我惊愕地问森林婆婆:“你在给……我的两个哥哥取名时,就己经知道,会燃起那森林大火和发生那种事情……?”
“没错,虽然并不是详细地清楚,但这一切都知道。是森林的古神告诉我的。”森林婆婆缓缓地点头:“可是,雪落王并不明白独角兽们离去的原因。他被自己的思维束缚住了命运。不停地追着你,那个时候保护你的是……你的两个哥哥。”
我转头看了一眼希尔提哥哥,他正淡淡地笑着望着我。我咬起了自己的嘴唇。
“其实,我和达克听从了森林婆婆的教导,虽然知道那命运无法改变,还是一直保护你,不让小岚你在天黑后到森林里玩,可是在四年前,你却不听话地在天黑后进了森林里,被雪落王发现了你的行踪。”改名为希尔提哥哥的莱特坐在沙地上,轻声笑着说:“真讽刺呢,本来想消灭雪落王,现在却连身体都失去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己经没有力量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梦中的景像和莱特哥哥小时候和我一起在雪地里奔跑追逐的景像搅在了一起。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俯下身,伸出手想拥抱全身半透明的莱特。可他却微微一笑,拒绝了我。我呆在那里,梦里他骑在黑独角兽背上挥舞铁剑的形像忽然从我的眼前闪过。
一滴温热的液体溢出了我的眼眶。我张了张嘴,那滴又咸又苦的东西滑进我的唇间,我垂下头去,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打在沙地上,一点一点地浸染开去。
“来,别哭了,快来看看,我和达克这些年来一直守护的那个人。”莱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你一定要去看看那个人,你,一定要去,那个人一直在等你。”
我奇怪地抬起头,看看莱特,他缓缓地浮在空中,对我伸着左手,淡淡地笑着,在水纹的光斑下,全身散发着华美的光晕。我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看着他的笑容,点点头。
森林婆婆跟在我身后,莱特走在我的前面,我的四周渐渐可以看到古老城堡和宫殿的残垣断壁,静默地躺在白沙中,我低下头,隐约可以看到铺在地板上的大理石,但它们多数也己经被白色的尘埃所掩盖。在路边,越来越多地树立着各式各样的独角兽雕像,在雕像巨大的底座上,刻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文字。我望向这片废嘘的尽头,有一座最高,但却不是最大的雕像,隐隐约约地,渐渐走近了,渐渐地,可以看清了。我和莱特还有森林婆婆站在那尊高高的雕像之下,我仰着头。
那是一位等身大小的少年的雕像,穿着带着胸甲的外套,外套上缠着植物的叶片。白色石化巨树树干雕刻而成的脸庞英俊而坚毅,他穿着皮靴的脚下放着一只背包,一只手举到额前,似乎想遮住强烈的阳光眺望远方,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搭在身后一匹等身大小的独角兽脖子上,那独角兽显得温和而健壮,柔顺纤细的鬃毛仿佛还在摆动。他们的形像栩栩如生,好像是刚刚在上一秒钟才被凝固起来。在独角兽和少年面前的地面上,插着两把剑,一把漆黑如铁,另外一把透明如雪。
“这是森林之守护神也就是独角王国创国之王的雕像。他就是一直在等侍你的到来的人。”莱特轻声说着:“他需要你的灵魂,来呼唤独角王国的复兴。”
“我……的灵魂?……”我喃喃道。
在那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串长长的文字,和刚才的文字不同,这些文字我能看懂,这是人类的文字……
“穿过暗夜,清晨的辉光,望向那神奇的双眼。
不知何时,我总无法忘记故乡精灵吟唱的诗句。
不知何时,我曾跟随她的脚步前往未知的世界。
斗转星移时光百年。
就于此刻,白银圣兽呼唤吾名心有灵犀。
就于此刻,森林小径交融于胸不言放弃。”
“这是我们小时候听到那首儿歌的后半段,那红眼睛的少年就是他,是我们影色森林的守护神。我和达克在月圆的夜里,就要守护他,不让他被雪落王侵犯。”莱特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现在,总该结束了。”
我仿佛明白了,望着少年和独角兽的雕像点了点头:“人类和独角兽,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啊……”
“胡扯!”
雪落王的声音响起来,我和莱特同时回头。只见白色的尖埃渐渐凝固起来,血迹斑斑的白独角兽从废墟中出现,在白色光华中仰着头,白色鬃毛因为气愤而不停舞动凝视着我们:“为什么,你们还站在这儿,玷污我的王国?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大家离开这里的原因?”我看看他那双深蓝的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轻声问。
“怎会的?为什么?小岚,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
“人类和森林还有独角兽,全部都是一样的,不存在谁玷污了森林的说法,你看,他们不是站在这里吗?守护着这片森林……幻影镜湖和人类的故乡。”
我静静地回答雪落王:“只有和人类以及森林共存,才是复兴独角兽王国的办法。人类是这样,独角兽也是这样。”
雪落王恢复了他原本长发青年的真实形态,他盯着我,忽然仰头狂笑起来:“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啊,我以人类的面目生存那么久,体会到人类须要从森林中盗取宝物才可生存,你在说谎!你在胡说!”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不相信独角兽的存在,那样的想法对你来说是真的吗?那是你的想法还是人类的想法?你是在说谎吧?为了你自己的想法和生存说的谎!如果你可以复兴独角兽王国,我把我的灵魂给你……现在就……”我笑起来:“现在就给。”
雪落王听到这里,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绽开了惊喜的笑容.他高高地举起双手:“哈哈哈哈……终于,终于!”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大地不停地颤抖起来,我仰起头,只见我们上方的湖面上泛起了白色的泡沫,光纹零乱地晃动。地上的白色细沙也在旋转着向上升去。一匹又一匹鲜血淋漓的白独角兽从空气中渐渐凝固起来,他们疯狂地跺着蹄子,打着响鼻,恶臭污染了原本纯净的空气,鲜血在清澈的空气中飞溅,它们从湖面上闯入了湖底的废墟,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搂住了我的肩,那只手穿透了我的身体,却仍然将温度不断地传递给我。我站稳身体,转头,只见莱特从身后搂紧了我的身体,对我轻轻咧嘴笑道:“没问题的。”
我一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血肉模糊的白独角兽站在血淋淋的雪落王身后,他的身体上出现了一块块残片,从他的躯体上落下来,他的脸露出了骷髅,那样子就像坟墓中的恶鬼。大地仍然在震动,不停地不停地……。
忽然,一声长啸,一片片漆黑的羽毛从我们的上方飘下,那些泛着红光的羽毛落在我们身边,我和莱特同时抬头。森林婆婆幻化而成的兀鹰在湖面下方盘旋,光纹无声地晃动,她的身形在地面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大地停止了震动,雪落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转身,望他那群血肉模糊的独角兽。就在他的披风停止晃动的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都沉默了。
雪落王面前的独角兽群忽然涌出了迷离的红雾,红雾散开,变成了空气中的白色灰尘。兽群在那一瞬间腐烂瓦解,随着一阵令人恶心的咔咔声纷纷倒地,一阵大风吹过,他们全都变成了风中的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会的!怎么会这样?!”雪落王脸上己经没有完整的皮肤,他转回头,仰望高高在上凝望远方的森林之神雎像:“怎么会这样?!森林的守护神,你为什么不守约定?!”
“……”抚摸着白独角兽的少年静静地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难道……你们说的……”雪落王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惊恐地望向我和莱特:“你们说的是真的?!错的是我吗?我……”
“你是得不到小岚的灵魂的,因为灵魂并不是由你索取的,森林是在不断的轮回中向前发展的生命。七日之火,独角王国的兴衰,并不是由你的意志可以改变的。有生必有死,有存必有亡,你是无法用你的意志操纵自然的啊,雪落王。”莱特走到雪落王的面前:“你恰好犯了你自己最疼恨的人类的错误啊。”
“原来……是我错了吗?莱特……”雪落王的身体渐渐融化了,露出了莱特原有的金发:“为什么,我会犯人类的错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人类,和独角兽,还有森林中的一草一木,花鸟鱼虫,原本就是一样的啊!雪落王。”莱特对雪落王伸出手,透明的手掌穿透了雪落王渐渐消失的形体。雪落王闭上双眼:“原来……”
“我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
我的全身一阵发热,胸口散发出一股雪白的光芒。那股茫茫的光从我的身体周围扩散开来,我感到温暖,睁大眼睛,白光已包围了我周围的空间。
琴声……从远处轻轻响起。
小暗王子——达克在森林之神的雕像下扶琴轻吟,他张开嘴,吐出了一支我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月光下,白色的灰尘在风里渐渐消逝。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着迷,那神情就像童话中的少年王子。
“穿过暗夜,清晨的辉光,望向那神奇的双眼。
不知何时,我总无法忘记故乡精灵吟唱的诗句。
不知何时,我曾跟随她的脚步前往未知的世界。
斗转星移时光百年。
就于此刻,白银圣兽呼唤吾名心有灵犀。
就于此刻,森林小径交融于胸不言放弃。”
森林之神的雕像在月光下消失了。那位英俊的旅行者装束的少年在白光里轻轻拍了拍他身后的独角兽,美丽的独角兽扬了扬头,在月光里变为那个我梦中见过的少女,那个长着纯白独角的金发少女,和我拥有一样外貌的少女,是那个身为独角兽的我……她手中捧着那把银白如雪的长剑,静静地注视着我。少年把扎在地上的黑铁剑猛然挥出,举过自己的头顶。少女抿起唇,对我淡然一笑:
“人类,和独角兽还有森林,本来就是一样的啊。”
我愣了一下,缓缓点点头。
天空是一片清澈的深蓝,我站在幻影镜湖的湖岸上,遥望远方飘渺金黄的满月。月光一泻而下,融化在我的身上。一匹白色的独角兽跑过湖面,他的全身散发着蓝发的光芒,每走一步湖面上都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一圈圈的涟椅散开,渐渐在动荡的湖水中消失。
“小岚,我们回去吧.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莱特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看他的那头金发:“希尔提哥哥……”
我捂住自己的嘴,吐吐舌头:“对不起……”
“我是希尔提哥哥啊,莱特是和森林在一起的,而我是和人类在一起的希尔提哥哥,所以你这样叫我,并没有错呀。”他眺望幻影镜湖的远处:“达克在等着呢。”
“啊。”我用力点头。希尔提哥哥拍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转身。
小暗王子站在树丛边,脸上的笑容高贵而帅气,洁白的独角上泛着一缕神奇的光晕
|
|
|
 |
回复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