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暴牙齿是受了奶奶的遗传，其实奶奶只是门牙有一点向外倾，但姑姑确肆无忌惮地把奶奶的那一丝倾向给夸大了。如果说牙齿是栖息在牙床上的弹簧，那姑姑的前面两颗门牙就是两根失去约束力的弹簧，直勾勾地露在床外面，硌得人心里别扭，给人一种无能为力的伤感，姑姑本人更是深受其苦。
　　　在农村里，人们是不去顾忌一个孩子的感受的，“暴牙齿”的外号伴随着姑姑的童年，她曾无数次地在梦里希望自己从此不要再张嘴，上下嘴唇合在一起，那样牙齿就不会露出来被人看到了。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她于是想了个办法总是用嘴唇去抿两颗牙齿，不张嘴笑也少说话，怕银铃般的笑声从门牙内漏出来引起别人更大的注意。当她进入少女时候，不轻易听到人喊她“暴牙齿”了，但牙齿露在外面的事实依然没改变，倒更添了令人笑话的毛病，就是只要动嘴就要用唇抿牙齿，无论说话还是吃饭，像一个做错了事的人想找个什么理由给掩盖一下。
　　 农村女孩在嫁人之前的勤劳纯朴青春亮丽其实也是一种资本，即使出嫁之后肥得像头猪。姑姑是不具备这些的，但在长年累月为着牙齿而斗争的岁月中，姑姑锻炼了另外的本事。她少言少语，但眼睛很机灵，在别人露着牙齿大笑海说的时候，她紧抿着嘴唇在用眼睛看，用心在琢磨。天常日久，目光时时是带着钩子的，盯着一碗清水也能钩出影子；心就更加敏锐，什么事在她心里，能被她切了一小块一小块琢磨碎了。有人说是过“口对心，心对口”，姑姑是“眼对心，心对眼”。扒灰老子爷爷评价姑姑是顶厉害的一个女子。
　　好在“女丑不愁嫁”，姑姑而且是自由恋爱。姑姑十六岁就和村里一个青年好上了，真看不出来平日“暴牙齿“沉默寡言的还这么骚。村里人都这么议论姑姑，即使那个男人穷得连父亲都是别人的，即使爷爷和奶奶死活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即使那个穷小子拿不出一分钱彩礼钱。姑姑是铁了心的，在她孤独寂寞的人生中只有那个瘦精的男人主动搭理她，在砍柴放牛的间隙主动和她聊天。刚开始姑姑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看着他说，后来发现他没有嘲笑她的意思，紧抿的唇有此松动了。这瘦男人会说，甜言蜜语地甚至还让姑姑笑起来，直到有一天姑姑被那个瘦男人抱进深密的林子里。
　　 当姑姑的肚子开始一天天把衣襟衬起来，爷爷奶奶真有些急了。但姑姑还是做着平常惯做的事，来去悄没声息。村里谁不知道那男人不但穷而且打牌赌博，捞一分钱赌一分钱，爷爷奶奶是不愿意姑姑跳进这个火炕，但姑姑的目光是可以伤人的，最后爷爷奶奶也拗不过了，只得同意了。
　　 姑姑嫁给那男人过起来了没米没油日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