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知道，如果我不如实记录那一段日子，我永远走不出过去。
　　　
　　我去上班时，他已工作有一个月了吧。办完报到手续去路口找他，他正执勤，姿势有点笨，我就在旁边笑话他。他看见我，走过来摘下那双脏兮兮地白手套，微笑着看我，终于来了。
　　　
　　我和他是初中兼高中的同学。同学五年（高二下学期我转学了）我们说了不上五句话。上大学以后突然接到他的信，才有了联系，再加上两家相距不太远，假期有时也见见面。恰巧工作又在一个城市（离开后才听别的同学说，他知道我将在那个城市工作，放弃了分配在另一个城市公安局的工作，选择了到我所在的城市做交警）。所以，工作之前就相约，工作后常联系，毕竟，那个城市的同学不多，算上我和他不过三个。
　　　
　　我在汽车站上班，工作强度大，每天上半天班。这样，不上班的那半天我就去他上班的地方看他，很多时候他并不能陪我，甚至连话也没机会说，只是远远地在休息的地方看着他。他看见我就笑着冲我挥一下手，我也冲他笑笑。就在一边和别人闲聊，偶尔看他一眼。但心中特别满足，特别平和，就这么坐一两个小时，再走回去。有时候不去，他下班会来找我，用并不是责怪地口气问我，怎么没去呢。我就和他说，明天会去。他下班时都在晚上六七点钟，我在自己的宿舍里等他，等听到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就给他倒上水，他敲敲门进来，会随手摘下帽子，放在我的床上，先洗脸，在马路上站一天，洗脸水都很脏。然后坐下来，歇一会，喝杯水，问我，咱去哪里吃饭。
　　　
　　有时候，偶尔，晚上和队友聚会，他就会在下班后买来我爱吃的包子或别的跑来告诉我，今晚上他不和我一起吃饭了。没有什么担心，自己吃了饭，躺在床上看书。晚上十点左右，他回来时会到我宿舍，若我睡了，他会隔着门告诉我，他回来了，我不用担心，然后回去睡觉。若我没睡，他就进来稍稍坐一下，说几句话再回去。谁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日子平平稳稳地过着，就象一家人一样。
　　　
　　我在这之前是有个男朋友的，也是我们的同学。这段说不上恋情的恋情已把我伤得千疮百孔，那个人，想起我时会给我写封信，想不起时会连续几个月音信皆无。也从没有过承诺，为此，工作之前，我曾大病一场。这一切，他都知道，但他从不劝我什么。只是尽可能地让我开心。
　　象家人一样呵护我的冷暖。渐渐地，那段恋情离我远了，我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
　　　
　　他没对我要求过什么，也从不对人隐瞒我的存在，向别人介绍我时也说我是她同学，但面上却满是骄傲。其实，那时我刚上班，工资很少，加上天生不会打扮自己，往往整天穿着灰色的又肥又大的工作服，冷的时候还会穿上短的军用大衣，不施脂粉，头发也乱哄哄的。但那时，我和他似乎从没注意到这点。他介绍我认识他的好友，甚至背地里还问人家，我是不是很优秀。好友说好时，他会豪不掩饰他的得意。这时，我竟然也会和他同样地骄傲。
　　　
　　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散散步，他再把我送回宿舍。我的宿舍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很黑，他总把我送到门口。后来，我不想他再爬一遍楼梯，就不同意他送我上楼，并以不要他再送我为条件，他才同意送我到一楼的楼梯口，我咚咚地跑上楼到宿舍门口，说一声我到了，他回应一声好了才回去。
　　日子就这样琐碎地过去了，一切都波澜不惊。只是那时我们都刚毕业不长时间，对大学校园还特别怀念，散步就多数在周围的高校里。那个晚上，月色有些朦胧，我们坐在一家大学的操场边的台阶上，四周特别安静，他揽着我的肩膀，手微微有些抖，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他轻轻把我拥在怀里，很自然地吻了我。我没有一丝挣扎。心中满溢着幸福，我想他也一样。
　　　
　　大概是年前吧，我有次歇班回家，中午下班时，我去他上班的地方告诉他。结果没见到他。我就把一包他爱吃的点心留在他休息的地方回去了。那天特别冷，刮着北风，雪粒打在脸上很疼。我家离城里有一百多里路。路上滑，回到家时已五点多了。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的样子吧，正吃晚饭，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来找我，我奇怪很长时间不联系的同学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并且知道我回家了。让她进屋里她坚持让我去她的理发店里，我有点莫名其妙跟着她去了。一进门，我看见了他，正双手捂着面颊在屋里来回走动跺着脚。我傻傻地问，你怎么来了，明天不上班吗？他没回答我，他冻得没法说话。旁边有同学，我很想上前捧起他的脸给他暖暖，却没动手。就这么站了一会，他说我回家看看，明天要上班的。
　　　
　　一个月四天的休班，我在家呆到第三天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第三天中午我回到单位，随后去他上班的地方，他正站在岗台上，我在路边上看着他，他象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回头看见了我。他笑了，很欣慰地样子。我笑了笑，就站在路边看他。大约这么站了有半小时吧，我发现他在岗台上越来越心不在焉，手势也有点乱，我意识到是我在给他添乱。等他再面向我时，我冲他挥挥手，指指我身后回单位的路。他大为着急，竟忘记他的手势，冲我招手。我听见了车喇叭响成一片。只好落荒而逃。晚上他一下班就来到我的宿舍，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拥住我，好半天，他才说，我想你。他说，那天我回去以后，他下了班突然特别想见我，就借了别人一辆摩托车，一路打着滑，顶风冒雪回去了。回去后又没了到我家找我的勇气，又辗转找到初中同学叫我出来见我一面。我定定地看着他，只为看我一眼。是的，他点点头。一百多里路，下着雪，骑着摩托车。是的。他说。他到家时把家里人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他，他说想回家看看。而他在几天前刚回过家。他的父亲隐约知道些什么，从他儿子眼中闪烁的火苗中，只是拍拍儿子的背，说，你认为值得就去做吧。
　　　
　　我和他从来没有过争执，他总是很宽容地对我笑，眼里是浓浓地爱意。我们的意见总是出奇地一致，往往他刚说出开头，我便把他的意思说了出来。这时候他会拍拍我的头，刮刮我的鼻子。很多时候他对我的包容象是他比我大好多，其实他只比我大几个月。
　　　
　　过了年，我决定给他织一件毛衣。特地选了一种叫相思豆的细毛线。我从小对女工不感兴趣，但那次我学习的特别耐心，每天抱着毛线求教别人。他则下了班就赶过来陪我。那个晚上，我终于织完了毛衣的身子，我拿起没袖的毛衣在他身上比量，他脸上有掩饰不住地幸福。也就在那时候，他说，等你头发再长长一点，秋天的候，我们结婚好吗。我的心猛地一动，把头埋在他怀里，没再抬起。我知道，是该告诉他了。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宿舍里等他，我看着桌上的台灯，悠悠地告诉了他我的过去。那个他一直都知道的曾经存在过给我无数伤害的人。我看着他一步步朝后退去，眼里是绝望，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时发现了难以忍受的瑕疵，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没再来过，尽管我每晚都在等待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我对他担心到了极点。然而我什么也没做。我把毛衣收了起来，其实都是注定了的，注定这一世那是对我的最后一次拥抱。
　　　
　　一周之后，没和任何人商量，我递交了停薪留职报告，尽管很多人感到惊诧，父母更是莫名，但他们尊重了我的选择，尽管这份工作曾让他们花费许多心思。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必须要走。我想在走之前见见他。正好泰坦尼克号在那个晚上初映，我约了他。看的时候我很专心，但我明显感觉他没看见进去，他多数时候在看着我。我装作没看见。我不知道宣传的为什么那么凄惨，似乎那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我没感觉怎么样。加上离别的情绪一直看到最后我也没有流泪，只有那么点淡淡地，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地感觉。只是没想到这感觉会一直追随我。
　　　
　　看完电影很晚了，宿舍已锁门是真，都不想回去也是真，我们就到宿舍附近的宾馆住下了。那夜我们似乎只说了两句话，我说，我再也不是你的了。他说，你永远是我的。我便沉沉睡去，我走的时候他去上班，所以没送我。他只是沉默，没挽留我。
　　　
　　那天的天气很好，车没经过他执勤的路口。
　　　
　　四年过去了，我结婚了，听说他也结婚了。我知道了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失去。
　　　
　　只是我从不曾忘记他看我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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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灵魂变得苍白无力
当干涸的心河泛不起涟漪
才发现
原来忘了给自己一片思索的空间
忘了给自己清泉的源头
让我活着却没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