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开始相信，所谓爱情，都是因为寂寞，在那个瞬间。
　　很多年以后，开始相信，有些事或者有些人，仅仅是我们的纪念。
　　　
　　这是她喜欢的句子，在很多年以后，终于可以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来说。
　　沉淀酒需要时间，沉淀记忆则需要时间和空间。片段是一些阳光下飞舞的灰尘，只要不见光，那么就不会舞动了。
　　　
　　七年，他们没有再遇见。
　　七年，她有过一个男友，最后，依然一个人。明说，感觉你的寂寞与血液混合，而我已无能为力。他关上门时，她没有难过，一点也没有。她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但不能给他爱。四年的异乡生活，有个人愿意给你关怀、快乐、温情，是否可以拒绝？她只是普通的女子，想要的也只有那么多。
　　而后回国的三年，她只是工作。喜欢一些东西，有着温暖与精致的小细节。她不轻易接受爱情，有人说，如果你爱上一个坏男人，那么只有当你遇到一个更坏的人时，才可将他忘却，而那个人出现时，她还是个孩子，稚嫩的心上有了缺口，而后缺口与她一同长大。
　　朋友会问，你爱过谁吗？她只是淡淡笑没有忧伤，说，有。
　　那他是怎样的人？
　　忘了。与其有关的人与事都已淡忘，伤口也只于自己有关。她相信，想念是一种习惯，总可以戒掉。爱情总有转身离开的时候。
　　　
　　如果再遇到，又是怎样的一场命运，在这个流行破碎的城市。
　　他属于这个城市，空气、生活、工作，是适合他的土壤，纵容他想要的一切。每天都有万分之一相遇的机率，而每天也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错失的机率。她在地铁里看见过他一闪而过的面容，就象记忆一闪而过一样。
　　她喜欢夜晚，可城市的灯光已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她住的地方是殖民地时遗留的房子，大块笨重而粗糙的石头。抚摸上去有厚重的朴实感。里面有蓝色的墙面，蓝色的棉布沙发，精美的CD架，手工编织的地毯，可爱图案的巨大垫子，墙上亮亮的水晶饰物，还有大小不一的玩偶。她喜欢宜家的家具。一个人的时候，这些让她觉得温暖。
　　　
　　晚上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穿着棉布裙子，麻编凉鞋。最常去哈根达斯，进口的奶油、果仁，看着美丽的宣传单，都会是一种享受。还有与冰激凌有关的记忆，都已经变的冰冰冷冷，从想起变成短暂的掠过，没有画面、语言。
　　小云常常会拉着她去party爱怜的象个大姐姐。她心疼小鱼的固执。她说，感觉你还很小，需要保护与照顾，象一个随时都会迷失方向的孩子，可却在不断舍弃眼前的幸福，惧怕什么。
　　小鱼永远只是坐在吧台前，喝冰水加柠檬片，看架上各种透明的瓶子。她不喝酒，因为一喝就会哭。
　　　
　　每个女孩都是灰姑娘，等待十二点钟声的敲响。
　　小云在六月初结婚了。她坐在里面，头顶有绚丽的彩绘玻璃，听见神圣的宣誓，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曾经，她也有这样的渴望，以为拥有这美好的瞬间即是生存的目的，可是，这依旧美好，但她已发现更多的事，无意中渐渐远离了美好。
　　他们站在门外欢呼，彩色的小纸条飞满了天，她夹杂在人群中，很淡的笑，却流下了泪。
　　当新娘抛花球时，她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惧怕什么，躲开什么。接到花球的女孩脸上有被宠的幸福。接住了花球，也就是接住了一半不可知的美好。她想，她一定被人很爱着，那个人，站在她的旁边，没有改变的模样，是的，是他，然。
　　七年后站在她的面前，似乎很幸福。
　　这次他给人的幸福期限是多久呢？
　　　
　　如果一些命运躲不过，那么只有向前，说不清楚是茫然或是勇敢。
　　十点过后的街头，他遇见她怀里抱着一束旧报纸包着的香水百合，正抬头看着一束气球飞向天空。初夏的雨中开始弥漫花香。他站在一旁，看她脸上孩子般满足神情中夹杂着寥寥的落寞。她回过头，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没有惊谔与无措，好象七年中她依旧还是那个穿蓝裙，有着美好笑容的女孩。
　　她微微笑了一下，很轻，象水波动了一下，走掉了。一瞬间，象梦境，可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却是真的。
　　　
　　一个月后的周末，小云在新居请吃饭。她因为深夜写作，第二天睡过了头，醒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她赶到时，他们都已坐在了桌子边，准备开动了。小云拍拍她的头说，小鱼，你来晚了，要罚哦。她抱歉的笑了笑。
　　屋子里的人，一些在小云的婚礼上见过，还有然和他身边的女孩。女孩穿着伊都锦的吊带长裙，带着璀璨系列的新款。在人群中格外突兀。小鱼忽然有种不适的耀眼感。
　　小鱼很早从餐桌上退了下来。她一向不喜欢和太多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她站在五楼宽大的阳台上。夏日的微风，一点点暖意，蓝色的衬衣随风飘动。她一直停滞在大学生模样不前，休闲裤、T恤、衬衣还有棉布的裙子，有着童年的味道，没有宴会穿的豪华衣服。手腕上常年带着红色丝线穿着的一颗蓝色水晶，有着流畅的线条却分外的奇异。
　　大家聚在客厅，然后起哄要然唱歌。他是很会唱歌的，小鱼一直都知道。她靠在小云的肩上，疲倦的样子。然唱的是黄品源的《海浪》，我听见海浪的声音，站在城市的最中央，我想起眼泪的决心，你说愿意的那天起……
　　　
　　到了晚上，大家都要回去了。这半天中小鱼没有看过然一眼。然将女孩送上车。大楼前就只剩下两个常常的影子。小鱼依然盯着马路上的一片黑暗。然看看她，怀疑那天晚上的不真实。
　　小鱼，你住在哪儿？然终于开口问。
　　恩？小鱼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车灯一闪一闪，小鱼走下台阶，打开车门，转身说，然，你幸福吗？
　　然愣在那儿。幸福吗？他躺在床上，很多人问过他幸福吗？他都会不假思索的说当然。可是，今天他却无法说出那两个字。简单的一句话，却深刻他的心里，无意牵扯出什么，一些什么他无意中隐藏的。
　　　
　　然走在路上，看着身边依偎的丹，突然恐惧了，因为他开始怀疑自己。小鱼在七年前的白纸上写过，一份爱情是无法将他束缚住的，尽管每次他都想很好的爱到永远。丹的生日将近了，他知道她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然开始注意走过的人群中，长发穿棉布裙子的女孩子。他迫切的想告诉小鱼，他很幸福。
　　在家乐福的三楼，然终于见到了小鱼，在他失去耐性时。她在买咖啡，一个人，购物车中，尽是各种小盒酸牛奶和大盒纯牛奶，还有各种速食面、沙拉、水果，一些零食。他走过，装做平静。小鱼笑笑说，好。然忘了想好的台词，那些证明他幸福的台词。只是问，你，过的好吗？小鱼奇怪地看着他说，过着两个人觉得很寂寞，一个人觉得很自由的日子。你能告诉我好的标准是什么吗？
　　小鱼，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的言语我开始不懂了。然说。
　　七年前我就不一样了，那时你已经不懂我的语言了。七年后，现在只是不同道路的一个交叉口，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再去懂什么了。
　　你手上的水晶很特别。然说。
　　小鱼笑笑，走了。
　　　
　　然与丹散步时，心不在焉，他在想小鱼七年中的生活。他的眼睛看不见她的悲喜，当他想用心体会一下时觉得有点疼。
　　那天他打电话给小云，绕了个大圈子然后假装不经意提起小鱼。小云说，小鱼辞职了，现在去了罗马旅游。
　　然放下电话，窗外下着大雨。初夏的上海常常会有暴雨。当与她有关的记忆在时间中慢慢变淡，然后消失时，她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指责与怨恨。
　　　
　　最近他很少见丹，他跑到僻静的地方。突然发觉这个城市的喧嚣，有点窒息的感觉。他抬头看着天空，想小鱼是否也正抬头看着天空。因为那是她最爱做的一件事。他去首饰店看戒指时，看见一枚银戒指，上面有隐约的花纹，让他想到小鱼脸上隐约的笑容。结果他没有买钻戒作为丹的生日礼物，而买下了这枚银戒指。
　　丹的礼物是一瓶纪梵希的香水。他低下头，躲过丹失望的目光。
　　父母提起结婚的事时，他开始转移话题或沉默的走开。
　　　
　　小鱼走了大半个月都还没回来。
　　他走过小云上班的大楼时，遇见了小云。小云说她正要去看小鱼，她回来三天了，却没和她联络。然很随意的说，哦，她回来了吗？心却开始高兴。然后，他和小云一起坐上了Taxi.他看见了小鱼住的房子，粗糙却温暖的石头墙壁。小云打开门时，里面一片暗暗的。很多玩偶，地上散乱的稿子。凋谢的花开始有腐败的气息。
　　小鱼在睡觉，只看见她的头发。小云走过去，试着轻轻叫她，她用手摸了摸小鱼的额头，转身对然说，送她去医院，她发高烧了。然抱起小鱼，她穿着小碎花的睡衣睡裤，全身滚烫。然突然有种想保护她的冲动，就象第一次将她抱在怀中。他没有看见有眼泪从小鱼的眼中流出，流到了他的手指上。她在梦中哭，为什么呢？
　　小鱼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小云叫然回家把那个玩具熊带来。小鱼睡觉时，习惯抱着它才能睡。
　　　
　　然拉开窗帘，拾起地上的纸，写的是罗马的游记。“我在罗马的许愿池边扔下三枚硬币，希望然过的幸福，坚贞的爱情不会因为我而出现什么意外”“他的愿望实现了，可我的愿望呢？七年后我又遇到了他……”。然打开冰箱，里面没有菜，厨房出奇的干净。他拿起床上的熊，想象小鱼每天抱着它一个人睡的样子。
　　回到家，答录机里都是丹的留言。他站在阳台边，抽着烟，想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些人。如果丹与小鱼出现的时间互换一下呢？爱情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了恰当的人。那么，现在出现的两个人，哪一个是恰当懂得呢？
　　然买大束的香水百合去看小鱼，小鱼很微弱的说谢谢。小云走到门外，说，然，你是七年前的那个人吗？他点点头，问，她提起过我们的事吗？没，小云摇摇头，她只是说七年前她爱过一个人，那个人给了她一个伤口。知道吗？小鱼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我想，你不应该再去打扰她的。
　　阳光照在医院的地面上，然的脚步声沉沉的。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是丹打来的第五个电话，他说喂。里面是丹的哭声，她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丹站在人民广场，眼睛红红的。然轻轻抱住她，发觉小鱼的身体比她瘦弱多了。他编了些理由，突然厌倦了这样子。可是，他能对一心一意准备做他新娘的丹说分手吗？
　　他在犹豫中逃避。
　　　
　　咖啡厅里小鱼问，你想这样子模糊的过日子吗？他皱了皱眉头，烦躁地说，我不想去想，小鱼，如果的话你会愿意跟我走吗？小鱼用银色的叉子摆弄着褐色的蛋糕。她想，没有这个人，她依旧可以坐在这里吃蛋糕喝咖啡，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只是没有正常的三餐，一个人走马路而已。三餐和一个人她都不在意。所以她依旧可以活，至于好不好，她无法衡量。因为她不知道好的标准是什么。
　　而后然没有再去见小鱼，她不是那个恰当的人。他明白取舍的理智，决定买下那个丹想要的礼物。
　　他走在路上，天气闷闷的象要下雨的样子。手指碰触到口袋中冰冷的戒指，象偶尔触及的小鱼的手。银色的戒指反射着暗暗的光。他将它抛到空中，落下的轨迹前方，小鱼正在穿马路，半边的脸，熟悉的与他一起走时的表情毫无区别，似乎，她不需要什么，没有他的一切依旧没变。戒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向丹求婚了。丹羞涩的笑，钻戒折射出七采的光，那天阳光很好。他想，如果是小鱼，她的笑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会不会笑？
　　然去见小鱼，他说，小鱼，我要结婚了。
　　恭喜，好好珍惜她。
　　可以说写别的吗？七年前，你这么说，七年后你依旧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们的爱是见不得阳光的，一见阳光便会灰飞烟灭。七年前，你想要的是征服，七年后，我已经不知道了。也不想去猜测，因为我没有什么再可以给你了，永远不会有无偿的获得。
　　他将她的头转过来，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的脸上有他可以确定的忧伤的表情。他说，小鱼，我能给你幸福吗？
　　能，七年前，你错过了，你知道这颗水晶叫什么名字吗？它叫轮回。一些人再遇见只是为了圆满未完成的牵挂。走路的时候，你从不会牵我的手，每经过一个路口。我们都可以不用说再见就分道而行。我想你的幸福会不会是象阳光照在脸上瞬间成了阴影。
　　他看见小鱼手臂上有几处红色的掐痕，他轻轻地吻它们。小鱼在他怀中，用小指的指甲在他手上刻下一枚小月牙的印痕。
　　知道吗？小时候看动画，记得里面说指甲里有人的灵魂，我不知道它是否愿意停留在这印痕中。
　　然抱着她整晚，没有碰她，害怕会碎。她是一个有了裂痕的瓷娃娃，很努力的保持着完整。
　　　
　　丹终于看见了他们，在顶尖餐厅的门口。小鱼说，我来吃饭遇见然。她看见丹手上的戒指，她手上也有一枚是然送的，她戴在小指。丹信了，因为她脸上没有爱恋的表情，但然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们走在一起，然没有牵丹的手。然问，丹，你幸福吗？丹不假思索地说，当然。然，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然说，我想想。
　　然那天做梦了，梦见七年前的小鱼，说，然，不要忘记我好吗？以后都不要。然的脸上流下泪来。他知道，小鱼是不会跟他走的。
　　　
　　然最后一次去找小鱼。他走在路上，握着她的手说，希望今天是世界末日，那么我们可以在一起，不用去想明天。小鱼笑着靠在他肩上，笑里没有忧伤，她偷偷塞了张纸在他口袋。上面写着ti amo ，ti vogliobene.然知道它的意思，是谢谢，是小鱼七年前告诉他的。可是，它的意思是我爱你。
　　　
　　以前以为故事一定要有开始和结局，现在才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结局，离开，不一定要说再见，离开就是结局了，再见也许从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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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灵魂变得苍白无力
当干涸的心河泛不起涟漪
才发现
原来忘了给自己一片思索的空间
忘了给自己清泉的源头
让我活着却没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