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总觉得写小说不必深奥,不必晦涩,因为生活本来就是平平淡淡的一杯清水,无非是我们依据喜好,添加了酸甜苦辣各类调料。
生活原来透明,所以写出来也应该是简单、真实。
在决定写这篇小说时,正是我本人面临生活危机的时候,困惑窘迫之中,我忽然发现,原来爱情,不过是我们漫漫人生旅途中一场清纯美妙的梦。
当我们应该收获爱情果实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失去她之时。
第一章
他说:当天快亮的时候,也正是最黑的夜,浓重的死亡一般的黑,可怕极了。
是吗,难道你不睡觉,秋白?
他说:宏,你一定要看,黎明时,东南方向最红最亮的那颗星,听说就是火星。
宏哈哈大笑:我说是金星。
不,现在是火星,真的。秋白说。说着,他就醉了。
宏拉他:你一定要去,听见没?
秋白闭着眼冷笑:让我去,不寒酸吗,大学生?
宏生气了,不理他,独自走了。
秋白和宏是老朋友,以前在中学,两人是考试作弊的好搭档,配合得天衣无缝。到了高二文理分科,各奔所好,便都成了一条腿。高考完毕,宏有财神的保佑,顺利地圆了美梦,秋白则不幸地抱着一堆泡影回了家。在家里痛苦难眠了半个月,咬牙挺胸,加入到了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中,稀里糊涂就是四年。今年春节同学聚会,宏打电话约他,第一次接通,刚问声好,秋白劈头一句:他妈的你是谁?打错了!说完啪地一挂。宏哭笑不得,不过他一向极有涵养,不会计较。
这是2003年的春节,这是一座贫困的小县城,方圆不过三十余里。唯一值得炫耀的资本,要数城里高高林立的一排酒店,装饰豪华,而且菜价昂贵。逢年过节,那些五颜六色的各档公车,就带着他们的主人,携着公款优雅地驾临。晚上十点以后,这里也是年轻女子的世界,她们来干什么,恐怕只有鬼知道。在这里,晚上要比白天热闹,楼房比瓦房光亮,就连路上乱窜的野猫,也比农家大院里细心呵养的家猫肥腻,垃圾堆旁静坐候食,自有吃喝不愁的一番气派。
酒店大街往西十里,就是秋白所在的村子,瓦房规矩地排成几队,电视天线凌乱地伸向天空。在农村,春节是极有意思的,除了放鞭炮是例行的活动外,新年过后,总又开始一年一度的相亲大会。往年没有处理掉的陈货,赶紧地主动请缨,联络中意的对象。三叔二大爷们出谋划策,见面,讨论,订婚,一气呵成,只需四五个工作日,两人的一生就算订下了棺材钢钉,结结实实,效率也是极高的。当然,礼金至关重要。秋白心想:这也算是农村的特色文化吧!
他欣赏着媒人在母亲面前夸张的演讲,直想笑,世上真有她说的“既漂亮,又温柔,有知识,能吃苦,个头也高,身材也好,脾气更是乖”的女孩子吗?
死也不去!他对母亲说。
让那位天使小姐另嫁高明吧,我可配不上。他说这话的时候,端本《格列佛游记》,漫不经心。
母亲欲哭无泪,这孩子,怎么还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呢?她实在想不通。
他的老父亲说话了:年轻人就该有志气,现在正是创一番事业的时候,有主见,很好,省得父母操心,很好。
这句话从秋白的爷爷嘴里传下来,已经几十年了。他爷爷不该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虽然全心向善,但是地主的大帽子规定他只能爬行。到了他父亲韩春生,虽然表现良好,学习全校第一,但终究是地主阶级残余,说得好听些,也是改良后的富农分子,种地当然可以,上大学?有等商酌。于是这副家族的重担顺理成章地压到了秋白的肩上,可惜秋白已经没有他爷爷当年的豪气。
林凌月站在酒店门外,嫌恶地看着宏和小服务员们软语绵绵,实在呆不下去了,招呼飞子:咱们走,好不好?
飞子说:请你来就是玩儿的呀,你讨厌宏,我也讨厌,现在的男人都坏死了!
林凌月从小在北京生活,爸爸十年前炒股票赚了一笔钱,买了房子,又娶了一位北京老婆。林凌月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自然有她的道理,她生母在她五岁时就死了,撇下她受北京后妈的气,本来后妈就已经是魔鬼的隐称,又是个北京女人。也许如今的男人都好色,尤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们,在学校,有迷离难测的前途压在肩膀上,每天苦苦地修炼,只能够饱眼福,充其量再写几封情书,拉拉手什么的。但现在不同了,有的已经找到了好工作,像宏,过了春节到青岛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有的赋闲在家,寂寞地枯守油灯,加上工作缈茫,人情无常,对男女欢乐更深深地渴望。这帮精力旺盛的小男人,咋咋呼呼地在大堂里点菜,哼着幼稚的黄色小曲,时而伸手去摸服务员的屁股,惹来一声尖叫,和一阵大笑。
今天这天儿实在不好,有合适请客喝酒,阴沉沉的,天空像要流泪般伤感,厚实的灰色云彩像负担不住自身的重量,正慢慢下沉。人的呼吸也越来越重,仿佛负了十几桩逃不脱的情债,压着迫着抽取了胸口奄奄的最后一息。
秋白第一眼就看到了林凌月微蹙眉头,和飞子并肩而立。
他和飞子倒是极熟的,就差同床共枕。飞子很豪爽,再加上男性化的身材,很对秋白的性子。他讨厌忸忸捏捏的女孩,请她们吃饭,总是小嘴一噘,头一低,长发遮住了红脸:没空呀!他每次叫飞子下馆子,飞子都高兴地不得了,亲亲热热地和他跑去。但是他们从未产生过一丝互相离不开的感觉,在一起时,心里暖和些,不见了,偶有些记惦,但这绝不是所谓的爱。两个人都非常地清楚,这是兄妹似的友谊,就像是树皮对树干的感觉,包着围着,却永远连不到一块。
呀!看谁来了?飞子高声地招呼:吃得这么胖了!
秋白突然变得腼腆起来,手被飞子拉住了不松开,波浪似地摇晃着,听她介绍林凌月,林凌月则冷冷四顾,并不专注地扫他一眼,一头秀发随意披散着,透出些忧郁和清纯,还有不可亲近的高贵来。
这女孩嘴唇挺好看的,双眼皮儿,像韩国的一位女明星。秋白心想,可惜现在的女人太高傲,就像小孩子手里的纸飞机,虽然总飞不上天去,但好歹有飞机的形状,所以也同时具备了飞机的神态。
宏走出来,邀大家入座。见了秋白,不冷不热地打招呼。飞子叫:唉你这个阴阳脸,老同学驾到,没一点热情劲儿。秋白笑:人家是大公司的高精尖人才了,今天能和他坐到一起,已是最后的晚餐,是不是?
说最后三个字,脸已经转向林凌月:我该称呼你什么呢?他调皮地说:小姐二字不妥,直说名字又太不礼貌了吧?
林凌月笑了笑,答道:叫我月儿好了。
秋白喜咪咪地对着宏眨巴眼睛,说:那我要多喝几杯了,庆贺交到了一位好朋友。
嗤!宏从鼻孔发出一声象征性的祝贺,沾了些冬天的鼻涕星顺着窗外的凉风歪歪斜斜地投奔过来,他对月儿说:秋白简直是酒神,想当年毕业会餐,把经常虐待他的英语女教师灌到了桌底下,当场被丈夫背回了家呢。
林凌月对他的曲线中伤似乎并不感冒,只看着秋白一张小孩子般的脸,正秀气地转来转去。她故意地对飞子说:小孩子家,别随便拿人当朋友,小心上当受骗,对不对,飞子?飞子正玩着秋白的玲珑手机,哪听得到。
凡是男人,都有个通病,只要一喝酒,大多会牛气冲天。一根烟斜叨在嘴上,边吃喝边吹牛。在座的这几位也不例外,三杯土产猫尿下了肚,房间里已是桌子乱颤,门窗抖粟。来的十人,除了宏、飞子和刚介绍过的林凌月,其余的秋白都不认识,但估计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因为他们个个正襟危坐,一身黑色旧式西装,打着标准的领带,脚下却登了双跑鞋,而且标准的领带打得极不专业,似乎有假冒伪劣的嫌疑。裤腿跑到了脚下,找地板亲密接触。不过他们的说话就不同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而且吐字铿锵有力,坚决地正确,不容反驳。------反是这一类人,二十初头,大多是刚过青春期、刚出校门的准学生,正从简单迈进复杂,从真诚质变为虚伪,而且构思好了情爱的美梦,准备一展手脚呢。
秋白本以为,满桌的人也就自己最寒噤,没学历没知识,当然一定没风度,更没被敬酒致辞的地位。但是他坐下直到现在,酒过三巡,还没发现一位风度翩翩的才子,要么阔绰大方地抱肩傲视,要么气质非凡地抬头看天。宏早有醉意,夹块鸡肉全身心地嚼着,并不像他说的,在女孩面前不要表现自己的丑恶吃态。因为释加摩尼之所以信佛,并不是因为自己吃厌了肉,而是不愿看见世人吃肉的凶残,就像魔鬼说的,世人一半灵魂归了上帝,一半归了他。释加摩尼就是上帝的那半,吃肉的都是魔鬼,而且我佛也不会承认上帝的存在,因为上帝提倡恋爱,我佛鼓励剃头出家。所以和尚庙里供奉如来,没有十字架。照这个理儿,人的吃相应该和谈情说爱大有关连,就像秋白羞于表露自己的饥饿,说明他是一位看破尘世的伤心人,而宏心随所欲,说明他情欲旺盛。
但是宏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为了我们的年轻,干杯吧!今天不要想什么不开心的事。
一句话砸死了秋白炫美的想象力,紫色的酒杯把如来和上帝统统赶走,就剩下浓香的鸡肉和美酒,还有一屋子的饥男渴女。
宏捧着杯子向林凌月敬酒,眯着眼睛发射连接的信号,但是月儿并不买账,只是闭着眼碰一下他的杯,然后轻吮一口,微笑作罢。
秋白心想,看他是盯上了这位林凌月姑娘了,干脆让他害上红眼病,今晚睡不着觉。便轻轻地问林凌月:不知能不能赏脸,明儿个吃顿饭?
月儿转过脸去,看窗上的水雾冰花,不吭声。飞子笑呵呵地拉她:人家问你呢,别躲呀!月儿抬起头,死盯着天花板上的五色吊灯,悠悠地说:我从不和不熟悉的人吃饭的。
秋白听了,倒真有些失望:哦,那算了。
宏见了,微微一笑,说:秋白的口才是最好的啦,当年在学校,特别吸引女同学,不过他很清高。记得有一次,他终于看上了一位邻班的女孩,拉着我去观赏,我一看,哇!果然好眼光----原来是隔壁的音乐课女教师。
大家哈哈大笑。秋白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索性举起酒杯,对林凌月说:其实女孩子像你这样很好呀,不抽烟,有喝酒,又这么漂亮。
月儿冷冷地反问:这样不挺正常吗?
秋白愕然地看着她,假装惊讶地说:你上街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走路吗?如今的世界已经乱了套了-------男人流行长发和短裙,女孩子兴起抽烟喝酒,醉了在大街头上尖叫,还打架,就像穿着高跟鞋的武术教练,唉!真不知这世界怎么了!
林凌月前仰后合地笑,虽然不喜欢他油嘴滑舌,但是听他扯来扯去,也挺有意思。飞子于是问她:那你明天是去喽?
不去。月儿眼一合,懒懒地说。
最后大家说到了就业,气氛顿时低沉,专业不对口,消息不灵通,再加上终身大事缈茫无期,无处寻找,好像所有的难过都掺合到了这一夜,混着窗外的阴冷夜色在心头流连忘返,合成一锅隔夜的粥撒开泼来,搅散了这无聊的饭场。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天已全黑。大家便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各自回家。
秋白对刚才的惨遭拒绝如梗在喉,看人将散尽,宏和几个人早走了,急忙地赶上月儿和飞子,似假似真地嚷:明天爬白虎山,去不去?
飞子笑嘻嘻地应道:人家一片苦心,俺哪舍得拒绝呀,去呗。
林凌月轻咤一声,揪住了她的衣角,伸拳要打。两个人一前一后,追闹着跑远了,只剩下秋白在后面,抽一支烟,感觉满嘴的牙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第二天真是不测风云的黄道吉日,隔着窗,就看见邻居房顶洁白的雪被。打开门,天地间一片苍茫,大雪铺天盖地,没有将停的计划。他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早饭吃完了,雪停了,风又赶来凑热闹,一出门,吹得他直打哆嗦。
他给飞子打电话,说:我已经到了呀!你们在哪儿呢?
孰料飞子说:你到哪儿了?刚才月儿打电话问我呢,她在酒店门口找不到你------唉你去没去?
话还未说完,秋白早跑街上去了。风呼呼地驰骋,打翻了他袄上的帽子,卷起雪花灌进他的脖子,他丝毫不觉。
果然,林凌月冰雕似的身影正在酒店门口凝立,看见他,只是冷冷一笑,说:迟到真是一种好习惯,在学校,凡是尖子生,都有这个优点。又说:我讨厌你们男孩子迟到,这说明你们不尊重别人。秋白窘得脸都变了形,可惜天太冷,血液冲不上脸,只好在心里原地打几个转,憋得他浑身难受。
他说:山是爬不成了,太危险,不如去吃饭?我早饿坏了!
月儿脸上一丝笑意打了个转,说:飞子真没说错,你这人就是死要面子-----虚伪!她说你吃了饭的,对不对?刚才她打电话了。
秋白愣住,觉得很被动。在女孩子面前,他一向自忤攻无不克,从未有一交手就缴械的纪录。但是今天他就像一个刚出嫁的处女,还没上轿,贞操就被人当街拿去。
他只好望了月儿通红的鼻尖,呆呆地不再说话。林凌月见他若有所思,盯住了自己全神贯注地呆望,不由地大羞,低下头,轻声地说:你看着我干么?
好看!
林凌月红了脸,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这辈子就这样了。
秋白拉她的手,指她后面,说:快看,以前没见这有间咖啡馆呢,样式挺诱人的,去坐坐吧?
月儿大为失望,一腔的激动瞬时平息,摇摇头,慢慢地跟去。
两人到了对面新开业的一家咖啡馆,刚坐下,月儿就瞪起大眼,说:是不是你不让飞子来的,说实话!秋白委屈地直摇头晃脑:哪能!又想:谢谢上帝,下了这场及时的雪,好歹有人给你上香。
第一次约会的男女,往往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东刨西扯,但也会聊得开心。因为就像阴阳极的吸引力,不需要什么推力,只要给他们合适的距离,就会自动地凑一块儿去,叭击!粘到一起。所以秋白坐到她面前,能够放松地要杯啤酒,自饮自乐。林凌月劝他道:这是咖啡馆,喝啤酒不好的,而且大冷的天,像我爸那样,就是喝啤酒才伤了胃,现在每天都吃药。
呵呵。秋白眼睛直眨:不是女朋友,就不能对男人说这样的话,知不知道?
林凌月探过手,猛地掐住他的鼻子,轻声地骂道:想得美!秋白痛得哎哎求饶,心进而却像要饭的被肉包子砸中,虽然疼痛,不过挺香。他问月儿是不是要上班了,月儿现时低沉下来,说哪有班上,普通的大学生在北京是很难立足的。接着两人又谈到了青岛,秋白工作的城市,随随便便五花八门地聊着。
月儿对他在外地的打工生活非常地好奇,看着咖啡馆里忙碌的服务员,问道:你们每天要干到很晚对吧,一定很辛苦吧?大学里也有闲余挣外卖的,天天累得要死!
秋白笑了笑,说:没有知识就没有舒适的权力。说完盯住了脚尖:不过我并不认为打工就没有出息。月儿忙说:对对,有许多名人年轻时都受过苦。她发现不合适提这种话题,因为秋白似乎眉头紧皱,很不高兴。
她于是讲她的父亲。秋白拍马道:你爸爸挺能干的呀,你一定很幸福。月儿把脸一沉,不再说话。因为她的后妈冷着脸浮现脑海,她讨厌地转向窗外,拒绝再讨论父母的事儿。秋白只得顺风转舵。
看过《我的野蛮女友》吧?他问。
我不喜欢那种女孩子。林凌月皱起眉头,说:他们是爱情中的异类,不适合世上大部分的人。
秋白急忙点头称是:换成我,也会吓跑的。
月儿笑说:我才不那么凶的。
说完,自己都愣住,就像是泄露了美国的核机密一样,悔不堪言。秋白顺口应了句:这我就放心了。
月儿这才发觉上当,伸手打他,但心口,却涌上了一股无来处的甜蜜暖流,只觉此处别有温暖,不想再回去。秋白也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了。窗外的行人双手捂着脸,低头匆匆地赶路,风呜呜地自由地奔驰着,而这里,却是暖洋洋的一个二人世界。
初恋的滋味,在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身上,会是什么感觉呢?
在回青岛的前一天晚上,秋白兴奋得辗转反侧,合上眼,满天空都是月儿的迷人眼睛,在一闪一闪地对他微笑。他做开了美梦,打理起爱情生活的舒适小灶。到黎明时分,心潮逐渐消退,思维也变得理智。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呀,而她是大学生。他自卑地坐起身,拿过一本书,胡乱地翻,又甜蜜又烦躁。
早上,林凌月打来电话,问他起来了没有,嘱他路上小心一点儿。他嗯嗯地应着,昨日的香甜约会,就像已经隔了几万年。
爱情这东西,有时仿佛不需要经过长久的浸泡,只是一面,只是一个眼神,或许就能够像雷电劈开了大树,白色的芯全面展露,向有心人开放,又像有缘人偶然路过千年一放的雪莲花,只是短暂几秒,但他可以看到,而且那一瞬,雪莲可以属于他。
林凌月打完电话,兀自沉思了半晌,始终不明白对秋白的这种感觉,是爱,还是有趣?甚或是孤芳自赏之时偶尔伸到墙外去的一拈菇朵呢?想不明白,反而更缠紧了秋白的那张滑皮笑脸。她站起来,呼口气,心烦气乱,又坐下,心口不断地回放昨日约会的触电片断,直到头昏脑胀,腹中饥饿,思念全都变成了食物,痛苦地在心里挣扎消化,流入血管,融入血液。
第二章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改革开放的大潮继续汹涌前进,又得淹死不少的人。落水者将成为过去,侥幸上岸的人们晾干了衣服,保全了性命,还得爬行。国家正快速地发达,这是潮流,而个人的生存愈来愈难,这是必须的代价。
初春的青岛,湮没在浓浓的坚硬的海风里,像起航的大船,正作最后的清洗。在东海岸的这片广阔平坦的海滩地带,积木般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韩资工厂。四周聚了几条新建的街,崭新的房子,崭新的路灯。小吃店,洗浴中心,理发厅,歌厅,应有尽有,确实带动了许多行业的快速发展,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当然,也造就了拘留所更多的三陪罪犯。
这里是内地打工者的天堂,外国垃圾淘金的乐园。
三月的海是极有韵味的,天蓝的海水荡来荡去,舔着棕褐色的海岸,映着白云和健壮的海鸥,为她的情事增添着佐证。关于青岛的海,郁达夫有经典的描述,他说青岛的海风最硬,岛屿最秀气,想必应了他的话,天与海亲嘴的地方,总是隐约露出些女人的鼻子,细看是零零落落的小岛,在寂寞地守望。而年轻浪漫和多情的夜色一经降临,海边就成了有情人和有钱人沟通协商的佳地,也有不少打工夫妻趁着黑夜去沙滩幽会,为未婚同居制造些事实和理由。在这之前,夕阳将落时,远方的小渔船游子归来,有力地划破海面,人们在船上大声地歌唱,也不比对面的歌厅差多少,没有音响和小姐们的怂恿,反而更嘹亮激昂,因为马上就可以把背后的大鱼小鱼换成崭新的钞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日日夜夜播种着希望。为了生活,为了爱情,为了吃饭,外来的打工者,当地的苦命人,都同样地辛苦。
秋白讨厌公司里的那些韩国男人,乍到中国之时,简直就是性饥渴,疯了似地找小姐,导致工厂周围雨后春笋般盖起了一座座理发屋。听人说,最近韩国女人闹翻身,对男人特别地严厉,不但不许他们向日本男人看齐,出去鬼混,而且还要捏紧了银行存折和房契。看来全智贤称得上是韩国妇女运动的先驱了,一部电影就搞得传统的男女关系风起云涌。
照流行电影和先锋小说上来说,现代年轻人的恋爱,无非是媚眼、咖啡、上床三步曲。开放已经成为许多中国青年的生活主题,不能忌讳,不可隐藏,更不必遮掩。你看看满书摊的性文学,人行道上的时装秀,和半夜里三三两两的偷情男女,如果林黛玉天幸睁眼看到,难保不会哭倒在桃花社,焚稿断痴情。娱乐界流行快餐偶像,这爱情俱乐部,也新吸收了一夜情、试婚、友情同居等等新的成员。
傍晚的时候,秋白去公司上夜班,看到年轻的女翻译被部长第N次地带出去过夜,他翻着白眼,送她一句迟到的新年祝福:早生贵子!
没想到新的一年第一天上班,工人们就来了一个全体罢工,只是进车间的时候林部长“无意”中骂了几句,虽然听不懂骂什么,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像无线电一样,无需看到,便能接收。因为骂人不是国粹,外国也同样在行,可以说是世界人民的共同财产。再加上春节前一个月的工资还未发放,工人们心头怒气正瞅着要发作,受了他这句全世界流通的骂,马上扔了家伙,到院子里集体练习肃立、沉默。
秋白自然是不愿意罢工的,工资高的人立场都围拢到他这边,站在他身后,默契地协调着立场。的确,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已经是打工者中间的贵族,少发一个月----倒也没什么!至于韩国人骂两句,凡正听不懂,又没骂自己。再说也没听见,所以不必替他人生无聊的气。秋白虽然没这么平凡的思想,但他确实迷迷糊糊,有点不知所以然,因为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默默地站在院子里,面对这场国际纠纷,惶然地发困。
但是问题很快解决,胖胖的老板从楼上下来,在办公室里和几个韩国人商量了一阵,下了命令,虽然部长骂人的确是为了公司的管理,但是团结同样重要。
林部长瞪着小眼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道歉的韩国话,然后翻译就说:嗯,部长说了,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算了,因为没多少活儿,所以今晚部长想和大家出去聚餐-----大家说好不好?
说完,他使劲儿地鼓掌,引来几下害羞的共鸣。
请客不但在中国是优秀传统,看来在外国也正时兴,大事小事均需一张饭桌来调节。这种好习惯不但是贪官和行贿者之间传情达意的媒人,更能充当上级和下级调解矛盾的和事佬。在酒店里一坐,筷子一响,嘴巴一张,工人不闹了,脾气也温顺了。第二天,该干啥干啥去吧!好像在韩国人眼中,工人们罢工就只是为了一顿饭,目的达到了,当然会听话的。
秋白从公司出来,并没有随他们去吃饭,而是拐回了家。他讨厌这些人,包括自己的同事们,在外国人面前,生怕他们不了解穷人的需求,吃----就是吃呗!活着就是为了这张嘴。到了酒店连眼睛都流口水,盯着鸡鸭鱼肉舍不得断开眼中的连线。
不过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他们了,因为从来不想什么自力更生,甚至在某些时候,尊严都是可以放弃的,只要有份工作,有及时的薪水。即使穷一辈子,临死的时候,也能拉过小孙子们,自豪地说上一句:咱和外国人吃过饭,人家请咱!秋白越想越生气,索性把电视关了,蒙上头睡觉。
这件事过去不久,林凌月来了电话:听说宏上班了,没告诉你吗?
是吗?秋白听到宏的名字,不由地有些生疏,觉得他正走向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一条道路。人家是星光大道,我是田间小径。他有些讨厌宏,也许心里还不愿回避有妒忌的因素在作怪。他说:我的好朋友变了许多了,他来青岛上班,怎么也没通知我呢?
月儿笑:你又不是联合国秘书长,为什么要向你报到?
哼。秋白望着窗外高耸入云的电视塔,仿佛在看一个不可及的心头美梦。他问月儿工作的事怎么样。谁知林凌月笑了笑说:我下个礼拜就到青岛了,不欢迎吗?
秋白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月儿拎着行李,大包小包地站在面前,微笑地望着他时,他快乐得就像个小孩子,上去把她拥在怀里。月儿嘤地一声,心口有一万只兔子又紧张又欢喜地乱窜,咚咚直响,没想到他竟这样大胆,不知道是拒绝还是默默地接受,就在不断地念头打滚中让他紧紧地抱着。
这一抱真是作用万千,比那个爱字更能表示爱意,而且间接地为他免去了求爱的苦恼,看来情书的作用远比不上勇敢的实际行动。
月儿说:家里实在没什么机会,所以到这儿看看罢------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会做饭,会洗我自己的衣服,我也带了钱来。说着,咯咯地笑。
对对对!秋白慌乱地随便应着,跳来跳去找水杯。
他被林凌月的突然到来打晕了手脚,一时不知怎样和她聊天,毕竟才认识了一个月。月儿坐在他那张从楼下偷来的旧沙发上,腿儿一颤一颤地,直盯着他,仿佛要猜测他此刻在想些啥。过一会儿,说:明天我去看宏吧,他是你的好朋友。总要去玩儿的。秋白沉吟着,不说话。月儿说:我看你这人就是小心眼,刚认识时就看出来了----肯定交不到朋友,即使有,也都是坏人,都是小心眼。
秋白不理他,仍然独自喝了口水,傻愣着想心事。
他正想今晚该怎么个睡法,一间卧室,一张床,总不能去地板。现在是初春,晚上冷得很呀。他在想这事,所以月儿的话并没能听到。
见他不说话,月儿胜利地说:对吧,我看人挺准。
到了下午,秋白去公司请了假,拉着月儿去宏那儿,月儿装出冷笑的样子:刚才好象很不乐意呀,咋地现在想去?秋白嘴巴一撇:我不上你的当,不会和你斗嘴。月儿笑道:听你的意思,我倒象个泼女人一般,刚认识还没多久就要吵着嚷着和你斗嘴,是吧?
他笑道:你是客,不和你见识,飞子会说我欺负你。走吧,去欣赏房地产公司的雄伟人才。
月儿抿然一笑,跟着去了。
如果世上真有轮胎般大且圆的嘴,而且的确长在了活生生的人身上,造物主也会惊讶“法力不如人力”,达尔文必定更加肯定自己的观点。人真是奇妙的动物,能用嘴巴表示各种无法言述的表情。此刻宏张大了嘴,仿佛不相信在他有生之年太阳会熄灭,骡子会怀仔一般,当然心里直骂女人都是瞎子。他理理西装,回头看一眼“青岛胜达房地产有限公司”的金字大牌子,,左手笔直一伸:两位,请!
秋白笑笑,在他后面,伸手做手枪状,嘴里“叭”一下就把他毙了。月儿乐得捏着他的背,四处打量公司的环境----房地产公司确实有钱途,一进大厅,金碧辉煌的装修和宏那身笔直的西装一样光彩照人,让他们两人不由自主地低头惭顾脚尖,而且也让对面的那所名牌大学瞬间砸了牌子。如果夜猫子咋一进来,不知道的会以为到了夜总会,又要伸手招呼小姐了。
到了一间挂“总经理助理”蓝漆金字牌子的门前,宏停住。秋白和月儿惊异得要大呼,心想乖乖,了不得,正要随口恭维他运气好,能做房地产总经理的助理。宏回脸郑重地说:总经理助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上司,他人挺好的,对我不错。
秋白总算忍住了,没吐,借口去卫生间,打开了宏的岔。月儿则捂着嘴笑道:得了,不用一一介绍了。
宏的脸皮微泛波澜,但始终没有变红,他很痛快地说:两位还记得我------很荣幸。今天我请客,怎么样----月儿?他把眼珠子挂到眼眶外面,显得诚意十足,等秋白回来,拍拍他的肩:我最好的朋友来了,今天不醉不归,啊,醉了咱去看火星。
秋白也探手象征性地触了一下宏的西装衣角:别太破费了,哈哈。
于是三人到了对面的“武大郎酒巴”,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刚坐下,宏的手机哇哇大叫。
喂,啊---您好您好,总经理呵---。说到这里,宏把脖子向上挺了挺,特意扫了一眼秋白和月儿,脸上洋溢着春水般的快乐,点着头:是,是!对,对!好,好!明天我就做出来,一定,一定!完了马上送去----再见,再见----!
合上手机,平端在手掌心,欣赏了几秒钟,又叹口气说:真没办法!从早到晚,忙!秋白嘿嘿两声,对月儿说:真后悔没上大学深造,看人家,----多牛!手机不错呀,多少钱?
宏摇摇头:三千多一点,----不好用了,过几天得换一个。
月儿对着秋白扮鬼脸,秋白咪上眼,自叹自怜地道:唉,简直没比!又说:月儿,干脆让宏搭桥,到这儿上班得了----行不行?他提高了嗓门,显得严肃认真地期盼对面高级人才的回音。
宏一愣,嘟哝着道:不好办吧,月儿不是学得中文吗?房地产这玩艺儿你能瞧上眼?他听出两人有意要戏弄自己,并不接招,只是眼瞅着两人神情亲密,宛若新婚小夫妻一般,心里的醋缸立马破了,嘴角流涎。
喝了不知多少杯,宏见秋白微有醉意,便有意要灌倒他,出他的丑,频频地劝酒,秋白见了他,对老朋友爱理不理,本来就心情不快,敞开了肚皮儿喝,不一会儿,酒劲上头,喉咙里交通堵塞,肠胃里翻天覆地开始造反,大有黄河决堤不可阻挡之意。他捂住了胸口,瞪着宏,骄傲地说一句:好朋友,想灌我,你还早着呢------。话未说完,惨叫一声,奔向厕所。直吐到眼冒金星,伸舌头翻白眼,一起身,又接着吐,蹲下才觉好受些。回来,坐定了,月儿握住了他手,关切地问:没事吧?---以后少喝酒!
宏见了,从脚底下一股子浓醋井喷上来,冲上头顶,胀得胖脸向外扩展,活向个硬邦邦的篮球。他借着酒劲,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有点怪呀,是的,很怪。
什么很怪,你说什么?林凌月不悦地反问。
其实这已经是白纸黑字的事实,一般恋爱的男女,只要看他们同走的神态,说话时互相频顾的眼神,就能一目了然。可是宏终究不能够相信,像秋白一个落魄的打工者,怎么会勾上了月儿这样又漂亮又温柔的大学生呢?刚才这话说了又后悔,觉得像在表示一种对老友的轻视,而且愚蠢极了,大失水平。果然,月儿脸一沉,白了他一眼,显然领受了他的话中含意。
秋白醉得如一堆掺和了水的泥,捏不成形状,他微睁一睁眼,看到月儿在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嘴里温和地念着:可怜的人儿。顿时热血上头,盖过了刚刚作用了的酒精,脱口一句:月儿,有句话我憋了几天,现在我要说给你听。
林凌月知道他要说啥,捂住了他嘴,阻止他说出那句话,宏只好扭过脸去点烟,点了十几下不着火,气得把火机一扔,借故去买火机,溜去了厕所。秋白捉住了月儿的手,很轻很柔地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他晕头转向,只看着月儿朦胧的俏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于是什么也不及顾忌了,虽然只和月儿结识了这么短日子,但心里的真实感觉,趁着啤酒的掩护冲锋而出。
月儿又惊又喜,还有一丝恼怒,偷眼四顾,邻座纷纷斜目相对,有的微笑,有的摇头。她因为没喝酒,精神的镇压比不上酒精的威力,一时慌然失神,被秋白捉了手紧握着,一动不动,原处发呆。脑海嗡嗡作响,思绪缠成了千丝万结,口舌难分,说不出话来。
等宏回来,秋白酒意稍退,反省刚才好象说了些激动的情话,又见宏一脸的鄙视和羞愤,抽根烟斜着眼睛,似乎不屑于跟他说话。不由得大悔,说:男人就是不该喝酒!特别是有女孩子在身边,丢人现眼-----明天起坚决戒酒!月儿抬起头,瞥他一眼,对宏说:好了好了,别再喝了,我今天很累,走吧。说完起身离去。
她独自走到酒巴门外几十米,心跳还像高处跌下的弹球,在胸口来回碰撞个不停。想停下等着秋白出来,一块回去,但想起刚才秋白那些话,血液立刻涌上了脸颊,连同心事映得通红,刚升起的初月对她暧昧微笑。于是再也不能坚持地等下去,打辆车跑了回去。
第三章
秋白进门的时候,林凌月已经睡着,她在沙发上铺了张垫子,盖了一层毛毯,胸口一起一伏,显然并未睡熟,眼角微闪,似乎正有迷乱和失控的梦,正跑到了眼睛里跳舞。秋白蹑手蹑脚地边看边从她身旁走过,进了卧室,蒙上头,大气不敢喘地装睡了。
第二天起身,见面,都低着头不想先说话。月儿很快地煮了两碗面,啪地往桌上一放,自个儿端着跑电视机旁默默地吃。秋白想搭趣地说些什么,抬起头,只见她脸皮儿绯红,长发凌乱地盖住了半过脸,吃两口,住一会儿,时而发呆地盯着电视上的卡通人物,在惟妙惟肖地学习情爱。只好说:我去公司了,----有点事儿要办呢。
月儿低头,嗯嗯应道。等他走了,才敢放下心来,昨夜一幕又浮上心头。
父母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胜过了高空的卫星,因为他们有心灵感应。不几天,秋白的母亲打电话来,惊诧万分地问他和月儿的事。老太太想得极为周全,说:她的家境你清楚吧?她爸她妈你见过啦?认识多长时间啦?----别上当,可要当心!
秋白最不耐烦的事儿就是听母亲发表老一辈人的金钢经验,他一边应付,一边看表:时间到了,妈,我去上班了。
老太太挂了电话,兀自在说:孩他爸,你说现在小年轻的都咋了,家里这么多好姑娘看不上,偏偏在外面一眼就瞧上个好的?他爸点头肯定地说:当年要不是文化大革命,说不定我也就----
就啥?她瞪着眼。
还不是娶了你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太婆。韩春生开着中年人的自慰玩笑,抽根烟,说道。
老太太哼着鼻子,不理他,一边掐菜,一边去厨房。
嘴里嘟嘟哝哝:我就不信,城市的媳妇就比咱乡下的好。再说了,她们消费也高。
韩春生听到消费这两个字,眉头一皱,不吭声了。
林凌月的爸爸是顾不上她,至少现在,他正忙着和现任的妻子吵架。这个姓赵的女人天生一副厉嘴,适合在六十年代主持斗地主大会,而且身材粗壮。为了月儿的工作,两人不知已经明争暗斗了多少次。老林打算把女儿接到北京来,一家四口舒服地过日子。她不乐意了,一张嘴机关枪似地扫射过来:咱小儿子过了五岁的生日,刚懂事!正需要安静的环境。噢,你就忍心让他以后受你那宝贝女儿的气?要接,自己去接吧!以后别进这门。老林满腔男子汉的热血准备喷发,可惜喉咙太小,射出来只细细地一股暖流:唉,你不让月儿来,----这可咋办哪?她早晚是咱的女儿!------咦,听说月儿谈恋爱了,你知不知道?
赵后妈哄着小宝贝,头也不抬:知道又怎么样?
老林说:下周正好去青岛办业务,顺路看看她也好。
行行,别忘了告诉她,她妈这几天挺忙的,没空去看她,千万别记恨----我这个后妈!
老林气得差点让掉下的眼镜砸伤了脚趾,闷着头喝了一大口咖啡,脸皮顿时变成了杯里的咖啡颜色,另外泛着黑色的郁闷,窝了一肚子火,可惜无处绽放。只好用手小心地抚摸着女儿的照相,慈爱地端详着,温柔地自言自语:唉!有半年多没见月儿了吧。
他到自己的小公司,一天都不顺心,下午,给女儿打电话。林凌月冷嘲热讽:你还记得有个女儿?晚上,月儿对秋白说起父亲要来青岛的事,秋白大为兴奋,心想不正好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一番么?说:到时肯定好好地招待他老人家,放心吧!
月儿却说:我讨厌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秋白愣了一下,不明白。心想认识你这么久,我老爸从未给我打过电话,更别说过来见一面,至于母亲,抱怨倒不少,因为她相中的女孩没有一个能和我搭上句话。
月儿见他不明白,也不再多说,婉尔一笑,上来勾他的脖子。秋白傻傻地凑上去亲她,一口咬住了一根香蕉。月儿说:美得你。
到了四月份,非典大叔隆重来临,整个北京城变成了一座监狱,口罩一跃成为了全世界最畅销的商品,卖口罩的发了财,商店超市却又有了新破产的不幸苦难。青岛靠上帝的眷顾,侥幸地战战兢兢地并未被传染,但是严格控制人流出入,看着脸色发红或是面容憔悴者,二话不说,请君入瓮。未来岳父的青岛之行自然终止,他戴着二十层的口罩,在自家阳台上不免长叹几番,而赵后妈这个地道的北京女人,平时喜欢逛商店买衣服,因为偶然碰上了感冒,被紧急送往医院,幸好只流鼻涕不发热,敬告许多保健秘诀后原封不动地送回。谢天谢地,赵后妈边嘲笑老林对未来女婿的急切思念,边庆幸自己平时香火烧得及时,关键时刻佛祖保佑。非常时期,除了医疗产品销路大涨,各行各业均一时陷入了低糜。股票本来就已经江河日下,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果然,老林的“股市咨询服务公司”两个月来门庭若市,全是消毒的军人,到了五月底,只好关门大吉,靠着十几年的老底,还不至于饿死。
非典过后,旧事提上桌面,和新欢的结晶要宠爱,旧妻的女儿也是自己的种啊。于是精心准备-----自然免不了和老婆又吵上一番。七月份,老林来到了青岛。
听到敲门,秋白正在睡觉,晚上辛苦干了一夜,白天睡得很香,梦里只听着敲门声隐隐约约地温柔传来,渐渐从小到大,最后发生质变,敲门变成了踹门,他才猛然惊醒。气愤地奔到门前大吼一声:谁啊!真烦人!开门一看,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秃着顶微笑着站在门外,亲切地问:请问这儿是林凌月的家吗?他拍头醒悟,原来是岳父大人到了,不知刚才那一声厌烦的大叫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岳父大人在房间里慢慢踱了两圈,仔细地打量着摆设,鼻子像伤风,不断地长吸几口,像是在鉴定室内空气的质量一样-----看来非典不但造成了损失,也留下了经验。秋白说月儿去市里一家广告公司面试,还未回来,接着倒水冲茶,给岳父大人上烟,他虽没经过乡下人相亲的锻炼,却也得心应手,没有把水壶嘴放到茶壶里,也没有把烟嘴塞到嘴里,而把过滤嘴点燃。
老林一直在微笑,多年的炒股生涯使他总结出了一个人生至理:这做人就象炒股,成败最关键,态度更重要。所以他无论和谁见面聊天,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至于心里想个啥,鬼也不知道。傍晚,月儿气冲冲地回来,见到了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烟圈浑然天成,在空中静止不动,秋白正佩服得五体投地,瞪大了眼观赏他又吐出一个,这个更奇妙,一个小圆变成大圆,接着反向旋转,最后成8字形定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秋白拍马道:您抽烟真是到了最高境界了。老林得意地起身到镜子前自我欣赏,这时月儿进来。
气死我了!----哦,爸爸来了,还好吧?她只是对父亲略一招呼,并没表示出有多么地激动和想念来。只是走到秋白的身边,委屈地抒发她刚刚受的气。
她今天到了那家广告公司,应聘的人挤满了大厅,全是漂亮的女大学生,招聘牌上写着:本公司因扩大经营,业务需要,现招聘办公室文秘一名,平面设计一名,本公司以才取人,注重能力,文凭不限,但需有最擅长的能力与技术证明。等等一篇废话。
月儿差点把手机都挤掉,费力地抢到了一张报名表,差三落四地胡乱写了几项,好不容易排上了队。
一个穿西装的胖子出来,把应聘的人分成了三人一组,挨组面试。到了她这一组,被领到一间很雅致的房间外。第一个女孩进去没一分钟,就哭着出来,痛苦地走了,第二个还好,多呆了会儿,里面发出一阵尖叫,接着是女孩破口大骂,气愤地摔门而出,在门外擦拭泪水。林凌月很奇怪,进去以后,发现一个胖子正襟危坐,独自抽一根烟。
见她进来,礼貌地道:请坐。月儿紧张地坐下,抬脸平视着他,尽量表现出一个广告公司职员应有的气质。
胖子开口问道:
这位小姐,请问您结婚了没有?
月儿笑了笑,说:当然没有。
胖子点点头:那一定有男朋友了?月儿不答,算是默认。但是接下来的一句却让天地为之失色。胖子弹了弹烟灰,极郑重地说:
这一个问题对您的录用与否非常重要,您一定要回答。您认为婚前性行为会对您以后在本公司的工作产生轻佻和随意的影响吗?
他拿起笔,注视着月儿,显得这个问题且有记录的必要。林凌月羞得脸皮儿绯红,实在忍无可忍,奋然而起,上去打了他一个巴掌,又拿起桌上的档案夹,劈头盖脸地砸过去,然后傲然而出。
秋白听着眼睛瞪得更大。老林的香烟掉到了地上。许久,老林摇摇头,说:怪不得工作难找,原来秘密在这儿,唉!不行的话回北京,爸爸帮你找一份安定些的工作。秋白也觉得如今这种新兴的面试方法太过份了,有辱人格,这样的公司当然不能去的。他点点头,说:是啊,你爸说的对,实在不行,回北京看看也好。
老林呵呵大笑,夸赞秋白道:秋白是有远见的孩子,月儿你不妨考虑一下。
林凌月却脸一拉,质问他爸爸:什么意思?我男朋友在这儿,你却让我回北京,这主意谁出的,是不是你老婆?
听到这话,屋里的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老林懦弱地解释道:怎么会,怎么会呢,我没那意思的,就是见你受了委屈,想帮你呀。
月儿不耐烦地喊道:别说了,我不想听,哪里都不去。回里屋去了,气愤难消,手提包一摔,到了晚上,饭也不想吃,更懒得再和父亲说话。老林千里迢迢赶过来,本是要侦察一下女儿的意见,鉴定女婿,顺便带来后妈的问候,却机不赶时,碰上了这事儿。他和秋白客气地彼此敬畏着,也产生了芥蒂,心里老大一股子窝气。第二天就借口公司业务太忙,丝毫不疼惜未来女婿的热情挽留,怏怏地回去了-----其实公司早已关门,哪来什么业务!
没过几天,林凌月又垂头丧气地失败而归,喝口水跺脚道苦:一个个都是没见过女人的人,简历表不用看,专业不考究,只会盯住了人家,胡说八道!
秋白睡得正甜,被她的一阵怒气惊醒,吓跑了好梦,也不高兴了,说:哎呀---让我歇会好不好?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先从咱自己想一想,是不是能力不过关?是不是形象和专业不合适?不行到我们公司当打字员好了!他半睡半醒窝火地说这番话,说完就后悔了,想收回已经不及。月儿瞪着眼,委屈得直想流泪,说道:原来你这么想!你行-----行的话还给人家当驴当马使唤?顿了顿,索性大声地说道:有本事你去试试,哼,说不定面试官是个胖女人,见你又帅又高大,不考虑文凭,要了你呢!
秋白呼得坐起来,揉着眼屎:什么?这才瞧不起我对吧,刚认识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偏等到现在来取笑我----对对,我是没甚么文化,祖宗就没见过大学什么样,一辈子打工的苦命,可也不用你来批判。
月儿顿脚不理他,扭头到客厅,气呼呼地看电视去了。
一对亲密的初恋男女,要迎来第一次吵嘴并不容易,因为彼此都很在意,距离尚未拉近,即使身体上的频繁融合,也不能统一正竭力表现自己的思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的计划尤在,尤有些生命力,所以虽然亲密,却并不算真正的亲近。然而一旦嘴仗开战,心里躲藏了好久的老毛病旧缺点就成功复僻,嘴里如同厨房油盐酱醋的交响曲,一张嘴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吵过这一架,双方客气了好长时间,但是从此以后,说话却再无顾忌,彼此都拿对方当成另一个自己,有苦有难都往里塞,于是感情在升温,情趣却自然地老化。晚上去上班,飒爽的凉风并不能吹去秋白心头的憋闷,这一吵让他产生了全新的苦恼,原以为爱情就是和睦恩爱,一辈子热烈地厮守,没料到这许多杂碎小事。他是很随便的一个人,然而在女人面前有隐伏已久的怯懦,今天全从骨子里钻出来,绑住了精神,掌控行动,虽然嘴上不会甘心地服输,但心里实在惊恐,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再吵的勇气了。
二00三年的七月,格外得酷热,即使太阳下山后的黄昏,室息的热浪仍未消散,在他去公司的路上,侵入他体内的空间里翻腾滚动,加上月儿拉长的秀脸,让他一下子从童年升级到了中年-----要被女人骂----这才成熟-------男人都这样吗?接着上班又挨了部长女助理的骂,低头不能反驳,一肚子的火更壮大发达,直蔓延到了舌根后,就等他的勇力来喷发了。早上累到半死,下班回家时,咳一声做好了再吵的准备,却迎面被一个苹果全压下去。
月儿长发散乱,还未正式睡醒,但桌上香喷喷的饭已经招手将他呼唤,月儿为他整整领子,娇笑一声:
下班啦?快吃饭吧。
秋白霎时冤屈全无,心胸舒畅,就连女助理丑陋的马脸,这时也分外的可爱。
第四章
林凌月面试成功,降级做了一家工贸公司的打家员,月薪一千五百快。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刘小姐和蔼可亲,领她挨间问候,认识同事。所谓同事,不过二十余人,这是分公司的一处代理办公点,总公司远在千里外的上海,分公司也在济南。所以平日里清闲自在,朝九晚五。刘小姐今年二十四岁,虽然高坐经理宝座,不过是中专学历,一口结巴英语和英语专业的飞子一比,简直是小鬼遇到了钟馗,魂飞魄散。即使是林凌月,随便说两句也比她动听。她是当地人,老爹是街道办主任,老妈在秋白的公司门外开小卖店,按她个人的学识和家庭的能量来估算,并不具备打入公司高层的实力。但她的男朋友在附近是位大哥,有名的恩仇必报,所以面试成功是顺理成章,而不必携带那些“空壳”文凭。
过了试用期,正式签定工作合同,月儿请刘小姐到家吃饭,向秋白介绍。刘小姐说:我们每天见面呢!你上夜班,对吧?
秋白诧异地问道:是呀----你怎么知道?刘小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对月儿说:你男朋友在咱楼下不远处的韩国公司上班,我天天能见到呢,所以面熟。月儿看一眼秋白的脸色,说:是吗,请她稍坐,便去洗水果。秋白看着刘小姐满手利刃般的指甲,心中感慨女人武备齐全,随时都会造成破坏。刘小姐看一会儿书,又巧手轻捏,拿起个桔子,温柔地剥了皮儿,问秋白道:那你认识我的男朋友吗?
秋白摇摇头:不认识,他在哪儿上班?
刘小姐也摇头道:他不上班,这片儿谁最出名呀?你想一想。秋白想到前几天有人到公司捣乱,用弹弓打坏了二楼的玻璃,而且搔扰上班的女工,便说:恩仇必报我倒听过,这是他的外号,真名实姓并不清楚。
刘小姐听了满脸寒霜,大热天地格外明显,骂道:谁这么缺德!给我男朋友起这样难听的外号?早晚被人砍死喂鱼!说完把桔子皮使劲儿扔到垃圾篓里。这已经是她第N次地骂,所以她的愤怒明显有演戏的痕迹,表情也并不逼真,只是例行公事。
秋白顿时一脸的敬意,说:原来是他------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呀!他本来想顺便问一句“你男朋友做什么生意啊”,现在也不必打探了,大哥自然能赚到钱。吃饭的时候,刘小姐果然豪爽,连喝三杯扎啤,大呼小叫,秋白晕荡荡地想去睡会儿,但刘小姐红着一双迷人的小眼,举着杯子不停地要酒,他又有点舍不得,心想:女人喝醉了还真好看,只是不知月儿什么时候学会喝酒。
刘小姐问月儿:你们一定是青梅竹马吧?不然哪有这么好。月儿笑了笑,没有回答,只劝秋白:别喝了,再喝不理你了!刘小姐伸一伸舌头,对秋白说:以后要是结了婚,看你敢不敢出去混!
三人直聊到下午,太阳要落山,刘小姐告辞回家,刚下楼,被块砖头绊了一下,摔了个跟头,蹲在地上爬不起来。两人忙把她扶起来,嘴里说:没事吧?
没事没事,刘小姐拿出电话,嗷嗷地叫:你死哪去了,还不快来接我!----怎么了?快摔死了-----哎哟我的脚都快断了!啪地一挂,脸上马上挤出一朵花,说:两位回去吧,别客气了。
两人回到家,秋白笑道:看来谈恋爱并不是对等的工程,像刘小姐和那位大哥一样的,真还不知有几对呢。
月儿说:我想起她的凶样就讨厌,好像有一位腰跨砍刀的男朋友,就啥都不用怕。她收拾刘小姐吃剩的水果皮,用方便袋装上扎个口,仿佛把刘小姐也装进了里面。
秋白则大发感慨,抽一根烟,对着窗外的天说话:有时候我还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有没有爱情?如果有吧----唉,天天吵个不停,要死要活的,如果没有---像刘小姐和恩仇必报那样的,一位是千金小姐,一位是江湖人物-----简直无恶不作,咋能谈到一块?他独自摇摇头,回头看到林凌月布满阴云的脸:咦,你怎么了?
林凌月把盘碗一放,双手叉腰,大声地说:过来帮忙!
两人互相嘟叨,满腹牢骚地交谈着,月儿说道:到现在我连你爹妈啥样都没见着呢,嫌我丑,还是嫌我穷-----嫌我妈早死?
秋白慌忙过去抚她头发,摸她耳垂,附带送上一个免费的吻,许诺道:下个月我爸爸会过来的,到时候-----,这个嘛,可能会说些保守的话,你别介意。
林凌月捋开他的脏手,问:什么保守的话?不同意咱俩的事儿?
秋白侦察着她的眼神,看是否具备吵架的充分条件,两只眼睛清澈见底,水汪汪,不像有寻畔的迹象,便说:我爸我妈一见面,肯定会说结婚的事儿。你知道的,老人家都这样,他们总想着赶快完成任务,送我们上人生的大道,结婚生子。然后他们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呀。
林凌月哼地一声:结婚生子,一分钱都没有,跟谁呀----跟你的臭脚丫?再说我那后妈是从钱眼子里生出来的。说完到卧室看书去了,再不理他。
秋白不喜欢上夜班,虽然夏天晚上凉爽,是工作的好时间,也是偷懒睡觉的最佳季节,但他讨厌那些河南人,没老没少,个个自比天王老子。河南人出来打工,都是携家带口,家里的土地大都包了出去,让别人来种,一家人在外面长间小公司干着,乐得逍遥快活。只是有许多年轻人没学上什么好,逐渐变成了小偷,专找那些做贵重首饰的工厂,录用进去,整天寻思着偷点儿摸点儿。白天公司领导时不时到车间乱转,不敢放肆,可到晚上,上帝都在睡觉,只有魔鬼才出来活动。领导们早抱着小蜜寻欢乐去了,于是他们也暂时得到撒野的机会,脱了上衣,露出爹妈给的健康皮肤-----因为还不是疯子,所以裤头尚在,趁值班的韩国人上厕所,快速娴熟地偷些东西,由于是局部赤裸,只好藏到下部区域,用腰带紧扎,韩国人出厕所,他们进厕所,正好暂且寄放。
阿基是秋白在公司最好的朋友,既是老乡,也是密友。阿基名叫李全基,有一次下馆子,同伴叫了一份全鸡,大伙儿都拿他取笑,他当时就翻了脸,从此没人再笑他,送了个昵称“阿基”。阿基小学毕业,但他现在正准备买房,而且月工资三千,也算是公司里的大红人。
他常说:没人瞧不起你,是你瞧不起自己。因为这句话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所以他找到了一位韩国女朋友,精通中文,更精通厨艺,一时在家乡惊天动地,差点震动得死去的老祖宗也要从地下钻出来看看,掉几滴荣幸的老泪。父母早催着结婚,他的女朋友虽是进口,却也恁熟悉中国的国情,说:让你爸你妈给咱买套房子吧----不然住哪儿?
对极,没房子怎么结婚,总不成一辈子租房住。于是他五十好几的老父亲再次勒紧了裤腰带,到大城市里盖楼房去了,生平第一次见了百米高的大楼,在太阳底下闪闪发着光,急忙写信给老太婆:原来咱儿子以后就住这么高的房,拼这把老命,值了!
阿基钱挣得多,花得也多,好比花心的小情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而且想把这种刺激消费的好习惯传染给秋白,经常约他出去唱歌蹦迪,有时和韩国人搭伴,不用出钱,只需拍马时,秋白也会犹豫地跟去。到后来,阿基便单独请他,计划凑钱取乐,他总会找借口躲开。每次和阿基从迪厅出来,摸摸萎缩的钱包,他就想:爹妈在家里用菜刀把硬币劈开了花,愁着你没钱娶媳妇,你在这儿花天酒地-----还有找小姐的怪癖。于是佩服之余,又瞧不起他。
公司的生意渐不景气,韩国人的胖白脸越来越红,见面的微笑都是脸皮儿本能的功劳,与内心无关。到了淡季,每天八个小时都太浪费,于是暂行五小时工作制,去报个到,到车间里打扫卫生算是为公司做了贡献,以便能够心安理得地去领工资。
发工资这天,秋白把钱揣到兜里,顶头碰到阿基,阿基拉住他,说:明天下午------
秋白急忙截断他的话:我明天有事儿,出不了门。
嗬,谁让你出门?去打牌!我叫着两个人,你在家等着吧,不是正好出不了门吗?咦,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吧,哈哈?
秋白长吁一口气,脸上笑容泛滥,说:欢迎欢迎。
第五章
谢了!谢了!今天真是关公保佑,嗬嗬嗬!
宏气喘吁吁爬上顶楼,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一阵朗朗大笑。他想:肯定在赌钱。因为只有赢钱的人,才会发出如此开心的笑,比漂亮女人接受求爱、上司领会了自己的马屁还要发自内心。人们常说爱赌如命,说得并不全面,应该是爱钱如命才正确。可见这世上除了钱,没什么真正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秋白打开门,一见是他,本来就应该张大了嘴表示一万分的惊讶,又看到他后面的那位先锋女士,手挽着他的胳膊,神态亲密,更不能控制内心的惊骇,说不出话来。宏骄傲地昂起头:怎么,不欢迎么?
噢---你好,你好.秋白揉揉眼皮,客气地请进.
这位黄毛小姐姓苏,本地人,一头飘逸的长发,本算是位秀发美人,但自从糊上了棕黄色的进口染发水,便成了一堆九月里的烂枫叶,贴在了头上。一张兔子嘴,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向秋白点头示意.
苏小姐到房地产公司上班,并不顺利。面试的时候,先是对人事部王经理出言不逊,又威胁打报警电话,控诉他色眯眯的小眼睛.王经理丢了面子,吃了一嘴臭豆腐,怒不可遏,幸亏宏从旁经过,连规带劝,替苏小姐解了围。于是高傲的苏小姐背着本科文凭,荣任备用打字员.以后在走廊里碰到了王经理,头一抬,像是见到了幼儿园里的低能肥胖儿,不屑地绕过。
青岛的八月疯狂地热,房地产公司想必也逃不过,同事们纷纷煲开话粥,向犬类学习,伸出舌头来散热,唯独高傲的苏小姐闭口不言,沉默地打坐。没有一个人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除了楼下铁丝上的川味辣串。同事小吴追了她两个礼拜,撒了不少的银子,送的鲜花可以租间铺面开张大吉,最终遭受到可耻的失败。而宏只花了五块钱,两串辣肠轻松挂钩,可见对女人来说,钱是很重要,但吃却是最爱。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在公司的图纸仓库里亲吻,被王经理不幸碰到,宏象一只偷吃的猫一样,紧紧抓住王经理的手,诚惶诚恐地请他去吃饭,王经理摇摇头,笑了笑,说:去哪儿?
月儿加班,还未回来。刚才大叫的是阿基,他的韩国女友全由美正优雅地数钱,崔、李两位翻译软绵绵地坐在一旁,哭丧了脸一声不响。秋白笑着介绍说:真正的有钱人来了,---快替我,我是不打的,天生一副输钱的相。
宏毫不客气,钱夹子桌上一放:这玩艺儿是我小学时的功课了,好几年没玩儿,许多人把我忘了,其实我最在行。向阿基和崔李二位稍一点头,说:发牌吧!
四个人打了半个小时,互有输赢。全由美的嘴巴不使闲,病央央的中国话象支小号的萨克斯,虽然时断时续,却精神十足,一直在向秋白灌输许多正宗的美食文化。她说:中国人为什么看上去都纤细瘦弱、无精打采的,而韩国人却又粗壮又厚实,精神头十足?因为韩国人生下来就泡在辣酱里,所以长大了就具备辣椒的个性,火辣辣的性格,坚硬的身材。
秋白逗她说:那还因为中国人面条吃得太多,把神经都吃软了,所以连累得骨头绵绵无力。我以前多胖呀,你看我现在,至从开始谈恋爱,便每天喝面条。全由美哈哈哈地笑,对阿基说:你不要只顾着赢钱,也来听听秋白----讲话,好呀!韩国人说话,最后总拖上个“呀”字,做语气助词,有时候会频频地对你点头,显得有诚意,不象我们中国人,时不进总冒出个“靠”,或是英文字母里的“B”符号,嘴唇带着猥意。即使外国人听不明白,也会被我们淫秽的语意强奸。所以全由美早早接受了教训,每见一个中国人,老远就礼貌地点头问好,为了避免意淫的发生。
当黄昏睁开浑浊的老眼,把垂死的夕阳隔离人世的时候,宏和阿基已经较上了劲儿,两个人一只手把牌紧紧握在手中,一只手抓着钱夹子,瞪着血红的眼睛。桌上的钱已经扔上了几百块,还在不停地压上。跟到十几轮,宏刷地甩出一张百元大钞,大吼一声,说:这牌不赢,以就不赌了。
阿基犹豫了一会儿,把牌让老婆参照。全由美小心地瞅了一眼,坚定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钱夹,扔到桌上。阿基顿时象嫌犯得到了警察的庇护,精神大振:二百。
我跟二百!宏非常轻松地点上一根烟,跷起二郎腿,自在地象等候上钩的兔子。苏小姐紧张到了极点,再不能忍受。她放弃了对屁股下面竹垫的欣赏,站起身,严肃地观战,看看全由美,挤出点施舍的微笑来,仿佛桌上的钱就将是她明天的漂亮衣服,而不是由美手脖上未来的白金戒指。他们一伙人在这里为了不义之财拼个你死我活,秋白却丝毫提不起兴趣,这几天他在构思一本小说,名字叫做《婚姻是爱情的剖腹产》,准备写出来交给月儿----在她的手上发表,逗她开心,也打发下班后百无聊赖的时光。刚才全由美发现后,笑了笑,建议道:这名字不好,不如叫《婚姻是爱情的流产》,贴切些。秋白暗叫妙极,赞叹她中国话越来越好,层次越来越高,再过几年,恐怕那些所谓的名作家都要来向他请教。全由美满足得恨不得马上去中国文学院报道,挂个作家的名领取每月不绯的生活费,且不用写什么伟大的作品。她的虚荣心吃了个八成饱,看牌的兴趣也大大地提高,所以全力地为阿基助战。
两个人眨眼压上了几百块,阿基还没有开牌的意思,镇定的表情超过了宏的悠闲。宏有点心虚了,他想:是不是秋白和他联好了要整我。又想起几个月前在酒巴里损足了秋白的面子,他们是好朋友,这次肯定要想方设法地找回。想到这里,脸憋得通红,象街上逗小孩用的红气球,既大又圆。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和他手里空腹的钱夹。他咬了咬牙,把牌子一扔:暂时撤退,这局算我输。
全由美急收起桌上的钱,刷刷地大略一点,差不多七八百,掖到兜里,对着苏小姐抱歉地微笑。阿基嘻嘻一笑,说:我蒙的,你还真信了,不好意思,有机会我请客。
两人把牌一亮,宏和苏小姐后悔得直跺脚,宏是三张6,这是极大的牌,阿基只是三张清一色,满屋的人吁着凉气,表示着同情、羡慕,还有自嘲式的嫉妒。秋白说:我明天去上赌徒专修学校,还来得急吧?
苏小姐哼哼地不说话,全由美乐得顾不上说话,崔李二位输得最多,不想说话,只有秋白酸溜溜的两句旁观人的嘲笑在屋里回荡,让宏更感到了赌运和友情的双重不幸。
等到七点,月儿还不见下班,打电话关机,想必这时正忙,索性关了手机。于是阿基下去买酒,全由美和苏小姐洗手做饭,秋白则和和崔、李两人谈论公司里的事事非非,谈了好久,摆摆手:不说了,背后议人---非礼也!
宏见没人理他,后悔今天的造访。原想打破秋白最近对他的偏见,以为亲自上门,肯定感动得他以手拭泪,或是满面堆笑地和他探讨友情方面的哲学。没料到这些人如此冷漠,如此无情----微笑之中赢光了他的钱,说不定心里还要骂他。他到阳台上,悄悄对苏小姐说:这屋里的,找不出一个好人。
苏小姐审定道:确实。
到近九点时,秋白着急了,心里直怪月儿的无礼,昨天晚上告诉她,今天会有朋友造访,要她无论如何早点回来,即使不做饭----其实也没做过几次,总该陪全由美说话、喝茶吧?多做一两个小时的工作,也挣不够买房的钱。前几天嚷着要住自己的房,馨苑小区多么得漂亮,逼得秋白立字为凭,定下买房的计划,想必今天就是要给自己个警告,不要总想着聚会喝酒----这都是钱,喝下肚再顺着胃肠膀胱尿出去,变不成新房的钥匙,反而增加环卫工人的负担。他看到忙碌的全、苏两位待嫁的女士,仿佛也看到了同样坚定的理想。心急火燎地抽了支烟,下定决心不再等她,招呼大家先吃先喝。
阿基早买了一瓶琅琊台回来,全、苏二位炒了几个小菜,细步端上,嘴里说:凑和吃吧,手艺不好,眼睛却干巴巴盼着真心实意的称赞。秋白礼节性地尝了一口,发现是真的极好吃,因为他没吃过月儿的几顿饭,自己的手艺又出不了远门,所以还不知道真正的世间美味呢。
三两热酒下肚,蒸得心火上升,想说的话也就不再客气。年轻人在一起从不想爹妈,除非新丧或是经济紧张,话题除了女人就是胡说八道地发些自创的议论。今天身边有女人,只好对女人之外的一切事发表评论。秋白想起公司的女翻译金静,昨天发工资的时候向他借钱,被一口回绝后眼睛湿润润的,不大高兴,便问崔翻译金静是哪里的人。
崔翻译是个酒鬼,喝了酒话就多的酒鬼,他眯着此刻新增了幻想力的小眼睛,说:她是我的老乡,----可清纯了,我看她是公司里唯一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瞪着秋白,又暧昧地尖声说:不过对你,印象可好了,经常和别人谈起,今天你做了什么,哪天又做过什么----对你很关心哟!秋白大为紧张,虽然内心里盼着他再多说几句此类的话,但又生怕宏听了会疑心,使点儿什么手段告诉月儿知道-----他一定办得出来。心情既高傲又恐慌,只好装出情圣的模样,端起酒杯,潇洒地一饮而尽,然后微微一笑说:是吗?
宏输了钱,正不高兴,对这件与己无关的绯闻漠不关心,他只顾与苏小姐耳鬓厮磨,挟些好菜巴结她的嘴巴,还细语温柔地说着:你做的菜,当然你要多吃,回家饿了可别怪我没照顾呀!苏小姐把高傲的头颅早寄存到宏的肩上,嘻嘻地媚笑,一副镀金手镯在手里转来转去,热度不断上升,即将把心儿烧掉,化到宏的酒杯里,再到他的肠胃寻找安居。
全由美则算是个酒仙了,什么酒都能喝。听说韩国女人都是海量,逼得男人们纷纷带着私房钱跑来中国,对付未成年的农村打工妹,还好,一般不会失手。她对秋白印象也不错,想和他喝几杯,不过秋白不喜欢与女人对杯,因为这样有失身份,被灌醉了还丢人现眼,所以装喝醉了领会不到她的美意,醉眼朦胧地要睡倒在酒桌上。
当林凌月进门的时候,只剩下秋白一个实际清醒的人,她面无表情地进来,又面无表情地问个好,进屋换衣服去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象国家领导会见来访的外宾,展露标准的微笑,说:公司这几天太忙了,不要介意。由美首先热情地问好,就像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放了个座给她,坐在她身边,宏和两位翻译都起身打招呼,宏呀呀地说:呀!林凌月姑娘越来越漂亮了。只唯独苏小姐还沉浸在浓浓的情欲气氛中,视而不见。遭到林凌月同样的冷脸。
宏阴着脸问苏:怎么不打声招呼,你又没喝醉!苏冷冷地回道:我心里难受,不想说话。宏本来就觉得今天丢了面子,让这句话一冲,无名业火哗地倾泄,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道:太不像话了。
苏被打得一下子愣住,呆了一会儿,马上清醒,张开双手,连抓带咬,两个人就在客厅里打了起来,碰翻了几个空盘子,掉到地上,哗啦摔碎了。边打,苏边痛苦地骂: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把一切给了你,你---就想欺负我了!我跟你没完。
宏打了那一下,心里既后悔又害怕,懊恼不已,斜眼看别人,但秋白和阿基都抱了膀一旁观战,并无劝架的意思,只好对刚才的“礼貌”多情到底,“光”又是一拳,把苏小姐打了个晕头转向,坐到了地上,彻底忘记了自己是房地产公司的业务代表,也放弃了古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名言。由美和月儿把他们拉到了卧室,不经心地劝说,过一会儿,宏满脸怒气地走出来,坐下,大口地吃菜。
苏很静很轻地过来,说:站起来。宏站起,问:怎么着?
苏提起酒瓶子,啪地砸到他头上,咣当,碎了。还好,宏的头硬,若无其事地点上烟,悠地抡过去一巴掌。两个人各抄家伙,苏小姐找了个炒饭的锅,嘴角流着血,跃跃欲试,宏顺手一摸,是筷子,只好原路退回,抄起菜刀,疾步把苏小姐追入了卧室。由美和月儿急忙过去,门已经闩上。秋白这才害怕起来,要是出了人命,那就一辈子洗不清了。他咣咣地敲门,里面两人只是对骂,并不理会外面的焦急。
众人只听得屋里耳瓜子啪啪作响,宏厉声怒吼:不许你以后这样,听见没?苏小姐则哇哇地哭。秋白对月儿说:天哪,真想不到宏是这么狠的男人,今天我算服了。门开处,伴着苏的哭泣,宏提着菜刀挺胸走出来,脸上布满紫红色的手印。秋白目瞪口呆。
第六章
崔、李两位早就跑回公司去了,酒足饭饱,又看了免费的武打表演,按说应该心满意足才对,但是输了几百块钱,始终提不起兴趣,所以早早告辞回去了。惴惴地盼着阿基第二天上班,大方地拿出一二百块来,说声打牌的事能算么!便给他们一些,谁知阿基仿若无事,还用那些钱买了许多水果瓜子儿,给女翻译们吃,换来几句真心的感谢。于是恨死了阿基,半个月没互相说话,而且暗地里在韩国人面前说了他不少的坏话,告他的小状,比如上夜班时偷偷去睡觉什么的。
在打架的这天晚上,宏肿着脸首先下楼,气愤地欲哭无泪,他不理会苏小姐的痛哭,整着衣服到了楼下的马路上。秋白跟下去,好一顿劝,劝他别和苏小姐一般见识---否则他要是在路上劫杀了苏---岂不是他秋白的错?
宏当然也不是傻子,知道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真理,只等着有人劝架,自己有个台阶下,见秋白真诚地为他加固立场,哈哈一笑,说:没事的,反正我没吃亏。
秋白也笑,说:是啊,你看这路上车来车往,就像爱情一样,在按着一定的规矩行进,虽然有时候会发生事故,但是只要我们努力地调整立场,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的。
宏摸着脸看天:我看你是从火星上学来的这些大道理吧?呵呵。
我喜欢火星。秋白说:在我们心中,它是最神秘的星球,是我们最想了解的地方,它是地球的情人,不是么?宏笑:得了吧你,就像个诗人似的,早晚被林凌月打歪了嘴------爱情是不可信的。
嗯,也许吧,就像湖中的月影一样,美丽而又虚幻,只可远观,但伸手一触,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秋白叹口气,摸着头,想起了不可理喻的诸多烦恼。和宏坐到路边的石阶上,又说:我倒羡古代的大诗人们,可以欣赏女人,描写女人,而不用负上责任。宏不解:
怎么讲,难道他们就不需要女人?
当然需要,而且比我们还需要呢!杜甫天天住在青楼里,才写出了那么多流传千古的好诗。
他边说边笑,看看宏,像看到了自己。今天的一切就像是场闹剧,又像是生活的本色还原,暴露出清洁的水中微小的细菌,把自已的细胞填充得满满,---这是我们人的生活。他颇感失望地想,林凌月给他的不只是耳瓜子能带来的痛感,还有理想的重负,和能力上的差距酿造的自卑,他无数次地激励自己抬起头来,找些东西来做,学许多知识,赶上爱情的标准列车,可是愈来愈苦闷,愈来愈生涩。在摆手送走丢人现眼的宏,慢步走回家,林凌月正倒了杯热水等着他呢。
想不到今天出了这么多的事。他装做满脸的失落,顺便把那杯水喝掉,去摸她的脸颊。没想到月儿转了脸,幽幽地说:你为什么不听我话,让这些人来吵闹,弄得家里就像个赌场?秋白听着话音不对,急忙表示出几万吨位的歉意:和朋友们聚一聚,并没什么不好,不过今天的确是我不对,没去接你。
月儿这才正对住他,兀自捏一头秀发,说:那位苏什么?竟笑话我的头发不好看,---是真的么?你怎么不提醒一声,竟任我满头带着去丢人?
秋白慌了神,忙骂天上的玉皇大帝:老天爷爷都不长眼了!她苏小姐不过是普通的女孩子,懂啥审美!一头红毛扑闪着活像厕所里钻出来的公鸡。我看青岛市除了你,再找不出更美的头发来。
林凌月笑嘻嘻地低声说:真的呀?
刚才和宏打架的时候,苏小姐还不忘嘲笑月儿的头发太直,就像死马的尾巴,毫无生气。月儿气得架也不劝,躲开了站在一边儿发呆,等他们都走了,由美过来告别时,才返回丑陋的人间,从各式发型的展览大会梦游归来。她钟爱这一头乌黑的秀发,千丝万结,像女人勾引男人的手段一样妖饶多姿,今天被人戏弄,不知要几天才能消气。揽过秋白的胳膊,到他脖子里闻一闻,没有发现可疑的气味,说明刚才这一会儿没机会去鬼混,放心地投入他的怀抱,闭上眼睛,委屈地享受男朋友的温柔。
秋白困极了想睡,便说:大热天,别抱来抱去,对面楼里有人在偷看。
去你的,你--你是个NOMAN!
她恼怒地推开秋白,独自上床,也不等他。秋白悠闲地冲上杯咖啡,吐着烟圈得意地笑。
金静的双眼皮传说是人工合成,在某地做过了高级美容手术,所以看上去整个人都像个人工美人。她拿本书,在手里呼闪着,远远地叫秋白:快过来!快过来呀!
这时太阳刚从山后面爬出来,还没洗脸,所以带着血丝,几朵云彩围着它转,巴结着讨些情话,谁料太阳公公已经年过半百,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又随风而去。秋白看见了金静,不知怎的,心跳变得不正常地鼓动,他带上严肃的面罩,友好地说:金小姐,看什么书呀,---呀!你今天看上去和昨天不一样呀!金静扑地笑了,闪动着灵活至极的大眼睛说:是呀,又多活了一天。
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对生与死的问题非常地着迷,每天拿本书,上班的时候研究禅学,下了班回到宿舍,就和那些女翻译们讲禅,可是人家只懂得如何用肢体语言去博得领导的疼爱,对和尚和尼姑的专业并不熟悉,也不感兴趣,所以金静是孤独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散发出一种寂寞的美,表示尚待嫁闰中。她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在山上盖了座土房子,一家人偷住在半山腰,旁边就是和尚庙,也难怪,长大了有近朱者赤的理想和抱负。
金静约秋白下班去吃饭,正好被李全基看见,阿基说:用不用我替你撒个谎儿,就说你给帮别人搬家去了,反正由美不知道,不会去通风报信---没事的,哈哈!
秋白哼哼地白了他一眼,对金静说:除非你请我吃青岛锅贴。金静噘着小嘴,点了点头,伸手指着阿基笑:小心让由美锁上了你的手脚,绑到床腿上。阿基扭身就走,不想理她这个佛教的疯子。
下了班,他们到了此处最偏辟的酒巴,金静要了份干炸里脊,咯咯地吃,也咯咯地笑,边笑边暧昧地对秋白挤眼睛。秋白心想:姓崔的真的看错了,什么最清纯的女孩,我看是最会勾引人的尤物。他胡乱吃喝一通,觉得饱了,占足了便宜,便小心翼翼地问她: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需要你掏腰包来请客?没什么事儿,我可要走了---有人在家里等着我呢!
她瞪大眼睛,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些啥,秋白只好直说:唔---怕有人会产闲话来卖,所以嘛--我得赶快回家了,你知道的,我有女朋友了。金静忽然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闭着眼睛捂着胸脯哈哈地笑,秋白愕然地呆坐,不明所以然,摸摸鼻子,没甚么脏东西,他生气地说:你自个儿吃吧笑吧,失陪了!说完,扬长而去。留下金静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很失望地目送他离去,忽然哭起来。
第二天跟阿基讲起这事儿,阿基沉思不语,秋白假笑着推他的头:你可要帮我,不然我死定了。嘴上一千个拒绝这疑似第三者恋情的发生,暗里却一万个愿意,他不是喜欢偷情的男人,可是捉老鼠的猫并不等于不乐意偷鱼吃,只是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有时候也缺乏资本。
爱情早晚会失去新鲜感,在城外的时候,觉得人们进进出出,城里一定好玩得很,可是一旦进去,城门关闭了才霍然发觉城里并不好玩,很闷,很无聊,于是又想冲出去,跳出去,飞出去,想尽一切办法挖地道钻出去。
林凌月现在就是他的城主了,掌管生杀大权,他爱她,恨她,有时念她,有时又想暂时离开她,到外面疯一会儿。
而金静呢,这个奇怪的女孩,哭哭笑笑,难以捉摸,好比一只从头飞过的喜鹊,对他叽叽喳喳叫着,惹他一时兴起,有猎艳的想法。但是林凌月才是他永远的美梦,是他不能拒绝的归宿。
月儿对逛街逐渐地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每个礼拜都要去购物中心瞎逛,而每一次去,总要呆到实在没什么可买了,没什么可看了,才不情愿地说:唉!又该回去了。秋白提着小包大包,跟在后面,生着闷气左摇右晃晕晕荡荡地回家。有时公交车站过于拥挤,全是一对对的年轻恋人,全是大包小包,他就提议打车,这时月儿一定会杏目圆睁,伸手扭他的脸皮,斥道:把钱都扔了好吧?省得还要给的士司机增添麻烦。
他无奈地点点头,到公交车上闻妖艳女人的臭味,和车上的小姐们的男伴共同失意。他粗心得也算到了孟婆桥,喝了糊涂汤似的,有一次回到家吃饭时,才发现刚买的一件精致小内衣忘在了商场,林凌月气得把碗一摔,似嗔似怒地骂他:这样过一辈子,让我咋活?还不气死!好不容易挑中了的衣服,让你一闭眼就还给了人家!他就低下头不能分辩,默默地咽下这口气,检讨一番,想着等有了机会再找回。可是月儿从不给他反身的机会,每次吵架,总是月儿获胜,他只有天天品尝免费黄连的份儿。
国庆节将至时,风高秋爽,林凌月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到晚上十点钟以后,秋白天天到公司接她,起初挺来劲儿,心想在月光下牵手漫步---多浪漫,可是个事儿就有厌的时候,当他们买了电脑,接上了宽带以后,夜下漫步就比不上网上遨游了。每到十点,他不情愿地拖着腿跑去,在传达室等上半小时,又心慌慌地拉着她回来,应付她几句,便趴到电脑前,啪嗒啪嗒地直到子夜。
月儿气得使劲儿锤着电脑桌,说:不在乎人家就算了,别扳着脸故意整我!
他愕然地抬起头:什么,有这么严重?
月儿说:我发现你最近变了,不疼我了!
哦?我不觉得。
你---你真是,林凌月喝水压住心中的火苗,接着说:以前你多好,陪我聊天,陪我看电视---听我的话,可是现在,整天坐在这里,跟木头人有什么分别?
嘻,熟了嘛,天天跟刚认识似的,抱在一起看来看去,不厌啊,再说,没有了距离感,慢慢也会失去情趣的,是不是?秋白并没料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还是经营他的虚拟梦想。
林凌月急了,把遥控器啪地扔到了墙上,绝望地嚷道:我算倒了猪八戒的臭霉,找到了你这样憨儿八叽的男朋友,算了,我也不和你吵,免得你学宏抄把刀来对付我。说完关掉电视,蒙头就睡。
秋白正高高兴兴地在论坛上发贴子,哪听得清她的罗嗦,睡觉的时候,到床上去摸她,亲亲热热地想抱她。林凌月脸一沉:一边儿去!
他呵呵地傻笑,抓住她的两手,上去堵住了她的嘴。
第七章
网络的生活毕竟虚幻而不真实,聊天时的情话再多再蜜,也只是满足精神暂时的欢娱,身体上的劳累还在,生活的劳骚并未得到解决,醒着的时候和女朋友吵完架,然后到网上去做几千个完美的梦。每天到了点去公司报个到,然后迷迷糊糊又是一天,下班的时候,甚至忘掉了早晨是否洗过头、刷过牙,忘掉许多本计划的事,忘掉了姓名,身世,和一些对生活自以为是的心得。他也学会了写日记,写每一天的杂感,但是渐渐变成了吵架时两个人的对白记录。天气冷了,心也凉掉,最初的一切狂热现在只剩了一个空壳瘦削的枯梦,比如想象中的爱情,理想的未来,适意的工作。这一切的一切,现在证明都是空的、死的,只有烦恼真实,吵闹和麻木永远存在,只有林凌月一双敏感的眼睛,永远每天在门口迎接着他,或是他的疲惫双腿,机械地穿过楼下的马路,去抚慰她的怪脾气。
秋白感觉到了自己的悄悄蜕变,在向一处黑暗的穴居里沉落,无底的黑色深渊,而在这洞的外部,是甜蜜和诱人的青草---是少年人憧憧憬憬的爱情,是他曾经向往的梦,已经破灭的理想的梦。他在自己的生日上,故作深沉地说:如果再让我作重新的选择--我会不会还像当初那样充满狂热和激情呢?。月儿瞪大眼,轻蔑地表示不屑:你怎样?
他嘿嘿地一笑:还不是作你的裙下鬼,每天喝你泡的咖啡,吃你煮的饭,睡你铺好的被。
知道我疼你了吧,以后乖了吧?
月儿对现在的生活其实是很满足的,一个女人能要求的,无非是安定的日子,和温暖的巢居,她现在都有了,已经别无所求。女人其实并不需要东南西北的奔波,也从心里抵触成功对她们实施考验,只想有一个理想中的家。当她们的男人想要高飞时,会不顾一切地拦腰抱住。但是即使是短暂的安逸,也需要有辛苦的拼搏换取,这一点她倒是没有考虑得周全,虽然在大学里,她也曾经雄心壮志,想毕业后创一番事业,而且不打算过早地跌入爱情的牢笼。可是生活往往是不如人意的,往往会俘虏男人女人最脆弱的那根筋,让情感的欲望打消他们许多的伟大梦想。
当宏提议去崂山游玩的时候,刘小姐正看秋白的大作---《婚姻是爱情的流产》,她仔细地读完,仿佛若有所悟,对月儿说:天哪!我越来越佩服你未来的老公了,对爱情的理解,简直已经出神入化,真的哟!。
秋白和宏通完电话,得意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正一天天地进步,赶明儿个我要去青岛作家协会申请加入,弄点稿费什么的。
月儿哈哈一笑,象是见到母鸡打鸣,公鸡下蛋,向刘小姐审判道:别听他的胡说八道!连自己姓什么恐怕都已经忘了,还要学人家写小说---也不脸红。说着,拿过来看,虽然嘴里怒骂秋白胡说八道,乱写一通,但心中实有一万个自豪在茁壮成长,觉得在刘小姐面前,大大长了面子。
又问秋白:宏找你干什么?他肯定没好事的,除了喝酒,就是打牌吧?不许去。
国庆节快到了,约我们去爬崂山,说好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刘小姐听了,兴奋地说:好啊,正好我也有时间,来当导游,最好不过了。
哦!你做导游?秋白望着刘小姐脸上的包斑,象是黄色的粗糙纸上一片黑色的苍蝇屎,笑起来伴随波浪般的皱纹美妙起舞,涌现出女人的另一番风味。嘲笑道:难道那山还会相面不成,要熟人领了去才肯敞开真正的风景,要不要再找辆车,在前面开路。说完,以为恰到好处,肯定让刘小姐红了脸,自愧地张不开口,不再炫耀她的当地人身份。
谁知刘小姐在月儿的恭维下,越发觉得这次崂山之行缺她不可。正色道:如果有熟识的人带路,起码进山费是可以免的,而且崂山上的景观有许多是不需细看的,我知道哪儿有趣,也能找到好的酒店,保证大家吃好喝好,---能找车当然最好了,我讨厌坐公交!
月儿看到秋白大白天打起哈欠,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免替她的好朋友扫兴,接上话头说:好啊,到时我一定叫上你,放心吧!
国庆节还没到,韩春生就通过电话线急切地过来了,他强烈地建议秋白回家结婚,他说:同村你的几位同龄人早在操办了,他们还没有你大呢!说完,其实也在等着秋白的一口拒绝,因为这个提议,实在是老太婆的催逼,她正在一旁拉着脸,严肃地听,虽然耳聋,听不到什么,但是当看到老头子一脸的释然,轻松地挂上电话,就知道她的计划是彻底失败的,儿子正越来越失去了管束,被外人拉得飞速地往外跑,不再要她这个亲娘了。
到了晚上,两口子免不了有一顿争吵,既埋怨儿子和未来的儿媳,也痛骂未来的亲家不懂事,对他们不闻不问。老太婆拿来纸和笔,让他写信给儿子:用词一定要感人,----如果不回来结婚,让他以后就别再进这个家门。她好像得了脸皮儿上的气象重病,一天天阴着脸,直到韩春生奋笔疾书,作了五千字的抒情散文,才算作罢。
这封催婚的信到了青岛,沉甸甸地放到了秋白手上,让他感到了自出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林凌月抢过,撇着老里老气的中年腔,嘲讽似地念:
我儿秋白:见信如面,听说青岛靠海,海风大,你有必要多穿衣服,防止着凉。至于电话里所言,实在是你母亲逼迫所为,并非你父本意,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总要再三考虑的。而且年轻人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多多赚钱才是本份。然而话又说回来,你也应该对你母亲有所交待才是。
信末说:这封信并非你母亲所愿,只是她不识字,所以,呵呵!切记切记!
月儿边笑边读,最后说:原来你妈妈不识字呀,怪不得思想老土,无可救药!秋白生气,从电脑旁发射过来反击的弹药:我妈不识字,也总比凶恶的后妈好,以后结了婚,还不得把我也教训着。林凌月把信一扔,嘟起嘴说:我不想和你吵,说你也不听---我算认命了,生下来注定要和你吵架,真烦!真烦!
秋白气哼哼地不再说话,抽支烟长吁短叹地摇头。月儿斜眼看他,道: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后悔认识了我?--现在说倒还来得及。
他两眼看天花板,扬声说道:我敢吗!即使有后悔药,我也买不起呀,更不敢辜负了你这位高材生的厚爱。月儿气得跺着脚,上来捶他的背: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有啥想法,直说吧,不要拐弯抹角!林凌月这次真急了,她胀红着脸,象拿到疹断书的疑似绝症病人,在做最后的反抗。
秋白见机不妙,慌忙道歉,捧着茶送到她的嘴边,顺便吻她的耳朵。月儿扭转了脖子,不想答理他,他干脆来了个武力入侵,抱起她就往床上奔去,月儿被他嘴里的热气吹得心里痒痒,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秋白挖空了脑袋,写了一封长信,向父母表示歉意,也表示了自己不想这么早结婚的决心。最后用世上最美妙的文字,希望母亲身体康健,理解自己的苦心。
老太婆听着韩春生喜洋洋地读完,叹一口长长的气,从此不再提这件事情。
到国庆节的前一天,终于联络好了爬山的人,阿基两口子,刘小姐,宏和苏,还有秋白和月儿。本来宏极力反对吸纳阿基的参加,但经不住外国人士全由美的热情申请,深怕破坏了中韩关系,只好勉强应下,在心里默默策划着怎样把输钱的那件丑事报复过来。刘小姐是个旅游迷,去年国庆节只放了两天假,她还长驱直入一千多里,爬到泰山上看日出,回来不到一个小时,就急忙赶去上班,头晕脑胀,接连疲惫了十几天。不过她以此为乐,前一阵子对月儿说:如果给我一百万,我什么都不买,都拿去旅游。月儿笑她患了好动症,需要有男人来锁住她,压迫她的心。她却说:就我男朋友那熊样,去欧打男人还可以,但在我面前,老实得像我妈那只狮毛狗!哈哈!月儿从此更加佩服她对付男朋友的手段,好比警察叔叔腰里挎着的手铐,专门治理黑社会男士。至于苏小姐,反正一切由宏来作主,早已是他的人-----被他打了也被他夺走了一切,更要时时跟紧了他---别去崂山下面的小理发店里胡混。
这一天风清日丽,正是爬山的好天气,太阳被成熟的秋女人玩弄得提不起精神,好像多年的阳萎患者,每到要发挥的时候,便发不出一丝热烈的光。偶尔路过的几片云,薄得好比夜总会里跳舞小姐的纱衣,若有若无,时隐时现,伴着阵阵的微风,号召人们向大自然全裸前进,献出玩乐的真心。
宏租了一辆昌河小面包,讲好来回二百块,外加随队免费旅游。可到了秋白的楼下,司机又不乐意了,说:原来这么远,再加五十吧。宏气愤地骂他不讲信用,司机说:信用?这年头谁还会写这两个字?宏和他吵起来,骂道: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出租。司机嘿嘿冷笑:今天就让你见一见。两个人越来越热闹,最后各抄一根小木棍,要向成龙大哥学习,切磋武艺。秋白在楼上听到,急忙下去,劝开了两人,对司机说:好好好,加一百吧,凑成三百,也好听些。
这位司机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双眼皮儿,大眼睛的男人是好看,比如莫少聪,天生的帅哥儿。但是可惜,他长了一颗怪异的大脑袋,额眉前突,嘴巴又尖又鼓,活象一个尚有生命力的山顶洞人,从几十万年前一直存活到现在。像他们这些人,只认得钱,只会开着车在路上表演,因为是偷着跑出租,没经过注册,所以车技一定要好,至少要跑得过交通警察。
他转个圈儿拉了阿基他们,又去接了刘小姐,上了笔直的大马路,顿时就象飞机进入了航道,横冲直撞,目中无车------大卡车和警车除外。吓得交通协管员大爷一溜小跑,躲到了路旁电线杆的后面,生怕被他们卷起的一阵风刮倒。
刘小姐果然好本事,进山的时候,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对收费站里的小伙儿摆了摆,小伙儿笑眯眯地一点头,顺利地放行。月儿挽着她的胳膊,对秋白说:下次再来,一定要叫上她的。
秋白郑重地说:想不到刘小姐的关系倒真四通八达,方便得很呀!以后有什么好处,一定要关照小弟---问好恩仇必报大哥。
刘小姐高兴得格格直笑:哎呀,小意思。下次我请客,咱们去爬黄山吧----除了黄山,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儿没去过了。
她不理会宏和阿基可以挂瓶子的嘴,正在一旁躲避她的牛气,而且彼此也不屑地互相在心里发生战斗。她只顾忘情地抚摸自己的虚荣心,哪怕只是这一会儿,只刚才进山时那挥手的一个动作。由美则在一旁托着腮帮微笑着静听,仿佛刘小姐脸上有趣的东西很多,值得她去细细研究。
第八章
刘小姐脸上并不有趣,宏的脸上才五彩缤纷,心头的愁云笼罩,化成难过挂到嘴角上,即使有阿基这个骗他几百块的大仇人,在一旁嘻嘻哈哈,不顾由美的横眉竖眼,调戏她的苏小姐,也丝毫不能削减他对苏的埋怨。今天早晨老早吵了一架,就因为她要跟来的缘故,从上次打架以后,两个人一直谈不到一块儿,鸡毛小事都要互相争执一番,才算爽快。当这么多人的面,如果到了山上再吵,脸上哪能挂得住。
他想:当初你吹牛自己多么得纯洁!可事实上---哼哼!
前几天两个人去泡鸳鸯浴,宏穿衣服的时候,偶尔从苏的口袋里被动地发现了一封信,是公司财物部的孙助理的抒情杰作,信上强烈地表达了对苏的爱慕和对宏的鄙视,信上有这样几句:尊敬的苏小姐,当我知道您的男朋友就是隔壁新来的的尖嘴宏时,我感到一万分的难过,认为我应该为此负上一定的责任,----从今天开始,我发誓要争取成为您的忠实伴侣,为您扫清事业道路上的一切绊脚石,,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冒昧和鲁莽。落笔是:一直暗恋您的孙。
宏倒还算是个冷静的男人,没有揭破苏小姐脸上的朦胧面纱,也没有去找孙助理决斗---因为据传孙助理曾在某著名武校呆过三年,出了名的连环腿。以后在过道里碰到,反而异常客气,生怕孙助理先发制人,仗着武力强盛,来个横刀夺爱,就像美利坚合众国抢走伊拉克的石油。但是他对苏小姐,温柔了许多,不敢再动手动脚,即使吵架,也只是催动嘴皮子,发动气功,吹倒对方。其实那封信苏小姐还没来得及看,当天刚刚收到。第二天,她就把信原路退还,并且写了一封强硬的断交书,痛骂孙助理不顾及同事的脸面,做出这样的丑事,说:为了大家的面子,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别怪我翻脸。由此可见苏小姐的刚烈和高傲。她对宏最近的冷酷无情也非常地奇怪,所以今天更要跟紧了,生怕他在外面有了什么木已成舟的艳事。
车快到半山腰,突然坏了,吱吱扭扭地挣扎了几下,没气了,正好停在了一家酒店旁。秋白问怎么回事儿,司机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说:没办法!车坏了---要不就歇这儿吧,这家酒店不错。
秋白看到酒店里出来一位半老徐娘,热情地向司机打招呼,明白了这是早有预谋的圈套。他愤愤地向司机抗议,招来一个沉默的白脸和老板娘妖娆的媚眼。
宏把带来的一个大帐篷放到车的后箱里,问老板娘:你们这儿的服务怎么样啊?老娘们悄声地问他: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呢?宏羞愧地哑口无言,红着脸退了老远,帮着苏小姐整理背包去了,说:这里面肯定没好人。
苏小姐说: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宏摇摇头,没吱声。
进去坐下,秋白力劝山顶洞人赶紧去修车,然后和月儿商议着准备吃点什么,阿基要喝正宗的五粮液,由美建议服务员去弄点泡菜尝尝,那名瘦削身材的服
------------------------ 在生活的另一面,我看到了一个凄惨的孩子,看到了那一个童话般的生活,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理想的世界,我爱慕那道圣洁温柔的光芒,当他从某一个人的眼睛里射出来时会让我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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