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庄妓尼 -胡杨林社区 - 红花香主张梦·论坛文章

　　　　当年的涡河流经涡河湾时，河宽水大，风过竟有滔滔之势。一艘数易其主的木板船在春天夏天秋天晃晃悠悠地载了人们渡过河去。数九时，河便结上平且厚的冰，娃子们拿了砖头往冰上砸，有金属般的“铿铿”声传出数里。涡河湾的村人便套了牲口从冰面上通过，奔往阳夏县城买卖货物。牲口四蹄是要包上几层土布的，但仍然会有牲口滑倒，沉重的身躯嘭地砸在冰面上，便引来娃子们嘻嘻哈哈的笑。牵牲口的大人脸上也尴尬着，骂，你娘的脚，再笑，小鸡儿给你掐喽！娃们笑得更甚了。
　　
　　麦天时，涡河水才最清亮，水里蓄满颤颤微微的阳光，两岸金黄的小麦在涡河里照里骚首弄姿的影儿来。
　　
　　这时，就有一种白白亮亮的细鱼儿在这麦影里穿行。谢庄人叫它“麦鱼儿”。麦鱼儿通体洁白晶莹如玉，却无鳞，细长的如一片柳叶。游动极快，你死死地用眼仁跟住它，眨眼就找不到了。你看到有一堆细细白白的鱼儿聚在一起时，心中会顿生怜爱，用手去捕捞时，往往碰它不到，手上却会留下幽淡的檀香味儿，缠绵数日不散。
　　
　　这鱼儿只在谢庄一带的涡河水里，上下游皆无，也仅限于麦收季节才有，引为奇事。
　　其实，麦鱼儿应叫梦鱼儿。
　　
　　梦姑是慈恩寺里住守过的唯一一个尼姑。尼姑是长水爷用木板船载到河这边的。同船的还有从县城回来的大全。大全斜了一眼船尾的梦姑，转身就叫长水爷：“长水爷长水爷，给你猜个谜儿吧。”长水爷还没吱声，大全就大声咋呼起来：“听着！球，石头，光溜溜，葫芦抹油，一轮明月照九州。”
　　长水爷哈哈笑起来，船尾的梦姑脸红到脖子，手抬起来却不知怎么摸了下自己的光头，脸更红了，转过身去却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样子娇嫩而可爱。
　　
　　在慈恩寺住下来的年轻的梦姑，渐渐地与谢庄人熟稔了。梦姑识字，会念经，村人有时候会请她写契约或对联，白事上请她超度亡魂。梦姑也开始和谢庄的女人们聚着说说闲话。梦姑常常说些佛经，讲些因果报应，撺缀婆娘们信了佛主，常常诵念佛号。女人们说说话话的，就讲到自家的孩子和男人，讲到和男人之间的事儿。便有女人问梦姑尼姑就不能和男人有那事儿吗？梦姑有过吗？又有女人接茬说，那我可不能当尼姑，不让我干那事儿还不如往生一条狗呢。婆娘们哈哈笑说话的女人，梦姑的脸又红起来，忙合掌诵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罪过罪过，我这辈子是佛主的人。
　　
　　我后来常常想象在那块麦子金黄的田地里，梦姑是怎样由佛主的人变成了顺子的人的。
　　
　　那时候金黄的麦地里常常飘浮着一种金黄的虚幻力量。空气在成熟的麦子尖部流动成水的形状。貌美的梦姑和年轻的顺子相遇在这样的虚幻里。四周是安安静静的，能听到麦穗在阳光里爆裂的声音。风软软的。顺子闻到了那股檀香味儿。来自梦姑身上的。这香味儿让顺子眩晕。梦姑仿佛也眩晕了，在麦子当中轻轻地摇摆。顺子终于用臂膀停止了这摇摆，一口含住了游离的檀香。一只麻雀站在麦子的舞蹈顶端安静而诧异地看着，一个强壮的男人用唇口和手掌使一个女人渐渐地迷乱。麻雀不认识顺子和梦姑，只认识男人和女人。突然，麦子和男人女人一起轰然倒下，惊走了麻雀。男人将女人玉一般的身体暴露在空气和自己的目光里。洁白的玉。散发着檀香的玉。风渐渐侵犯着麦田，男人的身体便跟麦浪一起翻腾，起伏不已。同时起伏的还有女人的呻唤。
　　当男人再次吻住女人时，一望无际的金黄中已然增加了一点鲜红。女人吸吮着男人，眼中有一股泉水开始喷涌。女人突然想起佛经中有一个词叫涅槃。女人在金黄色的空气里涅槃了。
　　
　　当尼姑成为女人后不久，就是涡河的汛期了。谢庄的人们开始把打好的麦子用船载过河去，运到阳夏卖给城里的人，再把城里的异闻趣事带回谢庄。顺子就是这个时候被淹死的。顺子是一早天灰灰的就自个儿解了木板船的缆绳要渡河的。天亮的时候人们就发现了解开了一条缆绳的船和漂在水里的尸体。奇的是涡河水既大又急，尸体却在原地打旋儿，并没有漂到下游去。人们都说，这是去年淹死的河良老头，把顺子拉下去做了替死鬼了。
　　顺子的丧事上，梦姑做的超度。经念了三天，梦姑水米未进。
　　
　　以后的黄昏，便有男人偷偷地敲慈恩寺的大门。男人们去时都是背了半袋子小麦的。先是谢庄的男人，渐渐地有了湾里其他村里的男人。梦姑的风流在男人的嘴里传递和滋长起来。男人们都在谈论尼姑洁白的身体，谈论尼姑勾魂的呻唤，谈论尼姑圆润的乳房，谈论尼姑身上的檀香，特别是下体的香味，让人像吸大咽似的上瘾。便有更多的男人去敲尼姑的门。去的时候背更多的麦子，还要随着尼姑在每个佛像前磕一个响头。
　　谢庄的女人们便开始骂街，骂很脏很脏的话，骂尼姑破鞋，卖×。骂的女人往往被男人一个巴掌打的不敢再骂，便聚在一起小声地骂，骂的女人中就有原来听尼姑讲经的女人。女人们说的狠毒，说尼姑虽然给佛主磕头，总要下地狱，变饿鬼的，要被挖掉乳房和×，下辈子变成母狗被一群公狗×的。就有女人说寺里已经堆积了如山的麦子，尼姑吃了会烂肠烂肚子，不得好死的。
　　
　　麦子很快派上了用场。在另一个麦子黄梢的季节，涡河上来了一帮匠人，开始在河上造起了一座桥。梦姑常常站在岸上看着，给匠人麦子作工钱买石料。堆积如山的麦子渐渐消失的时候。一座石桥在谢庄男男女女惊异的目光里站起来。匠人问尼姑桥叫个什么名儿，尼姑想了一天，说算了吧，不起名儿了。谢庄的人和牲口开始从桥上经过的时候，骂声就渐渐小了。再有敲慈恩寺门的男人，发现寺门怎么敲都不开了。男人们开始怀念在梦姑身上的感受，回去和老婆房事时再不开灯，嘴里叫着的都是梦姑。
　　
　　日本人就是这个时候从桥上进到谢庄的。
　　
　　日本人进到谢庄以后，麦子和女人就不再属于谢庄了。将熟的和熟透的麦子被鬼子早早地抢了，将熟的和熟透的女人在不同的日本兵的身子下哭嚎着。日本兵走后，男人拉起半死的女人或女儿，女人的下体都流着白白的精液和红红的血。人们开始恨梦姑，恨梦姑的桥带来了日本兵。后来人们又发现梦姑开始和日本兵的指挥官田中睡觉，连男人都开始骂梦姑，骂梦姑是世界上最骚的女人。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几个日本兵捆了梦姑押到了涡河边，用刺刀刺入了尼姑圆润的乳房，一片片削掉了白白的皮肉，扔进了涡河里。人们才知道田中在梦姑身上时，被梦姑用剪刀扎进了心脏死掉了。
　　
　　在梦姑被刺死的第四天的清晨，人们又发现驻在谢庄的日本兵全部都死了，死的无声无息的。女人们都说是报应，老天惩罚日本鬼子。男人们就笑笑，脸上还有点得意。涡河的水里却多了一种白白细细的鱼，有淡淡的檀香味。女人们说那是梦姑被削成一片片的白肉。
　　
　　梦鱼儿。
　　
　　后来很长的日子以后，谢庄也有了文化大革命。慈恩寺里的佛像被推倒时，人们发现每个佛像的头顶上都刻着“谢顺子”三个字，年轻的人们不知道谢顺子是谁，就猜可能是造佛像的匠人吧。
　　
　　现在的涡河水也被污染了，漂着白白厚厚的泡沫。即使在麦天，谢庄人再也看不到白白细细有檀香味儿的梦鱼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