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不泪不轻弹,流泪的男人多少有点让人看不起,尤其是为了女人流泪的男人。
可是,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在流泪。诚无法不流泪。经过半年的苦苦相劝与挽留,他昨晚为一段八年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淡淡弥漫的烟雾中,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诚和丽是高中的同学,诚当了三年的班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丽心中的位置,直到高中毕业,两人只属于那种见面笑笑,难得深谈的好同学之列。诚如愿以尝考上了军校,而一贯成绩较好的丽却名落孙山。军校开学早,如果不是丽的父亲给诚的那封信,诚永远也不会知道丽的事。
丽落榜后一度轻生,任父母死劝哀求也不愿走进复读的教室。出于对女儿的爱,丽的父母想到了女儿总是在家提起的她最信赖、最祟拜的班长诚。于是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诚的地址,写了一封满是苍老泪水与无奈的信。诚震惊了,他虽不相信自己是否真的象老人说的那样对丽有说服力,但他还是给丽去了一封长达十页的信。不久他收到了丽的回信。字数不多,但却充满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斗志。诚看出了这种偏执,但他未多想。只是为丽高兴,为丽的父母松了一口气,并用自己微薄的学员津贴给丽寄了许多复习资料,并不时有鼓励的信寄去。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这份责任。
丽终于第二次走进了高考考场,被本省的**工程学院计算机系录取,她到校的第一封信,是含着感激与泪水寄给远方的诚。当时诚正读大二,功课与训练正紧,虽替丽高兴,但觉得自己对丽的责任该告以段落了。
可是丽却不这么认为!她以每周两至三封信的频率,责问诚为什么不回信,有哭,有笑,有嗔,有闹。诚的教导员发现了这种多得不正常的信,问诚,诚又说不出所以然,而这时恰是诚入党的考查期,于是这考查期被莫名地延长了。诚不在意,他属于那种“事事我曾努力,成败不必在我”的人,他认为应该是他的,不争也会来,经历再多的波折也会来。他没告诉丽这件事,回信的次数虽少,但每封信中都象当初当班长一样以大哥哥的口气劝丽珍惜学业,争取有所成就。
一个偶然,诚的学院与一所军校合并,迁到了济南。丽得知之后,马上赶到了济南。那是十月一日,丽拉着诚的手说:“我的今天是你给的,我要把今天给你。”丽在诚短暂的沉默中流泪不止。诚看着丽清秀、消瘦的面庞,终于说:“丽,我是军校学员,现在不能谈这个。但我向你保证,不与你谈的也决不与别的女孩谈。等我毕业好吗?”丽不满意,仍流泪。诚渐渐被那泪水泡软了心,在丽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说:“我们会有将来的,相信我。”丽带泪笑了。
诚送她去车站的时候,她紧紧挽住了诚的臂膀,那真诚的依赖与信任让诚感动,诚真的感动了。送走了丽,爱写诗的诚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关于你的故事/我幻想了一千零一夜/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开篇
你与轻盈的落叶同时来了/笑成山坡上那朵粉嘟嘟的野生菊/让我在整个秋天/为一种饱满的丰收歌唱
在诚在济南的两年里,丽每逢三天以上的假期,必去与诚相伴,诚那近乎单调、枯燥的军校生活真的象有阳光照耀一样。诚如愿以尝入了党,评了优秀学员,丽通过了四六级英语考试,那种相扶相挽前进的感觉,至今仍是诚心中最靓丽的风景。虽然诚的津贴再无剩余。
诚毕业了,丽说自己毕业之后再也不回老家了。诚就安抚了面带不悦的父母,踏上了**的土地,**的军营里多了一位英姿勃勃、充满朝气的中尉军官。
与丽更近了,诚的工资又是原来津贴的十几倍,一对相恋的男女在爱河中象顺了风的帆一样,热情鼓涨,斗志高昂。丽的衣服花样多了起来,挎上了城市女孩人人都有的真皮坤包,漂亮的长发几乎每月换一中俏丽的样式。诚在自己妆办成的美丽中更加淘醉了,但他仍没忘记用自己所剩无多的工资为丽邮购考研资料。他知道,丽聪明,有才气,不考研太可惜。丽也加倍地努力着,她觉悟地对诚说:“诚,本科生找工作太困难,等我三年,研究生毕业我就回来,哪怕在这儿村办企业找个工作,我们也会有一个幸福的小窝。”诚相信,但又心疼丽的努力,于应时的补品又成了一笔不小的开销。
诚的家在农村,并不富裕。诚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诚的父母开始有了怨言:“把你培养成了官了,你就不要家了?你那个同学打扮得象个花蝴蝶,你两个妹妹怎么样?她到咱家几次,做什么菜都说这不吃那不吃,看你们以后怎么过日子!”诚的母亲疼儿子,有一次说:“孩子,妈是教过你待人要诚心,要全心,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份没心眼了吧?你这样一个实心眼的人,别太让妈放心不下,啊?”
诚不在意。他爱读拜伦的诗:
海黛没有忧虑/也不要对天盟誓/因为她从未听过/谁会欺骗一个纯情的少女/或者/结合还需要诺言的形式/她象小鸟真诚而无知/快乐地飞向自己的伴侣/从未曾想过中途变心/所以不必提忠贞二字.......
诚是少男,但他认为少男少女在诗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样的。这一年,诚发表了不少诗作和小说,丽与他同喜同悲,那种充满阳光的日子,诚真不能不说妈妈的担心多余。
诚埋着丽来到考研的考场,他怕丽知道自己来了而心里有压力,又怕丽不知道自己来了会失望,他把自己的军帽放到丽宿舍门厅的桌子上,交待给老阿姨让丽不要找他,自己躲到花园里捧一本看不进的书苦等。
考研成绩出来了,丽以三百六十多分的成绩榜上有名,丽高兴得又唱又跳,诚却开始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产生了,真的,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
高兴的丽再次来到诚的连队,当晚红着脸赖着不走。诚沉默了,在丽火热的目光中,让出了宿舍,住进了兵们中间。
出乎意料的是,丽的成绩虽然过线,但政治分数受限!消息传来,丽几乎不能自持,冲着诚喊:“都是你!找的什么资料!还军官呢,连重大时事都那么不敏感!”诚心里更难过,小心地陪着不是。确实,工作上的事使他收集时事受了影响,他直到此时仍未意识到这种本未倒置就是隐患的开始。他已宽容了丽的小性子,大性子,这宽容让他有种付出的自豪。在自己精心维护成的爱的河流中,他一直游得自得,游得自傲。
丽要去长春的那所学校看看,当时诚正忙于新兵的接收、训练,只是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工资提前支了出来,交给丽,千叮咛万嘱咐在自责与不安中,送走了面露不悦的丽。
丽回来了,说有希望,但要求人,说不定得送一部分“礼”才能解决。诚任务正紧,成天不可开交,部队明文规定新训干部必须在职在位,可诚实在担心一个远行千里而有求于人的女孩子,于是在被领导的白眼与斥责中打了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有了7天假陪丽再次千里求学。
事情并不能马上有眉目,返回的时候仍没个定论。丽在长春就大发脾气:“老实头!你能干成什么?无能!”诚的心开颤抖。可是丽毫不在意,因为要不要花那十块钱打个车回火车站,诚说了一句:钱不多了,等公交车吧?丽负气走远。诚不敢动地方,怕丽回来找不着人。几千里外的陌生都市,人潮如涌,诚如春寒中的枯树,呆立在那个被丽寄满希望的校门前,孤独得如一只离群的雁,惶恐的心如决堤的水。
四个小时零三十六分钟,丽回来了,软语相求:诚,咱们回家吧。诚表情木然,一路无语。列车走了一天一夜了,诚仍未说一句话。他从未象那天那样冷淡过丽,包括未接受她之前;诚从未冷淡过任何一个人,包括陌生人。丽突然抱住他的臂,“诚,我累了。”便满眼含泪偎进诚的怀里。诚也流泪了,终于伸出手抚摸着丽光滑的秀发。丽终于睡熟了,诚一动不敢动,整整九个小时,列车到达了济南站,诚才动了动僵直、发麻的身体,轻唤:丽,到了.
9月,丽如愿以尝去了长春,临走还要诚买本列车时刻表寄给她.诚办了.可是,在丽走后的半年时间里,信呈直线下降,字数,次数都在减少,诚预感了什么,他在丽的寒假中赶回了老家。象往常一样,给丽有银屑病的老父亲买了一大堆药,给丽带了许多她爱的大小东西。
丽仍吻他,偎着他,但却对时事发表着感慨,说着人变了,社会也变了的话。诚在丽的亲吻中又忘记了自己的预感。
一天,终于有一天,丽的信在几多期盼中来了。
“诚,别骂我。我在去年10月1日去同学家里玩的时候认识了她的哥哥,也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可他说,这对他不公平,要我给他一个机会。我给了,半年来,我发觉我真的爱上了他。诚,不是我背叛海誓山盟,是人在变,我可能到现在才找到真正的自己。多年的交往,我发觉你并不适合我。我也并不好,你会找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然后把我忘掉。”
诚终于崩溃了,他做人的原则在极度地动摇。
三天,他没出宿舍;三夜,他没合眼。终于又拿起了笔,也终于掉下了泪:我不能做你的丈夫,但我还是你哥哥。累了,就回来。走好。
可是,诚实在不明白那个男人要求的“公平”,诚更不明白丽给那个教师的“公平”,诚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公平。同来的学员有的已是连长、指导员,而至少同样优秀的诚却因数次为爱的“付出”而原地踏步。事业与爱情的双重破碎,这就是命运给诚的公平?
------------------------ 我存于这世上,却不曾在意你投射来异样的目光,因为你并不存于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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