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殇
很多人对我说对一个已经六十二岁的老人用"殇"字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他们引经据典地说"殇"是未成年的意思,而老师已经六十二岁了,够大的了,看看中国古代的帝王将相有几个活过了六十!
他们围成一圈向我展示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他们说我是学生代表,是X大中文系的学生,给古汉语老师的祭文应当用文言文来写,而不是像这样写的乱七八糟!他们说你看赵教授,钱教授,李教授他们,他们虽然不是中文系的,但还是用文言来写了祭文,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张老师在地下会伤心的!他们说学校也真是的,不过是个讲师而已,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呀!事情一大堆呢,出题,档案,年终总结,打扫卫生!
张老头的的遗像在大大的"奠"字下面小小得很可怜,还是那样虚弱的苍白,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茶色的眼镜,土气而落伍,使别人总也不知道那副眼镜的主人有着怎样的一副眼眸,但我知道的,那双有些浊黄的被烟气和茶风熏得不明的眼睛,永远都有厚厚的眼带,当时他摘了眼镜,我无法看清他的瞳内,只看到满脸满脸的泪水,肆意沟壑,灭顶之灾!
"纯公言:余为师者,鞠躬而尽粹矣!"
他们以此为张老头的遗言,似乎所有为师者,高尚的为师者,优秀的为师者都要在死的时候慨叹鞠躬尽粹,但我,应该是只有我吧,才知道完全他妈的不是那么回事,张老头死前,一边用一块有咖啡色条的手绢擦着眼泪,一边说"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我知道,这回张老头 真的活不成了,他是社会进化的漏网之鱼,现在,这条鱼活不成了!
张老头是跳楼死的,这个,学校严格的封锁消息,但是,往往封锁的消息都是众人皆知的消息.张老头有些失败,他连最后自杀这事情也没办好,他有严重的恐高症,所以5楼对他已经是极限了,他就那么颤巍巍地站在五搂的阳台上,那是个中午,太阳很好,亮亮的让人想唱然后他用手抓了窗台,他很害怕,因为我看到谢了顶的头上有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不敢往下看,他是学古汉语的,潜移默化的有些迷信,他不想死,但是没有办法,他活不成了!没有一点活路了 !他为了镇定自己的神经,开始背: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逐之”的声音盖过了自由落体降落地面时的声音,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上,看着张老头在地上抽搐了好一会,空空的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肖自然也来拜张老头了,我冷笑着看他,他低着头没敢看我,他就那么急匆匆地鞠了三躬,而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灵堂。我在他经过的时候,低声说:“那钱,不用你还了,张老头替你还了!”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斜着看了我一眼,踉跄地冲出了灵堂!
如果说张老头的死有凶手的话,那么他肖自然便是一个!当然,我也跑不了,如果没有那天在古诗词鉴赏课上我甩肖自然的一巴掌,也许现在我还可以去张老头的房子里看他那些翻黄的线装书了。这个,全校的学生都知道,大家都是共犯,没人逃的掉!
我知道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类的同性,强烈的好奇心和随群的心态,那天也是这样子,肖自然第32次对我说等他一有钱便还我钱,在这个时候,他新换的诺基亚的机子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我认为他这是在有意激怒我,于是很自然地给了他一巴掌!肖自然“霍”地站起来,冲张老头喊道:“张纯!虞姬她打人你管不管?!”张老头一下子楞住了,他的脑袋里只有唐诗宋词,汉赋晋文,要是有谁说他是废物,我一定举双手赞成!“这……这……”张老头在台上张口结舌,这比让他对副绝对都要难,肖自然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嬉皮笑脸地对张老头说:“怎么,张老师,自己的那位自己不好处理吗?这样子可不好啊!”教室里的喜剧气氛一下子升到了高潮,然后以万夫不挡之势蓬勃而出!“哈哈哈……”笑声像洪水猛兽一样把台上的张老头推的遥遥欲坠。每个人都像是下定决心要把嘴巴笑烂为止地狂笑不已,我看见张老头的脸色已经变的很难看了,在一所学校里总有些老师很没尊严,他们只是一心想较好学生,却忘了学校是个管教学生的地方,张老头就是这样的老师。大家都知道他离婚了,因为他做了30多年的讲师;他的儿子也不认他了,因为他妈妈找了个更有钱的爸爸;他身体不好,所以即使是发起火来也没有什么威力的。教室里120个互不相干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肆无忌惮地狂笑!
肖自然为自己的搞笑手段洋洋得意,像个得势的小丑,快要笑的撒手人寰了。于是我站起来,又狠狠地赏了他一巴掌!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总是这样子,这个惯性,我以为这事情可以就此平息了,于是很心平气和得坐了下来,冲肖自然冷哼一下,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战斗!下课铃很识时务地响了起里,张老头点点头说:“下课。虞姬,你跟我来一下”教室里又是一声怪笑,我回头瞪了肖自然一眼,用孙悟空的话说:“世界,安静了!”
在张老头那间充满了墨香的房子里,他那么爱看不看的瞅着我,“怎么办?怎么办?”
“张老师,有什么事情吗?”我见他在那里愣神,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并我像我想的那么敏感。
“哦,哦,虞姬,你来了。”张老头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不要在乎,人嘛,总是喜欢胡说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很明白张老头到底想向我说明一件怎样的事情。但我的沉默似乎加重了张老头的伏罪感,他疲惫地摆摆手,说:“你回去吧。”
事情果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肖自然本着“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随便被一个小女子打,而且还是被打了两巴掌”的原则,很自然地在学校里四处宣扬这场令人兴奋的师生恋,其中不乏震撼人心的情节和对白,肖自然是中文系的高才生,这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周围的人都把这个当个笑话俩嘲笑肖自然,连远在B大的清也在Q里跟我说:“怎么搞的,难道你就这样子就不要我了吗?!:P”我在等这场闹剧收场,然后打算在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让肖自然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酷!
直到我收到了一封情书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封有3个错别字的情书上说:“姬,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相信你不会和张纯那样的老头有什么瓜葛的,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却深深地为你着想,为你着急,如果你现在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我相信,所以的风波都可以平息的。”我被这封情书搅地心烦意乱,晚上在电话里和清大吵了一架,最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以后,清说:“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我们低估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我在这边冷笑了一下:“明天我去找康师傅,对付肖自然,我看只有这样子了。”“你要自己保重!”清在那边嘱咐到。
康师傅的拳头让肖自然发誓以后再不敢随便说一个字,并且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忏悔书,我把那封忏悔书过了塑,打算在以后的某一天拿出来回味,但这时候,易北一个电话,说今天晚上张老头想见我,在他家,要我晚点过去,不要被人撞见了。末了易北认真地说:张老师的声音也不是很好。我在电话这头点点头,看来张老师真的被吓着了,过去他高兴的时候总是打我的手机说:“虞姬,我现在有副很好的对子,来和我作对赏月啊!”
我见到张老头的时候吓了一跳,他过去胖胖的脸现在已经完成成了皮包骨头,茶色的眼镜在他脸上显的硕大无比,他低着头,用我几乎陌生的声音说:“虞姬啊,你还好吗?”
我不自然地笑笑:“很好啊,张老师,你没事情吧。我……”
“虞姬啊,”张老头抬头看着我,嘴角微微有些颤抖,“这些书是你平时都很喜欢的书,今天,为师就送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辱没了这些书。”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本线装书,是些很少见的孤本。“你还年轻,要好好学习,将来……将来……”
“张老师,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找人教训过肖自然了,他以后再不敢论说的了。”我开始有些害怕了,我把我所有可以让张老头放心的话都说了,“这书您还是留着,我以后想看,还会来您这看的,用上好的碧螺春换哦!”
“呵呵,”张老头惨淡得笑笑,“不用了,今天,王校长找我谈过了,谈过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到底还不过是个只会啃书的书虫啊!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忘年交,也没有君子交,有的只有男女之情啊!呵呵,白活了,白活了!”
“张……”我看到张老头那个茶色眼镜的底下流出了晶亮的液体,我看过很多次张老头哭,他是个很感性的人,只要稍稍有些感人,那他就必定会哭的。而现在,我从没见他为自己哭过,他从来都说:“有书,有茶,有墨,有纸,一饭耳,一朋友!足矣!”他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好,他看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在路上笑着走路,他就会很开心,我总是笑着听他说这些话,像是重温儿时旧梦。“张老师,你放心,我去和王校长说,我是他请进学校的,我不相信他会把我怎么样子!你放心,一切由我搞……”
我没能再说下去,因为我看到张老头摘了眼镜,他看着我,泪流满面,“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他绝望地说,那苍老的声音让我无法呼吸,我不知要怎么办,只是呆在那儿,时间似乎就此凝结!我只看见他用那块旧旧的手帕擦着眼睛,但是无论怎么擦,眼泪还是会滴在衣服上,把他深蓝色的中山装殷湿了一大片。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很无助,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知怎么地泪流不止,无论我怎么想忍住都无济于事,我知道这回事情闹大了,我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我完全无能为力的地步了,但我为什么哭?我问自己,没有答案。
兄弟们和清的电话都等在那儿,我只是摇摇头,说:“完了。”语气和张老头的一模一样。
一个星期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谣言在渐渐的平息,张老头病了,所以我们的古诗词赏析由一个研究生带,赏析课变成了背诵课,百无聊赖间,我在教室里没有找到肖自然的影子,他还是没有把钱还给我,据说在四处告借,我已经对要回钱不再感兴趣了,我很高兴事情就这样完了,一心等着张老头身体恢复,好再能和他一起讨论上次留下的〈文心雕龙〉的问题。
一个阳光很好的中午,我把随身听落在了教室里,火烧火燎地去找,当我来到4号楼楼底时我看到张老头手抓着窗棂,身体晃在五楼的窗外。我知道张老头有严重的恐高症,于是开始向五楼飞奔,当我到了五楼走廊,只听见张老头在念〈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张老师,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啊,我来拉你上来啊!”我边说边笑着向他的那个窗口跑去,忽然,我看见张老头松开了双手,“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我伸出手去,却连张老头的衣襟都没有碰到。
他就那么掉了下去,凌乱的而稀少的白发微微地有些颤动,像千年前掠过了无数清濯的身影,然后落在了地上,很轻的,连鸟儿都没有吓到。
很多流言说张老头是失足掉下去的,这是个连白痴都不会相信的事故,但许多人相信了。毕竟这比承认自己杀了一个人要来的容易。
最终我没能离开这所学校,还在这里过着别人羡慕的生活。
肖自然自动退学了,我知道那是被吓的,我很同情他,但清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是学法律的,对这事情没有做太多的评价。
我在X大的中文论坛里做坛主和古诗词版块的斑竹,我改了古诗词版块的名字,改成了:纯灵。虽然很多网友都说这个名字太鬼气,但我还是很官僚的用了下去,因为这个名字可以让我想起和张老头吟诗作对,把酒赏月的日子。
我告诉每个想向我请教古诗词的学弟学妹,X大曾经有个造诣很高的古诗词鉴赏讲师,他 叫张纯,是我虞姬很好的朋友,六十二了,但很多时候却比我还年轻。是的,他比我大40岁,但这怎么了,李白还比我大几千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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