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油坊轶事 一 |
大油坊这名字怎么来的,妈说她也不知道。大有房人对别人回答家在何处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奇怪莫名——“大油坊?”久而久之,姑且就叫大油坊吧。这个名字让人有一种落后、不堪、很农村近郊的联想,感觉上那里似乎是市井无赖结伙,平民粗鄙聚居的地方,应该是满地污秽、市俗喧天的样子。事实上这个地方差不多也就这样,东边一片果树园,南北两侧被两个车队所夹,西边一座橡胶厂,和一条比臭胶鞋还难闻的臭水沟,临沟一座自由市场,改革开放以后自由形成,市场东头有小吃、食杂店、台球室、发廊若干,汇粹大油坊精英人士众多。
第一丑妇
傍晚,下班买菜时分,市场里常见一豆腐摊越行而出,占尽地利,犹有甚者是摊主的叫卖之声,用声震屋瓦来形容仍稍显不足,大可和橡胶厂的高音喇叭一比高下,所以初到大油坊者,无不循声而望,不望则已,一望惊心——天下竟有如此丑者!
现代人无法知道古代的无盐、嫫母丑至何种程度,我想,假使两人复生若见此妇,当感上天有德,终有比其更为丑者!此妇便是大油坊第一丑妇,台球室老板老商之妻。老商的正业是旁边车队的司机,人高马大,相貌不凡,就是贵人的脑袋——不顶重发,有点象三毛。他家就在市场东头,腾出一间大屋开了台球室。白天老商上班出车,媳妇照看台球生意,晚上老商下班接管,兼做饭,媳妇就在门口支起豆腐摊,做起“豆腐西施”,两个孩子就屋里屋外、桌前台后的跑。
通常晚饭过后这里总人满为患,饭后无事的青年多聚于此,很有些习惯性。到这里来的并非全是为了打球,一是挤在墙边的破沙发上看别人打球,间或做一番点评或指导,遇到不愤的也上阵较量一下;一是在墙角处聚众小赌;再就从球台下拽出象棋捉对撕杀。实在无事的也可以随便扯出个话头,海阔天空,信口开河,肯定有人附和,肯定能引出一阵阵开怀大笑。所以老商的台球生意是大油坊最好的,而他老婆的豆腐好象是卖的最差的。
入冬以后,丑妇的如炭黑手总是长皴,如猩翻唇也暴皮裂口,更加目不忍睹。常有好事者问:“老商当年怎么会找你?”每当此时丑妇便一改常态,做娇羞柔媚状,说:“我年青时可不这样,追我的人可多呢!要不是看老商是开车的,我还不要他呢……”此话未完,常常已哄堂大笑,若有存心闹事者问:“老商是不是晚上把你脸蒙上才办事儿?”丑妇必大怒:“去你妈的!晚上你来看呀,你个王八犊子!”
三爷
三爷的年龄其实并不大,比我还小一岁,在家行三。小的时侯打架必哭、弹球必输、骑马摔跤必当马、家长会后必挨打,所以总是我们取笑和出气的对象,又因其无论冬夏鼻子上总挂着两条鼻涕,得绰号——11路。
初中毕业后,玩了一个痛快的假期,我们都背起书包去新学校报到上高中,他却仍在家里泰然玩乐,家里人问:“你怎么不去上学呀?”他就说:“通知还未到。”后来又说:“还没分学校。”家里人觉得不对,遂去学校打问,才知开学已经多日,他根本就未被入取。家里人就问考试成绩单,再三追问才知道早被他撕了。这是三爷第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再一件就是一年后偷了家里几百块钱,那是他老爸压在箱底的私房钱,开始时他老爹以为是他老娘拿走了,因是私钱也不好意思追问,过了很久也没动静,很不附合他老娘的一惯作风,就壮起胆子问,马上事发,就让三爷有了一次地下党员被捕的体验。
再长大一些,三爷就有些引人注目了,个子未长多少,鼻子却横向发展的厉害,皮肤越发黑的发亮,早已离学上班了,却多出一副近视镜,于是就显的很有些学问,并且经常在腋下夹上一本书,有金庸、古龙的作品,有卧龙生、柳残阳或上官云飞、司马紫烟的小说。有时竟也夹一本世界名著,甚至唐诗宋词选。夏天无论多热,必穿皮鞋,蓝色长裤,裤线熨得可以杀人;冬天无论多冷,从不穿棉裤,下着一双海拉尔毡底大棉鞋,上穿太空棉夹克一件,配雪白丝巾一条,如影视中五四时代新青年长袍、围巾的围法,前后各半系于颈上,仍夹书一册,往来于北国的冰天雪地中。真叫“酷”!不过那时还没流行这词儿。我们敬佩他的精神,遂改11路而尊其为“五四青年”。
三爷在车队保养场当修理工,先前干的是补胎打气一类的粗重活,开始还学一学、干一干,过了一段时间,司机们去找他干活必须要先上烟,还要说些客气话,否则就没时间过两天再说,于是司机们都戏噱的叫他“三哥”。不长时间,三哥嫌活太脏太累,通过他老爸的疏通改学电气焊,焊得群情激愤怨声载道后,又改学板筋,干的活有如第一丑妇般不堪目睹,又改学发动机,还是不行,保养场的厂长也就是冬梅的父亲无奈长叹:“你不是三哥,你是我的三爷!”于是三爷之名传遍车队,又传回家属院,于是我们也同时废“五四青年”改称“三爷”
开始三爷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号,忸怩不受,日久成自然,且无论在厂在家,无论年长年少,见其面必称三爷,渐渐的也就坦然欣领。称谓虽然骤尊工作依然毫无起色,懒散更甚,又多了一个毛病:时常对人说你这车发动机不行,声不好听!或者问,这是谁干的活?这焊口,还不如我拿脚焊的呢!后来车队效益一日不如一日,三爷就成了第一批光荣下岗的人,重归待业青年行列。
三爷最让我佩服的就是爱书之情始终如一,每发工资,先买衣服,若还有余,俱买书。买的书不够看就到处去借,同学、同事、朋友、邻居全不放过,无论谁有好书被他看见都不能幸免,而且借则不还。我曾经下狠心买了一套精装的《乱世佳人》,第二天就被他发现并强行“借”走,一年后,我到冬梅家,见她的桌上正有一部,便央求她看完后借我看看,冬梅说:“这可是借的,你千万别弄脏了!”我拿起来随手一翻,扉页上赫然写着:X年X月X日购于博物馆图书夜市,九折!我居然又借回自己的书。
时间长了,就没人借书给三爷,有人甚至以欺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三爷那里借书,自知艰难,所借必是好书,然后再无还书之期。这其中包括我。那一段时间三爷的口头禅是:勿友不如己者,或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幸好及时出现了一家连锁租书屋,解决了三爷书源断绝之急,为了能把书屋的书变成自己的藏书,三爷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去勾引书屋一位姓白的女孩。这个馊主意好象是我和张君出的。经过不懈的努力,三爷的书终于可以分类而藏,束之纸箱了,自称是半个书屋。不过,没想到的是弄假成真,玩命的追起那个女孩,也许本来就是真的。三爷不幸身陷情网,饱受打击摧残仍不能自拔,从那以后,三爷的新口头禅应时而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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