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夜 |
(一)
柳儿说:颜,怎样才能让阳光蒸发你身上阴湿的味道呢?
秋末午后的阳光穿透秃然的树杈,肆无忌惮地侵略窗下的那块起壳的地板,以及靠墙的沙发一角。班驳的色彩让我窒息。“哗——”的一下,阳光被我用墨绿色的厚重窗帘挡在了这个世界之外。沙发的角落却依然裸露在惨白的光艳中,而柳儿就这么无声息地蜷缩在那里,说着没有人会应答的话。一直呜咽的小猫。
我站在背光的阴影里,微眯着眼,望着冷涩阳光中喃喃自语的柳儿。什么时候她开始出现在我身边,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柳儿一直是以我生命的一部分的形式存在着的......
(二)
上海的味道是湿冷且腥腻的,而我,依赖着这样的气味生存了二十年,还在延续,延续...
我一直是个孤立的人,小时侯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房间的一个角落,那是唯一一个照射不到阳光的地方。木子是我儿时唯一愿意陪我细数悲哀的男骇。在阳光里才能舒展自己的男骇。
他总说:
"颜。把自己放出来,好吗?"
我说:
"木子,你知道吗?人性最深处浮着一层土壤,有种只在夜间开放的花,纠缠在这片温涩的土壤表面。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花开,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灵魂。木子,你就无法看见寂寞。而我,已经陪着她妖娆地残败了。"
木子的眼里布满了酸楚,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总在这份酸楚中来回穿梭。
当我告诉木子,我要离开家,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讶异,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我说:家,太温暖了。
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木子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收容自己的地方。
一个黑色的行囊,一把无名的白色的花束。两样是我可以带走的东西。
很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向北开的窗。我便在这个空间里开始泛滥...
第一个午夜。
下楼,到底楼的一间烟店。那是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子。门洞大开,没人。一盏吊在屋顶的灯打着昏昏的黄色光线,射在柜台的玻璃上,反折出寒森的寂静,一条极细的裂缝横卧在玻璃里。
"买烟。"
我听到自己很脆的声音缓缓震荡。站在柜台前,凝视着那被裂缝分开的的光点,等着。
很久,从杂乱的货物后露出一张脸,发丝蓬乱。胡扎错综的贴着他下巴,身上的暗红色衬衣已洗得泛白,褶皱得耷拉在他的皮肤上。
"一包七星"
我把十元纸币扔在了柜台上。
一包七星烟推到了我面前,正好挡在了我凝视许久的光点上,底下的裂缝更显脆弱。找零的一元硬币滚动旋转着画着圈,最后停落在白色的烟盒边。硬币的边吸收了所有的光线,打进我眼球里,刺眼,痛。
拿上烟还有那一元硬币,转身,离开了这家烟店,过程是如此的散懒。只是方才抬头的一瞬间,交触到了一只眼球发出的光,另一只眼躲在了乱发后。一个字忽然在我脑海中跳出:狼。
烟丝在燃烧,一圈一圈泛着红色。空气浸没在灰蓝色的烟雾里。
我开始触摸自己的肌肤,她已经在烟草的蒸腾中彻底干涸了。手指每过一寸,我都被自己带来的快感浸泡着。当右手的小指碰及到左手手腕处明显凹凸的印痕时,一切都停止了。望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右手死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手掌开始充血,手臂渐渐麻木。原本,它静静得躺在凝蓝色的细镯下,此时正狰狞地对我笑着,尖细的笑声刺裂了我的耳膜,有股滚烫的液体从耳垂处滴下。体内每一根神经都剧烈地晃动着。
突燃我拿起电话,拼命地按了八个数字。八个数字会把我带去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阻止自己的癫狂。
" 喂--"
一下子,我似乎听到了一个来自天堂的声音。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合上了眼,宁静慢慢浮升。
" 陪我说说话,好吗?"
感到自己嗓子里发出一阵轰鸣,烟得侵灼,使得声音略带沙哑。此刻,与半空中的烟雾纠结地飘荡着。
" 你的名字,可以说吗?"
她问到。
" 颜。"
微弱地, 心开了一道口子。
很长时间,电话中的沉默,只有对方微弱的呼吸在听筒里与我交织。
"想听音乐吗?颜。"
她轻柔地问到。
"不。"
我无力地拒绝着。
"那让我听你的声音和你的故事.我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在这样一个声音里,我体味到了安详,恬逸。一丝让我害怕的感觉从我的体内流过,那种感觉有个疼痛的名字:温柔。
这样的一个夜,拨了一个号码,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管里液体的流动。我开始翻弄心底那朵花下的土壤,找寻被我埋葬的残骸。
"一个夜晚,一件事,一个过程,把我的心和灵魂从躯体里扯离出来的那刻,我决定不再为自己而活。"
我点上了烟盒里最后的一根七星烟。深吸了第一口,继续翻搅回忆。
"我一直能听见一个声响,像绸布被撕开时瞬间发出的脆裂声。它来自我下体的某个部位。当一个男人在我身上发泄着他所谓的爱情时,撬开我身体的同时我锁上了自己。呵呵~~"
我听见来自我咽喉深处的笑声紧抓着我每一根神经末梢。无声的低吟。之后又是沉默。
"对我微笑一下,好吗?"她说.
"你看不到。因为只有无奈和悲哀才能让我嘴角上扬。"我说
"不!我看得到。我能看到你对我绽放笑容。"她说
沉默,又被我上演了。头胀得痛,空气有些稀薄。止不住得吸吐烟蒂上的最后一口热情,在口腔里化为酸涩。
"烟是什么味道?"她问。
"并不好受,如果你不知道就别去尝试。"我说着。
"灭了,好吗?"在这个声音里,我掐灭了最后一点的白色寂寞。
"每天回家我都路过百盛。你知道吗?每次也都会停留片刻,想着是否会有一个人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长发,看着我的眼,轻问一句:牵你的手,可以吗?"随着她的话语,脑海里开始浮现画面。
在听与诉说的交替中,窗外的天开始泛白。
"天亮了,我该睡了。若能在黄昏时醒来,百盛门口会有一抹黑色的身影,为了牵一个女孩的手。"
对她说完,把已发烫的听筒放我原处。整个身体裹进了被子里。很沉,很沉地睡去。
床下,一地的白色烟蒂...
(三)
黄昏,白昼交会的时刻。一个时间的概念。有人在这刹那只是眨了一下眼,而有人却在这一瞬,跃过了生命的横道线。
昏黄色调下的百盛,有些疲惫感。
我向它靠近。
蓝,天使之蓝。这是眼前这个女孩给我的唯一的感觉。
手,不由得探向她的颈后,渴望接近发的柔顺。我凝望着她的眼角折射出的七彩的光。
"牵你的手,可以吗?"
我的声音随着呼吸,顺着风飘向了这座城市的上空。
她的右手的小指与我的手镯缠绕着,手掌却覆盖在了我手腕上的疤痕上。然后将我的左手贴在她的胸口上,而她的身体慢慢向**近,发丝安静地散落在了我的肩头。
"颜,我嗅到了你皮肤里烟草的味道。好温暖。"
我的嘴角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突然,我想到她说的:我能看到你对我绽放笑容。
夜,在这座庞大得有点恐怖,美丽得有些鬼魅的城市上演。
(四)
午夜,在黑漆中醒来。
手抽动了一下,却发觉自己掌心里躺着一只手。
几小时前百盛门口的微笑,两个被路灯拉长的女孩的影子,牵着她的手直到现在。一系列的画面像是剪接过的黑白电影,在我的眼前沉浮。
也就是几小时前,我知道这个女孩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柳儿。
也就是几小时前,我知道这个女孩注定无法从我的生命中离开。
脑子如机械般转动了几下。
轻轻地,我松开了握着柳儿的手,起了床,披了件单衣,下了楼。
楼道里,灯忽闪着。灯丝发出呲呲的声响,像是来自响尾蛇的尾部。每踏下一阶楼梯,感觉整个楼层都回荡起恐怖的幻音,钻入楼的每一个角落。
"一包七星。"
飘飘的声音浮在这间小而阴郁的空间里。满目的烟盒外的塑料薄膜反折出了吊灯打在地上的昏黄的光。眯眼的疼。
还是那张脸,那件衬衣,那个眼神,只是双唇间多了一根七星烟。烟丝在白色的包裹下燃烧,然后消亡。
他随手扔过来一包白色烟盒和一元硬币,拿走了我放在一边的十元纸币。
所有的动作一如昨夜。
我没有离开,烟和硬币被我哦捏在右手里,而左手缓缓抬起,伸向他,从他的唇间抽出了燃烧着的忧。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深深地吸食了一口。然后,把烟递在了半空。他的手接去烟的同时,手镯滑落,手腕处的疼痛在他的眼里燃烧,和那在他指间的半根烟一起燃尽。
痛,让我转身离去。
(五)
正午的淮海路,人流如梭。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在别人的故事里模糊。
我坐在咖啡吧靠窗的位子,透过茶色的玻璃看着世界另一头的透明。
木子坐在对面,眼光却凝聚在我身边的柳儿身上,柳儿始终在对他微笑。
木子的突然造访使我有些诧异,我无意让他知道柳儿的出现。而此刻,却是种无奈。木子的神情已全然陷入迷恋中。
在木子见到柳儿的第一刻,并且约她和我出来时,我便知道木子爱是上了柳儿。
木子少有的多话,让我觉得有些头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时。
我看着柳儿,看到她微笑面具背后的脸。阳光,脆弱。
"木子人不错,你和他在一起会快乐的。"
我抽着烟,躲在蓝色里,在木子不在的间隙,对柳儿说。
柳儿还是笑着,天使的笑容,烫痛了我。我不再说话,望向窗外,继续抽烟。
夜深了,走出咖啡吧。有些冷。
"我送你们吧。"木子问柳儿。
柳儿依然微笑,紧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了下头。
沉闷的车厢,隆隆的发动机和RADIO里嘈杂的声音是唯一的节奏,车厢里发白的灯光让每一面布满尘埃的玻璃变成了镜子。反射出的人都有着同样木讷的神情和惨白的脸色。
空气有种使人窒息的味道,无法躲避的污染。人们深陷其中却不以为然。人性的苍凉在此刻被展现得一览无疑。
身边的柳儿对着玻璃的折射光冲我微笑。我避开了她的眼神。因为我怕痛。
(六)
柳儿住进了我的世界里,每一个夜晚,握着她的手慢慢入眠。却每到午夜醒来,下楼,买烟。然后躺在床上吸食,直到天亮,灭了最后一根。抱着自己开始沉睡。而柳儿却始终不曾醒来过,我宁愿相信这是因为她睡得熟。
有些事物可以很清晰的在面前显露,却因为某些原因让它们沉默。
(七)
木子打来电话告诉我
"颜,柳儿愿意和我交往了。"
"颜,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会爱上你,也想努力让你知道爱。因为你太阴冷了。可我现在知道了,时间不是爱情的汤料。对你我已做不到了。谢谢你,颜,让我认识了柳儿。"
木子的声音像个孩子,快乐的可以飞。
"木子,别爱柳儿。别问为什么?"
说完,挂了电话的我坐在床边,抽着烟,烟有些苦,吸吐的感觉有些涩。
我知道,木子已经受伤了。
(八)
又是个午夜,已不记得第几次来这个烟店买烟了。脑海里一直印着木子电话里的声音以及柳儿背对我躺在床上的身影,无声息的静穆。
"买包七星."
还是这句开场白,唯一的台词,而他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同样的一个动作,没有变化的过程。从第二次午夜开始,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嘴角总是燃着一根七星烟。原始的眼神,我已经不敢再接触了。
左手在拿起柜台上的烟盒和一元硬币的时候,手腕被他的手突然握住,镯子瞬间碎裂,碎片打在在柜台的玻璃上,飞溅得四处皆是。
"留下来。"
他的唇在翻动,第一次,他开口。
我的眼里没有表情,与他凝视。许久,许久。
时间在流,没有形式。
忽然,他松手。来袭与撤离的动作都如此迅速。 我的手被重重地落在了玻璃上,镯子的蓝色碎片陷进了我的皮肤里。 血,渐渐渗进了玻璃上的那条裂缝中...
(九)
房门半掩着,我推开门,进入房间。
床空置在房间中央,诉说着狼籍。
我在柳儿躺的一边坐在,床单是温热。我微微皱了下眉。床上缺少一个身影.
手背穿来的痛让我回响起方才的经过。忘了自己怎么离开。短暂的记忆丧失。
打开浴缸上的水闸,水的声音清脆的刺耳。
左手的手背被水冲刷着,皮肤几近透明。
我把自己沉在了浴缸的底部,水在四周宣泄着恐怖。
血,止不住得涌出。
水,开始变得猩红。
(十)
烟店,昏黄的光点,
柳儿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痛苦地挣扎,一遍又一遍地开合着嘴,却没有声音。身边的两个人不停歇地在蹂躏着她。
我冲向她,可他们似乎也再向后退。我在跑,却永远接近不了她。我呐喊,却同样无声。
那张脸,那只眼。那个男人,我清楚的看见了。另一个却始终被对着我。
我用尽气力终于抓住了另一个人的肩。
突然,另一个人把头回了过来
......
(十一)
电话铃声大作。
我猛得惊醒,刚才的那个梦。从浴室出来后,倒在床上,我便开始有种昏迷的感觉。而柳儿的脸痛苦得在我的梦里狰狞。
"颜,你快来。柳儿在医院里,快!"
木子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穿来。
柳儿在医院?我的脑子像一锅煮烂的粥。
跌撞地走到浴室,冲洗了脸。一抬头,镜子里映出我的脸。
一个清晰的影象跳出。
梦里的另一张面孔和镜子里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十二)
医院的病房外
"到底怎么回事?"
我冲着木子大嚷到。
"颜,柳儿她..."
木子的眼圈红着,明显哭过。我知道木子并不是个坚强的男人,但..
"快说呀,到底怎么了?"
我几乎快要把木子的衣服扯开了。
"柳儿被人,被人...该死的,要我知道是哪个男人,我***一定..."
我已听不进别的了。
(十三)
病房里充满着阳光的味道。
柳儿躺在病床上,安详得一如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
凝视地太久,眼睛会分泌液体,聚集得多了,自然滑落。
"颜,你哭了?"
柳儿的手轻抚过我的面颊,手臂上的紫红印痕可怕地在我眼里奸笑。
"柳儿,告诉我。怎么回事?昨晚你去哪了?"
我问得那么无力。
"颜,我知道你会问。我知道会发生些事,却不知道会是这样。颜,原谅我。"
柳儿的眼神没有焦距。望向好远。
"颜,你每个午夜都会去底楼的烟店买烟。然后将一包烟抽到天明。每晚我都跟着你。同样的动作和过程。直到昨晚。我看到了碎落的手镯,我看到你的挣扎。我没有先你回屋,你走后,我进了烟店。我告诉他,我可以代替你。"
"颜,我只是想知道你爱上的男人是怎样的。"
"呵呵~我现在知道了。"
"我用被他虐待的代价告诉你."
"颜....我爱你...."
一滴泪在柳儿将双眼闭合的瞬间滚落在了我掌心里。
昨晚的梦,梦中的柳儿变形的脸,那张男人的脸,还有另一个面孔..
(十四)
零点,午夜的魂。
烟在燃烧,一轮轮的毁灭。
烟盒里的最后一根七星烟被我消耗殆尽了。
披了间衣,然后下楼。
烟店的灯依然亮着,黑漆中唯一的光。
那个男人依然站在柜台后面。柜台上留有昨晚的血迹,晕开着的美丽。
"一包七星"
一贯的动作,习惯了的方式。取烟,找零,拿钱。
我没有去拿烟,而是缓缓得绕过柜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始终跟着我的节奏,一切都处在静默之中。
我的右手游上了他满是胡扎的脸颊,慢慢触碰。空气中充满着挑逗的味道。
他一下子将我卷进了他怀里。
我微笑着,左手轻缓地绕到他的背脊上,袖管里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光。
银白的光映成的血红的色彩,浸染了午夜
我心底的那朵花彻底败了
......
------------------------ 我在这里 望你一眼 夺走光明 于是你的背影成为我瞳孔里最后的光景
你在哪里 不见一面 遗弃回忆 于是我的绝望成为我血液中最深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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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柳) |
Re:撕夜 |
回复时间: |
2005.11.08 09: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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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看到这么感人的文字了.虽然我没时间写,但我会经常来这儿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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