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书有一套就罢了,何必要收两套三套甚至更多套,情理上应是如此,并且少有相同的书不同的版本再次拜读的时候。几年前在网上看笔友热烈讨论村上春树的作品,其中朋友羊说——出国前在京时候,家里曾有一本翻阅得如烂咸菜一样的《挪威的森林》,翻译得极草率粗糙、性爱描写全无删节,村上热之前,羊和他的哥们们仅做黄色小说读;又隔十年,羊与一台湾女孩在南加州逛中文书店时候,发现台湾版的《挪威的森林》,一时大有往事历历、岁月飞逝、时不待我的感觉。看到羊写自己在书店外边的加州的阳光里呆呆发怔的一幕,心中一动,发了年终双薪后立即去买了漓江版的村上文集。其实,在此之前即有一套北方文艺出版社的村上文集,收有村上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发条鸟年代记》。村上的处女作《且听风吟》,漓江版的林少华和北方文艺的高翔瀚译本都有了,尽管林少华是公认的优秀日文翻译家和村上通,但仅就《且听风吟》这篇小说来看,高翔瀚的翻译优美流畅许多。“祖母说,抑郁的心只能作抑郁的梦,更抑郁的心连梦都做不了”林少华的这段译文,读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拗口,而高翔瀚则翻作“祖母说,黑暗的心有黑暗的梦,更黑暗的心连梦都不做”,反复的赏玩,还是觉得高翔瀚的翻译意味深长许多。
三十年代末期,傅东华所译《飘》在上海风靡一时,傅东华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将《飘》中的人物一一精心改为中国名,如斯嘉丽.奥阿拉译为郝斯佳;阿.希礼译文名卫希礼;巴特勒译名为白瑞德,读来颇亲切;至于亚特兰大译为“饿狼佗”、查尔斯顿译为“曹氏屯”,则让玛格丽特.米切儿笔下温婉、和谐的旧南方带了点东北的“旮沓”味,说不出的有趣。《飘》是我高中时候反复读过多次的小说,至1990年作者诞生九十周年际,上海译文推出了多人合译的《乱世佳人全译本》,译本不仅还书中人物、地名历史真面目,而且把当年傅东华略去的细腻心理描写和作者大段的随写随论都翻译出来。路过旧书店时候,发现这套《乱世佳人》品项极好,忍不住买了下来。
安徽文艺出过一套“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丛书”,收有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菲茨杰拉德《夜色温柔》、莫比.迪克《白鲸》等数种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小说,这几种旧著新译的小说曾以五折的价格在成都春熙路现已拆除的龙池书肆买到;逛旧书店的时候,又发现一本收入上海译文“外国文学名著丛书”里的《白鲸》,译者曹庸,同为58万6千的《白鲸》,旧版书比新版书的多了1/3的厚度,信手一翻顿时爱不肆手,原来旧版书里收录了罗克韦尔.肯特三百张黑白对比强烈的钢笔素描插图,每章均有头饰、另有印刷精良的单页插图十八幅。肯特为《白鲸》绘制插图,整整历时三年,他笔下的峰峦、大海、山谷轮廓鲜明硬朗、人物颀长强壮。《白鲸》这本巨著,从头至尾没有一个正面出场的女性人物,配以肯特呕心沥血绘制的明暗对比强烈的插图,一派古朴淳厚之风,这么难觅的绘图本《白鲸》,又是出自老翻译家曹庸之手,怎么能不收藏呢。
我还有两套《鼠疫》,一本是上海译文的名著普及本《鼠疫/局外人》,还有一本是上海译文八十年代处曾出过一辑“外国文艺丛书”中的《鼠疫》。相信许多中年外国小说爱好者都还记得这辑“外国文艺丛书”,内收九十年代初期曾经时髦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加谬《鼠疫》、卡夫卡《城堡》,经王小波推荐而成为小资读本的卡尔维诺《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还有法国新小说派罗布.格里耶的《橡皮》,贝克特等人的《荒谬派戏剧集》,共计二十余种。现在翻看丛书的目录,仍旧为二十年前丛书编辑部的前瞻性和预见性惊叹。小学时候就开始陆续买这套书,记得开始购买的两本都是打折的——乔伊斯的《都柏林人》、迪伦.玛特的小说集。有了收集旧书的嗜好之后,每见到没有收集的必定会买回去,因此、尽管已经有了一本新版的《鼠疫》,还是买了旧版外国文艺的《鼠疫》。《城堡》也是这样,书架上已有一套安徽文艺的四卷本《卡夫卡文集》,第二卷既是《城堡》,碰到品项不错的“外国文艺丛书”中的《鼠疫》,却还是急忙收罗了。前天在学校外边的新书店,发现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十卷本精装《卡夫卡全集》,原价248元的打折到90元一套,止不住的想买,眼睁睁看着学校一名老师捧走一套,隔天,老板却又进了一套,这次应是不会再错过了——三套《城堡》,是我的书里版本重复最多的。
买下《乱世佳人全译本》和拉伯雷《巨人传》后,旧书店的书架上还有老板同批收购的《歌德自传——真与善》、《歌德戏剧集》、《妥斯托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集》、《西欧十大歌剧欣赏》、《德伯家的苔丝》等十二册书,和老板攀谈,奇怪这批“旧书”怎么象主人买回家就再也没有翻阅过一样,多则二十年、少则十来年的时间,书的边角连手指捻过的痕迹也没有,书店老板说“这批书是从机投镇那边一个老师家里收来的,知道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好?因为老师把衣柜都腾出来装书,情肯把自己穿的衣服都挂在外边。老师说衣服挂外边不要紧,书是一定要放柜子里的”对书痴迷到这样的程度,怎么竟舍得卖掉一生辛苦的收藏“因为老师眼睛看不见了。”书店老板说。眼睛看不见,心应该还看得见吧,摩挲着书的封面,闻着淡淡的书香和樟脑丸的气味,真舍得卖掉一生的收藏?忽然想,这个成都郊外偏僻小镇上的老师,该是彻悟了什么道理吧,书也是身外之物,耗尽一生的心神聚在一起,老年时候却丧失掉了读书的能力,好在对书痴迷的人应该不止老人一个,只要爱书惜书,老人多少会觉得宽慰些。
重复的购书不算浪费,我不是在收藏书,用张岱的话“人无癖不可为友”,在同样的书新旧不同的版本里发现它精妙不同的地方,发现藏在书后边如一堵若隐若现的有故事的门,这是我的癖好啊。
2002年11月28日
------------------------ 颓望处雨收云断,青天寂寥洗清秋。
何人月下临风诉,顾恁惜春更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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