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在这里 |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从海上来 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原来你也在这里
1 楚天
楚天在19岁的时候来到这个城市。这个炎热的城市。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个焦躁的城市。这个潮湿的城市。
楚天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并且做秀。
她所在的学校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有着一座屏障一样的山峰。浓密的林阴和蜿蜒的小路。但是不能遮蔽的是耀眼的阳光。还有濡湿炎热的空气。
楚天是北方的女孩子。她鄙夷南方所谓的山峰。因为她在它们面前找不到任何的归属感。南方山峰特有峻峭,总让她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优裕而轻佻的女子,满足炫耀着,不怀好意又佯装温婉的笑。
只有濡湿炎热的空气让楚天想要投降。因为她觉得窒息而且无所遁形。楚天总是不时的觉得自己的肺部将要被这样的湿热浸泡。那段时间楚天总是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被溺死在热水浴盆里。
好在这样歇斯底里的天气没有持续太久,雨季就来了。
阴雨不断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气温一下从37、8度降到了10度以下。楚天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自己最喜欢的季节,秋天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来了。
楚天开始慵懒起来,不愿意去上课。只是每天穿着睡衣趴在阳台上,看连绵不断的雨落在楼下那个大大的湖里。其实楚天是喜欢平静的湖面的。这个城市的夏天没有风,所以在夜晚的时候灯光映在这个大大的湖面上,象一面灵光闪烁的玻璃。这个时候阳台上的楚天常常会快乐的弄出声响,以致会吵醒寝室的姐妹。
雨落在湖面,湖面上满是波纹。可惜楚天住在8层,看不见水面的褶皱。可是楚天依然那样看着,有时觉得雨很快乐,有时觉得雨很落寞。有时觉得雨是甜的,有时觉得雨是涩的。有时觉得雨很温暖。有时觉得雨很苍凉。
有人说孤独的人喜欢仰望天空。
可是楚天却喜欢望着天空中落下的东西。连绵着的雨。空荡荡的风。还有无声呼啸的尘埃。
当这样晦涩持久的雨终于不下了的时候,租界区里的法国梧桐就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叶子。
法国梧桐是一种再优雅不过的树。它在叶子还没有完全黄透的时候就把他们抖落,大片大片的抖落。风吹过,租界区干净的地面上铺满了半青半黄的法桐树叶,不干枯,不瑟缩。微微弯曲的形状象一个符号,只是在诠释大幕将落的平静。没有任何的猥琐和濒死的痛苦,只是从容的宣告结束。宣告一场轮回的结束。也许就是另一场轮回的开始。
一种无以言说的艳丽。
凄艳。
楚天就这样站在路边。做这样的凄艳的观众。阳光洒下来,一点一点。来来往往的人群,象不断流动的风景。有时面前走过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会在这样的欧式建筑群中对她善意的微笑。
可是楚天就这样看着。看成片的叶子。燃烧凄艳。
风起的时候,楚天闻到空气中长江的气味。
她想,也许这样的季节里应该发生一场邂逅。
哪怕是杜撰。
2 林南
林南在25岁的时候离开他生活了25年的那个城市。那个北方繁华的森林。离开他交往了4年的女朋友。离开家。离开喧嚣。
他选择了长江边上这个炎热而又传奇的城市。不仅因为滔滔长江从这个城市的最繁华之处穿流而过,不仅因为这个城市的历史上曾有过浓重的战乱和流离,不仅因为这个城市有着古老繁华的租界,不仅因为这个城市有着厚重的底蕴和亲和人民。这个城市可能是中国地图上唯一一个如此丰厚的地方。有最历史的历史。有最市井的市井。有最骄傲的骄傲。有最生活的生活。
林南选择了一份安定也安静的职业。在这个城市边缘的一所大学里,作一个普通的大学讲师。讲西方美术史和西方古典美学鉴赏。都是很轻的公开课。大多数的学生只是为了拿学分才选择这门课。而林南的课堂里总是选课的人多,听课的人少,因为林南课总是很容易通过的。
林南依旧每天很认真的备课。阐述自己的每一个观点。即便是对着空荡荡的教室,他也不遗余力的讲述自己的每一点感受。象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向他心中的神倾诉。林南是富有激情的。他永远是一边在讲台上挥洒一边寻找,寻找一双能够与他的激情契合的眼睛。
每一次的寻找之后,林南的眼睛里总会有淡淡的失落。
但是只是淡淡的。当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室里的时候,又开始被激情控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城市里,他的激情和灵感总能在安静的时候不断的涌起,那些新奇的念头甚至让他自己震惊,于是他只能不断不断的创作。
林南无疑是顺利的。他的作品在短短的两年里受到了业界的认可和好评。他甚至在朋友的帮助下办了一次小型的个人画展。他渐渐的有了名气。课堂里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目光也大多变成了迷离的崇拜。与他的激情对视的目光多了起来,可是林南依旧没有找到他渴望的那双眼睛。
应酬也随之多了起来。不论是所谓领导赞许的摆下饭局,还是一些莫名其妙要开的会,都让林南应届不暇。
林南是一个生活凌乱而本性又很缓慢的人。于是他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局促和疲惫。还有激情的衰退。灵感向一口古井,在跋扈的阳光下萎靡甚至枯竭。
也许是因为失望,或者疲惫,他开始不再寻找与他的激情契合的那样一双眼睛。
于是他开始感觉孤独。
他打电话给远在北方的女朋友,说,我好累,我们结婚吧。
林南请了一周的假回到了自己故乡。然而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亲切。他觉得父母越加的苍老,对他的爱越加厚重,而他面对这样的爱却无以为报,于是这样的爱变成一种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林南觉得有怆然的沉痛。
林南还发现这个冰冷的城市冰冷的变化着,把回忆从人们的脑海里一点一点的抹掉,冷漠的人群在夜里放纵的笑,念旧的人在城市的边角甚至垃圾堆里安静的沉睡。
林南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恋乡土。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乡愁的人。
订婚仪式简单到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个订婚仪式。
除了一枚线条简洁的白金戒指以外别无他物。可是当林南把戒指带在潮汐无名指上的时候,他看见潮汐笑得露出眼角的鱼尾纹。
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可是幸福却在这张并不稚嫩的脸上绽放。
林南对自己说,满足吧,眼前这个温婉的女人,将陪你走过一生。
林南在这样的时刻看见了一生中最美丽的潮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如此妩媚的恬美,那是属于新嫁娘的恬美。
可是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林南的心里又一次感觉到了空旷的遗憾。
目光与目光,只有对视。没有迸发。
3 楚天
楚天在租界区步行街的一家咖啡店里认识浮生。那家咖啡店的名字叫做“夜”。这个名字吸引着楚天让她走了进去。
店铺里的陈设雍容而简朴。原木色的桌子,暗蓝色的墙壁。大大的落地窗,玻璃上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让人觉得窗以及窗前的空气,都有琉璃一般流转的质感。
墙壁上挂着很多线条流畅的图画。大幅的画周围,常常有暗红色的流苏镶边,远望,象一幅抽象的壁毯。
灯光柔和并不暗淡。和着咖啡醇厚的芬芳,让人觉得熏醉而温暖。
楚天走进这家咖啡店的时候,断定店主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孤独而浓厚的女人。有着长而且浓密的直离子发,一直垂到腰际,身材高挑,斯里兰卡女人一般的装束,垂及脚踝的亮色长裙上绽放大朵大朵绚丽妖娆的花,手中有一支永远不熄灭的摩尔娓娓诉说罂粟一样的美丽。
这样的女人目光势必淡然冷漠,眼中充满坚强的激情和孤独的欲望。危险而诱惑。只有这样象曼佗罗一样的女人,在这样的繁华里才能用“夜”这个字眼来诠释。
可是这家店的主人却是浮生。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因为有着一半的法国的血统,他的皮肤像雪后晴朗的地面,白里透红,鼻梁挺拔而俊俏,棱角之间透出阳光的感觉。他也吸烟,却喜欢吸女士烟。Dj——mix或者中性的mile——seven。可是他的身上没有烟草辛辣的味道,相反,烟草在他的口腔里却焕发出很洁净的气味。
楚天与浮生的相遇像是一场喧闹的邂逅。
那是在曼妙的一天。有着曼妙的天气。
很明媚的一个下午。楚天坐在“夜”那扇大大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街景。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树干开始显出明显的枝桠,半青半黄的叶子恪守着最后的凄艳,在阳光下蒸发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潮湿。
楚天就坐在那里发呆。
她的景致只有这些还没有苍老却已经接近死亡的叶子。还有满街流动的人群。
浮生就站在吧台的后面,看着这个静止的小女孩子,看着她面前雪泡一点一点的融化。
浮生觉得这个女孩挺有意思。
天气竟然在没有接近傍晚的时候就阴了下来。明媚在一瞬间就消失了。然后。雨噼噼啪啪的就落了下来。
雨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如此的清脆,把楚天从自己的景致里惊醒了。
楚天看见雨如此酣畅的拍打着地面,竟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她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淋雨了。她想到自己已经穿越了这个城市整个的雨季。她想到整个的雨季里她都是冬眠一般的蜷缩在寝室的角落里。只是观望。一扇玻璃将她和这样鲜活流畅的生灵隔绝。
一种蛰伏了许久的激情似乎在楚天的身体里慢慢蠕动。
也许,这是法国梧桐树叶掉光前的最后一场雨了。
楚天走出去,站在雨里。呼吸。
她的脚踏在已经因为湿润而绵软的层层叠叠的落叶上。
以前她是从不踏着叶子的。就如同她不敢亲近雨一样。
可是今天。不是践踏。不是沐浴。
而是融入。
他们是同样凄艳的生灵。却在冰封的前一刻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迎接枯竭。
楚天脸上的表情是凛冽而愉悦的。一种高傲的凛冽。一种带有归属感的愉悦。
楚天回头看见了吧台后面的浮生。
她看见浮生正向他走过来。于是她显得有些局促。
浮生站在楚天面前的时候,楚天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浮生笑了。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这个有些奇怪的小女孩子身上。
浮生的温和让楚天觉得局促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只有跟随。
楚天跟着浮生重新回到了那扇窗前面的那个座位。然后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浮生坐在了楚天的对面。
楚天浑身湿湿淋淋,雨水还顺着额前的那一绺头发不断的滴下来。
年轻的服务小姐莞尔着,端上一盘沙茶牛肉饭。
楚天抬头静默的看着浮生。浮生说,请你吃这里的招牌快餐,可以吗。
沙茶的清香和牛肉油腻的味道混在一起,楚天感觉到胃部空虚的疼痛。
楚天于是不在说话,低头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她对食物那样肆意的渴望,就好象沙漠中迷失的人发现了清洁的水源。
浮生看着这个小女孩子肆无忌惮的吃东西,丝毫不顾及任何形象和印象。象一个饥饿的孩子在母亲面前一样毫无保留。
浮生心里升起了骄傲的怜爱。因为楚天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
盘子空了,楚天才再次抬起头。依然是那样静默的眼神。
谢谢。她对他说。
楚天看着浮生。一滴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进她的视线。然而楚天却感觉眼前异常的明亮和干燥。
也许这个季节应该有这样一场邂逅。哪怕是杜撰。
楚天只是静默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孩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薄薄的嘴唇正在翕动。他说,我叫浮生,你呢。
我叫楚天。
我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
我一直以为这家店的主人应该是个女人。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装饰。这里的氛围。这里的气味。应该是孤独而坚强的。
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孤独而坚强呢。
因为孤独和坚强都是很阴柔的东西。
呵呵。我喜欢你奇怪的逻辑。
如果你是这家店的主人……楚天顿了一下,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华灯,灯火象被明亮的雨滴折射过一样潮湿而璀璨。
怎样?
我建议你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字。
那叫什么呢。
夜会。
为什么。
因为有了人群。有了喧闹。有了繁华。就没有了阴柔的孤独和坚强。只有寂寞。笙歌背后的莫大的空虚叫做寂寞。那是属于男人心中柔软的疮口。
4 林南
仓促的订婚之后,林南再一次回到这个城市。
一枚订婚戒指和一句婚姻的诺言并没有让林南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慰。
依旧没有归属感。一点点酒精就能让他感觉宿醉的浑浑噩噩。林南开始抱怨生活的杂乱和平淡。因为他恐惧,他直觉面前是一生波澜不惊的漫长。
他总是觉得活得太现实。自己的一点点对生活的灵感开始像微澜的死水一样,存活在怜悯里。可是他又无能为力。他的矛盾在于他不总是在做梦,清晰的时候他也会清晰的告诉自己应该知足了,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林南总是在清醒的时候怀念梦境,在梦境里又不断暗示自己该清醒了。于是他不快乐。
好在林南并不是一个激进的人。他对生活和现实充满了懦弱的尊重。于是他在慵懒的情绪里继续他所谓的工作,所谓的事业,所谓的理想。
当所有的理想和灵感都变成平淡的周而复始的时候,激情就变成了固体。
林南只能把自己包裹在生活的洪流里,随波逐流。
林南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四个年头遇见楚天。
那天他走进教室,看见一个女孩在摆弄讲台上的多媒体设备。
然后那个女孩抬头对他说,这个东东我已经弄好了,你可以走了。
林南觉得很好笑,说,我走了谁给你们上课呀。
那个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充满了疑惑。你就是林南。
怎么,我不像吗。
林南与她对视。
可是。四目相对。一种强烈的感觉在一个瞬间迸发。生如夏花。甚至比夏花还要绚烂很多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天。
楚天坐在教室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可是整个一堂课的时间里林南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女孩。他看着她的眼睛。他和她对视。他看见这个女孩眼睛里流动的警觉和飞翔的激情,还有一种没有归属的流离失所。
两个人的目光像两只楔子一样紧紧扣在一起。眼神在相互的流动。
楚天。林南在心里反复玩味这两个有些落寞味道的音节。
林南还在继续他的课。可是他的灵魂却和他的目光一起静止了。
下课的时候,林南看见楚天走在人群的最后。
于是林南走过去,说。你说你叫什么?
楚天。
你喜欢美术?
是的,很喜欢。
周末愿意来我的工作室吗。
非常,谢谢。
星期六是一个明亮的阴天。因为满天都是薄薄的云层,可还是有阳光的,只是看不见天空本来的兰色。
林南的工作室在教学区以外的一座高层建筑的顶层,所以窗外就是天空。
楚天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来到林南的工作室。她上来的时候电梯工人已经下班,所以楚天近来的时候两颊潮红,喘着粗气。
高吗。林南问她。
有点。但是我喜欢高处。
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我从小就喜欢站在高处。
我这里有点乱。
还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喜欢你那扇大大窗还有外面的阳台。有延伸到天空里的感觉。
夏天我会坐在外面创作。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会有飞翔的感觉。
是吗。你画漫画吗。
我专业就是干这个的。
我还以为你是高级票友呢。
怎么,我这里什么地方显得不够专业呀,我正在努力创作中国的天空之城呢。
你不会是说你的阳台吧。
楚天你是一个聪明而且奇怪的女孩。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请你来我的工作室。
我们都是太写意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对生活充满警觉。但是对同类,不需要。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是同类。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也许吧。
你为什么说我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哦,你不但是一个奇特的女孩,你还是一个敏感带有攻击性的女孩。
你这一次说了奇特。变的好快。
好了,不和你斗嘴了,给你看一幅我的新作。
林南推开阳台的门,楚天和他一起站在了画架的面前。
细腻纷乱的线条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排列,每一处线条密集的地方都显得很深邃,这些线条排列出半张女子的面容。
只有或浅或重的线条。在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手指在白色的水粉纸上留下的痕迹。没有明暗,没有色彩。
楚天说,如果你见过这个城市里秋天的景致。你会给它加上色彩。
这幅画我只完成了一半。我在这个城市度过四个秋天,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我很喜欢这副画。像秋天一样的女子。
可是我想画的是像女子一样的秋天。
那大概是因为你没有画完吧。
我还没想到怎么画接下来的一半。
等你画好了,这幅画你能送给我吗。
你知道吗,我是看见你以后才想要画这样一幅画的。
然后呢。
所以你才是这幅画的主人。
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可能下一次来你这就是春天了。希望那个时候你能画好。
好的一定。
楚天在夜幕开始浸染天空的时候离开林南的工作室。
林南没有去送她。林南只是从他那扇高处的窗子里看见楚天走出这状积木一样的建筑。看这个女孩子像一头优雅而警觉的鹿,仿佛随时防范着周围的伤害,看这个女孩子坚强的在冬天的风里摇摆,看这个瘦小的身影在阴暗笼罩的空气里一点一点的变成一个斑点。
林南的视野里最后只剩下掉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
如果梧桐树还有叶子该多好。林南这样想。
5 潮汐
潮汐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按部就班的读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然后工作。每天用简单庄重的职业妆修饰自己,脸上永远有温和的笑。
潮汐一向对生活很满足。因为她有优裕的家庭,爱她的父母,称心的工作。除了初恋,她的经历几乎简单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潮汐在大学的毕业典礼上见到林南。他作为离校一年的师兄来为师弟师妹们颁发毕业证书。
那个时候的林南蓄着长发,但是却显得很精神。脸上的线条柔和而坚强,目光里全是美好的激情。
林南把毕业证书放在潮汐手里的时候,潮汐对他说,学长,我叫潮汐。
林南笑的很灿烂,我叫林南。
然后。然后当然是爱情。
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在那个北方的城市恋爱。那一年的冬天,林南去见了潮汐的父母。平顺慈祥的老人看着他们平顺慈祥的漾开笑脸。又一年的除夕,潮汐去了林南的家里。12点的时候,爆竹的声音湮没了一切。文静羞涩的潮汐站在烟火的中间大声说:林南,我爱你。
后来,林南离开了家,去了长江边上的一个城市。
再后来,林南对潮汐说,我们结婚吧。
于是他们订婚了。
潮汐觉得这一切跟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高傲的骑士护送着的英俊王子。没有单膝跪地的红的让人晕眩的玫瑰。没有在海边可以一抬眼就看见礁石的别墅。甚至没有可以让人陶醉的甜蜜和璀璨的钻石。
只有一枚简洁的戒指和一句承诺。
可是潮汐依然满足。她从来就是一个不善于做梦的人。28年的生活让她懂得了,生活是真实而具体的。她是一个随意的女人,也是一个丰富的女人。林南曾经说,潮汐,我最喜欢你懂得品位生活。生活中一切或平淡或神奇的境遇,你都能感受到它最深刻的滋味。于是潮汐很满足,尽管她不能完全理解林南的话,可是她很快乐。
林南再一次离开以后,潮汐每天都擦拭无名指的上的那枚戒指。
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让潮汐升腾起一种欲望,就是想要一种完整。
潮汐拨通了林南的电话。
我想去你的城市,我想见你。
潮汐在情人节那天到达林南的城市。
其实情人节是一个潮汐不喜欢的日子。她宁愿叫它瓦伦丁节。
空气因为暧昧而压迫。潮汐只想深呼吸。
潮汐看见林南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表情。
潮汐走下火车,他才笑着迎上来,说,情人节快乐。
潮汐轻轻的吻了林南的脸颊。
他们一起来到租界去的步行街。人很多,多而拥挤。街道两旁是严阵以待的灯红酒绿。像墙壁一样,架构并且保护着一年一度或放纵或欺骗的盛大仪式。成双成对的情人们在人流里游走,像一对又一对缺氧的比目鱼在一条浑浊的阴沟里缓慢的蠕动。
气压很低。暧昧占据了空气中所有的位置,氧气变得稀薄。
潮汐想抬起头对林南说,我们回家吧。
可是他发现林南也正抬着头仰望天空。于是她顺着目光向更上方看去。一个多云的天空。被遮蔽了的阳光。还尚未发出新叶的法国梧桐的枝干。别无他物。
林南忽然停下来,对潮汐说,我们照张合影吧。
于是快门把那一个瞬间留在了那里。他们相拥而笑。背景是流动的人群和画面以外的天空。
6 楚天
楚天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正是樱花开的季节。
楚天的学校里有一大片樱花园。楚天在想,成片的樱花在盛放的时候,应该是怎样一种风景。也许风吹起的时候,花瓣会在风中飘。然后是满地的落樱。
楚天想起自己用过的一个网名:樱冢。
火车缓缓开进站的时候,楚天就看见了林南。林南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暗淡发旧的军绿色十分显眼。楚天在窗户里向他挥手,林南在张望和寻找,目光急切又淡定。
站台上很嘈杂。林南和楚天却安静的站在那。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林南说,我把那幅画带来了,送给你。
楚天打开画夹,一半女子的容颜依然细腻而纷乱。然而或浅或重的线条却在延伸,延伸在女子的另外半张脸上,像数不清的破碎的叶片聚集在一起,叠成半片大大的叶子,所有破碎的只是它的脉络和轮廓。应该是初落的法国梧桐。微微瑟缩卷曲的叶片,噙着汁液却已经干涸的脉络,还有在生命和死亡之间流动的凄艳的颜色。
女子的容颜。落叶的颜色。苍白和绚丽。单薄和繁复。不同的世界拼凑在一起,却同样的凄艳。像一个梦境。也是一种理想。
我好喜欢,谢谢你把它做的这么完美。楚天的眼神忽然很深,看不清是欣喜还是忧伤。
这幅画的名字叫楚天。是你给了我如此凄艳的体会。
不,应该叫楚天的梦境。
楚天回到寝室,把这幅画挂在了窗的左边。在窗的右边,楚天挂了一幅夜光的拼图。双鱼座。一个温柔的星座。这是她在情人节那一天,花了一个通宵一块一块的拼起来的。像完成一个使命,或者一种仪式。一块一块,拼出深蓝色的天幕下面,两个鱼尾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相互守望。一共有360块。完成的时候,天色渐渐亮起来。夜幕从浓重的墨兰色变成柔和的天蓝色。她关掉房间里的灯。看见那两尾少年的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楚天笑了。她觉得自己让心中空泛的一个概念变得完整了。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她决定拿一个镜框把它带回来,并且挂在寝室的墙上。
没有人知道林南的生日在3月。双鱼座。
人们只知道楚天的生日是10月。天平座。
楚天在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去上了林南的课。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完全是一个干燥而明媚的春天的天气。楚天依然坐在那个她习惯了的角落里。阳光很好,像流动的色彩,从窗的方向流泻进来,带着慵懒的气息。阳光打在讲台上,黑板上,桌子上,还有林南的身上和脸上。楚天看着讲台上的林南,灿烂的光影覆盖了他的表情,声音,还有予取予求的眼神。
下课的时候,楚天走过讲台。林南对她说,今天阳光真好,我只能看见阳光,没能看见别的。
楚天笑笑,说,我也是。
他们一起走出去,楚天说,我们去樱园吧。
好。今天是适合樱花绽放的日子。
樱花有一种细小而高远的美丽。尤其是它们在阳光下连成片的时候。
楚天和林南走在樱园里。身边正是盛放的樱花。空气仿佛变的单薄了,有一种淡然安静的气味在漂浮。并不艳丽。但是很纯粹。
林南对楚天说,你喜欢粉红色吗。
楚天说,我只喜欢樱花的粉红色。
恩,在看见成片的樱花以前,我一直觉得粉红色是一种很轻佻的颜色。躁动色。所以我很少用。
我喜欢比较沉寂的颜色。比如兰色和黑色。或者比较迷乱暗淡的紫色和金色。彻底纯净的白色我只有景仰,不敢染指。
那么樱花的颜色呢。
是我见过的安静而绮丽一种颜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是莲花哦。樱花应该没有那么清高吧。它只是自持而已。
它很纯洁。纯洁让她艳丽。
樱花的颜色映在你的脸上,你显得平和。
呵呵,我一直都觉得我很平和。
你知道什么是平和吗。
属于每一个人的平和都不同吧,我想我可能不能诠释。
不,平常的你是平静,甚至冷静。冰冷而平静。总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距离横亘在你我之间。充满了警觉和防御感。只有。只有你的眼睛。可以和我交汇。我知道我想要的沟通和默契,都在你眼睛那个深邃的地带里。尽管你的眼神也是平静甚至冷静的,但是,我能看到激情,生命的激情正在以一种淡然笃定的方式喷薄。那些,那些是你眼中的电光石火。也是我心中的蛰伏了许久的信仰。
林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自己如此激动,当他的语音穿越流动的风回到他的耳鼓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语言是如此犀利又准确的诠释了他的感受。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孩,林南的感觉总是恍然繁复的,然而在这样淡然而绮丽的空气里,在这样清明疏朗的阳光下,曾经在平白仄黑里翻来覆去无法概括的那些感受,就这样突然一下,被自己抛掷在自己面前。清晰完整的像一个世界。
楚天抬起头看着林南。四目相对,目光闪烁。
林南看着楚天。她的眼波在孱弱的晃动。还有掩藏在那背后的电光石火。
林南忽然充满了无限的怜爱。
楚天曾经冷静的像一块尖锐的冰。睿智和警醒让她显得寒冷而突兀。可是他看见她正在融化。樱花温润的色泽映在她苍白瘦削的面庞上,显得意外的柔和。她眼中最深邃最美丽的地方依然像一潭安然的水,没有流动。
平静而柔和。这是属于楚天的平和。
林南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楚天没有抬头。她并不想让林南看见她的眼底有潮湿的气息在翻涌。可是,她知道,这一刻,温暖和安全洞穿了她整个的世界。
她蹲下身子,抚弄地上破碎的花瓣。
林南也蹲下来。
楚天抬起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知道吗,樱花和法国梧桐是同一类的生物。
为什么呢。
植物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呈现不同的两种态度。一种是凋而不萎,一种是萎而不凋。樱花和法国梧桐都是前者。
同样凄艳的生灵。
林南在地上捧起一捧粘满了泥土的花瓣,缓缓的站起来。
忽然“啪嗒”一声。林南的钱包掉了出来。
不偏不倚。摊开在楚天面前。
里面的林南和潮汐相拥而立。潮汐的笑容宛如阳光一样灿烂。
楚天拿起钱包,看着林南。眼神在一个瞬间变得很古怪,但没有哀怨。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楚天的语气淡淡的,像在述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故事。
林南觉得一股寒冷的空气从他的脊柱一直灌入他的身体。他没有想过欺骗。然而他却无形中执行了隐瞒。对楚天和自己隐瞒。隐瞒生活的真相。林南觉得自己从梦境的云端里堕回了现实。然而现实是那么的残酷。不管对于谁。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的婚期定在五月。
楚天就那样望着林南。眼底的潮湿突然干涸。楚天觉得时间胶着了。她想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里,她的位置又是什么。她想看林南的眼睛。她想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终于。她没有看清林南几乎被眼泪遮蔽了的眼睛里写着什么。也许最终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楚天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林南在她的身后说,楚天,对不起。
楚天抬头,看见阳光依然干燥而明媚。她说,我是一个很决绝的人,所以,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或者。以开始的姿态走向结束。像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有带有泥土的落樱。一样凄艳。
楚天从寝室的墙上取下了林南送的那幅画。
楚天把它取下来的时候,觉得有一种东西,正在她的灵魂上刻画。林南的脸浮现在他面前。她觉得痛。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又消失不见。楚天觉得灵魂被撕扯。像是一朵常年生长在灵魂里的花朵,正在盛放却被连根拔起,和她的灵魂剥离。
楚天拿着那幅画来到林南的工作室。
林南没有回来。开门的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子。
楚天看见她,心里有一种砰然的感觉。她终于发觉了自己的美丽是因为苍白。而眼前这个妩媚的女子是那样的鲜活。她是一个懂得生活的女人。她是一个用世俗的美丽来装扮自己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妻子。
自己,早已因为过分妄想让灵魂站在高处,而变得寒气逼人。
楚天觉得自惭形秽。于是她把画留下,就匆匆逃离。
楚天回到寝室,天已经完全黑了。
楚天想打开灯,却发现停电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却漆黑一团。墙壁上有荧荧闪烁的光亮,楚天想起来是那幅双鱼座的夜光拼图。
楚天把拼图从镜框里拿出来。一块一块的,把它们从那个完整的概念上剥下来,散落在地上,重新变成凌乱的碎片。
地上散落的一地拼图的碎片。每一片都还散发出幽幽的微蓝的光芒。楚天跪在地上,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泥土和满地的落樱中央。带着兰色光泽的碎片似乎和凄艳的花瓣一样,可圈可点。可是楚天依然觉得倾颓和狼籍。于是她就在这样倾颓狼籍的黑暗中央,泣不成声。
那两尾少年的眼睛纷落在两个角落里,还熠熠的闪烁着眼睫里的辉。
在黑暗中总有东西要发光。人们就把发光的都叫做星星。
7 浮生
将夜的时候,浮生看见楚天。
那个时候已经接近凌晨。整条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店铺的灯火也熄灭了。只有路灯。一排排整齐呆板的亮着。浮生的咖啡店也已经关了灯,准备打烊。
就在这个时候浮生看见楚天站在玻璃门的外面。失魂落魄的,像一个幽灵。
浮生第一次看见楚天的时候就觉得楚天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一个穿着单薄的棉布衣裤的女孩,在沁凉的秋雨里无所顾及的旋转。雨把她淋的通透,她却依然在雨里站立或者奔跑,像是在演绎自己的激情,周围的人群不是她的观众,而是她舞台上的背景。
可是她停下来的时候,却安静的像一株植物,落寂的像一株植物。眼神里充满警觉和排斥,仿佛她不能安定于这个世界,注定了要心安理得的流利失所。这个女孩子言语不多,但是言辞却清醒而锋利。这个女孩子很少笑,看上去淡然平静。可是浮生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心里有一团火焰,灼烧着,让她快乐到狂妄,可以把周围的一切都当作她舞台上没有生命的布景,也可以让自虐的痛不欲生,因为看不见她想要的希望存活在她的生命里。
浮生打开门。楚天红肿的眼睛在她苍白的脸上十分显眼。肌肤显得有些枯槁。脸色恢恢的。
进来吧。浮生满是心疼的说。
不。我想你出来。
好吧。
楚天和浮生坐在夜色里。黑暗让拥挤而宽阔的街道显得分外狭窄。没有了人流,街道上仿佛一无所有。对面黑色的建筑物无所遮拦的挤压过来,挡住了通往天空的视线。
对面的高楼是什么地方。楚天问浮生。
国际会议中心。
有多高呢。
有15层吧。
我们可以上去吗。上到楼顶。
应该可以吧。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想自杀,只想看看天,看看天上有没有星星。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天窗开着。楚天和浮生顺利的上到了国际会议中心的楼顶上。一种很窔辽的感觉。天幕仿佛就在头顶。天空遮盖着他们。风猎猎的吹,没有寒冷,只有疼痛。远处更高的建筑物依然矗立,孤独而突兀。还有灯火阑珊。
楚天席地而坐。浮生坐在她的身边。
天幕是晴朗的深蓝色,而不是阴天时分的墨蓝色。远处的灯火不十分明亮,但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也分外璀璨。
为什么这样晴朗的夜里还是没有星星呢。楚天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浮生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星星呢。
因为它会闪烁。明明灭灭。
浮生轻轻的笑,谁都没有察觉。然后浮生轻轻搂了楚天的肩膀,说,你真是个小女孩。
然后,浮生拿出一支香烟,点燃。袅袅的烟雾很薄,很快就被夜风吹散,看不见去向了,可是烟火的光却依然明明灭灭。
你看它也在发光,并且闪烁。浮生靠近楚天,轻轻的说。
楚天没有回答。只是闻到烟草淡淡的辛辣在浮生口腔里焕发出的洁净清新的气味。
然后楚天靠着浮生的肩膀。不再说话。浮生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吸烟。平缓而有节奏的吞吐着烟圈,表情从容而严肃。烟火也这样从容有致的明明灭灭。直到燃尽,浮生把烟蒂抛出去,未完的火星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泯灭。
烟蒂落地的一瞬间。楚天眼里出现的泛着荧光的拼图碎片。沾满泥土的樱花花瓣。被践踏在脚下的法国梧桐的树叶。还有林南的脸。在烟蒂的余烬熄灭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也都一并幻灭了。
楚天看着没有星光的天空,长叹一声。
然后她对浮生说,给我一支烟。很决绝。
浮生没有说什么。思揣了一下,递过去一支mild_seven。
楚天拿着浮生的打火机,点燃这支烟。
可是楚天不会吸烟。烟雾只是从她的口腔和鼻腔掠过,她就不停的咳嗽。
楚天看了一眼浮生,眼神有着报复似的倔强。然后楚天依然大口大口的吸着烟,烟雾或许已经弥漫了她身体的各个部分。她剧烈的咳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落下来。
浮生坐在边上,一脸心疼。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楚天就在她身边,近乎疯狂的自虐。
终于。楚天也累了。她满脸泪水的抬起头看着浮生。浮生觉得她憔悴的想一株稻草,虽然还直立着,却已经空泛飘摇,再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浮生说,楚天,我想抱抱你。
楚天,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许。
浮生一把把楚天揽进怀里。心中升腾着无限怜爱。他不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想把这个小小的身躯揉碎在自己的怀抱里。
浮生觉得胸口湿湿的。他知道那是楚天的眼泪。
他听见楚天说,浮生,作我男朋友好吗。
8 潮汐
潮汐在进入林南工作室的第一刻就感觉到某种气息。
一种属于忧郁和凄艳的气息。潮湿的漂浮在接近天空的上层空气里。弥漫在这个屋子的每一个细胞里。
像是一个人散发出来的,又像是思念或是别的感觉焕发出来的。
女人的直觉告诉潮汐,这种感觉会和一个女孩子有关。
直到那一天,她见到了楚天。
楚天无疑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安静,内敛,不多话。况且她们只有一面之缘。可是,楚天的眼神落在潮汐脸上的时候,总是幽幽的,带着一种潮湿的味道,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眼神和屋子里本来就弥漫的气息交合,像美丽的梦,也像美丽的忧伤。
楚天走了以后,潮汐忽然惶恐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始终被这样的气息的包裹着,像个局外人。
林南回来的很晚。
潮汐没有开灯,坐在厅的中央。但是她看见林南进屋的时候有些踉跄。然后她闻到他身上刺鼻的烟味和酒味。烟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像一种刺激性的化合物,让潮汐落下眼泪,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扶过林南,静静的打开灯。
灯光照在桌子上立着的那幅画上。女子苍白深刻的容颜,树叶凄美凌厉的色彩。让灯光修饰的催人泪下。
林南望着那幅画。目光很疲惫。
潮汐说,这是你的一个学生今天送来的。她说她不大方便保存它,所以送还给你。
林南挣脱潮汐的搀扶,坐在地板上。
然后闭上眼睛。无比疲惫。
潮汐在林南的备忘录上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楚天的电话号码。于是她拨通了它。
她说,楚天,我是林南的未婚妻。我叫潮汐。我想和你聊聊。
她们约在租界区那家叫做夜的咖啡店里。
潮汐在店外就看见了楚天坐在那扇大大的玻璃窗前面。一个人调弄着手里的卡布奇诺。
潮汐就走进去坐在她的对面。楚天有礼貌的抬起头,对她微微颔首,说,你好。
潮汐也抬起头想仔细端详一下这个女孩子。可是她却看见了这个女孩子身后的风景。
浮生站在吧台里。若无其事。其实他在潮汐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浮生不敢抬眼。他不想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
潮汐忘记了。她面前还有一个让她感到不安的女子。这个女子和她未来的丈夫以及幸福有着密切的关系。她将要和这个女子谈论有关幸福的一些细枝末节。她想要维护她的婚姻,感情,还有安定的生活。
可是她看见浮生的那一刻,忘记了。忘记了她想要的婚姻,丈夫,未来,以及安定的生活。她忘记了那个舞台。世界只有她和浮生两个。
楚天回过头,顺着潮汐目光的方向,看见了浮生。她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好像并不在意。她语气平淡的对潮汐说,那是我的男朋友,他叫浮生。这家店铺是他开的。
潮汐忽然冷静起来。冰冷而平静。四月的天气淡淡的,不炎热,不寒冷。一秒钟以前的一切似乎因为楚天平淡的字句瞬时终结了。刚才潮水一样翻涌的回忆,就这样没有声息的重新冻结了。潮汐最后望了一眼浮生。然后永远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浮生依然没有抬头,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潮汐希望他抬起头,走过来,对她说好久不见。
潮汐的平静和忘却让她开始嘲笑自己。自己想要维护什么呢。又该和面前这个女孩说些什么呢。她有点想逃。可是她不能。于是她躲避楚天的目光。
楚天依然看着她,放射潮湿的气息。
你想和我聊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爱情吧。
爱情?
也许,我想告诉你什么是爱情吧。
你是想给我讲一个故事是吗?然后告诉我那才是爱情?
不。我不想讲故事。生活不是故事。生活就是生活。也许爱情存活在故事里,可是故事的结局一定不能决定爱情和生活。有时候我们不能爱。有时候我们不能不爱。像是在演戏。身不由己。
也许我们还没有资格谈爱情。你和我都是。
是的,虽然我要结婚了。可是我依然不懂什么是婚姻的基础,但我知道不是爱情。也许爱情和婚姻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那你说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天时地利。天时地利的迷信。天时地利的误会。
迷信或误会。是一回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明了却不能诠释。你想诠释却不明了。我不能诠释不是因为我不能把它抽象出来,而是因为我过于明了。明了到只能缄默。说破是太残忍的事情,对你,对我,对爱情本身。都是。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爱情是为了什么,结婚是为了什么。
爱情是本能,没有原因和目的。婚姻是为了生活,一种协调正常的生活。
楚天没有再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开始有点喜欢面前这个清丽年长有着一双淡目的女人了,尽管她觉得她的言论有些荒谬。
你现在不是很好。有这样一个男朋友。
是的。你也是吧。林南是一位好老师,也会是一位好丈夫。
她们就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束了话题。因为她们几乎在同时的某一瞬间,发现邂逅,相遇,以及种种与爱情有关的东西都是那么的摸棱两可,含混不清。她们根本不能诠释什么,聪明和阅历只会让她们对自己的懵懂更加欲盖弥彰。
生活真是不可理喻。
最后,楚天对潮汐说,我祝福你和林南。
潮汐说,我也祝福你。
9 林南
租界区的教堂在喧闹中也显得很肃穆。广场上的人群像鲜花一样锦簇盛开,白鸽飞越这个城市的上空,像安详而逝的精灵。只剩下生活,还在华美而隆重的轰轰烈烈着。人们带着笑脸在时间里洄游。奔跑或者行走。一无所知的与宿命擦肩而过。遗憾在心里,脸上依旧是笑。不变的,象高高耸立在云朵下边虔诚的十字架。
白色的婚纱,圣洁而典雅。
林南不时的侧目,看着身边的这个被白色的熏醉笼罩的女人。她的眼睑微合,脸上有着一种略带沧桑的笑意,不易察觉。然而她依旧用她独特的气息一点一滴的吐露她淡然的美丽,像一种没有浓烈颜色的花朵,用细水长流的香气萦绕整个世界。
在教堂的尽头,他们停了下来。
林南觉得潮汐的手忽然变的有力起来,纤细手指上的纹理似乎都可以在他的手掌里印出脉络。他抬眼看她,发现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感觉不到她的手,肌肤清淡的柔软,薄薄的纱质手套,让她的手变的干燥而坚硬。
另一种感觉浮现在他的心头。
一双玲珑而细小的手,纤细的几乎感觉不到手指的骨节。几乎没有温度,永远都是潮湿而沁凉的,像夜的感觉,又像一种外星生物的皮肤,生疏,遥远,想要接近的恐惧和怜惜。
那是楚天的手。
仅仅是不经意的触碰,却让他欲言又止,欲罢不能。
灯火和音乐在他们到达主堂尽头的时候同时欢腾起来,柔和又肃穆,像鸣响的钟声一样,以一种庄严舒缓的节奏宣告一场永恒的开场或落幕。
潮汐转过脸,张开那一双淡目,无限温柔,无限娇羞。
林南也转过脸来。
人们头顶的发丝是那样的清晰可见。人们的表情是那样的华丽而空洞。人们的眼神。人们的注目。观礼的圣洁和崇拜的狂热交替着,象水蒸气一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向上飞升。灯光严肃而慈祥,让人不由的虔诚或者纯真起来,歌声是稚嫩而洁白的,犹如处子美好的身体,让灵魂在自己面前羞赧的低下头。
林南站在中间,面对。面对满眼干涩的眼神,面对自己的灵魂。是开场太早,还是收场太快。是欲望太多,还是本来就不曾真实过。林南暗自惴惴着,一如一个第一次登台的师者,惶惶不可终的搜寻着,只是这一次,他想看到的,是曾经电光石火背后的真相。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同阳光笼罩的教室里,慵懒的目光彼此交错。
可是他想看到的,鲜活的流转的眼波,却不在里面。
音乐和灯光在同一时刻辉煌起来,空气里有欢腾的味道。牧师用简单的誓言把两个原本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变成了亲人,洁白的婚纱背后的孩子笑靥如花。
这样的一切就叫做缔结。幸福或者其他。
林南象完成一个仪式一样庄严的把嘴唇触碰到潮汐的唇边。一瞬间,楚天的面目像一只充满警觉的鸟儿一样,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略过。
10 浮生
咖啡店里异常的明亮。窗外阳光完整美好,屋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强烈的和柔和的光线在窗口暗淡的玻璃上碰撞,似乎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木色的桌子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出原始潮湿的味道,吧台上有着玻璃杯子以及咖啡匙碰撞的声音。
浮生逆着光线,站在窗前,身躯高大,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是自然光与灯光在他身体轮廓之处混合,折射出淡淡的光晕。看上去象个行将离去的异乡客,带着潦倒的意味。
浮生就在那里对楚天说,我要走了。
楚天看着他,眼神坚硬而安静,没有悲伤和怆然的涟漪。
浮生说,对不起,我还是决定离开这里,离开你。
也许你应该离开,这里不是你的国度。我也不是你的国度。
楚天,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林南的婚礼。
为什么这么问。
你爱他是吗。
他是我的老师。
可是你爱他。
可是他依然是我的老师,并且已经结婚。
那你知道潮汐是谁吗。
我的新师母。林南的新婚妻子。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的初恋女友。我三十年来唯一爱过的女人。
楚天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浮生接着说,我为了忘记她而离开家,来到这个城市,现在,我要为了永远记住她回去。我会回到我们过去的城市。在那里我会开一家叫做夜会的咖啡店。因为那里有人群。有喧闹。有繁华。就没有了阴柔的孤独和坚强。只有在笙歌背后掩藏的莫大的空虚。那是属于我这样一个男人心中柔软的疮口。
楚天看着她,目光闪烁,眼中似有些流离。
浮生轻轻的抱住楚天。
楚天,你是个让人怜爱疼惜的女孩子。苍白而美丽。勇敢又偏执。你有男孩子的很多美德,却用女孩子的脆弱去驾驭它们。
爱情是一场豪赌,需要天时地利的运气。
如果你回到北方,记得来我的咖啡店看看,我会给你讲我和她的故事。
11 尾声
楚天站在教堂的中央。
人潮、掌声、鲜花、祝福、誓言、契约都已经全数褪尽了,教堂里剩下本色的安静和慈祥。地毯上还有人声鼎沸时候的残迹,以及一场盛大的庆祝之后遗留下的碎屑。
一切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不着痕迹。
十字架面前的天父神态安详,有着悲天悯人的宽容想要救赎一切宿命中深陷的灵魂。周围的光线柔和如目光。注视着忏悔或疑惑的面容。
于千万人之中,一步不早,一步不晚,刚好看见你要等待的那个人,这是何等的一种天时地利。却又何尝不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迷信。爱情这样艰辛,我们却总以为唾手可得。
天地洪荒,原来人是欲望的动物。贪婪的追求所有欲望的满足,总要有不完美的梦想变成牺牲。细细数来放不开的东西太多,于是爱情终于成了遗憾。爱情如此脆弱,我们却总想生死相许。
相遇太早,是注定的遗憾。相见恨晚,是宿命的误会。
原来我们笃信的神明,面对我们的执着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他只能慈悲劝解和关怀,让人平静。
终究逃不出。我们竟然如此渺小。我们竟然别无选择。我们犹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在别人虚伪的故事里拼杀、挣扎、死亡;流下自己真实眼泪和鲜血。可是命运的起手无悔,让我们只剩下卑微的快感和满足。
原来这样的天时地利竟是一场误会。原来这样的尘埃落定是早已写好的结局。
这一刻,楚天像一个圣徒一样站在欲望和皈依的分界限上,心如止水。
却下层楼
2004年7月23日夜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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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ender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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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7.27 13: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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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的文字,让我无限感动。
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但我很羡慕楚天。
爱情其实只是一杯咖啡,热的时候,滚烫烫,给人无尽的舒畅;冷的时候,苦涩涩,难以下咽。
而我,不同于常人,喝下咖啡会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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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又一天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7.28 12: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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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好的文字,十分好的感觉,颇见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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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7.28 2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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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语言都化成我收藏的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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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真诚交每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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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老大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7.28 23: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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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美又长的好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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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漪繁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7.29 0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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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怀于心的文字。
我收藏着,留着慢慢品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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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小一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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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02 14: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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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喜欢你的文字,棉会的总是那么细腻!
多多想你学习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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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蛮子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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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03 13: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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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细腻而敏感的人们,一个潮湿的故事。
看完故事后,低头看看简单到笨拙的自己……突然非常高兴,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容易快乐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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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ye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8.05 09: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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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些文字之后,总有些惆怅的,爱本身就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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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藤秋水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8.12 10: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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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痛苦太多,幸福太少,但是我们却都坚持着微笑。。
真的很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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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温暖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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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15 21: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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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是这样东西.像插在心上的一把刀.拔出来会失血而死.一直插着.就会一直痛着.
------------------------ 没有什么 不可穿越 在时光的河流中 一切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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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回复时间: |
2004.08.21 2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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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心却难于言表。
------------------------ 成长的过程原本就是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总有一些人和事是我们不舍得忘却和放弃的。是谓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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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 |
Re:原来你也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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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9.03 1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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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只有心思细若丝的人才可以体会到其中的美丽与凄凉
很喜欢你的文字
有一种久违的感动
s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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