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马群里昨夜又要有几个小马驹儿问世了,黎明我匆匆起来,点着地灶里的火烧了一锅茶,吃了点儿昨天剩的手扒肉和炒米;备上马鞍,牵着马走了几步到勒勒车旁拿起踔在那里的套马杆抖动了几下,认为它很趁手,转过身来左手收了收马缰,右手撑着套马杆,左脚认进马蹬,一翩右腿优美的骑上我的[哈热曾呼伦](蒙古语:白鼻梁的红马);迎着朝霞向马群方向疾驰而去......。
这是1970年5月末的一天,一路上欣赏着霞光映射的略带雾气的草原。草原新绿,静极了。只有邻近的浩特牧民蒙古包上的炊烟随风飘去......。来草原快两年了。开始我们浩特(牧人的营地)放一群羊;到了69年夏天,我们男生坚决要求去放马,大队考虑到我们已经基本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和天气状况就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把我派到达瓦阿哈(阿哈:蒙古语大哥)的马群上,每天我跟着达瓦去放牧。过了一段时间我要求自己去放牧,在天气好的时候达瓦还放心,遇到风雨雪天达瓦就不放心了总是叫我别出门。我执意要去并保证不给他添麻烦,才同意我一起去。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学会了放马;这群马有六百多匹,是大队的主要生产资料的一部分,每年秋天都要买掉一批作为社员收入的一个主要来源。基本上都是买到内地省份的农业地区作为役畜使用。来年春天又会有一批新的小马驹补充到马群的队伍里。马群的蒙古名字叫阿杜,放马的人叫阿杜沁(马倌儿)。在大队里马倌儿是人们羡慕的职业,我当上了马倌儿,骑着马架着套马杆到处跑也感觉很牛的......。
说起放马,门道还很多呢!首先是名称,哈拉是黑色,乌兰是枣红色,查干是白色,呼伦是红色......。颜色的后面加上马的属性就是马的名字了;马群中按儿马(即种马)分布,通常一群马有20几个儿马;每个儿马统治十几匹骒马,在它的群体里只允许这些骒马和她们的幼马存在(一般三岁以下),过了三岁小骒马要赶出它的群体,小公马绝大多数要进行阉割成为骟马,成年后由马倌儿调教一番,一般作为骑乘或者出售。放马在锡林郭勒草原绝大多数都是散养的,就是白天把分散的马群(有时一群马可以分布数十平方公里)集中一至两次饮水后就不管它们了,次日清晨再去把它们圈起来......。这是天气好的时候,一旦风雨雪的天气就是马倌儿最艰苦的时候了,有时清晨出去到黄昏才能把这群马集中起来,遇上暴风雪就更受罪了。作为一个称职的马倌儿,要保证这群马每年的存栏数、商品马、等若干个经济指标。这就要求对草场熟悉、对马群熟悉、马一般什么季节爱吃哪种草、马群散开后,各个儿马在散放时的群体位置,那个在前那个在后、每个儿马周围的骒马有哪些、等等情况,以及恶劣天气时马群的走向、草原各处的地理特征等等知识和经验;还要会套马、训马、骟马、兽医知识等,因此作为一个合格的马倌儿(阿杜沁)不简单呢。
今天的天气真好,这个时节草场也基本返青完毕,正是马群的繁殖季节。一个人骑在马上,身体随着马颠跑的起伏,一手控制着马缰绳,一手端架着套马杆,感觉好极了,心情好极了。不一会就到了马群,我慢慢的把分散的马匹圈在一起,(这个季节孕马随时会分娩的)发现阿勒格阿即日戈(花色毛皮的种马)没在马群里,以及它带领的近20匹骒马和幼马都不见了;两个多小时的奔跑,我骑的马累了,我也想休息一下;下的马来,盘腿坐在草地上从怀中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到草原的第四个月我们几个男生学会了吸烟,这也是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的结果),长长嘘了一口气;我琢磨着这个离队的儿马去哪里了呢?
按以往的经验它一般在散放时都在马群的右前方,我向着右前方的一道梁驰去,还哼起了“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停立在这道梁的最高处极目望去,哪里有什么马,天是那样的蓝,草是那麽的绿,看到天边的地平线......,除了草在没有任何突出的东西。这时我骑的马是累了,我的心情也急躁起来。稍时休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到了刚才马群集中的地方仔细看看还是没有哪个儿马,坐下的马开始低头啃草了,它确实累了。
马倌儿的一个基本功就是会在马群中抓马、换马;我看准一匹较老实的马抖一抖马缰,腿下使劲、脚后跟勊了勊马肚皮,伸出套马杆,口中一阵“湫!湫!湫!”的呼喝,坐下马吃痛,急跑几步追上了那匹马,我看准机会一挥套马杆,再往回一用力,那马就站住了,我轻轻下马、卸下已经筋疲力尽骑马的马鞍,左手提着马笼头,右手往回收着套马杆,左手的马笼头就要戴到被套住的马的头上了,眼前一个东西窜起好几尺高,那被套住的马一个前蹄直立,我一慌,急忙抓套马杆,已经晚了,那马一个掉头我的套马杆辟了,已经放下马笼头的左手也来抓套马杆,那受了惊的马嗒嗒嗒嗒拖着半截套马杆绝尘而去。我沮丧的坐在了草地上,抬起手只见鲜血已经染红了半个手掌,顺手往衣襟上擦了擦,只见右手的无名指第二节的下端已经是皮开肉绽,动了动骨头好像没事儿,翻起的一大块肉下面露着几根白筋;疼痛袭来我攥住拳头还是流血撕下一块腰带(穿蒙古袍要在腰间缠绕的丝带)紧紧缠住无名指,用袖子抹了摸头上的汗,粗粗的喘着气。今天是大败亏输了,仰面朝天躺在了草地上。
周围没有马了,它们悠闲的走远了。不时低下头来吃几口草,渐渐离我远去。我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用马笼头拢起马鞍子背在肩上,拾起半截套马杆,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来的方向走去。
那天下午我终于走到饮马的井旁边。又累又饿又疼,坐在了井边的石头上。一会儿我感觉痛得要命,原地来回走,渴得要命,趴在饮马的水槽子边喝了几口马喝不到的剩水,我已经无力再从井里往上提水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喝马匹和一片马蹄声抬起头来,达瓦来了。他见了我的狼狈相忙问怎么了,我没来得及开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向我奔过来见我的右手被血染红:“那了受了伤?”我说没事儿,把经过一说,他安慰了我半天,说那个阿勒戈昨夜没有走远,还添了两个小马驹儿,我怕它们吃不消慢慢走到这里来,所有的马群都在了。
那个年月我们离卫生院很远很远,后来没有去打破伤风,也没有到医院缝合,只是在伤口上洒了几次[磺胺结晶]就好了,只是留下一条20多mm 的疤痕,这是我牧马人生活的永久见证!
------------------------ 记忆的长河中,每一天都是一个旋涡;顺畅的淌向远处,也许泛起浪花,但终要归于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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