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不该来,你本不属于这里.可是你既来了,你就无路可逃.你命该如此.你来了,你还是来了,这是你欠下的,你要还......你欠下的呀.前世你就欠下了.
――题记
1.
还璞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游离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方寸的窗口,延伸到天际时,已是很大的一片.棉絮般的云衬在湛蓝的天空,随风涌动,并没有方向.外面天气真好,在这个大多数时间都炎热的南方都市,这样清凉的天气在夏天并不多见.还璞在心里感叹.她并没有在看云,只是已经习惯每天午后这样的静静坐着,仿若尘世之外,远离喧嚣.游离的眼神,游离的思想.慵懒,盲目.
生活本身就是盲目的,初来到这个世上并未怀着任何功利,也并无任何宏大的志向.就在那声啼哭间,呼出一口浑浊的闷气,紧接着吸进一口世俗之气,就成就了存活在这世上一生的开端.就无可奈何的承受加诸于身上的任何东西,贫贱富贵,颠沛流离,伤痛幸福等`一切的一切.无论是谁,你都无处可逃,无可避免的你只有承受.
还,你不该来,你本不属于这里.可是你既来了,你就无路可逃.你命该如此.你来了,你还是来了,这是你欠下的,你要还......你欠下的呀.前世你就欠下了.
她也是这样坐在窗前,静静地,浑浊的眼神迷茫地看着远处.远处是山,层层叠叠,永远都有云雾缠绕.透着朦胧,神秘.闲暇时,她经常这样坐在窗前,朝着远处,眼神空洞.还璞坐在她胸前的小凳上,轻轻地靠着她.沉默地听着她沉重,如叹息般地低呤.那是她们沟通的唯一方式.
她是还璞的外婆,一个一生都在等待与期望的女人,身材臃肿柔软.那年还璞6岁,跟着她一起生活.
她说,还,你是一只豹子,一只沉默的豹子.你继承了他的血统.桀骜,残忍,但是安静如水.你收敛着你的血腥.你藏得深着呢,我知道.他走了,你却来了,你带来了他的气息.她粗糙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她的手臂,她的整条手臂开始麻木.还璞只是沉默,细碎的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平静地眼神看着她疲惫的脸,爬满了弯曲的皱纹.她原本浑浊的眼神此刻却犀利如刀,投入到还璞平静的眼神中并未激起任何波澜.你藏得深呢,你藏得深呢...她喃喃自语,眼神开始缓和直至模糊,蹒跚着走进厨房.那年还璞7岁,她跟她已经生活了一年,她懂她,从内心深处,深深地明白这个等待中的女人的痛苦.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她的眼神从清澈到浑浊,从明亮到迷茫.痛苦本身是羞辱,怯于示人,还璞懂她.她从小就懂得如何看穿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2.
康在房间烦躁地来回走动,拖鞋磨擦着地板发出令人烦恼的沙沙声,嘶哑而琐碎,他不停地抽烟,并且随地掸下烟灰,整个房间弥漫着浑浊沉闷的空气.
还璞坐在电脑前,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QQ头像,即使里面一片灰暗,她还是很专注地盯着,并不时在用鼠标轻轻地划过那个署名-带走你的风的企鹅头像.从他进门到现在,接近两个小时,她连眼神也没有转一下.她已经习惯他的烦躁,甚至满屋的浑浊空气.也许哪天可以闷死在这个房间.这样的想法常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脑海,她并不开窗.他也不会开窗.他已经习惯在乌烟瘴气中生存.
还璞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来,他们之间的沟通一贯都是他在咆哮,她沉默.眼神空洞,冰冷,永远都是游离地越过他的头顶,落在任何一处可以容纳的地方.
有时候真怀疑你是块木头.康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指尖的香烟随着他手臂的舞动一明一暗,有些诡异.
她仍然直勾勾地看着电脑,对他所有的语言挑衅,她都是充耳不闻.她在等他――带走你的风.一个网络男人,现在只有他才能唤起她对语言的需要.她此刻在等他.
康并不知道.三年前,康搬来电脑,手把手地教会他上网.他永远也想不到,三年后这台电脑成了她背叛他的一个缺口.
你难道不能吭一声吗?哪怕放个屁也好!康开始暴跳,他逼近她.左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右手捏着他削瘦的下巴.强迫她的脸对着他.三年了,三年来,你说过几句话.你说呀,你自己数数.你不是哑巴,你却装哑.什么都藏着,藏着....你藏着....康因为激动,开始语无伦次.
还璞轻轻地望了他一眼,他的双目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还璞流露出些许蔑视.对这个三年前带她逃离家乡的男人,她至今仍怀着一份感激.但却无法掩盖她对他的蔑视.
三年前那个夜晚,山沟里那片土地的男人女人都在谈论他.他带着神秘的光环回到他当初落魄逃离了二十年的老家.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据说,他在外闯荡的二十年,幸运之神眷顾他,他做生意赚了,曾三度结婚又离婚,却无一人能给他延续香火,心灰意冷.现在回家想找个女人安稳地过日子.
还璞在他出现在村口的时候,看到了希望.
你该离开这,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你要走得远远的,欠谁的,该还的,你都不要带走.你就这样离开.丢开所有的债,你要丢开所有的债,离开,离开.......她在弥留之际,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却仍能在众多的手当中一把抓住还璞的手,紧紧抓住,自言自语,如同叹息.她却知道,她是在对她说呢.她微笑,在她咽气的那一刹那.那年她八岁,世上唯一疼惜她的亲人离她而去.她并没有痛苦,只为她感到安慰.她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她自由了.
3.
她视我如毒瘤.我是她的耻辱.我是有罪的,我一出生就剥夺了她儿子生存的权力.洛风,我是不祥的,我的前世带着罪恶,欠下了许多债.注定要还的.所以我今生注定是来还债的.
夏天是寒冷的,洛风,我的夏天是冰的温度,冰彻血液.我总是忍不住颤栗.我冷,积知道吗?孤寒!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每一个夏天.因为我的降生,那个夏天她失去了一切,她的男人,她的儿子,却留下了我.我是她悲惨人生的一个活生生的证明.就在她的眼前,我流着她的血液.我们注定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天,她总是很整洁.她那么骄傲,她的自尊不容许她在人前有丝毫的脏乱,哪怕是不经意的一丁点.她穿着自己改良的旗袍.永远是淡紫的缎子,胸前绣上一朵瑰色的牡丹,孤寒却凄美.窄窄的腰,苍白的脸.总是抹上淡淡的唇红.她一直都那么美丽,她的男人却抛弃了她.因为我来了,是的,我从她的身体分离出来,同时来的还有另一个生命,一个男孩的生命.却在来到世间的那一刹那,被我无情的摧残,我在她的身体里就爆发了我潜在的血腥.我先于那个生命3分钟到了这个世界,她却在这3分钟里失去了原本可以给幸福的另一个生命.她应该恨我!
她总在黑暗中哭泣,对着墙壁,声音压抑.从肺里抽出来的疼痛,一种磨擦似的撕裂.洛风,你听过风车在寂静的夜空下独自的呜咽吗?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孤独的呐喊.
那个晚上的午夜,她突然走到我的床边,抚着我的脸.她从来没有触摸过我,她的指甲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茫.她的手指冰凉,却柔软.游离在我的脸上,她触摸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从额头到下巴,从脸颊到耳垂.我的心在黑暗中颤抖.多年来,我已经习惯她苍白的手指远距离的指着我,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我习惯她在黑暗中哭泣,习惯她把随手能拿到的任何东西扔向我.我只是沉默,对她,我只有沉默.甚至没有眼泪.我享受鲜血漫过皮肤的感觉.洛风,你知道吗?当她的手指接触我的皮肤,我就想逃,逃离她,越远越好.可是我没有,我就躺在那里.我习惯不做任何抗拒.
我听到她的叹息,很轻,像不小心飘落的一片叶子.接着抽泣.她慢慢地伏下来,伏到我的身上,脸贴在我的胸前.我听到她的呼吸,急促.她在哭泣.她的声音透着绝望的悲凉.她的眼泪滴到我的胸前,浸透衣服,打湿了我的皮肤.我似乎闻到死亡的气息.
我张开手臂,拥抱她.她的身体柔软纤弱.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还,你不欠我的,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是爱你的.你来自于我的身体,是我生命的延续.可是,还,我也恨你!从心底深处,咬牙切齿.你太沉默,阴郁.你的眼神总是带着些微嘲弄.还,你的眼神让我恐惧,也让我羞愧.我恨你!却仍爱你!你在折磨我,你是魔鬼.你是上天故意派来的折磨我的!你是的......
她开始剧烈的颤抖,突然狠狠地把我推开.奔向她的卧室.我没有动,依旧躺在那里.整夜我听到她的悲泣,她的房间传来布片撕裂的声音.她撕毁了她所有的衣服,那些漂亮高贵的旗袍.支离破碎,凌乱的撒满了整个房间.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布碎中间,手中拿着剪刀,眼神迷离.喃喃自语.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向上天祈求平静.她需要休息.她疯了.
洛风,她死了.就在那个晚上.她一个人走出了家门,我想她是去寻找幸福,寻找安宁.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村民将她的尸体捞上来,随意的扔在井边.她躺在那里,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很脏,她一辈子也没有这么脏乱过,但脸上有微笑.她找到了幸福.那年还璞12岁.
4.
还璞拿出口红,开始对着眼睛描,眼眶外围都被她描成了可怕的血红.接着是两腮,两腮也被她残忍地描成了一团血块.划过嘴唇,她却不再继续,这个原本该描红的地方,她放弃了.对着镜子,她咧开嘴,苍白的唇,惨白的牙齿.血红的眼眶,和两腮.镜子反照出来的样子,她觉得滑稽,笑容绽放在唇边,眼泪却从溢出,她开始对着镜子哭泣.大滴大滴在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是红色.她很气恼,狠狠地把镜子对着.墙壁摔过去.清脆的破裂声.碎片沿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再次裂开.
痛苦是耻辱的,还璞恼恨自己的眼泪.
------------------------ 想做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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