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渤海湾边上的一个小小的村庄,叫养家坨。养家坨是这附近唯一座落在海边上的村子,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以打鱼为生,女人能织一手好鱼网,男人划船快得连风都追不上。父亲和母亲都住在养家坨的前街,两家的大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温柔地斜视着对方,所以在父亲和母亲小的时候,爷爷总是和姥爷开玩笑说这是个好的兆头,将来没准两家能攀上亲戚。果然不出爷爷所料,在父亲二十岁、母亲二十一岁的时候,这两家真的结亲了。
后来,父亲带母亲去了城里,之后,便有了我们兄弟二人。我们是同一天生下来的,不久,父亲和母亲便把我们送回了养家坨,哥哥住在爷爷家,我则住在姥爷家,一直住到我们进城上学。这期间,哥哥也在姥爷家住过,我也在爷爷家住过,但总的来说,我还是在姥爷家住的时间长,因而对姥爷和舅舅的感情格外深。
我的姥爷是这一带有名的渔夫,他不仅水性好,悟性也高,据说能听懂大海的话。每天站在大海边,静静地看一会儿大海,然后就指着遥远的海空的那朵云对舅舅说:“上那儿去!”于是姥爷掌舵,舅舅划桨渐渐消失在海面。我们便在海边玩耍,我的表兄比我们大两岁,他有很多新奇的玩法,我和哥哥就象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有时他烦了,就会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游出老远,然后在海面冒出他的小脑袋瓜,远远地看着我们。
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渐渐出现一个桅杆的顶,我们就知道是姥爷回来了,立刻兴奋起来。船渐渐靠岸了,果然是他们。我们总是跳着跑过去,姥爷也总是第一个跳下船,抱着我在我的脸上亲一口。我们好奇地看着舱里各色各样的鱼,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正艰难地喘着气,好玩极了。又过了老半天,海面上才陆续出现了其他的桅杆。
到家的时候,姥爷总是一边吃饭一边和我们讲着海上的事,姥爷是第一个和我讲鸳鸯岛的人。
鸳鸯岛始终让我充满了幻想,这得归功于姥爷。每次姥爷出海回来都提起它,而且他很善于讲故事的,一件平凡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能让我听的津津有味,何况是这鸳鸯岛呢?
“去过鸳鸯岛吗?”我问姥爷。
“当然去过,每次出海都要路过那儿!”姥爷一边嚼着饭粒,一边笑眯眯地说。
“好玩吗?”
“好玩极了,夏天的时候上面的鸟可多了,什么鸟都有,你要喜欢,哪天让你舅舅给你逮一只来!”
我拍着手笑着,可是舅舅始终没给我逮过一只鸟,也从来不肯带我去鸳鸯岛,所以鸳鸯岛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谜,这个谜一直到我上学走还没解开。后来,我曾经央求过叔叔,想让他带我去一次鸳鸯岛,他总是摸摸我的头,说我还小,等将来大了一定带我去。
以后舅舅和姥爷一出海,我总是要想起那个鸳鸯岛,于是我踮起脚尖努力看着,可是我看到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太阳在天上走着,把遥远的海空的云彩照得绚丽斑斓,我猜想那朵云的下面一定就是鸳鸯岛了,因为我看到那儿有一只海鸟飞了起来。哥哥和表兄仍旧在海里泡着,他们并不关心那个鸳鸯岛,并且总是嘲笑我对它的痴情。
天慢慢黑了下来,海风夹着海浪努力向岸上蔓延过来,我躺在床上,听着远处涨潮的声音,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全是海水,在海水的怀抱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岛屿紧紧挨着。这时岛上渐渐起雾了,恍惚间我看到了裸露的岩石和梦幻般在眼前掠过的一双双海鸟的翅膀。眼前的雾越来越浓,最后浓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坐下,好奇地支起耳朵,努力聆听周围的风声、浪声和鸟叫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时的雾出奇地大,大得连太阳光都射不进来。我迷茫地看着前面,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鸟在我耳边清晰地叫了一声,我这才知道是我的脸挡住了它飞翔的路径。
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以前并没有来过,可是我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茫茫的大雾中斜斜的几道太阳光的影子对我来说神秘得就象一个童话,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天亮的时候,我把这梦告诉了姥爷,他挠挠头皮,吃惊地说:“这就是鸳鸯岛啊!”
“是吗?这就是鸳鸯岛?”我顿时兴奋起来,钻进姥爷的怀里纠缠着问:“为什么叫鸳鸯岛啊?”
“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姥爷捏了一下我的小鼻子,“你怎么还没够?”
“我还要听嘛?”我在他的怀里撒娇地说。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姥爷一仰头喝干了碗里的粥,“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个仙女,她长得可漂亮了,有一天她看上了凡间的一个小伙子,就偷偷地从天上下来了……”
“然后她就嫁给了他,”我接着姥爷的故事继续往下说:“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有一天从天上来了一伙人,他们要把她抓回去……”
“他们就跑啊跑啊,一直跑到海里,这时天上突然打了一个雷,他们不见了……”
“慢慢地从海里冒出了两座小岛……”
“对啊,这就是鸳鸯岛!”姥爷说完哈哈地笑了,我也笑了。
姥爷的这个鸳鸯岛的故事我听了无数遍,最后都能倒背如流了,可每次姥爷讲的时候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就好象第一次听似的。有时侯舅舅烦了,胳膊一抡,把我推到一边,“去去去,总听总听还有什么劲儿?有这空儿和你哥他们玩去不好?”我便不满地噘起小嘴,用眼角扫了一下他,“就听嘛!”舅舅无可奈何地笑笑,不再理我。
鸳鸯岛的故事,不止姥爷给我讲过,叔叔也给我讲过,同样,每次听叔叔讲的时候我也充满了好奇。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大人越是不带我去,它的神秘色彩就越浓,所以我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好和姥爷一起去鸳鸯岛。
后来我和哥哥一起进城读书去了,走的那天我们都很恋恋不舍,哥哥抱着爷爷哭,我抱着姥爷哭,死活不想走,可最后我们还是走了。我们从家里出来,一路慢慢走着,走到海边的时候,我又眺望起鸳鸯岛了。姥爷拍拍我的脑袋,说:“乖,到家了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念书,放假了,姥爷带你到岛上玩儿去!”
姥爷的许诺还是让我高兴不起来,虽然说就要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毕竟在海边住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还真舍不得走。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每次暑假的时候,姥爷总是要带我们去一次鸳鸯岛。虽然这是一个荒凉的小岛,但它承载了我小时侯太多的梦幻,况且那个神秘的梦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所以对它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大学毕业后,我不大回养家坨了,要么上班,要么在家陪父母,但是鸳鸯岛并没有因此淡出我的记忆,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我想念它胜过想念我的姥爷和舅舅。
我也会和我的儿子讲起鸳鸯岛,讲起岛上成群的海鸟,这时他就象当年的我一样令人生厌地钻进我的怀中,和我一起温习着那个古老的传说。
妻子却不以为然,她总是撇着嘴看着我们,并且在她的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等我们讲完故事,她就一把把儿子拉过去,“宝贝”、“心肝”地乱叫一气,而我只好“嘿嘿”地站起,喝上一杯茶或者去到阳台抽上一支烟。
“妈妈,你去过鸳鸯岛吗?” 吃饭的时候儿子问道。
“谁去那儿啊!好儿子,不要老想着鸳鸯岛,鸳鸯岛不能当饭吃!”妻子不屑一顾地说:“只有你爸爸,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天就知道鸳鸯岛!哪象你大大,比你爸爸大不了几分钟,却比你爸爸出息多了,从没听他说过什么鸳鸯岛!”
“是吗?”儿子一边吃饭一边若有所思地回答了一句,在他下咽的时候突然咳嗽了一声。
“儿子慢点儿,小心噎住!”妻子立刻大惊失色起来。
吃完饭,我站在阳台上抽烟,这时风起了,呼呼的风声让我想起了海浪。我不知道此刻老家是否也起风了,但我知道现在应该是涨潮的时候了。表兄说过,涨潮的时候鸳鸯岛很美,天上一轮月亮,还有稀疏的星星,坐在鸳鸯岛的礁石上看着茫茫的大海,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那种感觉,舒服极了!
这时我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做过的关于鸳鸯岛的那个梦,我奇怪何以梦中的鸳鸯岛竟会和我日后所见的那么惊人地相似!无论岛屿的形状、大小还是岛上栖息的海鸟简直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片茫茫的大雾。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以前我还从来没有到过鸳鸯岛啊!
两天以后,我突然接到表兄的电话,姥爷去世了。
当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嫂子风风火火赶到老家的时候,姥爷已经停在了堂屋地上,母亲发疯似地哭着,我和哥哥也都是泪流满面。姥爷的身体原本很结实,走起路来总是健步如飞,他是同龄人中最后一个不出海的,也是同龄人中最早去世的。姥爷的去世让我们措手不及,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预感。姥爷前一阵子总是说吃饭下咽困难,联想起他的饮食习惯,我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姥爷喜欢喝粥,刚熬好的粥,姥爷三口两口就能喝下去,他喜欢热乎乎一路烫下去的感觉。
“你姥爷就是不听话!”料理完姥爷的后事,母亲面色苍白地对我和哥哥说:“总是和他说不要吃太热的东西,他就是不听,结果把自己害了!”
“爷爷就是犟,”表兄也说道:“我们总劝他,让他上医院看看去,他就是不肯,他总是不相信他也能得病!”
“爷爷的身体本来就是很好嘛,这一辈子没吃过药、没打过针!”华子躲在角落里轻声说道。我看了她一眼,她还是那么端庄秀气,和那年一起去岛上玩的时候一样。人说岁月催人老,可是十年过去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我静静地看着她,就象在欣赏一幅画。母亲他们的话题渐渐转移了,姥姥最后困倦地躺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我估计她是睡了,在梦中一定是看到了我的姥爷。哥哥嫂子先走了,我留了下来,陪着母亲,准备圆完坟后和母亲一同回去。
华子发现我在看她,极不自然地把脸别了过去。
天黑了,黑得一塌糊涂,不知谁家的狗在远处响亮地叫了起来,立刻招来一群母鸡大声的抗议。屋里的人渐渐走散,母亲也挨着姥姥躺了下来。我和表兄把华子送回了家,一路上我郁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姥爷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和母亲一样,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又不得不接受。我默不做声地走着,总是觉得自己还是赖在姥爷的怀里,正在听他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海上的故事,正在听他讲那个神秘的鸳鸯岛。
“趁这两天没事,明天咱们上鸳鸯岛玩玩去?”华子看看我又看看表兄,终于说道。
表兄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鸳鸯岛对华子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生于斯、长于斯,天天有机会和鸳鸯岛亲近;而我就不同了,三十多年间我去的次数有限,况且我是那么地喜欢它。华子这个提议立刻让我热烈响应起来,只是可惜哥哥工作忙,他先走了,要不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该有多好啊!这时我突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那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是我们四个人,但是四个人也分成了两派,我和华子属于被压迫者,经常被他们压迫得哭鼻子。小时候的事想想真是有意思,只可惜岁月流逝,我们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的热烈响应马上招来了表兄的一通嘲笑,最后华子急了,“呸”了一声,说:“爱去不去,什么好地方!实话告诉你,鸳鸯岛我早就去够了!”说着一甩手,昂然地进了家门。
表兄看着她的背影,悄悄对我说:“她对你挺有意思的!”
“别胡说,我儿子都该上学了!”我捅了他一下,笑嘻嘻地和他一起往回走。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掏出看看,是妻子。
“喂,你在哪儿?”她在那边问道。
“我还在家呢,等圆完坟和妈一起回去。”我点着一根烟,一边走一边说。
“还装什么装?人大哥都回来了,就你孝顺?”她不满地说道:“没事就赶紧给我回来,总在那呆着干什么?人死了回去看看,尽了心、出了力就行了呗,总在那呆着干什么?总在那呆着,儿子还要吗?”
我老老实实听着她的教诲,一声没吭,表兄在一旁向我做了个鬼脸。
“明天你赶紧给我回来,死了,埋了就行了呗,你在那呆一辈子你姥爷也活不过来!”说完便“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表兄问:“你们还那样?”
“嗯。”我看了看手中的烟,它在我手里慢慢地燃着,我把手抬起来,在眼前轻轻晃着,这火光立刻在浓重的夜幕中划出了一条条光亮的线,鲜红鲜红的,漂亮极了。
我最后吸了两口,然后把烟屁扔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天上没有一点云。听说我们要到海上去,姥姥有点失望,舅舅却很支持,“去吧,多少年难得回家一次,好好玩玩儿,玩够了早点回来!”表兄答应了,忙着去准备小船。本来舅舅不想让表兄划船去的,说那样太慢,表兄执意不肯,无奈只好由他去了。其实划船更趁我的心,划桨、掌舵更有一种原始的味道。我们三个嘻嘻哈哈地在海面上漂着,水天一色,顿时,我的心胸开阔了许多。不知不觉,到了鸳鸯岛,弃舟登岸,我又来到了久别的岛上。
小岛还是那个小岛,岛上还是有这么多的鸟,我仔细寻找着,努力想找到那天梦中用翅梢拍打过我的脸的那只鸟,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我们在小岛的一侧坐下,另一侧比这要略高一点,传说它就是仙女的爱人所化。华子拿了很多吃的来,有鸡蛋、香肠还有她亲手烙的肉饼。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很是开心。
“你看那边,”吃着吃着,表兄突然说道。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的那片海域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什么也没有啊!表兄见我一脸的茫然,便说:“一直往前走,大概七八里路吧,华子老公就是在那淹死的!”
“是吗?”我转过脸去,诧异地望着华子,“当时我就弄不明白,从小在海水里泡大的,怎么会淹死呢?”
华子淡淡一笑,“怎么不会呢?中午在船上喝醉了酒,回来的时候赶上大风,船翻了呗!”
“哦!”我重又转过头去,回望那片茫茫的海域。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华子问道。
“怎么不记得?”表兄兴致勃勃地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个仙女,她长得可漂亮了,有一天她看上了凡间的一个小伙子,就偷偷地从天上下来了……”
“故事很美,但我们现在早就不是听故事的年纪了!”华子突然黯然神伤起来。
“华子什么时候学会伤感了?”我笑着问。
表兄哈哈大笑道:“华子自来就是个爱伤感的人,你忘了,小时候就是她鼻子哭得多!”华子瞪了他一眼,他却装做没看见,转过身,指着我身后那块凹陷下去的地方,“那个时候你总是和她一条心,你哥我俩没少笑话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儿,那年你大学没考上,你哥我们四个,到这儿给你解闷来了,我和你哥下海游泳的时候,你们俩在那干什么呢?”
华子的脸微微一红,赶忙把话岔了过去。我回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那片凹陷,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两个亲密接触的人影,害臊而又笨拙,分明是初涉情场,却又好象心仪已久。我看看了表兄一眼,他正盯着我们嘿嘿地笑着。我不知道在他这个年纪、在这个场合尤其我们都各自成家之后还拿这件事打趣是否合适,但表兄今天这么口无遮拦实在让我们难堪。
这时我突然觉得脚下一阵晃动,岸边的浪也比刚才大了点。成群的海鸟在一刹那间一哄而起,尖叫着在我们头顶盘旋,它们凄厉的声音在空中散开,仿佛一种不祥的预兆一阵阵向我们袭来。
“怎么了?”华子猛地站起,她的脸在瞬间变得苍白。
“别是地震吧?”我忐忑不安地说道。
“不象!”表兄仔细感觉了一下,肯定地说:“要是地震的话浪应该比这大,再说,你看那边,那边什么事也没有!”
我这才注意到小岛的另一侧,也就是仙女的爱人所化的地方,那边的一切照旧,那边的海鸟也依然悠闲地站在地上或在空中飞。
“咱们先上那儿去!”表兄往那边指了指,我们慌乱地跑了过去,紧张地往这边看着。这边的岛屿继续晃着,慢慢地,在应该是传说中两个人互相搂抱之处裂开了一条缝,并且这缝越来越大,紧接着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立刻,这对亲密地搂抱了千年的恋人被无情地分开了。我们吃惊地看着这奇怪的现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看着。
“你们看!”华子瞪大了眼睛。其实她不叫我也看见了,仙女化成的那块石头正一点一点地往海底沉下去,成群的海鸟惊恐地飞着,不管它们怎么鸣叫都不能阻止它的下沉。我不知道这岛为什么要沉下去,只是紧紧地盯着它看,渐渐地,沉到了当年我和华子偷偷接吻的地方,那一片洼地立刻“哗”地一声被海水填平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它彻底从海面上消失,大海重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凭空变小了一半的岛屿,百思不得其解。当年的鸳鸯岛神秘地吸引着我的视线,今天它又神秘地在我眼前消失了一半,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仙女返回了天庭?表兄的好奇心在一刹那间涨到了极至,非要下海看看去不可,我们没能拦住他,一个猛子,他不见了。
华子我们面面相觑了老半天,不知该如何才好,都在为表兄捏着一把汗。过了好长时间,表兄上来了,他水淋淋地晃了晃脑袋,“真怪呀,也不是地震,也不是爆破,它怎么好好的就沉下去了呢?”
“看见什么了?”华子大声问他。
“仙女,”他喘了一口气,“仙女还在那儿,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就是沉下去了差不多五十米吧!”
我们啧啧地谈论了一番,又在略略坐了一会儿,表兄抬头看看天,“咱们该回去了,太晚了奶奶不放心的!”
于是我们坐上小船,轮流着往回划。华子坐在船头,遥望着渐渐消失在海平面的鸳鸯岛说道:“这回就不能再叫什么鸳鸯岛了,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表兄说道:“怎么不叫?仙女又没走!”
“可是仙女消失了呀!”
“那是沉下去了!”
“是呀,现在海面就一只鸳鸯了!”
“那只鸳鸯沉到了它的心里!”
“还挺有诗意的啊,”华子“扑吃”地笑了,叹了口气说道:“好象做梦一样!”
我没说话,我想,小岛的消失好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这件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可能的事情和不可能的事情之间好象并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那么,谁又能把现实和理想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正如我和华子,当年我们之间的“可能”是大家公认的,可是为什么我们最后“不可能”了呢?人生很多事情是无法预见的,正如我们无法预见小岛神秘消失一样。小岛的消失意味着什么,谁又能给我们一个正确的答案?
我们默默地划着船,也许是太疲倦了,谁都懒得说话,这一段海路显得格外漫长。在我们身后,遥远的海空飞舞着一群灰色的点,它们在水天交接的地方徘徊,大声地鸣叫着。这声音在空阔的海面传开,肆意追逐着我们这些海上的漂泊者,离了那么远,它们的鸣叫声却还是那么清晰,还是和当年梦中一样,那么地清脆悦耳。“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个仙女,她长得可漂亮了,有一天她看上了凡间的一个小伙子,就偷偷地从天上下来了……”这时姥爷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我吃惊地张大嘴,四处寻找着,仿佛看见前面不远处姥爷正抱着幼小的我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一边讲着鸳鸯岛的故事一边用手给我擦去眼角的眼泪。海水滚滚地流淌,我的姥爷在水里若隐若现,最后渐渐地消失了。
我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表兄和华子,他们满脸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确信刚才不过是我的一个幻觉。但是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打渔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大海了。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安眠于斯,永远和大海相伴,谁又能分得清哪个是大海,哪个是我的姥爷呢?
“终于到家了!”华子在船头划着桨,望着远方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抬头望去,终于看见了遥远的海岸上那一缕缕升起的炊烟。
2004.7.8
------------------------ 我是呆子我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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