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散文一组[ZT] |
夕阳耀枫林
一生是否太短暂,而一天是否太漫长。我执著地把家乡一层层剥开,想寻找什么,只见一堵断墙,一座倒塌的院落,一群来来往往的人。
我总是在清晨搭一辆班车回家,沿途的山峦一道道的弯口。我惊悸四季的变化,仿佛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山岗上的芦苇随风浮荡,枯黄的色泽铺向天际。我知道,转过最大的村庄,无边的田野向我涌来,左边的荒山埋着我的祖父祖母,尽头的山脚下就是我的家。
我热爱那个村庄,土屋矮矮的,盖着瓦,淤了一片枯死的青苔。低低的屋檐下站着数雨珠的童年。一顶破旧的黑帽子,把土屋压得喘不过气。路边是牛屎,柴屑枝叶和杂草把路掩埋。
村名叫枫村,诗意葱茏,却没有一棵枫树,地头屋角耸立着泡桐,樟树,柿子树,桔树,柚子树,远远望去倒也一片青翠,炊 烟在树间萦绕,隐隐约约间,低沉的人声在空中飘动。
我是不会干农活的,但喜欢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后院空旷,呈三角形,两条斜边是土垒的矮墙。3棵桔子树已经长了好几年,动仍然匍伏在杂草丛生的墙角。我手抄一把些刀,把桔树的粗枝砍掉,长枝剪短,削一个树杈枝起桔桠。一棵桔树婷婷袅袅地站立了身姿。
我满意这样的劳动,一天很快就会过去。一棵曾经没有脊梁的桔树,多了几根拐仗,就能站立在大地之上。删繁就简,削掉沉重的部分,来年就变得伟岸。但谁也不知道,我轻而易举就改变了桔树的生长态势。
但父亲就不一样,花了半生的心血哺育我,一生的汗水哺育庄稼。他终年在田地里劳作。其实,他休息一天又会怎样?庄稼不会因此而停止生长。或许他一天不见庄稼,心里就会发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而这样的感觉,我只有初恋时才体验过。
屋角有两棵枣树,很老了,碗口粗,皮脱了又生,生了又脱,披一层湿润的苔藓。这是祖父年轻时栽的。祖父已经死了6年,死时87岁。枣树每年依然生得婆娑,晃眼的灿烂。树下埋着一段难忘的岁月。我依然记得,正午的宁静被一声突然的知了曲打得破碎,这时,麻雀从枝头俯冲滑入厅堂,觅信地上的饭粒,惊恐和惶惑布满它的眼。
我则预先布置一个竹筛,用一支杈顶着,筛底下洒一些饭粒,麻线栓住杈,麻雀吃着吃着,就进了筛,一拉麻线,但罩住了麻雀。现在村里鲜见麻雀,偶尔飞过的一只,远远落在稻田里。在这个朴素、杂乱、平静的村庄,生命是静态的。一生一息,没什么能掀起波澜。祖父死在一个炎热的下午,阴暗的房间挤满了子子孙孙。他瘦骨如些,眼睛沉重地关闭了外面的世界,面容慈祥。“你家里有福的,元灯伯过世了,是福分”,邻居说。仿佛我们的悲痛是多余的,他们在祭餐上吃大块肉,喝大碗酒。一个老人的去世,就是他们的节日。棺夫腰扎白巾,肩上搭一条长手巾,更是酩酊大醉。
祖父很内疚似地了此余生。当他不能蔻,人就失去了活的欢乐。他活着的唯一想法,就是早日死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缔造的家族,耕种的田地。祖父在走过的道路上,撇下我们。他说,人活一辈子都是自己骗自己,让自己日夜操劳得幸福。
死亡也是平静的。一样的死亡,一样的尘土。世上还会有什么值得惊悸呢?我每次走进枫林,就被一种寂静宠罩。身边走过的人,大多穿件青菜色布衫,背上被汗渍染白,脸色土黄、油滑透亮。他沉默地挑一担粪桶,一步一摇,往田里赶,我在前院摆条竹椅,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我听见寂静的声音从内心涌出,经耳朵流溢。我听见桔子树嗞嗞嗞地长,木槿唰唰唰地绿。夕阳照在大樟树上,在微风中闪烁金光,远方的田野一片耀眼。
生命中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被一天天地抽走,无声地抽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秋天就翻过了门前的山冈。而今天的夕阳迟迟不肯下山,我很害怕。我怕看不见月亮升起。月亮把脸埋在尉蓝的大海中,在巨大的寂静中,不让我看见它的光洁和明亮。
2002年3月16日
纸上的故乡
一座叫枫林的村庄又一次在我纸上展开:朝霞微漾的饶北河在村前作了短暂的停留,恋恋不舍地去了远方,茶花遍野的灵山吹来秋天的郁香,两个桔子卿卿耳语,像一对小情侣, 缱绻、羞涩,缠绵在一枝丫上。
一只灰雀剪开薄雾,来到后院的枣树上,轻轻鸣叫。一棵苍老的枣树,根部裹满暗黄的苔鲜,蚂蚁则顺着枝,把熟烂的枣子搬回家。最后挂在树上的枣子,让蚂蚁在整个秋天有了劳作的意义。从树顶上升起的,是一缕炊烟,在微风中,炊烟仿佛要向高处飘升,又像要被风刮散。它是我的乡思,不熄灭,也不弯曲,只飘散,最后溶化在薄雾间,晃忽,迷离。
我忆起一个老头,个子偏矮,穿一件黑大褂,走路一晃一晃,光着头,腰间挎一只扁篓,扛一把锄头,在灰雀的鸣叫声中,向菜地出发。当他弯入溪口的拐角,稻花淹没了的身影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初升的太阳闪眼间跳出山梁,把大地涂抹得流光异彩。他就是我至爱的祖父,一生热爱酒和泥土,勤奋、善良、温和。
祖父的执着,秉性与血脉,因了饶北河的哺育。我常常跟在祖父的背后,屁股一颠一颠,走5里路的草径,没入一个山坳,在一片茶树林的怀抱中,在几块菜地上投入一天的时光。我热切地爱那片山野,脚踝高的青白菜还滚动着几滴露珠,萝卜则扎着蓝头巾像乡间的女孩,质朴、曼妙、芬芳。茶花白艳艳地坠入绿叶的簇拥,当花香挣脱白雾的紧裹,当蚯蚓砖钻出新翻挖的土垒,山野就要漂浮劳作的人声。祖父把锄头高举过肩顶,倾尽膂力地挖下来,光亮的两齿钳咬进泥里,我感到大地有轻轻的震动。偶尔他也轻轻地用锄脑磕碰拳状的土块,匀和地平整,铲去的杂草用泥块深埋,我知道,他在劳作中获得休息。他劳作的姿势是那么优美,柔和而强劲,让我想起梭罗《瓦尔登湖》中的伐木者。
其实,祖父一年要挖多少遍地,我不清楚,况且一生。他每天都在那块地里,猪屎、狗屎、牛粪,渗入每一粒泥丸,以至我远远地就能闻到惺忪陈腐的气息。他仿佛不是在种菜,而是在种自己一生的时光,菜不过是他时光的一种体现,一种对生活充满热血的表现。土地越来越肥活,而人却日益衰老。而我的一生只在纸上度过,墨水中耗尽韶华,命运是何等相似。
饶北河把无垠的旷野分成了两岸,翠绿葳蕤的是杨柳,粉眉欲坠的是桃花。我遇见过那样的景象,饶北河沉默、内敛,风滑过它光洁的脸也没有留下痕迹,只有山在漂移,天空在飞翔,一群惊飞的白鹭掠过额际,斜斜地,在另一片倒影中消失。饶北河在内心深处汹涌,夜幕初合,星星若隐若现,祖父还在回家的路上,激荡的水声旋律一样萦绕在掌灯的窗前。它仿佛要流进村庄的梦中,向我们诉说一条河流的记忆,它那么鲜活,因为流动而保持几千年而不衰的生命,又那么多情,终年与一个村庄相依。而收割后的田野显得更加空旷,把饶北河紧紧地揽在怀中,相亲相爱。
在没有乡音的城市里,我沿薄薄的纸张返回故乡。那是香椿树,从不开花;溪边茂密的是水芹,母亲正弯下腰去菜;山冈上还有一座坟墓,那是祖父另一个家。当我抱着七个月 的小女骢骢站在窗前,向远方眺望时,只有星光闪耀。骢骢的眼睛乌亮,澄澈,哦,那是饶北河发碧波在荡漾。
我在构建一个故乡,温暖、安泰、祈福。
2002年9月10日
像柔弱的内脏
在丛林的疏影间忽隐忽现,饶北河把绵绵群山切开一条水印的路,把村庄扔在大地上,把尘埃留给盲目的人群。
怎样才能说出秋天的奥秘?素净,简练,枯瘦,广博。犹如一架在院子里闲置的风车,一半呈现给天空,另一半埋在自身的阴影里,躯体内蕴藏猛烈的风,准备随时从空旷的内心出发,但又始终坚守沉默。更像天井中的水缸,具备了浑圆结实的形体,古老瓷亮。箩筐一样的水缸,内底油青的苔藓是时光的容颜,一尾鲤鱼悠然游动,因为拒绝了长大也就拒绝了衰老,甚至拒绝一条河流的聆听与呼应,游动的寂寞缘于回到生命本身,在时光中永恒地停留。而我知道,水缸是一只不曾闭瞌的眼,深深地陷在漫长的怅望与孤独中,盈满眶冰凉的泪水。
两岸芦花瑟瑟,雀雁惊飞,在村前,当饶北河与秋天相遇,我愿意说,那是又一年的重逢,而不是再一次别离,虽然它来不及敞开怀抱,就匆匆投入到另一陌生之旅。此时,有雁雀的歌声起自江北江南,钓者把酒米撒向江畔,一片帆影渐行渐远,父亲从菜地退回暮色的窗前。
雁雀从野艾地惊飞,低低的,呈扇形掠向对岸的槐树林。槐树光秃秃,茂密的枝举起手,要抓紧天空的虚无部分,而根抓紧细软的沙地。做一个这样的人,是我所向往的——向有知的地方埋藏,向无知的地方生长,无语的鸟巢只是飞翔的留宿。
枫林,有许多人赶在秋天的路上死去。泥土日渐阴凉,干燥,蛇守着窟窿酣睡。多么适合死亡,暖阳让身子与泥土的体温融为一体,让长梦作为永久的旅行。埋土的铲知道,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走越长,一个人终其一生,也翻越不了坟墓高的山冈,在天空中占据闪光的位置。而有一个怀孕的村妇迎面走来,带来悄息,头扎碎枣花的布巾,大红的短袄像一团火焰。她是秋天的谜语和答案,她用漆黑的手,把白天紧捂在胸前。她有一对至亲的儿女,一个叫光明,一个叫黑暗,让生与死彼此相爱,让灵与肉扭结。
大地的裂缝被饶北河柔软地缝合,白云的绸缎,光影的扶疏,绣上野刺梨金黄的果实,矢车菊的花朵。饶北河是乡间秀美的情人,波浪般的长发插满青秸和歌谣,眉黛之间霞光艳潋。我的初始也曾从河畔升起,随萤火虫寻找一缕熟稔的呼吸。唉!一切都不去回忆,悲与伤,哀与愁,都是大地上细小的事情,与草的荣与枯有什么区别,让河水连绵不断地诉说。
水与水轻轻地摩擦,有了细语与呢喃;饶北河与一个人邂逅,他的内心有了波涛。
秋天的饶北河是一支遗失在大地上的唢呐,呜呜的水声,痛哭一样的水声,渗透进鸟的气囊和雨的肺部。祖父死在源头,父亲还在路上,我已经在远方,但最终被呜咽的唢呐收容。一个人内心的波涛,从不被窥视,在血脉里日夜翻腾,他的初始与终结,一并交还给滔滔水流。
让死亡的早日腐朽,让生长的尽快抽穗开花。绵长的秋天,枯黄的草迟迟不肯扬起清丽的脸,野艾满地,黑色的籽被风播洒。在一个失聪者的眺望中,饶北河是一个失语者,步履轻盈而凝重,巨大的沉默来自旷野,他感受到江风的吹拂,看见鱼群掀起浪花。
失语者只听到失聪者噢……噢的沉吟,而不能说出秋天的奥秘。
我还是喜爱秋天的饶北河,怀病的样子,多愁而不尤怨,痛苦而不哀伤。像我柔弱的内脏,潜伏在生命深处,紧紧跟随我,在河流通达的地方,我也通达。
2003年4月15日
一条没有归宿的河流
我是否可以放弃生活,追随一条河流,在昼与夜的川流不息中,漂泊四方?!我要做一个简单的人,纯粹美好。在岸上造船,在后院喂牛,把劈裂的木柴码在屋檐下,天黑前把晒干的酱菜放进缸里。
我是否可以告诉村里的每一个人,内心的幸福与河流的奔腾?告诉他们我已经娶妻生女,妻子蔡虹娇小玲珑,女儿骢骢偎在怀里。我一生要支付给她们,有姓氏的我给予温暖,没有姓氏的我将命名,仿佛初始的村庄。
过路的客人,我也会祝福你。河流带来土的安泰米的庇佑。假如你暂时还没有栖身之所,请来我的土屋。那是一所坐北朝南的房子,前院有两棵香椿树三棵柚子树,一片田野打开四季的画卷,锦绣无边。如果你听到嗞嗞嗞的声响,请不要惊悸,那是玉米在抽穗,泥土在喝水。死去的祖父又一次梦游到窗前,让一盏油灯陪你度过别样的夜晚。
远方未曾谋面的人,在出发前的清晨,我要写一封长信给你。或许你曾经来过我的村庄,柳树在河边梳妆,几支细辫摇曳在风中。深入水中的码头,父亲在挑水,母亲在洗菜。而你不知道米是怎样形成的——我说吧,一种农事就是一个季节的驿站,路上尘土飞扬,扑打人的脸,米成为终结,也衍生万物。你要像我一样,感恩粮食,珍爱生活。
在许多个夜晚,我反复梦见一条河流。它状如弦月,深蓝的水有微风的残痕,云丝游弋,榆树倾慕晃动的倒影。岸上连片的油菜花,旖旎灿烂,具备了我爱人的特质:腰枝纤细,头戴花冠,袭一件镶边翠绿的长裙,在人群中孤独,在月下暗伤。她在露水中洗脸,在一瓣瓣花影中顾盼。那是我出生的河流,被岩石和苇草掩映,眼中荡漾,星光与鸟鸣在内心汹涌。我梦见的河流,远去的背影就是一叶悬帆。
饶北河,在熄灯的时分我可否上船?村庄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孤寂,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加入而繁华。枫林,长条形的村庄,紧扣在山腰上。此时,狗都不愿狂吠,潺潺水声和田野的虫鸣融入了巨大的静虚之中。偶尔一声猫头鹰的长嘶,凄栗惊悚,黑夜更加冗长和深不可测。
然而,我是多么热爱枫林,屋檐下的麻雀巢,露出洁白的牙齿的石榴,挑粪赶路人。我的一生若有所曲折,有所怨悔,是因为离开了村庄。而流浪到我村的人,是有福的,必将获得尘世的完满。比如村口弹三弦琴的老人,把异乡当作故乡。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柿树下坐着一个老人,穿一件旧棉袄,胡子有玉米须那么长,黄色,抚一架三弦琴。琴箱就像他的脸,古旧,粗糙,拙扑,沧桑。他的手指微微皲裂,细长浑厚。那是一些轻快的乐曲,简单,往复,老人沉醉其中。我相信,他的生命返回了初衷,因为热爱才执着。乐曲不是弦所能完成的,它在一个人的胸腔环绕,向大地弥散。老人再也没有离开我村,直至抱琴而亡。
这样温暖的际遇也将降临在我身上。另一个相似的村庄在等待我,向南的坡地一群少女在采茶,连绵山峦,云幔渐渐蜕变成稀薄的面纱。村庄寂寞着,送走一拨拨的人,花开花落,炊烟飘荡千年而不消散,只因祈盼缺席者的出现。
一滴水汇入河流才不干涸,一条河流融入大海更显壮阔。饶北河,我悉心记录沿途的风景,山冈、村舍、小桥,春暖花开,候鸟会告诉枫林,我内心的依恋与不舍。而这个夜晚如窗前流水般源源不息,无限漫长,仿佛要填充一生,迟迟不让我出发。
2003年4月10日
灵山以北
退守的田园。荒芜的田园。三尺的黄土既是墓茔又是屋檐。一个叫枫林的村庄在小小的冲积平原上盛开,宛如一朵荷花,灵山是巍峨的花冠。
又一年的秋风,把矢车菊吹黄,把野蔴飘动的蓝头巾吹白,把水的波纹吹到脸上,我顶着扑打脸的尘土,从远方浪迹归来。我怀着积郁和疾病,向饶北河的出生之地投奔。那里有芦苇编织的晚霞,黛色的槐树遮映。我推开一扇杉木制的院门,喊祖母,只有一群惊飞的麻雀扑闪着灰褐的翅膀,从屋顶飞向后山的竹林。其实,我应该知道,祖母已经死去多年。
灵山以北,白雾从饶北河向两岸漫散,萦绕禽畜鼎沸的村庄。在泥土通往粮食的道路上,全村的人都在繁忙地往返,奔波。一束稻穗,就像窠巢,有了家的含义,朴素,温暖,结实,安泰。是我们的留宿,是我们的呼吸。邻居杨六说,一粒米把血与肉黏连在躯干上,把恩情和道义衍生为村庄。他说这句话时,还没婚娶,穿一件靛青的秋衫,在后山开垦一片荒地。而今,他整天靠在东村樟树底下的草垛晒太阳。他的四个儿子在城市里打工,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抛弃了田园。草垛耸立着,有土屋一般高。杨六总是抱怨说,现在的米怎么不养人呢?!暮秋的一场大雪,杨六死在早年开垦的地里,手里攥着一把米。他家空无一人,只有一条老狗蜷缩在门口,老鼠在谷仓里啃食。
这是近年的景象。村里的年轻人卷起破棉絮,挑着各色物什,涌向城里。他们把迷茫和困惑暂时压在心底,迅速在工棚、车间、立交桥底下的草坪,获得一种兴奋。他们已经知道,稻谷不单含有营养,还含有化肥农药劳力时光特产税水利费村干部的餐费。村庄只留下了一群老人和一群孩子,失却了活力和朝气。山上的茅草疯长,田里开出惨白的野花。村庄显得虚空和恍惚。繁忙的道路上突然清静了下来,牛粪上的脚印蒙了一层粉白的细尘,挑担人的喘息声渐行渐远,没入一片暮色迷离。他们的追寻和逃离,成为一种隐痛。
在灵山以南的一个城市里,我忙于揣摩心事,忙于泡茶楼打牌,一身疲惫,彻夜不归。我常常打开北窗,眺望星光下的灵山。它的高峻和雄伟,让我想起一群奔驰的野马。灵山下的油灯和鸡鸣,素净的饶北河与壮阔的秋风,就是我的枝头。当我浑身长满城市病,再一次出现在枫林,是多么不合事宜。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无奈和孤单。我成为生活在这个错位世界的一种暗示,成为一种隐喻。怀着的病痛永远是内心的暗伤。
母亲坐在后院的枣树下,披一身细碎的阳光,为我刚出生的侄儿缝制冬衣。她的头上有一层白霜尚未融化,紫蓝色的夹袄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枣树早已脱尽了叶子,露出瘦削钢硬的筋骨。一望无际的田野作为背景,呈现出沧桑,温暖的色调。母亲漫不经心地缝衣,也像漫不经心地等待我的归来。每年的秋天,就是我的归期。枯黄色的草,孱弱的饶北河,蹲在断墙上晒太阳的老人,从童年开始就构筑了我内心荒凉淡漠的气质。我热爱枫林秋天衰老的样子。我在这里诞生,也必将在这里终结。
灵山以北,金灿灿的百合花作为秋天的长笛,吹遍大野,笛声是那么的爽朗,嘹亮和芬芳。它的腰肢是柔软的,迎风摇曳,长袖曼舞。我知道秋风是怎样形成的,当一个远方浪迹归来的人,遇见一群百合花提着长长的裙摆,在大地上不停地旋转,金黄得耀眼,修长的身姿舞出强烈的气流,猛烈地滚过大地,也猛烈地滚过他内心的颤抖……而枫林,是我难以言说的寓言。
2004年3月20日
傅菲:(1970年——)上饶县郑坊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写诗多年。2002年开始写散文,有散文作品在《人民文学》、《散文》、《美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海燕·都市美文》、《天涯》、《作品》等刊发表,作品多次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转载,并收入《2002精品·散文》(敦煌出版社)、《2004年中国散文年选》(花城出版社)、《新散文百人百篇》(人民文学出版社)等10余种选本。获江西省第五届“谷雨”文学奖。有作品进入“中国散文排行榜”提名。
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第三届特聘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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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也孤单
一次我在朋友学云那儿玩,学云说,去天然轩吃饭吧,菜是用纯茶油烧的。我说,店老板应该是湖村人。学云说,你怎么知道。我说,能用茶油烧菜,只能是湖村人。大家都笑了起来。湖村是个很穷的山乡,但它的茶油是极其出名的,产量高,油质好,到了过年,机关里的人争着去湖村下乡,想白拿一壶油。
吃了一次,嘴巴就停不下来,隔了几天会发痒。天然轩有几个菜,确实是在其它店吃不到的。如油煎肥肠,糯米粉蒸肉,手撕狗肉。这几个菜我也会烧,但烧不出北乡村野的味道。新鲜肥肠是很油腻的食物,且有一股生草气,一般的烧法是以姜蒜酒去草气,用辣椒作佐料吸油,而油煎肥肠是用稻草烟熏,熏得肥肠腊黄,切成小段,用面粉裹起来,放在红锅里煎,面粉全黄了,也上锅了。吃起来脆脆的,油香往喉咙钻。当然,吃狗肉是冬天的事,温一壶米酒,三五个朋友边吃边聊,额头冒汗,确实是市井美事。厨师都愿意把菜烧好,但不大情愿花时间在细节上,这跟我们写文章差不多,嫌烦,一个加速度的以快为标准的时代,谁愿意这样。而手撕狗肉,完全是细节上的功夫。狗要土狗,土瓮焖,肉烂了,再用手撕成丝。烧狗肉,一半的料是辣椒,芹菜,姜蒜,狗肉一下锅,半碗绍兴老酒浇上去,用姜蒜爆炒。
砂锅居也是我爱去的小店,顾名思义,砂锅菜是主打。砂锅菜不是急性子可以烧的,有点像练气功,需要隐忍。这与店老板的气质是相符的。店老板每天早上在水晶宫广场打太极,手掌移来移去,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我去店里,必吃的菜是炖猪肚。猪肚是整个的,里面包一个土鸡,土鸡肚里塞满板栗子。有一层黄黄的油浮游在上面,客人一上桌,先喝一碗汤。其实,黄油是鸡油,和鸭、鹅油一样,不能喝,伤胃,长脂肪,容易腹泻,喝多了浑身疲乏。把黄油捞出来,汤就牛奶一般,稠,纯白。炖一钵猪肚,起码要四个小时,文火,熬,不然,味道出不来。砂锅居只能摆三桌,要去吃,得提前一天打招呼。慕名而去的人,一般是吃不上的,因为客人早满了。很多客人要求店主扩大经营,店主也没同意。店主说,一天挣两百,也可以了,大家要挣钱,也给别人挣些。一个小店的店主能有这样的境界,多多少少有点不同凡响。
我是个不怎么吃鱼的人。不是我不吃鱼,而是好鱼太少。现在的鱼都是饲料养的,水塘发臭,鱼的味道和饲料没什么区别。我一年到头不会买鱼,要吃,就去水库钓。我上馆子店,也不会点鱼的菜目。去年初,一个浙江人在滨河东路开了一家衢州鱼庄,解决了我吃鱼的问题。鱼庄的主打鱼是鲶鱼。鲶鱼是食肉鱼,一般生活在较深的淡水域,河里,水库,比较常见,头大,嘴扁扁的,有锋利的针一样的牙齿,吃小鱼和蚯蚓,贪吃,长得特别快。鱼庄的鱼都是衢州运来,一半在两斤重以上,点菜也以斤计,28元一斤。鲶鱼煮黄瓜,是一道难得的佳肴。吃这样的菜,也要有好脾气,煮鱼没有半小时以上的火候,是煮不出鱼味的。一直要把鱼骨里的胶出来,吃进去粘舌,鱼才算煮到位。
我很少会去大的酒楼吃饭,大酒楼一般是让人饿肚子回家的,好看不好吃,讲面子不讲肚子。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美食,这是人的福份。我不知道我生活的城市有哪些美食,或者说,我爱吃的这几个菜,算不算美食。我生活的城市酒楼比食品店多,药店比酒楼多。我爱吃的菜,也只有这几个,可能你会说我是一个挑食的人,其实不是,而是合口味的菜太少,就像交友,满街的人,知音又有几个?所以,美食也是孤单的。
城市美女
写一个城市,不说它的美女,有点说不过去,尤其是上饶这样盛产美女的地方。我到外地出差,别人知道我是上饶人,会说,上饶集中营是非常出名的,却再也说不上别的。而景德镇就不一样,能说出瓷器,说出窑,说出工艺美术。那么我会补上两句,婺源是中国最美的乡村,在上饶,演员陈红和歌星杨钰莹是上饶人。上饶美女又以河口居多。河口是江南名镇,自古美女如流。
诗人国泰对我最大的抱怨,就是他来上饶时,我不叫美女陪他。他说,请吃饭叫两个美女来吧。我说身边连丑女也没有,更别说美女了,就用酒代替美女吧。他来一次,我花一次钱,却没有一次让他尽兴的——美女是任何东西也代替不了的。后来,国泰要吃饭找我,要玩找别人。我在上饶市区生活了11年,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结交美女。不好意思,我这方面的水平确实很有限。我的朋友陈先生就不一样,他一边抽八块钱的红双喜,一边说,人生的乐趣是挣钱和泡美女。他是一个对自己近乎苛刻的人,一块钱也会斤斤计较,他是个生意人,有钱,唯独泡女孩子大方。他说,泡女孩子就是挣钱的动力。
平时很难看到美女,美女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想想也是。美女怎么会头顶烈日在街上走呢?怎么会干街面上的活呢?要看美女有两个地点,一个是晚上的步行街。步行街是繁华的商业区,服装品牌店一家连一家,美女吃了晚饭,一边散步,一边逛商场,自是一番情趣。黄昏后的美女,一般略施粉黛,衣着撩人。你不要去寻找美女,只要站在广场的街口,你就会看到美女梦幻般游过去。另一个是郊区休闲山庄。山庄是钓鱼,吃饭,调情的地方,核心是寻欢。到了双休日,山庄像一张网,网罗美人鱼。车门打开,高跟鞋,肉质袜,短裙,太阳镜,小花伞——美女出场的慢镜头。事实也是如此。我可以这样说,山庄的服务员是看过这个城市最多美女的人。
前天,我去邮局取钱,电子汇兑的电脑出了程序故障,还没维修好。一个美女也在那儿排队。美女穿一件红色的吊带群,棉织的,短头发,脸上始终保持甜美的微笑,脸圆润霞飞的红,她的眼睛有些幽深。我排在她的后面,我们就聊了起来。她说她姓朱,洋口镇人,在深圳一家高尔夫球场工作,在家里度假。幸好有一个美女在排队,不然,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会使我虚脱。
说实话,我也认识几个美女,但仅仅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上。一个是开琴行的,是我老乡。她叫余凌琼。她是音乐系的毕业生,分配在学校里教书,她没去,开了琴行。她个子高挑,着装时尚,有一头秀美的头发。她的脸修长光洁,有蛋壳的亮度,嘴唇细薄,像雨中的樱桃花。她还带了20多个学生,教钢琴。我没看过她弹钢琴,但可以想象,美女和钢琴“勾结”起来,杀伤力是惊人的。还有一个是楼盘职业经理人,叫晓静。晓静是河口人,她是个有名的美女,一是因为美,二是因为频繁离婚。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友,交往多年,后来因为我朋友不肯离婚而分手。她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做事干净利落。她的声音有磁性,圆月一样的面容,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当然,我还会说起顶级美女黎丽。她是一家保险公司的营销主管,她和我一个同事是同班同学,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吃饭。她丰腴,语言细腻,有点俄罗斯的风格,皮肤都是透明的。她一参加工作,就被一家银行的行长包养了。她能说会道,酒量惊人,现在差不多也有三十来岁了,生活如旧。
上饶的女人是很时尚的,也前卫。美女也是美景。假如城市是一只豹子,那么美女是豹子身上的斑纹。
远方的原点
有一次,在上饶县城聚会,大家谈到了远方的这个话题。我忘记了大家说了一些什么,但对我外甥女赵娟说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她二十来岁,很时尚的一个人,她的话让我吃惊:“我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一个人到火车站候车室坐一坐,看看那些人,我什么事都会想开了。”
火车,是一个有关远方、旅途的爬行动物。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想起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娜丽娜》,那个破旧驳杂的火车站,相遇与死。火车是慢慢到来,又慢慢消失的,而候车室永久地坐落在那儿,像一个马蜂窝,或者说,像一个没有表情的躯壳。候车室把分散的人群聚拢。
在1998年以前,上饶火车站只是一个四等小站,到处是煤灰,石棉瓦的候车篷,人迹不多,雨天的时候,雨水会从篷面上,四处滴漏,哗哗哗,像一个古代的驿站。它的背景都是一种灰暗,疲倦,苦旅的铅色。后来火车站花了几个亿,改造,像一个群众歌剧院。建筑物有三层,一楼是茶楼、娱乐室、录像厅,二楼是售票厅(右边)、候车室(左边),三楼是行政办公室(左边)、候车室(右边)。站前有一个现代广场,广场上有各色人等,衣着光鲜,口若悬河,是的,他们和她们,是专门为美容厅、简易招待所拉客的,拉一个客人回扣20%。他(她)跟在下车旅客的身后,说:“住招待所吧,有空调电视,豪华房间,50块钱一个晚上,还可以叫小姐。”一边说,一边拉扯。而骗子也会选择广场,玩摸洗发水、三张牌的游戏。骗子是一伙的,形成围观的热烈气氛,不识局的人一头扎进去,身上的钱会被骗光,假如赢了,会招来暴打。
也许你会说我老旧。我一直不喜欢这个浑身涂满油漆的兽。它多多少少有些怪异,至少不应该与旅途这样孤独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旅途是简单的,而一夜之间改变的旅途(假如火车站是旅途的一个象征)结构,使一根游向远方的线条复杂了。在我的印象里,旅途与远方,是一张铅笔速写:在山峦或平原炊烟间蜿蜒的铁轨,肋骨一样的枕木,火柴盒一样的车厢,简易站台上拎着旅行箱的女青年。火车让我们的生命奔跑了起来,让我们不断地扔下身后的路,扔下与具体生活休戚相关的东西。朋友江子有一次和我谈论火车时,他说,火车其实就是宿命。我以为,火车是一个人卧倒的姿势。
而候车室把远方收了回来,让远方作简短的停顿——候车室像一个玻璃瓶,里面装了一群蜜蜂,嗡嗡翁,慌乱,近乎疯狂,盲目,焦灼。在候车室里,有人在打瞌睡(其中一个肥胖的人还打呼),脸上布满梦的痕迹;有人站在电子游动字幕前,焦急地看手表,他在估算火车到来的时间;有人提着蛇纹袋背着旧棉絮,东张西望;有两个中年情侣在雨伞内(掩耳盗铃的障眼术)接吻,一个边上的人说,他们肯定是偷情的,因为夫妻没有这么好的感情;有人突然惊叫起来:“刚刚谁偷了我的钱包。”而不锈钢栏杆内,两个穿天蓝色铁路制服的妇女说:“K131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上车的旅客请准备验票上车。”有一部分旅客马上站了起来,涌向验票口,仿佛是拱出海面的鱼群。同样的铁轨把人带向不同的远方。
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之中,我比较喜欢火车。火车奔跑起来,人还可以走来走去,像在隧道里穿行。尤其在深夜,暗暗的灯光摇晃,人的脸是虚拟的,就连生活也是一件不真实的事情。人(就是另一个我)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任何一个位子都是角落)里,一边假寐一边暗伤(多么可笑)。人都是奔跑在自己的远方,也奔波在自己的原点。
本贴由傅菲于2005年7月12日10:34:06在〖新散文网站论坛〗发表.
我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散文姿态
前几天,一个河北的朋友在谈到当前的散文时,说到我的散文,说,傅菲的散文还不够彻底地告别诗意,这与“新散文”所倡导的路子不是很贴近。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新散文”要倡导什么,即使要倡导什么,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的。其实我理解这位朋友的意思,希望我紧跟潮流,写一些原生活原生态的东西。我想说的是,散文对我而言,要以一种什么的姿态进入。
在我的散文写作中,我一直没有忘记朋友范兄的一句话:“只要写出来,就有办法。”我理解为一:散文和诗歌一样,有一天会写不下去;二:要不断地变化,开拓路子;三:不写,一切都是空谈。我以为,散文如同诗歌写作一样,要构建自己的写作理想,这在当前的如我辈年轻的散文家中,是很难看到的。优秀的散文家都是有写作理想的,如张承志,贾平凹,周晓枫,祝勇,张锐峰,于坚,他(她)们以自己的精神、技术、生活、地域文化、信仰,构建自己的文字帝国。我集中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读了好友黑陶的书《泥与焰》、《夜晚灼烫》,更加验证了我这个想法。我是在写文章,他们是在写书,这是我与黑陶们的差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满足于在某某刊物发了一篇,现在想来,多多少少有些羞耻。我的理解是这样——所有在纸质媒体或网络上大面积铺盖的人(我极力这样做),都是想浪得名声,展现实力,以此获得荣耀和喜悦,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也是值得鼓励的,因为这样带来了散文繁荣(即使是表面的),制造了市场气氛,但我看到了背后的虚脱和冷清,看到了浮躁。
以前我是个不上网的人,从去年4月,我上了“大散文”网站,7月1日上了“新散文”网站,我写这篇文字,也算是对这一年的回顾与总结。这两个网站给了我一个瞭望外省(我不敢称谓全国)的平台,收获是非常大的(尽管网络的特点是快,相互遮蔽、影响,泥沙俱下,真诚不够),这是我热衷于上网的原因,我想,也是很多朋友热衷于上网的原因。
回到散文写作的话题。从推动一个写作者的层面上看,我大略分类为(副刊作品不在其列):一,深度挖掘地域文化,彰显“我”与地域的关联度,如云南的部分散文作家;二,私性零碎生活的拚贴,体现生命或生活的厚度;三,技术主义至上,把文章写成技术博物馆;四,寻找和放大精神的故乡;五,思辨主义至上,散文成了哲学随笔;五,文本的探索主义,为文本殉道;六,信仰和精神的热血喷射;七,个人史(生活的,心灵的);八,小资主义的时尚物语。类别是没有好坏和高下之分的,也没有宽大与窄小之分。每一个写作者,所努力的是在寻找一种最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进入自己所创造的语境,体现自己的美学。
我理解散文属于一种慢运动,如太极拳,这需要安静,节奏,需要与他者(外部关系)建立良好的沟通渠道,需要适度的快感和兴奋点(兴奋点也许是慢慢游进胸膛的痛),也需要文字空间的疏朗感。就我个人的言,我把散文分为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我不喜欢精神指向很高的散文,不喜欢粘稠的散文,不喜欢密不透风的散文,不喜欢神父面对教徒一般严峻教唆的散文,不喜欢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的散文。写作的意义是建立在自我意义基础上的,没有自我意义,写作意义也将瓦解。散文是自我的代言人,不是社会的代言人,也不是精神的导师。我是一个严肃对待写作的人,但我把写作过程仅仅当作一种娱乐。娱乐也就是同乐,一切不必认真,愉悦就行。我们上网,我们发表文章,是为了满足适度的虚荣感。
我理解写作,是一种阶段式的,一个时期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写作方向。写作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所以我无意和任何人比较,也不把他人相互比较。写作永远是苦役。写作是不断地打碎镣铐,又打造镣铐。写作是极力接近自己,又把自己关进了牢笼。
我追求一种个人的语境,柔软的,舒展的,痛感的,有内在的空间。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散文,散发自己的气息,有我的汗渍和咳嗽。很多人说,散文是自己的心灵史或精神史,我认为散文是观察史,散文就是“我与生活的关系史”,这种关系具有时代的特征。我(社会性)的心里有魔鬼,有噪音,我写散文是想内心温和一些,崇善一些,我需要通过文字,达到与外部世界的平衡。对我个人而言,写作意义都在于此。
同诗歌、小说相比,散文是一种逼近,把自己往悬崖上逼。当前的散文过于同质化,平铺直叙,玩弄词语,没有气场,没有核,最大的弊端是缺乏发现,打开杂志和网刊,散文都好读,就是不锥心。散文是一个散文家的境界、血性和元气,是巫者的炼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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