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被请到安吉家玩,与其说是做客,倒不如说是被“哄”出门,而流落到那里的。
打记忆时起,每年的还魂夜这一天,妈妈就像下圣旨似的,命令我到别人家玩,只要不在家过夜,去哪里都好。
安吉是爸爸同事的儿子,是我的克星。因为,他像妈妈一样唠叨,他在的时候,我耳根子不得清静。他四只“眼睛”,看着他眼镜外边的镜片就令我晕,但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如实面对。除了去他家,我想不到第二个更好的“避风港。”
妈妈把我身边的男孩都下了“逐客令”,因我刚生下来不久,就做过手术,所以身体比一般孩子弱,与男孩玩耍很容易弄伤。
安吉有一个理想,就是长大后做医术精湛的医师,这样他就能照顾我。
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和家人闹得这么僵,爸爸眼睛蓄着火,曛烧着我整个身体,我大吼“爸,我已经长大了,我完全有权利决定自己去做什么,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子从父业的?”我不顾劝阻,哭着冲出家门,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没有伤口的疼痛,他们也许都是为了我着想,但是他们哪里知道我承受的苦楚。
二、
深更半夜,我敲安吉的窗户,他会不会把我当成什么?
安吉做贼似的把我拉进去,压低声:“喂,小丫头你在搞什么鬼,今天,你爸妈的电话都打飞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正担心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我不作答,捂着嘴巴,他以为我在哭。其实,我在窃笑。看惯了穿西装打领带的安吉,还真想象不出,他穿T恤大裤头会是这般模样,活像个乡下农夫,真是糟蹋了那身衣服。当然,这些不悦耳的话,我只好在心里评论。表面上,恭维,恭维,把他捧上天,以便他容我今晚在这里过夜。
“安吉哥,给我一个晚上考虑,我保证明天做出决定,我知道,你最疼我,最喜欢我,最爱我,是天下最最最好的好人了。拜托,拜托!”我哀求着,娇嗔的捶他骨瘦如柴的小胳膊。
这时,门突然开了,如果让安伯父看到我,就是拖,都得把我拖出去。
飞速,我躲到安吉身后,一个好听的男音:“安吉,我洗完了,轮到你了。”一条柔软的浴巾迎面而来,安吉接过它,上边的香气不吝啬的流进体内,险些将我熏晕,是香水,洗发水,沐浴露的混合味,还有淡淡的体味,我的脸刹那灼热起来。
他上身裸着,下身被一条宽大的毛巾绕着,齐耳的长发,服帖的背到耳后,不安分的两柳搭落在前额,还滴着水滴,洁净的脸上镶着清秀的五官,他的身材是我极其欣赏的那种,十分健美。忽有一个想法,他不穿衣服,一定更养眼,想到这,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色女了。
安吉不失时机的向我们介绍:“我的死党温中良,我克星依晓蔓。”那句,好像是我的专利,我心里暗骂,死安吉!我告你侵权!
“小丫头,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今天我已经留中良在这里住了,你还是乖乖的回家好了。”
“不要,我不要!”我用可怜的眼神向安吉哀求。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回去,吵醒了伯父挨骂的,晓蔓要是不嫌弃,你就睡客床,我睡床下。”我可怜的眼神,招来中良对我的怜爱。
呵呵!正合我意。安吉惊讶的看看我,又奇怪的看看他。
“还是睡我屋里的好,大不了我和中良挤一屋,你不知道男人打呼噜有多响,你睡觉那么轻一定受不了,我和他换好了。”安吉反悔道。
“切,担心我就直说嘛,干嘛转弯抹角的,没男子汉气概。”我小声嘀咕,声音小到后边几乎用哑语,心里暗骂他笨蛋!瞧你那点小心思,一眼就被我看穿。
“和你睡,安吉,你就饶了我吧,你那臭脚!我晚上不打呼噜的。求你了,大不了,我去厅房睡,就这样吧!~”说着叫中良拿了个毯子出去了。“哼!”我对安吉净鼻子,坏我好事的家伙。
三、
一个仰天长啸,我平落在安吉柔软的睡床上,鹅绒的大被将我埋在里边,那种堆堆的感觉舒服的要人沦陷。安吉见我不理他无趣的关门离开,困意将我卷进梦里,我知道我又将会和一个小孩见面了。
天空一片蔚蓝,海水卷起朵朵浪花,此起彼伏的向我诉说着什么,但我听不见,我只看到有一小男孩搭建着一座沙堡,一把沙子一把沙子的向上扬,搭的很认真。看见我他停止了沙石游戏,捡来一堆石子神情悲伤的抛向大海,不断地抛,不知疲倦地抛。好像气愤自己没能将海底填平,我很专注的看着他,同情他的做法。忽然,他眼神恐惧的瞄向我,攥着一大把沙石向我抛来,我无处可躲,眼睁睁地看着沙石扑向我的脸,我的眼,我惨叫……
从梦中醒来,我克制自己不叫出声,摸摸枕边潮湿一片,此时一定是凌晨三点,十八年的光阴,这个梦不曾离开过我,一成不变的梦境却还是把我吓个半死,我怕,怕极了那小孩的眼睛,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口渴的厉害,下床找水喝,刚下床,就倒霉的被东西拌倒,那东西?是中良!我差点又叫出声,半夜三更的,他跑到我屋干嘛?
他睁开惺忪的眼,疑惑地看着我问:“你没事吧?”
我将矛头指向他:“我有什么事,该问你才对呀,干嘛跑到我房间里来?不会是一见钟情,夜游到我房里来吧?”
“你弄错了吧!这里是客厅,你抢了我的床,又抢我沙发。”他委屈的解释,我一看,没错,真的是我占了人家的地盘,这里是厅房,可是,我怎么到这来的?瞬间羞的无地自容。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我也是医生。”他温柔的语气快要将我化掉,我瘫在那里不知所措。也没觉的哪不舒服啊!可他说他是医生,这让我目瞪口呆。
小时候,妈妈带我算过卦,卦师说我会嫁给一个医生,嫁给他之后就不会再被鬼缠身,他的卦占卜从未错过。所以我对卦师的话有所信赖,这就是为什么我非要选择做医生的原因,我怕我只能接触到安吉那个医生,会嫁给那个笨蛋,今天要我遇到他,这是宿命。
四、
我和他与月长谈,他竟然也劝我不要当医生,说当医生不好,我反问,那你还做医生,他不语,低头沉思,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能告诉我。
第二天,我对安吉说,不用费力催我回家了,你忘了,今天是还魂夜,我那迷信的爸妈,一定不会让我回家住的。安吉用力拍我的头,骂我小滑头。
中良头探出车外问:“怎么,那么有名的依教授还相信鬼神?”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耸耸肩,不敢再侮辱我爸声誉。“安吉,上车,陪我去找房。不能老住你家,太不好意思了!”一听有新节目,我死皮懒脸的也要跟去,他们拿我没办法,只好带上我。
“嗨!这房子不错,地方又安静,空气又清新,没有都市噪声的烦扰,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对面还有个教堂呢!我喜欢。”
“你喜欢有什么用呀!又不是你找房。”安吉泼我冷水。
“哼!要是我爸妈再约束我,我就租了这房。”我故意气他说。
中良望着窗外绿郁的景色,眼前一片憧憬:“我觉得也不错,就这里了!”
中良的眼光和我一样,就因为这点我喜欢上他,只是不知他对我感觉如何。傻愣的看看他,竟与他目光对碰,他对我点着头微笑。
夜深,安吉有事急赶回医院,我和中良在那里布置新家,中良东西不少,全都是一些人体手术的书集,看来他对医学不是一般热爱:“你这里好多书,我家都有啊!”我惊讶道。大多每本都和爸爸的重复。他从屋里冲着我这边喊:“是啊!你爸爸是老教授,书当然会比我多,有好多都是我想看还买不到的珍藏本呢。”
“那我带你到我家看啊!你喜欢哪本我就要我爸爸借给你,我爸爸好疼我的,而且他特别喜欢爱好医学的年轻人。”我是个性急人,说到这就迫不急待的带他去我家,我爸爸一定会喜欢他。
死拉硬拽,把中良拉到我家门口,他说什么也不敢进去,说两手空空不好意思,我笑他:“没关系,都什么年代了,不兴送礼了,走吧!”按响门铃,我妈出门迎接,一看是我一脸的慌张,我小声和我妈一再保证学乖,不做医生了,她这才让我们进屋,还做了免费说客,过了爸爸那关。
爸爸对中良很欣赏,送给他好多书集,还夸他有前途,我心里美滋滋,这只能说明我品味不错。他们聊的很投机,请求中良在我家过夜。中良拗不过去,就答应了。
我乐死了,有戏!
临睡,妈妈说什么也要我和她一屋,想想自己老大不小了,还和妈妈睡一起,丢死人了,不同意。
妈妈卑鄙拿中良出来威胁我,只好答应,哎!做女儿真难。
五、
半夜,我照旧被恶梦惊醒,只是这夜的与以往不同,有种强烈的意识告诉我,那男孩的灵魂就在这屋里,他在对我阴森的笑,他要我还他的命,我变的呼吸急促,困难。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幽魂,为什么要纠缠我不放,都已经十六年了,他到底要缠到我何时,我欠了他什么债?
胸口堵的难受,我欲步到厅外,找水解渴,这是我多年的习惯。
我手脚抖的历害,精神还没从梦中彻底回来。转身,我看到爸爸书房有光亮,还传出翻阅纸张的声音,这么晚了,爸爸在找什么?我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房内昏暗,只开一盏小台灯,我见一背影蹲在地上忙碌着,一本一本的翻着一些旧档案。那张脸,竟是中良!他神情恍惚,闭着眼睛在看资料。我几乎不敢相信,难道他在梦游!我走到他面前,他好像能感觉到我的到来,还对我笑,只是那笑极像是冷笑,不由的混身打一冷颤,神情简直与白日的中良判若两人,一个笑态可掬,一个笑里藏刀,好似在哪里见过。
如果此时他睁开眼,定会把我吓的半死。
之后,他又低头看档案,不再理我,好像赶时间找一样东西,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地,我看去,全是8几年的资料。这些应该放在资料库才对,为什么在爸爸书房。他找着,我看着,我看到一张八二年的手术资料,笔迹以略有模糊,上边的手术医师是我爸的名,手术者的名字,怎么会是我!我大为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手术类型为换眼手术!不是阑尾切除吗?
从他脸上,我又看到了那种冷笑。他不在翻了,也不在看了,悻悻的走回客房,从他起身的地方,飘落下一张死亡证明书,死者:温建平,年龄:6岁,死因:肺部大量积水,抢救无效,以证实死亡。见证科:母迁华。这是我妈妈二十年前的一次检验报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再仔细一看,死亡的小男孩相片,天!是我梦了十八年的那个小男孩,再看,如果五观放大,简直和中良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我脑袋像被中了魔法,不能运转。
第二天清晨起来,我对中良产生了恐惧,可看到他阳光的笑容,就又被化的温柔如水。我很怀疑,昨夜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探试性的问他,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夜游吗?但他昨夜对我笑,一种阴谋得逞的怪笑。
忽然,卧房传来爸爸一声高音,我手中的碗筷摔的一地零碎,我们马上赶到房间,妈妈手忙脚乱,爸爸呼吸困难:“妈妈,爸爸心脏病犯了,药呢!”看到我爸爸显的更加紧张,呼吸急速不稳定,手指着我的身后,便昏厥过去,之后再没醒来。妈妈也随即晕倒,人世不醒。接二连三的打击,我整个人都垮了。睁开眼便是爸爸死不瞑目的表情,他指我的身后恐怖的样子。我永远记住那天还魂夜,勾走我两亲人的魂魄。
六
“往年我不在家,都很平安啊!”我悲痛欲绝的跪在爸爸灵前,中良支撑着我整个身体,安吉不断的安慰着我,可是眼泪还是不听使唤的掉下来。
日子不会因为失去谁而停止流逝,我不愿再回到祖屋去住,那里的每一颗尘埃都会勾起我的悲伤。后来,我租了中良旁边的房间,可以看到教堂的房间,有他的照顾,时间会很快把我的伤痛带走,我对他慢慢的从习惯变成依赖。如果没有他,谁能照顾好昏迷的妈妈。那个安吉自从爸爸去世后就很少露面,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青梅竹马呢!我倒是更希望有一天中良能牵着我的手,走进那间教堂。
中良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疲惫,像是夜夜都没入睡过,精神差的要人心碎。我每天变着样子给他做补汤,想要他恢复到以前的健壮,我打趣的问道:“为什么自从我搬进来后,就是天天补汤补汤的补,你还是那么憔悴呢!是不是我们属性不合呀!如果是,你还会不会要我?”他温柔的搂着我的腰,惹火的吸气在我耳边缠绕:“不要,但要娶,我要你给我做一辈子的补汤,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咯咯的笑:“除了你,谁还愿意喝我这过咸过淡的汤。”他紧紧的,紧紧的抱着我,怕我如空气,抓不住流掉。
夜晚,他还是坚持要搬到另一个屋子里睡,我有些不理解,该不该做的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闭开的,死缠烂磨还是没能把他留下,只好再次依了他。
很神奇的,自从和中良住到一起了后,那个鬼魂再没缠过我,也没看到中良夜游,看来以前真的是我多疑了,怎么会以为爸爸妈妈的事和中良有关系呢,他们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相片也只是巧合而已,中国这个种族,相像的人太多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和中良好好的过就好了。
七、
忽然消失的安吉,重新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副私家侦探的鬼脸,神神秘秘的对我说:“还是不要和中良一起住了。他很危险。”“威险?”这是用来形容朋友的字眼吗?我有点火冒三丈:“我看危险的人是你吧!看我有难,你竟躲得无影无踪,我爸爸在九泉之下不原谅你的。”
“我不是躲,我是在弄清一些事情,你知道吗?温中良他有可能是鬼,我给你讲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不听!”我条件反射的断然拒绝,好像他还没说,我就知道是什么事。
“关于你的。”他很诚恳的看着我,我知道终究逃不过这一关。
“你刚生下没多久,就换了一次重感冒,两只眼睛都出现病变,你父母很怕你一辈子都看不见,就为你物色好的眼球。5月13日,一个叫温建平的男孩,因在海边玩不趁溺水,送到医院抢救时,以无生还机会,经过你妈验证死亡。但却不知为什么?半夜,小男孩又在太平间中活了回来,他挣扎,他喊叫,他挠门,当夜,正巧是你父亲值班,他隐约听到有呼救的声音,但他不相信会有诈尸这回事,更不相信会有死而复生的人,他太爱你妈妈了。结果,第二天清晨,打开太平间的门,小孩惨死在里边,几条从死尸身上扯下的被单盖在他身体上,门上遍是抓挠的血手印。经检查,原来是小孩溺水前,喉咙里卡了块口香糖,经冷却颠簸后吐了出来。才得以复活,但终没走出太平间。男孩死后,你做的换眼手术。”我听后不知所措,欲哭无泪,如是这样,他要我命又何以足惜,我执意不肯与安吉离开,并将他赶出门外。我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指着我身后的他,死不瞑目。
八、
中良回来,疲惫不堪,我像往常一样,为他做汤,对她笑,只是再笑的时候多了些晶莹的液体。夜半,他仍旧坚持分房而睡,我没再反对,只是这夜,我再也无法合眼而睡。半夜时分,我轻轻来到他的门前,听到里边杂乱不堪的声音,有争吵声,有板凳的摩擦声,有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从门隙向里看去,忍不住泪水决堤。
中良把自己绑在椅子上,他不断的挣扎,一会睁眼,一会闭眼,像两个人在开一场辩论会,睁眼的是温温柔柔的中良,闭眼则是咬牙切齿的建平,他每一夜都在忍受着一场心理折磨,
难怪人会日夜消瘦。
第二天,在我尽力说服下,他终于肯和我走进心理医生的房门,经过催眠他倾吐了藏在他心里20几年的秘密。
他和建平是双包胎亲兄弟,自从建平死后,母亲精神分裂,把他当成建平,不断的给他灌输哥哥的惨死,要他心理承受了无限的压力,导致双重闭眼哥哥睁眼弟弟的性格,每天黑夜来临,他都会误认为哥哥会上他的身报仇,因为哥哥死的太惨了。哥哥死后,母亲实在无法承担抚养他的费用,就把哥哥双眼以高价卖出。也就是此时我的双眼,他知道哥哥一定不会原谅他爱上一个仇人的儿子,所以他日夜折磨着自己,以减轻心理对哥哥的内疚。说着说着他角眼流下了伤痛的泪水,我俯身,吻干他的眼泪,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一个透明体从中良的身体里走出来,对我挥挥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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