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能言最可人，任你有天大的烦恼，一看见姹紫嫣红的花花朵朵，不由你不有片刻的释怀。我忒喜欢花草，每见人家院中养花便驻足不前，真有点像古代人见到美女秦罗敷时的那种耕者忘其耕、锄者忘其锄的感觉。可是，有一回我目睹了爬满一墙的像丧服般纯灰色、极其怪异的牵牛花时，着实令我惊愕，不禁瑟瑟悚然起来。
　　
　　那是多年前，我在一座偏远的小城工作，附近住着一户三世同堂的人家，老祖母已是年近九十岁的耄耋老人，听人说这位老奶奶早年生活很苦，中年居孀，独守一子，苦熬苦修地巴望着儿子读了书有了工作、娶了妻生了子，还当上了基层领导。但子孙们对老人极不孝顺，只见老人每日默默劳作，神情落寞，穿着极其破旧；从没见一个家人与她絮话，也从未听见她说过一句话。本应在大家庭中乐享天伦的老人，却是个没人搭理的多余的人。这位无助的孤独老人何罪之有？她唯一可图的大概也就是每天有口饭吃而已。还有那每年夏季都爬满她家铁栅院墙的鲜红美丽的牵牛花可能算是她心仪的爱物了。
　　
　　一次，我的家人去上海出差，买回一盒大白兔奶糖，没吃几块，眼看夏天将至，奶糖有些软化，我赶忙送给老奶奶帮我吃掉，她接过奶糖的刹那，一种喜极乐极激情飞扬的神态令我终生难忘，当时我心中就升腾起一股辛酸凄凉的痛感，我想，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可能一生也没吃过奶糖啊！
　　
　　同年深秋的一天，我路过她家，忽见伫立门外的老奶奶远远地向我招手。我连忙走近，只见老人从旧夹袄大襟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我手中，什么话也没说。我回家打开一看，原来是几粒牵牛花籽，为此我感动良久，小小花籽足以代表这位善良老人的深情厚意，于是赶忙把它好生收起，留待明年播种。
　　次年开春，我把这些花籽认真地种了下去，眼见它发芽长叶很是茁壮，在殷切地等待它开花结籽时，突然传来令人震惊的老人自缢身亡的噩耗。这位无辜的老人必定是心有千千结，带着委屈与遗憾诀别了这无情的人间，无奈地独自走向黄泉。从此，她身后的家算是清除了一个多余的人，这个家是否为此感到蒙羞？是否自觉负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久她家院墙上年年岁岁开着红色牵牛花的地方却爬满了犹如丧服的纯灰色的花朵。她的家人可能感到不吉利，忙用刀斧狠命吹断腾蔓，除花铲根地将满墙的灰色花朵一扫而光。与此同时，我用老人送我的同批花籽播种的牵牛花却欣欣向荣地开出了红中透紫如天鹅绒般的花朵，朝绽夕谢美艳绝伦！
　　
　　至今，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一想起那怪异的灰色牵牛花，就徒增伤感。想起那形单影只的老奶奶的悲情故事，心中总不免要灰暗好一阵子。而她的后人却至今活得很滋润，除了其独子得了重病开了大刀已康复外，其它一切兴旺如意。
　　
　　恢恢天网，真的疏而不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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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