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家家都有故事,无论是飘溢书香的丁家,还是神秘的吴家,或者是充满酒气的张家,只有田家,实在没有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什么东西,不仅因为田家的位置在院子的角落,还因为田家确实和院子里的所有邻居没有什么来往。我和小朋友们似乎从来没有去过田家,大人们好象也没有去过。田家只有夫妇俩,早出晚归,默默无闻,院子就像旅馆,他们就像旅客。因此,我也无法去描述他们了。
于是,我就可以描写院子的邻居——北门城隍庙。
我无法说出城隍庙在成都市有几处,只听说过东门城隍庙和北门城隍庙。
北门城隍庙大约建于清初。“城隍”二字,在古书里有这么两种意思:一是护城河,一是掌管城池的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北门城隍庙,住的就是神官,要不,那庙门怎么成八字形,而且也朝南开呢?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想,我那时绝对没有四岁,城隍庙非常热闹,庙门前是一处很大的空地,空地除了庙门方向,其余三面都是小商贩的摊子,摊子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使小孩子心仪的东西:泥人、麻糖、牛牛(北方叫“陀螺”)、风筝、响簧(提簧)、炒胡豆、苞米花、橡筋绳等。最惹小孩子的是两样东西:倒糖饼和西湖镜。
倒糖饼,就是用饴糖倒成形状和大小都与一元硬币无异、可以透光的糖饼,一分钱可以买十个。但,倒糖饼实在与这种小买卖名不副实,因为倒糖饼的主人,更多的时候是用饴糖做画:把块状饴糖放在铮亮的大铜勺里,铜勺放在燃着木炭火的炉子上,饴糖一会就慢慢地融化了,变成闪着极其柔和的、青绿光泽的液体(所以成都人把它叫做是“青糖”),倒糖饼的主人便用这液体,在一块同样铮亮的大理石板上,胸有成竹地“画”出人啊,鸟啊,花啊,鱼啊,狗啊,总之,世上有的,他都可以用饴糖“画”出来,而且只在片刻之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爷,他须髯如银,红光满面,目如朗星,我们都喊他老爷爷。就是这位老爷爷,那天,他在我们几十个小孩和大人的注视下,一手叉腰,一手握勺,把勺中的液体饴糖忽粗忽细,忽疾忽缓,忽张忽弛地倒在大理石板上,那液体饴糖,一会儿粗如毛线,一会儿细如发丝,顷刻之间,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就出现了。呵呵,那龙,须发飞扬,张牙舞爪,双眼圆睁,神态就像在天空中腾云驾雾一样。众人一片喝彩。我非常佩服这些手艺人,总以为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人: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用塘浇出这样一幅幅绝妙的画,既好看,又好吃!同样,我还有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是:为什么孩子们去转糖饼,那圆盘上用细细的竹条做的指针,无论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它总不指向孩子们渴望的什么龙啊,马啊,猴啊,两分转一手,可是,无论您花去几个“两分”,它往往指向糖饼,运气好一点的,就是指向耗子——比糖饼稍大点。于是,孩子们只好埋怨自己的“手太臭”。到了上小学后,才听老师说,那是他们有意不把那盘子搁平衡的原因,所以,根本无法转到你希望、他不愿的位置。尽管这样,我还是只要一旦有了两分,就马上去转一手。
西湖镜,就是有些地方喊的“西洋镜”,或者“拉洋片”。一分钱可以看一次。不大的箱子上,有一个圆圆的,眼睛大小的孔,交了一分钱,你就取得了把一只眼睛凑近那孔朝里看的资格。当你的那只眼睛放好后,那箱子的主人就开始把箱子侧的一手柄慢慢地转动,于是,一幅幅画面就从孔里的那只眼睛前面连续地过去。画面描述的是一个个故事,有《白蛇传》,有《西游记》、有《天仙配》,有《牛郎与织女》,有《封神榜》等。记得小时候,家庭经济非常拮据,想看那玩意,几乎成了一种梦想。常常站在旁边,把一支手指含在嘴里,痴痴地看着其他的孩子,实现着我的梦想。有一天,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看西湖镜的孩子离开,我也舍不得回家,我想,当时我的口水肯定顺着手指流了出来,我的双眼,肯定射出的是渴望的光亮。那箱子的主人看到了这一切,于是,他喊我:小胖妞,来,我欢迎(成都话的意思是“免费招待”)你一次。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怀疑地看着他,直到他又还了我一声,我才明白过来,于是,我的一只眼睛就这样获得了贴近小孔的资格。他问我喜欢看什么。我想了想,回答想看《马兰花》。因为我曾经看过《马兰花》的坝坝电影。就这样,我终于看了一次西湖镜。
那天,回到家里,我得意地向全家摆起了这件事情,爸爸妈妈笑了,几个弟弟羡慕得眼珠几乎都要冲出眼眶。我兴奋得一夜也没有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那老木床嘎嘎做响。妈妈骂了一声:“麻雀喜欢打烂蛋,叫花子喜欢打倒饭!”于是,我只好一动也不敢动地,眼鼓鼓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空间,直到鸡叫,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好几天,都和院子里的孩子讲述这件事情。
这是记忆里,童年中最使我幸福的一件事。但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曾经给我巨大幸福的玩意叫“西湖镜”。
那时,城隍庙门前这片空地,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大人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不但有孩子们想得到的东西,也有大人们要购买的物事:针线啦,香烟啦,洋火啦,锅瓢碗盏啦,等等。
记得还有初一、十五的庙会,那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这种情景就一下荡然无存了,就像蒸发了一样,空地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地:空空如也之地。据说,这些是自由市场,应该取缔。
从此,孩子们就失去了一处使他们流连往返的地方,大人们要买什么东西,也只得多走一、两里路了。
再后来,空地上修起了一个居民食堂,所有的居民都在这里吃饭。饭碗也是公家的,饭一律用土陶的无底碗蒸,大人一顿3两,小孩子一顿2两,不管你是否吃饱,就只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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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 暧昧
带着媕娿的眼神
风云的爱情结晶
洗涤着每个纯真的爱情物语
直到闪烁永远
独自一人
我徜徉在雨中
让雨从头流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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