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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左沙 收藏:0 回复:0 点击:850 发表时间: 2005.01.22 21:06:21

尾声


  尾声
  
  
  阴天,开着窗子。一只尖嘴鸟在窗子外的树枝上啾啾啾地叫着。
  总是在这样的清晨,我的思绪如灰色的水一样流淌在干涸的河床上。我开始艰难地用文字来记述这一过程,因为疼痛。不知是因为回忆触动了文字,还是因为文字撞到了回忆的伤疤,总之是一种疼痛。脆弱的心灵被这种疼痛轻轻一击,便抽搐起来,甚至无法喘息。
  杰,我开始写我们的故事了,在疼痛里。
  
  还记得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小站你送我时的情形吗?我们同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彼此沉默着。我们尽量不去看门口挂着的那只大钟表,它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对我们做着鬼脸,我们无法制止他,无法让他停下来。
  我故意坐得离你远一些,仿佛这小小的一段距离能让我们彼此适应一下那长长的分别。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要我离开,你不说,我也不问,我想那答案一定与我有关,而且会像圣旨一样带来一道杀人的命令,我将死在这个答案里。可我还想好好地活着,为你,也为我们以后的幸福。
  为了打破这沉默,我开始像平时一样调皮地跟你开玩笑。
  “我走了,再也不打电话给你了,再没有人让你觉得啰嗦了。”
  “不行!我喜欢啰嗦的女人。”
  “口是心非!”
  “没有!不准让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好,那我每天都打,每时每分都缠着你,烦死你!”
  你忽然靠过来,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你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对不起,这一次又没能带你到处去玩一玩。”
  “我要让你留下遗憾,有缺憾的东西才更美。”
  两年了,我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和这个小站间来往,的确没有在这个古老的小城好好地玩一玩,总是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会有很多机会,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相约,一次又一次地放弃。那些古老的闻名的建筑,那些香火旺盛的庙宇曾经触手可及,此时却变得遥不可及了。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承受不了半点缺憾了。那时我们看似漫不经心地玩笑仿佛已经暗示了永远的别离。
  剪票进站的时候,你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提着食品袋,低着头像刚刚下定了决心一样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向前倾着,往排队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你的身后一起随着人流向前挪动着。眼前被你宽大的背挡着,我只有朝着你的背走。我盯着你的被袋子勒紧的手,想怎么样还能让你再拉着我的手,正这样想着时,就进了站,我看到你把左手的食品袋塞进右手里和箱子一起提着,我知道你也想再拉拉我的手,便从你的身后伸过去,你紧紧地握着,依旧没有说一句话,一种莫名沉重的感伤从你的指尖传来。
  回去等我。你的声音开始沙哑。
  等你去把我娶来做老婆?我不想你这样难过,故意逗你笑着。
  我辞职去你那你里,开店,让你做老板娘,你想开个什么店?你说得很果断也很认真,那些句子像飘在空气中的尘埃一样折射出太阳的光泽,我却难以把握。
  你肯放弃你的工作?肯!那还差不多,好,那就开个花店,要不就开个送咖啡的小书屋,我等你!非你不嫁了。可我没有问你等多久。你会放弃现在这份多少人羡慕的成功的事业吗?或者你会接我到你的身边来吗?
  车来了,你又开始沉默。不看我。
  登上车的一刹那,我看到你紧咬着下唇说不出的无奈和痛楚,你朝着列车开去的方向看着,依旧没有看我,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要知道你都已经三十五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善于逃避。
  回去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我听到你在身后喊了一声。
  
  你要我写,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我答应你的。其实回来后我就真的开始写了,已经写了大半,接近尾声了。只是我不知故事的结尾该如何写,于是停笔。但我终于没有等到结尾,就决定离开了。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死亡是一个美丽的宝盒吗?在那漫长的成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地渴望打开它。这个念头总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某个静谧的夜晚突然冒出来,轻轻扣响我的心门,可我缺少勇气。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残阳如血,映照在平静的河面上,泛起阵阵红晕。那是一种天空与大地的只有用全部的心灵去听才能听懂的语言。我静静地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倾听着这私语,目送着那一轮若新娘般羞涩的落日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地隐去。这美是震撼人心的。
  我不确定包里的两百粒白色的药片会带我去哪里,天堂?还是地狱?我烧掉了那些写给你的没有寄出的信件,还有你的相片,还有那未完成的书稿,像是烧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夕阳落去后,晚风吹来阵阵凉意。半个月亮在灰白的天空上孤单地守望着。远处幽暗的树林里,仿佛能听到乌鸦的叫声。我一直沿着河边的小道上走,我知道我要走到那片芦苇丛,我要躺在那片芦苇丛中,透过它去看那半个月亮,我尽量不去想我的家人,那是我心里最痛的地方,这种痛会阻止我走下去。可是我不能停,我要走下去。
  死亡变得神圣而美丽,像那圣洁的月光,我仿佛要融入那片圣洁里,那里有天堂的颜色,有我最亲的老奶奶的笑脸,还有你最后的沉默。我像个孩子一样睡在月亮温柔的目光里,可她是无奈的吧。我还想回忆点什么,比如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开心的日子,比如让我骄傲的那一次打赌,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便睡着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现在记忆开始苏醒,过去的日子像挂在墙壁上的维纳斯的画像,那只断臂总在提示着什么。我怎么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还活着?隐约中又总是听到鸟的叫声,仿佛自己睡在林子里却远离童话。
  身体的不适也随着记忆的苏醒汹涌而来,像是伺机已久的一批蝗虫,在倒下的一瞬间蜂拥而至,我被残食着,大脑常常一片空白,而心脏则在那些白色药片的刺激下,有些衰竭,还有双腿、腰身、所有的关节都酸痛不止。大概是因为那个晚上在潮湿的芦苇丛中沉睡一夜的缘故吧。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让我难受得想死去。同时嘴里苦苦的味道让我想起那一把一把的白色的药片,胃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翻腾不止,我想吐。
  我开始在这样的日子里写我们的故事了。可我再也写不出我们的相识、相知、相爱了,我只能把故事的尾声写出来,也许这并不算是一个故事,只是故事的尾声。
  往事像放映着的一张擦伤了的碟片,时断时续,说着一些不连惯的台词,我听不清楚过去说过的话。我再也无法留住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我被回忆纠缠着,束手无策。我只有乖乖地跟着他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地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摔倒地走回去,也比被它缠绕着,紧勒着强吧?那会让我窒息而死。
  
  车窗外,你的脸让我想紧紧地拥在怀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会使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有种孩子般受尽委屈的表情。你依旧没有看我。列车开了,我看到你转过身去,留给我的依旧是那宽大的背,可就是这背也越来越远了。你在哭吗?我的心里像起了风般尘土飞扬,我不要就这样离开你,不可能的。我要下车,我要回到你的身边去,再也不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我这样冲动地想着。两年了,我从来没有见你这样难过过。像一个被迫要抛弃孩子的父亲,静悄悄地怕孩子觉察这有些可耻地阴谋。我将永无归路吗?
  列车像一条无情的巨大的龙绝尘而去,把你和那个小站抛在了身后。我跌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一种绝望的孤独蔓延而来。
  直觉告诉我对面的男人一直盯着我看。那个男人很爱你。我看他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那淡漠而真诚的表情让我对你没有说出的那个答案突然有信心起来。
  我相信你会来娶我。杰,那时我好想变成你口袋里的烟,让你点燃,让你的身上全是我的味道,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一路上我回忆着我们的点点滴滴。我想起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你忽然打电话来说很孤独,很想我。阴天,天很冷,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低沉而灰白的天空让你有种很苍凉的感觉。你说你很想哭。我们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你叫着我的小名一遍遍地说着,要我到你的身边去,再也不分开,你总是说我是你的,没有人能从你身边把我抢走。我也这样深深地以为着。
  回来后,我认真地一天天地等,一天天地盼望和想象着相见的那一刻,我被幸福的感觉晕了头脑,甚至忘记我曾在车站对你说的话,忘记你表情里的那深深地无奈。我并不知道那无奈来自何处。我每天都会发甜蜜的短信给你,盼着你打来的每一通电话,你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了,你也说想我,却说的那样艰难。你总说我是一个聪明且敏感的女孩子,你看我当初就有预感,可是我却从来不问,那时我觉得只要我一问,你就会像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对我哭诉那些我从来不曾了解的遭遇和委屈,我安慰你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我知道你爱我,一点都没有变,我相信我们以后会幸福。我固执地等待着。
  直到那个夜晚,也许你喝多了,你和朋友在一起,九点多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可是我还没有听清你说什么,电话里就传来你朋友的声音,他说他很羡慕我们的感情,他被这样一份爱情感动着。他还想给我讲一个他的故事,可是我听到你在一边一遍遍地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大声地说着我爱你,不顾一切地,像是要用这样的声音来把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全都推倒,像是要把这段距离从你我之间清除掉,像是要立刻把我拉到你的怀里。我几乎没有听到你的朋友再说什么,只是沉浸在你的声音里,像一叶孤独的小舟安静地停靠在温馨的港湾里。
  电话莫名地挂断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你的朋友说他一定要把那个故事讲给我听,他说年轻的时候,在第二次海湾战争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后来女孩怀孕了,可当时他才刚刚二十出头,根本没有能力承担婚姻的责任,女孩流产了,后来又由于多种原因他未能娶女孩做妻子,十二年后,也就是第三次海湾战争的时候,他很偶然地遇到了这个已为人妻的女孩子,才知道她因为那一次流产,竟然再也做不了母亲。做母亲是一个女人多么神圣的权利和责任啊,可是她没有了。他愧疚无比,他问我该如何是好,他想让她做自己的情人。我说你不能,在你该娶她做妻子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的时候你没有做,在你不该得到她的时候,你又占有了她,那是对她更深的伤害。
  男人怎么总是为自己想呢?即使是在他真的觉得愧疚难当的时候。
  听完你朋友的故事,我的心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沉重,隐隐觉得伤感。可是我又听到你久违地那句我爱你,那声音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能够把我从死沉的孤寂里拉出来的,只有你的声音。那声音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存在下去的理由,我在对这声音的回味和迷恋中睡去。
  大约过了午夜吧,我被一声清脆的铃声吵醒,是你发来的短信。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你喝多了,心里难受,可是隐隐地又觉得会发生什么,你会告诉我那个我一直不想知道的答案吗?犹豫间我拔通了你的电话。
  “喂?姜杰?”
  “你是谁?你找谁?”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严厉的质问。
  是真的吗?我打错了吧。
  “打错了?你总给他发那些情意绵绵的短信,以为我不知道?”她依旧不依不饶,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看来我并没有打错。我的全身开始发抖,手几乎拿不住电话了。一时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的电话怎么会在一个女人手里?她跟我说话的口气像是你的妻子,那么她真的是你的前妻了?对,你曾对我提起过她,你说她想重新跟你在一起,可是你认为绝对不可能了。
  “对不起,我只是他一个普通朋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朋友?你他妈的再敢打这个电话……”
  那女人一定是疯了,可是她还没有骂完电话就断了。我猜一定是你挂断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很疼,那就是说我不是在做梦了?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像一张被扔在夜色里的白纸,寂寞而又空洞,可是隐隐地却有被灼烧的疼痛。
  “我俩吵架了,你高兴了?他把手机摔了,你高兴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女人又把电话打过来,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但也满是嘲讽。手机显示的是你三个月前的手机号码,你曾告诉我换号码是因为朋友又给你了一个听起来更吉祥的号。那么现在看来,你是把这个号码给了你的前妻。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我希望我们能平静地谈一谈。”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要跟她谈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跟她谈什么呢?可是话已出口了,我已经踏上了这个你布置好的战场,我不能就这样草草收场。我想起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接过她的一个电话,那天是你的生日,你说她要再给你过一个生日,可是电话里你一直在说有事,你并没有对她提起我,你们吵了起来。挂了电话以后,你发狠地说了一句,就知道吵!那时我就想过,这个女人一定还在深爱着你。我有种感觉,自己会从你的生活里退出,像一个多余的文件存在在你的硬盘上,当你轻轻一点鼠标选中我,是选中我,而不是其它的文件,按下那个红红的大差号,我就会乖乖地消失到你的回收站里,也许你会让我一直待在那里,也许你会永久地把我删除。
  你们已经离婚四年了,我是在你跟她离婚两年后认识的吧。现在看来,你们又在一起了。这样也好,为了那个8岁的孩子,他是无辜的,他应该有个完整的家。
  “他摔电话是因为不想再跟我联系了吗?”我没想到说的还是这样一句很在乎你的话,哽咽着从嗓子眼里发出来。我想对她说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没有人要抢走她打算找回来的丈夫。
  “对!”,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们还会在一起。”
  “他告诉你我们不会在一起了吗?”
  “不,他没有说过,是我自己这样认为的。我爱他,但他不爱我,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个怕疼的而懦弱的我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那个我没有这么伟大,她会不顾一切地对你的前妻说出我们相爱时说过的话,会告诉她你们已经离婚了,你是个有自由的男人,你根本已经不爱她了,让她放了你,把你给我。可是那个我躲了起来。
  “你们相隔这么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么大的N省找不到一个你爱的人吗?”她听了我的话,说话的口气像一个突然击败了对手的枪手耷拉下来的那只胳膊。一定是那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让她觉得舒服。不过,我有点想笑,她说的那句那么大的N省找不到一个你爱的人吗,似乎有点不合逻辑,爱一个人跟人的数量多少有关系吗?是不是世界人口越多,每一个人就越容易找到自己爱的人呢?我笑了出来,我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以后不会再跟他联系了,不过我想有几句话对你说,我知道你很爱他,爱他就不要再跟他吵了,吵架对男人来说是件很无聊,很累的事情。”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在下坠,像一架坠落的飞机。逃避疼痛的本能使说这些话的我和爱你的那个我分离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吵吗?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说的方法已经过时了。我现在做得很好,我既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住了他的心!”我仿佛又点起了她的什么火。可我好像并没有提到什么对付男人的方法,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让一个男人死心踏地爱我,可能是在她想象中吧。
  “那好,我跟他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我想不是为了你和她的感情,而是为了你们的孩子。”我心如刀绞,我连你们为什么离婚都不知道,却装得如此伟大。可我还有空闲想一想此时的你在想什么,在干什么,刚才的半个小时你们是如何争吵,如何交涉的,此时的你还有我们离别时的难过与无奈吗?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答案。而你会为我此时的心痛而难过吗?
  “我还想跟他最后说几句话,可以吗?”
  我要说什么呢?在提出这个请求时,我觉得电话变得无比的巨大,将我压住,周围的一切都变小了,包括我自己,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还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要问你还要我等吗,只要你肯说一句,你信我,等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会等。
  “你决定了吗?决定了,就跟她好好过。为了孩子。我会很好,真的,我一定会过得很好。”我再一次说了口是心非的话。
  我说完电话就挂断了,你什么也没有说。我被扔在黑暗里,像一个落水的人,抓不住一棵救命的稻草。死亡再一次带着他美丽的诺言来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相信他,跟他走吗?
  我开始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我只想找个说话的人,只想证实我还活着。一种剧烈的疼痛使我无处藏身。
  黄澄澄的灯影里,可以看见马路两旁的树木及临街一排排楼房的轮廓。街中心的两家门脸相对的24小时营业的水果店的门前依旧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新鲜水果,那种新鲜像门前的那盏几百瓦的大灯泡一样让我觉得刺眼,那是生命的颜色,而这种颜色正从我的体内一点点地退去。两家水果店不分昼夜地竞争着,使出各种不同的招揽顾客的招数,生意竟还都很红火。水果店的门旁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着,沉默得像熟睡的婴儿,但随时都有醒来啼哭的可能。我下意识地走过去,敲了敲驾驶附座的窗户,水果店的灯泡将司机的脸映照得残白,他的样子很象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里的陈真。
  “去哪儿?”司机打开门,待我坐定后职业化地问道。
  “哪儿都不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以吗?”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我,然后很小心谨慎地问:“心情不好?”
  两年前我认识一个男人。我开始对他讲起了我们的故事。认识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前妻离婚已经两年了……后来我们相爱了,像两个刚刚陷入了初恋的孩子,你知道吗?他一直是我心里最温暖的地方,他一直细心地呵护着我。他虽然从来不给我任何承诺,却让我感到踏实可靠。只有最后一次,他说会来娶我,我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在我拼尽了全力飞向天空时,线却断了,我的结局是什么?坠毁。对,是坠毁。我找到了自己的去向,那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的命运。我的话吓了他一跳。
  “傻子,如今这世道哪还有你这种痴情的傻瓜,男男女女们今天绿的来了,明天红的走了,找个对象像串门一样简单。他是在玩你,玩玩就算了,男人就这种东西!你为他们去坠毁?!”
  “你也是男人。”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才知道男人是什么东西,这你都不懂?他妈的,你应该恨男人才对!”
  “你看不起自己?”
  “是你看不起自己,你傻得可怜!你们这种女人,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是被男人哄死的,知道吗?”
  我酸楚地看着车窗外涌动的模糊不清的人群,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他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仿佛我们熟识多年,他深知我此刻的痛楚。若这个男人没有妻子,没有爱人,我就跟他走。我这样想。不,即使他有了妻子或是爱人,我也可以跟他走,只是找个暂时将我的躯体收留的地方。我把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内心脆弱得像一块薄冰一样容易碎裂。我看到了儿时手心里捧着的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鸟。生命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流向空寂的夜色。
  天快亮的时候,我从他的车里钻出来。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平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黎明的城市显得空荡荡的。街边的小吃部、超市、药店都还紧锁着大门,显出死一般的沉寂。街拐角处的一个较大的报刊亭子前停了一辆绿色的自行车,两个人正蹲在地上整理着一地的报纸。亭子旁边的垃圾桶前一个背着大麻袋的捡破烂的老头正专注地一件件地把垃圾挑出来塞进背上的口袋里。远处传来清洁工人扫马路的声音,唰唰唰地……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
  楼道里静极了。上楼的孤单的脚步声,像一只大铁锤一样一下下地打在心上,我放慢速度有些神经质地弯着腰,轻轻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里去。这深渊就是我无边无际的孤独,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打开门时,我听到电话急促的铃声。一定是你,我拼了命的跑过去,碰倒了沙发旁边的小书架,大大小小的书散了一地。
  “乖,昨晚你不在家吗?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去了哪里?你跟谁在一起?”我听到你沙哑的声音几乎是在哭地问我,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好想对你说我爱你,可是话到了嗓子眼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出不了半点声音了。双唇红肿干裂。
  “你说话,你怎么了?乖,对不起。”
  “她不是我的前妻,我摔电话是怕她再伤害你。”
  她不是你的前妻,那她是谁?在这几年里你还有别的女人吗?她说话的口气明明像是跟你生活多年,可我两个月前才从你那里离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杰,我被你弄傻了,我忽然觉得你是那样的陌生,自己仿佛从来不曾了解过你。这种感觉像一座冰山一样向我逼来。我忽然想起那个出租车司机说的话,女人死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是被男人哄死的。
  我真的是个傻子吗?
  “四年前我因为她跟前妻离婚,我离婚不久,她去了上海进修。她是我老领导的女儿,后来……若当初我再坚持一下……就能把你留下来,一定能让你生活得很好,可是……”
  我不能再听你说下去。我的全身开始颤抖不止。
  我想起那次你带我去参加你们院里的一个宴会。我想起你的那些有头脸的朋友们看我时的眼光,他们每个人眼里原来都有把尺子,我只是一块花色质地不同的布料,他们在量我能否做出一件得体的衣裳穿在你的身上。结果当然是不能。我能和她争吗?你能放弃你的成功变得除了我以外一无所有吗?我看到我曾经紧紧地抓在手心里的爱情原来只是另一个女人几年前丢下的一个筹码。我看到我们开的花店,书店吸引了好多人来,却又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这是一个上午,看起来却更像一个凄惶无助的夜晚。你不可避免地像一阵风吹走的一个小岛缥缥缈缈地离我远去了。生命原是一次次的痛堆砌起来的。
  我想起笔记本里那些残缺的句子:
  你把她带到我面前,告诉我那是你的新的未来的妻子
  天起雾了,月亮的光辉变得空洞
  一颗石块被我远远地抛起,遥遥地掉入解冻的湖里,激起一串串的波,如我此刻的心情,灼痛、孤独、失望到底
  我流了一长串的泪
  
  我选择了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可那个不容触碰和揭开的死亡的秘密将永远地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像一只饥饿的虫子在每个夜晚轻轻蠕动和嘶咬,让我疼痛难忍,整夜整夜地无法睡去。我无力地呻吟着,直到天空发白,我在一片苍白中疲惫地睡去。每日我必在这样的夜晚,在伤口流出的鲜血之内挣扎,我又渴望那些白色的药片,哪怕只是暂时的安睡,可是此时,谁又放心再把那些药片交到我的手上呢?我开始害怕夜晚,那仿佛是我受刑的时辰。
  偶然一个安眠的夜晚,虽然会有一些残破的梦,也会让我幸福无比。
  我会因这样一个夜晚而在清晨醒来时,继续支撑着摇摇摆摆的身体给自己热牛奶、吃点东西,让自己好起来,让自己有力气再来触摸这些文字。这时文字便如良药,虽苦,却一点点医好心上的伤。
  我想可能是一次无意的醉酒,而我还没有醒来,天空的阳光都出现了它残忍的假象,来欺骗一个已经不清方向的人。所有故事都没有由来的发生和结束着,发生在我身上,也结束在我身上,可是却好象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我只像空气一样的存在着,我感受不到自己.我不想和朋友们联系。仿佛身不由已地在一场戏里,每个人似乎都是我的道具,我为我把他们当成道具而觉得羞愧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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