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父母在黄土地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地把我养大,又挑着被褥和谷子把我送到省城读大学。我一直为有这样勤劳伟大的父母而自豪,直到我毕业,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之后,心里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起初有同事问及我的家人,我总会毫不犹豫地说:“农民。”对方眼睛里一闪保守的轻蔑,或者唇边若有若无的冷笑,让我有些刺痛,不过也还不以为然。
后来,我邀请一个心仪的女孩儿共进晚餐。那天,她穿着一袭黑色旗袍,漂亮迷人。在落地长窗前落座后,我们轻松交谈,她显得温柔而含情脉脉,令我感到无限的甜蜜。然而,事情的发展却陡然起落。得知我的父母是农民后,她惊愕的“哦”了一声,手中银光闪闪的叉子停在了空中。不过一瞬,她立刻转而一笑,却不复温情,代之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
我开始困惑,犹疑,为自己成长的背景感到自卑和忧伤。
再次遇到同样的问题,是在一次相当规模的宴会中。那位西装革履、出生高贵的人和我聊了一会儿,点燃雪茄,温文尔雅地问:“请问令尊在哪里高就?”我老实地回答,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点头,微笑,然后抽着雪茄烟说声打搅,不动声色的离开。
那一刻,我羞惭得几乎像被当众剥光了衣服。在所有上层人物的眼睛里,农民的儿子,是那样的不屑一顾,卑微渺小!不愿意与你作朋友,甚至不愿意与你多说话。
自卑让我学会了掩饰,以谎言维护自己的尊严。别人问及,我就说自己出身于干部家庭,毕业于一所重点大学。起初,我会手心冒汗语气胆怯,但他人敬慕的眼光恰如毒剂,让我在谎言里越陷越深。后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就是干部出身,父亲威严,母亲高雅,而黄土地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记忆。我篡改了自己的成长背景,期待得到认可和赞美,并理所当然。
有一次,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来郑州采访,我与几位朋友接待了他。吃饭之间闲聊,他随意问我的籍贯和毕业学校,我以同样的谎言对付,还说了一个重点大学的名字,顺便编造了毕业年级。他很真的看着我,沉吟了一下,眼睛里有深深的失望,没有再往下问。他离开前没有向我告别,几天后,却从北京寄来了一封特快专递。在信中他说,他后来找人问了,其实我和他一样,都出生农民家庭;而且他就在那一年毕业于我所说的那所大学,可是,他从未听过我的名字。末尾,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1944年的德国某个农庄,一个婴儿刚出生三天,就从罗马尼亚传来了他父亲战场牺牲的消息。年轻的母亲几乎被打倒了,是孩子的啼哭让她从绝望的边缘又站了起来。她抱紧孩子,决定不管生活多么艰难,都要把孩子抚养成人!
“孩子是一个悲情母亲的全部希望。在经济极端困难的境况下,母亲靠到工厂当清洁工养活儿子。那时,经常有法院的人来拘捕不断欠贷的人,基中也包括这位不幸的母新。一次,已经10岁的男孩儿站在家门口,看着母亲拉拉扯扯地被人带走,高声地喊着:‘妈妈,总有一天,我会用宾士车去把你接回来!’
“他做到了。他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成长为一个坚强而有力量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直到坐上了德国总理的宝座。这个小孩儿就是今天家喻户晓的施罗德。
“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有他的背景,有的人会为之骄傲,也有人却为之羞愧。不管背景如何,
一个人的地位和身价,更多地取决于他是否有一颗真正成熟而且高贵的心灵。”
读完信,我的心里千滋百味,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我这才发现,这种看似风光的谎言,基实是对自己良知的侵害,其实是对自己良知的侵害与对自我的背叛。
我听从了朋友无声的劝告,重新面对自己的成长背景,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有人问我的出身,我都会很坦然地告诉他,我是农民的儿子并为此骄 ,我从来者没有上过重点大学,我所取得的成就者是通过社会实践得来的。
我失去了一部分人的羡慕和认同,但我赢得了更多朋友和他们的尊重。
------------------------ 微微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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