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台,戈壁深处,曾是二户蒙族牧人的家园。后来,道尔巴用勒勒车把家搬走了,走在风沙弥漫的春天。
那是漠风如刀的春天,土崖上的骆驼刺、麻黄草已颤抖成倾向天空的姿态。
北方,天空的寒星悄然坠落成七盏孤灯,沙枣树下的骆驼、土崖下的苦水泉、毡房里忙碌的女子,不经意间定义了我生命复苏的含义和语言。
二家台的戈壁,漂泊中的驿站,你怎么会在僻静角落,宿命中升腾与我不期而遇的传说;二家台的炊烟,一定是你在召唤,拂过土崖的风, 在树梢上停息的我,和牧人父女相逢的尘缘。
“哥,你醒了!”。
“呵,野小子你命大啊,喝吧,阿日里奶酒暖和!”
苏尼特, 成吉思汗的傲气仍在血管中奔腾的男人,大漠上天生狂飙的汉子,敖包上溅出的欢畅,挽不住你在马背上飘摇的酒酣;
而你,土崖下执鞭的妹妹, 美玉般的哈斯高娃,飘浮的心绪,抹不去百灵呜叫的悲喜。如这百余里的戈壁,唯一从土崖下滴滴渗出的苦水泉,苦涩又珍惜;这一小洼水面,庇护着土著性灵的生命,我却在记忆中刻下,水中映照的酡红、笑和你的泪眼。
“哥,阿爸没了……。高娃、高娃也要骑上枣红马去了,去做道尔巴家煮奶茶的儿媳……。我要看你笑。你说过,水玉儿的哈斯,能带去月光的美丽”。
你说,不许叹息,不许回头,铁木真子孙的血液里没有过眼泪,可,可为何今晨沙枣花浓烈地飘香,吸引不了百灵鸟的歌唱,临行,想挥向戈壁的姿势,变成最后掩面的呜咽。
起风了,苦泉边投下的羊鞭,掠起许多百灵,崖上的芨芨草,贮存了这一刻胭红尾翼划过的记忆,从此我的梦中再没有叽啾的晨鸣。从此只在梦中,长成阿拉善的野俊马,却始终追不上,土崖下回首北去的你。
十年后的今天,同样春寒料峭的季节,我又走进戈壁的深处。敖包上发白的经幡对风述说着,昨日的轮回和翩然来临的悲喜。
低矮的土墙边,那颗唯一的沙枣树,粗壮虬髯的躯干上,依旧光秃的枝杆漠视旷野的枯黄,风中招摇着几枝纤弱的枝条,讲述的都是感伤的记忆, 我听见那个红朴朴脸蛋回首凝视的故事。
土崖下的妹妹, 马头琴还伴着你的吟唱吗?
旷野中,枣红马蹄声捎回:酒后酣畅淋漓的阿爸,允诺六十里外道尔巴的求亲。阿爸去时说,土崖上长不出丰美的水草,蒙族人的承诺,如掷出的布鲁不会回头。
我不知道,悠扬的长调中,银碗斟满的酒,是否还能溅出苏尼特的大笑。无助的妹妹,今天举过头顶的酒盅是否还盛着你的泪水。
“哥,我冷!”
“你看,阿爸说北斗星是七盏灯”
我土崖下的妹妹,羊羔皮袄的温馨,掩不住颤栗的双唇;迷离泪珠的眼眸,划过天边七盏孤灯,一条走不完的路、正在寻觅。
今夜,沙枣树抖落一地的枯黄,我倚在残垣下,抚着发白的羊鞭,思想已拒绝长大。
“你傻啊,道尔巴是大漠的狼,你是土崖阿斯哈图(险峻的岩石)上的鹰,飞得多高,我要站在翅膀上,跟你一起飞……你见过鹰和狼斗狠吗?”
我是狼,不是鹰!
“那我就是冬季的羊羔、月光下追星星的灰色小兔!”
二家台,我土崖下的妹妹,远处山影已淡泊成浓淡分明的轮廓。今夜星光透过敖包,落入我迷离的梦眼。挂在天边的弯月,有你眸光投射的影子吗。
我知道,伤痛和记忆终会如残垣,灰飞湮灭。沙枣树记住或彻底的遗忘,我土崖下的妹妹。北方天空上眸子般的七盏灯,却在,却在大戈壁风中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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