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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谷 收藏:1 回复:11 点击:804 发表时间: 2005.02.04 09:48:03

爱情,无疾而终


  城析
  
  〈一〉
  
   在Pub里见到陟,水般柔软,妖娆的女子。我上前,于是嫣然一笑。顺其自然,一切像是注定,又仿佛巧合。陟媚眼迷离,细微笑着,若游丝般,从我指间滑过,指缝里流过,从眼底里淌过。
  
   猫一样的女子,你诱惑过多少人?
  
   男人么?无数个,女人,只你一个。
  
   我是否应该请你喝一杯呢?我是如此荣幸。
  
   她点头微笑,从我手里接过剩余的Love ice。顺便也衔走了我手指里的烟,我看那支燃了一半的烟在她纤细的象牙白色的手指里一燃一燃地,她猛一口吸进去,在身体里循序很久,轻缓缓地向我的面喷吐出来,青紫色的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暧昧地萦绕,折射出七彩而诡异的光芒。
  
   我吹了几下,烟雾向其他位置散去,她微笑地看着我,目光清而纯澈。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也许我们都不应该。
  
   她把仅剩不多的烟蒂丢在哑红色的液体里,随着噗的一声宛若生命熄灭的样子,她牵起我的手,一手抓了我搭在椅背上的亚麻黄色的外套,向门外走去。
  
   一下子隔离了另一个世界的喧嚣,我长呼一口气,洁白的水汽在冷空气里凝结,路灯透过呵气斜斜地打在我脸上,昏黄地。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才发现她并没化妆,脸上粉底一样的细腻只是她皮肤最原始的样子。她有一双天生的极具挑逗意味的眼睛,从目光里流着晶亮的光,依旧清而纯澈。在那样躁动不按的环境里我们都出了一头的汗,那些汗水在额头上,粘住了头发,我并不如她一样地光鲜动人,从她开口的一刹就知道。
  
   你并不是一个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
  
   难道想照顾我的生活?
  
   我将后背倚在路灯边的墙壁上,头从下面仰上来,看着直贴在墙上的她,便不再笑了。
  
   我想吻你。
  
   你确定?
  
   她并未做任何回答,只是把嘴唇贴在我的唇上。
  
   我尝到了她唇上浅浅的绿茶的香甜,而后开始吮吸她的嘴唇。她的很薄,却富有弹性,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接着我将她的舌尖含在嘴里,有刚刚喝过的红酒的酸甜味,我感觉到她的微笑和落寞,便揽住了她的腰。我不知道她对我的轻吻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不断加快的呼吸里带着一点失落的紫色,沉重。最后开始吮吸她的舌,她因为激动,将手攀上我的颈部。我拥她愈紧,便吻得愈激烈。
  
   我能感觉你爱上我了。
  
   为什么?
  
   我在她肩膀上停留,听她细细地在我耳边讲述。
  
   你的手指出卖了你,它告诉我你有欲望。
  
   有关于寂寞吗?
  
   也许吧,你寂寞吗?
  
   我从她怀里解脱出来,摸出烟,递给她一支,含在嘴里一支。停顿了一下,我回答她。
  
   也许吧。
  
  〈二〉
  
   醒来的时候陟在我身边,她赤裸的手臂蜷曲在脸边,汗毛细细地泛着光泽,我们两人一身的烟酒纹,地上落了一地的烟蒂。我起身,赤裸着走进浴室。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懵懂而坚定。我知道自己早已过了懵懂的年纪,于是回复往日的淡然。洗完澡出来见到陟穿着我的棉布睡衣,已拉开了窗帘,站在窗前看这外面蛋青色的天,距离亮起来还早,冬天的太阳来得总是比较晚,而告别的时候,又总是匆匆忙忙的。
  
   你昨晚抽了很多烟,梦里还讲了很多话,不停的哭泣。你果真不是一个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
  
   她转过身对我说。
  
   我用一条吸水性很强的大毛巾盖在头上,抓着头发轻轻擦拭。
  
   总是一个人住,所以根本不知道梦里会做什么。
  
   她走过来,抚着我的脸颊,她冰凉的手指在我刚刚洗过的发热的脸上摩挲。
  
   告诉我,你过的不好,你不快乐,告诉我,我就留下来。
  
   我把她的是手从脸上拿下来,继续去擦头发。
  
   我的生活状态你已经看到了,不瞒你说,我是个落魄的女人,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经常在你眼见的环境中生活,总是邋邋遢遢地,运气好的时候可以赚到一笔,运气不好的话,经常几天都是饿着肚子。我唯一的财产便是这套房子,也许有天为了吃饭我会卖了它,然后四处游走。因为心停靠不下来,于是身体也必须跟着漂泊。这个城市,不久我就会厌倦,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我是个做事极端的人,即使知识现在这样糟糕的环境和条件,我也觉得满足。我没钱给自己买高贵的衣物和装饰品,因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习惯了一个人,毋需好好照顾自己,多一个人,我不习惯,说白了,你和我不同,我养不起你。
  
   我只是想让你过的更好,况且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决意与你一起生活,你不必劝阻我。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无话可说。
  
   我看着她。
  
   究竟是谁爱上了谁?
  
   也许并没有什么爱情吧!
  
  〈三〉
  
   陟每天早上十点钟开始工作。冲一杯牛奶,自己煮了早饭,留一份在冰箱里,然后打开电脑,拼命地敲击键盘,以此来赚取我们二人的生活费。,我呢,经常是凌晨四点抽完烟,再躺倒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放在我腹部,搂着她开始入睡,下午三点起床,与陟吃一餐晚饭,入夜就繁忙起来。夜里饥饿了翻出陟留在冰箱里的早餐。两个人生活得互不打扰,平静而祥和。我们彼此间并不交流,似乎是对方饲养的一只宠物,相依相偎。
  
   深夜陟站在我身后抚着我的皮肤。
  
   城析,你快乐么?
  
   生活是平静的,安然,无所谓快与不快。
  
   我一直能感觉你的沉寂,近来也明显地焦躁不安。一总是漂泊不顶,有时寻不到你的痕迹和气息,即使你就在身边,可仍觉得遥远和生疏。初次见你的那种相似感逐渐消亡。我灵魂中那个落魄的女人去了旅行,走了好远。
  
   陟的手指还是冰凉。
  
   下雪了,要出去走走么?
  
   一片苍茫的样子,我仍是那天初识陟穿的那件及膝的麻黄色外套,矮靴。陟一袭黑衣,披散着她如缎的黑发。
  
   城析,我知道你习惯独自生活,你会选择离开么?
  
   我盯着陟深邃的眼,在飘落的雪花后面,神情诡异。
  
   说实话有这个打算,但不是现在。我在渐渐习惯有你的日子,但我不知会否适应。
  
   陟是成熟的女人了,她除了有女人该有的风韵,更有头脑。我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我,都不可能永远陪在对方身边,因为有所不同,注定不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她是坚定的,我却是漂泊不定的。
  
   雪花纷纷扬扬地,不多时就笼罩了全城。灯光下的雪像某中不知名的昆虫肆意狂舞。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抬头看了看天上下个不停的雪,它们的飘落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不知疲倦,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坠落,而后消亡,最后消失在整个记忆中。
  
   你呢?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么?
  
   我扭头看着她,她露在袖口外面的手半蜷着,自然弯曲的度数,手臂垂在衣摆两侧,随着脚步自然地摆动。我看它们凉地泛起了青色,伸出手拉着。我们踩在刚刚铺满的雪地上,那些没落实的雪片发出呻吟声,咯吱咯吱地,明显有了压实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来,就像她抽烟的样子。很猛地抽 一口,再轻盈盈地喷吐出来。那一口气在冷空气里凝结,变成了薄冰。
  
   她没回答,低着的头摇了摇,我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陟,雪下得很大,冬天了。
  
   是啊,这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季节,春节过后再走吧!
  
   我点点头。
  
   路走得没有尽头,一条小巷原本的肮脏被雪掩盖,路边小店还开着,简易蜂窝煤炉子上的铝锅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我和她走进去要了一杯热茶,端着站在店门口。巷子尽头的庙宇里传出撞钟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得令人安详。
  
  〈四〉
  
   寺庙里已经不再接纳香客,已是晚课时间了,可看到落满我们身上的雪花,守门的小师傅动了恻隐之心,允许我们进去取暖。
  
   大殿里的僧人们专注地在做晚课,木鱼儿敲地颇有节奏感,我和陟二人跪在金像下的布垫上,虔诚地像那些已经在老去的信男善女一样,然后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听着身后僧人们唱经的声音,不言语,就像平时在家里一样。明明知道对方存在,却丝毫察觉不到。
  
   回去的路上陟问我。
  
   打算去哪里?
  
   四月的时候想去武汉看樱花,听人说那时的樱花会开得很绚烂,用尽它们一生的力量。
  
   樱花?。。。。。。
  
   六月也许去伊宁,风景如画,会比较恬淡吧?
  
   什么时候返程?
  
   或者很快,或者会比较久。
  
  〈五〉
  
   已经是次年的十一月,我现在在去往越南的路上,从北到南,行进了快一年,那个大雪之夜过后,我便为出行打算,陟为我收拾行装,满满的一个登山包,藏蓝色的。她不停叮嘱:感冒药和胃药在右手边的袋子里,你那件最厚的毛衫在包下面,最喜欢的牛仔裤在毛衫上,CD香水在保健盒里,还有你Vichy的面霜,空闲时记得多做面膜,你皮肤干燥,冬天容易起皮屑。她说了许多从没说过的话,偶尔抬眼看看倚在门边喝橙汁的我,她起身揉我蓬松的中长发,然后拥抱我。
  
   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向着她微笑,眼里泛着泪光。
  
   陟光着脚坐在窗台上,头抵着玻璃,烟抽的厉害,落了一地的烟蒂。我看着她,回想起在Pub里初遇她的样子,她穿着黑色蕾丝的吊带背心,紧身的牛仔裤,细跟凉鞋,皮肤渗着汗液晶亮晶亮地。她招摇地扭动着身体,独自一人陶醉在音乐和舞蹈里,喝酒的样子像个男人一样。除了柔美,还有更多的粗线条。可是生活在一起,她有很多细致的东西便倾泄出来。陟是坚定的女子,我们都喜欢丰盈的生活,向往疯狂而不顾一切的爱。烟抽的凶狠而拼命,喜欢冬天在酒里加大量的冰块和盐,一口气喝完,再去嚼碎冰块。我喜欢陟粗野的那一面,又忍不住地要去疼惜她最柔美的那一部分。
  
   陟仿佛要把烟吸进身体最深处,我看了心底一阵冰凉,也许相处地久了会让彼此更像对方,我有时觉得举手投足间露着她的味道。
  
   走到陟的身后,揽着她入怀,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身体轻轻颤抖。我捧着她的脸又一次深情地吻她,她学着我的样子吮吸我,吻了很久仍不愿分开,仿似这一吻会是永远的最后一次。我的手从她衣摆伸进去,在她身体和皮肤上游走,发现她的身体是冰凉的。印象中陟的身体一直是冰冷的,没未温暖过。我想也许是我不能给她想要的安定,却又无法带着她一起漂泊。陟的泪落在我的嘴唇上,咸咸的。
  
   我说。
  
   对不起。
  
   陟在我肩上。
  
   在昆明的时候,我打了电话回家,响了许久没人听,不多时有了电话答录机的回应。
  
   你好,城析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如果你是城析。。。。。。我已把家里的家具包装起来了,擦干净了我的味道和痕迹。我带走了你用旧的摩托罗拉,把我的三星留在你的背包里了。
  
   如果你是城析。。。我想说,我爱你。
  
   我翻出陟仔细藏在我背包里的三星手机,翻开盖子,有她的自拍像,她穿着我初次见她时穿的那件亚麻黄的外套。
  
  我的眼泪刹那如那夜的大雪纷纷落下。
  
  陟
  〈六〉
   城析走的那夜,我送她去车站,站台上满是来送行的人,她背着她藏蓝色的登山包,用旧了的颜色,她黑色的棉大衣和毛衫还没来得及洗,毛衫的领口磨开了线,裸露着细而白的脖子。她的锁骨显得特别突兀,瘦地令人心疼。城析从不戴围巾,她长长的手指,在右手食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是红铜色菊花造型的。占星书上说,喜欢把戒指戴在这根手指上的女人,往往缺乏安全感。三月出生的城析,或者注定会像开遍日本的樱花一样,漂泊,终于漂泊。
  
   后来下了雪,我独自去了庙宇,雪地里,我踩的那些雪片发出细腻的呻吟声。
  
   我给城析的家里换了答录机的电话。用84消毒液擦拭饿所有存在我气息的细节,买了白布蒙在所有的家具上,看着洒落在灰尘上飞舞的阳光,拉上窗帘。
  
   城析的摩托罗拉换成了我的三星。我有天穿着她亚麻色的外套去拍了自拍像粘在手机翻盖上,就像她拥着我一样的味道。
  
   我决定明年三月去武汉看樱花,去看那些和城析有着一样秉性的粉白色的花瓣。
  
   我没法估算究竟我和城析是谁离不开谁,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城析说我抽烟的时候会狠狠地吸进去,我吸着她的味道,像那些燃着的烟丝,隐约中还见的到城析的样子,我模仿她说话的样子。
  
   猫一样的女子,你诱惑过多少人?
  
  乔卓
  
  〈七〉
  
   陟一直当我是另一个人,她叫她城析。自从城析离开她,就一直在模仿他,清醒的时候明朗可人,不清醒的时候就沉迷其中。
  
   Joe,她说。城析会在哪里呢?也许我该回家去,城析很可能在答录机里留言给我。
  
   你应该知道她走了,如果她愿意是会回来的。你应该坚决一些。
  
   是么?
  
   她在黑暗里冷笑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湿漉漉地透着蓝光。我上前并吻住她将要坠落的眼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安慰她,我们都是寒冷的动物,除了阴暗,什么都没有。我想城析也许是个温暖的人,但她不能给陟安全感。
  
   陟总坐在窗台上抽烟,穿着一身洗旧了的棉质睡衣,光着脚。即使是冬天,也只是穿着单薄的睡衣。从黄昏一直到清晨。抽得一整个窗台都是烟蒂。她抽烟的时候很用力,仿佛抽进去了就不想吐出来,像她沉醉在她和城析的日子里。陟爬上我的床,在我洁白的棉布床单上躺下来,抚摩我。
  
   Joe,可以抱抱我么?
  
   我伸手圈住她,她在寒冷里坐的久了,身体冰冷地瑟瑟发抖,皮肤几近僵硬。我的前胸贴在她的蝴蝶骨上,它们硬地使我柔软的皮肤感到坚利的疼痛。抱紧陟,感觉到她越来越瘦的身体,和她越来越力不从心的生命。由于长期抑郁,她总会肚子疼,疼起来便无可救药。我曾经有天看见她在地板上疼地昏厥过去,于是向公司提出请求在家里工作。我说。
  
   我姐姐生了很重的病,她需要我的照顾。
  
   我带着陟去医院,医生只说她的脾脏不太好,需要调理,建议她去看中医。我们抓了十几包的中药回来,陟在床上休息,我便在厨房里煎中药。整间屋子散发着草药的苦味,我看着那些深褐色的液体,想着它们能治好他的脾脏,却治不好她的抑郁。我该如何是好?我的陟,她要怎样才能快乐起来?
  
   陟坐在地板上翻我的CD,我在门边看她的时候她抬头向着我微笑,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玉兰花。
  
   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城析,她也会经常这样看着我,她喜欢新鲜的刚榨出来的橙汁,喜欢一切皱巴巴的又不好洗的衣服。
  
   她一边说一边晃动着她的身体。我走到她面前,盘腿坐在她对面,扳着她的肩膀: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看着我。
  
   她的是手里仍然在翻着那些CD。我讨厌她的自以为是,讨厌她对待我的心不在焉,讨厌她对自己的毫不在乎。我提高声音: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陟,看着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我,乔卓!
  
   终于压抑不住心理的愤怒,我抓着陟的肩膀使劲摇起她来,她抬头看着我睁大了眼睛脸上却仍是不屑一顾的笑容。她揉着我的短发亲切的口吻说:
  
   Joe,你真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
  
   听我说,陟,你这样折磨自己,我会心疼,我恨那个女人。我不是城析,我是乔卓,以后不许你再拿我和她比较,不许你再想她。
  
   你认真的么?可是她已经离开我了,你却连想念她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我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心软,可我将陟紧紧搂在胸前,让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让我情不自禁地哭出来。我恨她,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选择爱这个女人。她不停地给我制造麻烦,我却心甘情愿地尾随其后收拾她留下的破败残局。可是我不能离开她,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女人。
  
   对不起,Joe,我知道不该这样,我知道我这样会让你心疼,可是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别不让我想念。即使是她的影子。
  
   我说好,但是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不许再这样折磨自己。
  
   我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床上,我搂着她,轻声呢喃着说睡醒了就都过去了。
  
   会过去么?
  
   恩。
  
   陟安心睡了,我看着窗外,天上浮云一点点被吹散,阳光明媚洒在陟常坐着窗台上,我不让她那样颓废地生活,我要一个健康的陟,我要她拥有温暖,不再沉湎过去,我要她像以前一样,像没有遇到城析之前一样。
  
   等你身体恢复地好一点,我会带你去武汉看樱花。
  
   我真的可以去么?
  
   恩。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陟笑的样子让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虽然她总会变的暴躁,经常像疯了一样的叫喊,并歇斯底里地哭闹,虽然她总会向我发脾气,摔东西,但只要她笑起来我就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我买了大堆的烟花,抱着它们进门的时候陟像小孩子一样开心而疯狂地尖叫,她搂着我的脖子,亲吻我被寒风吹红的面颊,我抱着的烟花散落了一地,我揽着她的腰在房中旋转,平静下来后对她说:
  
   晚上我们去楼顶放烟花。
  
  
  〈八〉
  
   陟换了暖和的奶黄色的毛衫,穿着黑青色灯心绒的裤子,肥肥的裤脚垂在运动鞋上。洗过的头发潮湿地披在肩上,散发着干燥而凛冽的清香,还是很瘦弱很苍白,却没了那种颓废的气息。她在唇上淡淡地刷了一层唇彩,转过来向我微笑。
  
   我们站在楼顶上放烟花,那些眼花从纸筒里一拥而出的时候震的脚下的楼也摇晃了起来,它们叫嚣着,发出刺耳的声音冲向天际,在黑暗的边缘绽放,它们砰砰地绽放,在夜里相拥相爱。陟仰头看着那些烟花,七彩的颜色映在她的脸上,散发出光芒。她安静地像一只猫,一只贪恋温暖,需要温暖的猫。可是她是寒冷的,是不开心不快乐的,我不能抚平她内心的褶皱,只能远远地站着,观望她。
  
   烟花结束的时候,她转身向我走来,她拥抱着我。
  
   Joe,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该怎么办?
  
   。。。。。。
  
   Joe,回答我,会不会?像城析一样,爱我,然后离开我?
  
   二十三年,我从未离开过你。
  
   Joe,那么以后呢?二十三年并不很长久,不是么?
  
   我别过脸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许有一天我会厌倦,并无法容忍,会离开,会放弃,二十三年的确不很长久,我未来的二十三年,还会不会先贡献在这样,看着她便有不忍和心疼?想给她温暖,尽管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却还是奋不顾身?
  
   陟走到楼顶的边缘,伸起手,指着天上,我想像那些烟花一样,瞬间升上去,开放,而后陨落。虽然时间短暂,像幻觉,可终究美丽过,极限地。她说,她站在那里,伸开双臂,对我说。
  
   拥着我飞翔,让我像那些烟花绽放,Joe,其实你只是熟悉我。
  
   然后她转身,走到我面前,她脱掉我的外套,扔在地上,然后脱了我的毛衫,之后是内衣。我赤裸着身体站在冬夜的寒风里,看她解下我的丝巾,扬起来,然后轻轻放手,那条轻薄薄软绵绵的围巾随着风飘走,那一条紫色扬过月光,渐渐坠落。陟解开她黑色的外套,把我裹进她的外套里,手指在我脊背上轻抚,滑而凉。我的皮肤在她手指下像琴弦一样跳跃起来,她把头埋在我颈间,之后我感到一阵疼痛。
  
   在我锁骨上方留下了她咬过的痕迹。一块粉红色的咬痕。
  
   我和陟在去往武汉的路上,火车一路颠簸,终于在武昌站停住。那一天阳光非常灿烂。我记得下车的时候陟看着太阳眯起起了眼睛,阳光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脸泛着愉悦的光芒,我知道她期待樱花,期待那些花瓣纷扬落下的时候像雪花一样停落在她的肩头和心底,泛着失落和伤感的香气。樱花会让陟更想念城析,我知道虽然陟很少再提起城析,可总会不可避免地想念,尤其在她看着窗外抽烟的时候。
  
   旅行很快结束,陟在武汉街边的小店见了一双绣花的布鞋,她欣喜若狂地去买,我留在对街等她回来。
  
   你会喜欢么?
  
   会的。
  
   然后陟的身体高高跃起,她终于像那些烟花一样绽放。她的手里提着装布鞋的牛皮纸袋,唇角挂着笑容,本来绑着的像吉普塞女人一样的辫子散落开来,在她胸前凌乱地飞舞。
  
  〈九〉
  
   我在城析的家里,看到一片白色。陟在临走之前把她的味道仔细地擦拭掉,罩上白布,拉了窗帘。那些白色的棉布像陟失了血色的脸一样单薄,可怜的陟,她的脾脏始终没有被医好,她的脾脏终于破裂。
  
   我拉开城析家的窗帘,阳光薄薄地透近来,她已经离开了两年,屋子里厚厚的灰尘证明了她的离去,毫无眷恋。电话答录机也蒙了一层灰尘,我蹲在窗边,抽着烟,学着陟的样子,电话答录机里除了陟的声音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空白。
  
   城析,又下雪了,你冷吗?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我和Joe在一起,她会很好地照顾我,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我想念你,你现在在哪里?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我睡不着,你会想我吗?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Joe带我去放烟花了。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我在武汉,我看到那些樱花,它们也亲吻过你的嘴唇吧?我是陟,我爱你。
  
   。。。。。。
  
   城析,我见到一双绣花布鞋,我想买给你,你会喜欢么?我是陟,我爱你。
  
   。。。。。。
  
   。。。。。。
  
   陟,
  
   我一楞,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我打算回来了,等着我。我是城析。我爱你。
  
   城析要回来了。是她夺走了陟。我从城析的家里走了出去,裹紧了陟的那件黑色外套,轻声说,
  
   陟,抱紧我,你是我的。
  
  
  林南
  
  〈十〉
   我在火车上遇见这个用三星手机的女人,她说她叫城析。她说,林南,我必须回去,有个人在等我,两年,我离开了她。她给我看那个人的照片,贴在她的手机翻盖上,一个美丽的妖娆的女人,穿着亚麻黄色的外套。
  
   很吸引人。
  
   是的,她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女人,对吗?
  
   我向着眼前精瘦的女人微笑,她的皮肤看上去超过了她本人的实际年龄,长期在野外生活使她的皮肤呈现一种红黑色,尽管瘦而且黑,却健康精神。她的颈部系着一条围巾,亚麻质地,灰青色,印着纳西族特有的花纹,手指带着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红铜的指环已经磨得褪了色,菊花造型夸张地盛开在她的指节末端。
  
   整个旅途中她沉默不语,站在车厢与车厢间的吸烟点抽烟,深深地吸一口进去,很就很就才缓缓地喷吐出来。我站在她身边,她抱歉地笑笑。
  
   习惯了,总会抽很多。我知道这不好。
  
   而后压灭了指间的香烟。我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她的手很冷。
  
   你不是一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
  
   我知道,有人这样说过。你呢?
  
   我?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一个男人。
  
   她看着车窗外一幕幕闪过的风景,沉浸在对她爱过的女人的回忆里,我回想起那张粘在城析手机翻盖上的自拍照里的女人,她幸福的样子,城析一定很爱她,否则她不会选择离开,离开之后,再次回来。我看着城析的侧脸,她颚骨紧紧咬着,手在我的手心里微微颤抖,我轻轻握了她冰凉的手,她回头向我笑了笑,眼睛里尽是落寞和孤单。
  
   城析背着一个旧而脏的藏蓝色的登山包,鼓鼓地,写满了她一路上的波折。她背着它的时候,包高过她的头很多,她吃力地向前,我几次伸手想帮她,都被她微笑拒绝,她微微地驼着背,目光里透着很多东西,笃定,淡然,一直向前。
  
   你很倔强。
  
   是的。
  
   坚韧地像一株荆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倔强会刺伤别人,特别是爱你的人?
  
   想过,可是灵魂中的东西,是无法为外界影响所改变的。
  
   城析,也许你应该尝试着做出妥协。
  
   我知道,但我绝不妥协。林南,你和我不同,你永远不会明白。
  
   是的,我承认。
  
   我要走了,你是一个温暖的男人,如果我可以早一点遇见你,也许我会爱上你。
  
   城析上前拥抱我,而后与我告别。她一转身,便消失在车站出口的茫茫人海中。我在她的手里塞下我的电话号码。目送她远去的时候,我默默祈祷能再次见到这个女人。
  
   上网的时候,有网友从网上传了一段文字给我。他说,也许你会爱上这个女人。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那段文字。我有预感,这段文字和我有关。
  
  〈十一〉
  
   是我,乔卓。我和我的姐姐陟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我们的母亲是维系我们二人感情的唯一纽带。我的父亲是个英俊而有阴影的男人。从我记事起,他便一直皱着眉头。母亲生的很美,我的姐姐秉承了她的美丽,她瘦小而且伶俐,可是她不受父亲的喜欢,也许因为她并不是父亲的骨肉。可那不影响我和她的感情。陟有着幽深的眼睛,她总会一个人坐在窗前仰望窗外的蓝天,看着看着,就会突然地微笑起来,我总喜欢看她微笑的样子。牙齿洁白。
  
   我五岁那年,陟九岁,父亲长年的抑郁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他疯狂地虐待母亲,经常抓着母亲的头发不停地殴打她,她用剪刀剪了母亲光滑如丝的长发,那些头发落在地上,踩在父亲黑色的皮鞋下。母亲的脸上和身上总是带着青紫色的淤血和渗着血丝的伤口,她跪在父亲面前,任父亲殴打,可是母亲并不哭。父亲总会嘶吼,哭,你给我哭,向我求饶。他一巴掌一巴掌地打母亲,我在一旁看着,会哭出声音。陟在我身后站着,她扶着我的肩膀,紧紧地捏着。她说,别哭,别哭。父亲殴打完母亲,又会哭着请求她的原谅。母亲如此三番地被父亲折磨,渐渐地神志变的不太正常,后来母亲自杀了,她用牙膏皮割断了自己的动脉,血凝固在她米色的睡衣上,她睁着眼睛。陟合拢了母亲的而言竟,用手指梳平了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卓,你来摸摸妈妈,她是凉的。父亲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墙根里,他双眼通红,不停地抱怨自己。我错了,我错了。
  
   后来父亲走失了。我的姑母接走了我和陟。她几次想把陟送给别人,可每次姑母拽着陟的时候我都会愤怒地冲上去,姑母一巴掌打在我脸上,陟就发了疯地咬她,最后姑母怒不可遏地叫骂,滚出去!你们这两个野种!
  
   我们终于还是在姑母家里长大,姑母终身未婚,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陟和我像是她免费雇佣的小奴隶,打理家里一切需要打理的东西。可是她给我们饭吃,供我们读书。每天晚上我和陟在小房间了,听着被隔板隔开的另一间里,姑母和不同的男人做爱时发出淫荡的呻吟声,我害怕地缩在陟的怀里,陟便抚摩我的皮肤,我颈上细白的皮肤。她说,卓,不要害怕,那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我惊恐地看着他,我说我不要。她笑着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我们的姑母后来死了,性病。并且她怀孕了。她洗澡的时候身上会流很多血,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溃烂。她笑着说,我快死了,我终于能摆脱你们这两个野种,不必因为养活你们而作践自己。她剖腹自杀,血流了一地。陟用很多漂白粉清洗她呆过的地方,她告诉我姑母是肮脏的,她的钱是,她的血也是。
  
   我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发育比一般的女孩子晚了很多,到了14岁才来了月经初潮。那晚陟抱着我睡,她说你终于长大了。她亲吻我。那时她已经18岁,身体像个刚刚开始绽放的花蕾。她脱掉衣服,让我看她的身体。
  
   我的印象很深,她的身体很瘦,可是胸脯微微挺立着,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灯光在头发上泛着光芒。皮肤是健康的象牙白色,寒毛细细的贴在皮肤上。她的腿笔直地,均匀地支撑着整个身体,完美的就像个女神,散发着光芒。我忍不住吞咽口水。陟笑着说,好看吗?卓?我点点头。她一件件地穿上衣服,她说,我要用这个身体去赚钱,我养你。我看着陟,忽然一阵惊慌,我怕她也会像姑母一样,我从背后抱着陟,我大叫,不行,陟,不可以,你是我的!陟在我强大的冲撞下身体摇晃,而后我把脸贴在她脊背上呜咽着哭泣。乖,她说,我会干干净净地,我是你的。
  
   陟认识了在美院学习油画的安然。他们学院需要一个人体模特,陟出卖了自己的身体。我能体谅她承受了多大的耻辱去赚取这些钱。她第一天去做人体模特的时候,我在学校里心不在焉地晃了一天。满脑子都是她赤裸着身体的样子。她洁白的胴体仿佛被涂抹上了各样的颜料,遮掩了她原本的光芒。我从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冲出去,在空旷的操场上歇斯底里地狂叫,呼喊,痛哭,终于我累了,倒在地上,我念着,
  
   我的陟,我的陟。
  
   她每个星期去美院两次,每次四节课,赚了很多钱供我花,她买漂亮的衣服给我,带我去高档的西餐厅吃牛排,可我仍穿着过去的棉布衬衫,麻布裤子,脏的球鞋。我低着头背着书包走在陟后,陟和安然频繁约会,安然总来接陟,那时我会充满恶意地瞪着安然,他便像陟一样揉着我的头发,我脑袋一闪,对他说别碰我,他的手就悬在空中。陟拍着我的后背要我别这样,我凶狠地告诉陟,你是我的,你记住。然后飞快地跑开。
  
   我一个人躲在家中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默不做声地哭泣,陟回来看见我的眼睛,她说,
  
   卓,我必须这样,因为你要读书,我要你过更好的生活,我要把你小时的缺失全部补偿给你,你是我的,我爱你,知道吗?
  
   可是陟,我不喜欢你这样子,我不喜欢他。答应我,你答应我你不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乖。
  
   陟把我摁在她胸口,她喘息的声音像北风一样有力。她抚摩着我的头发。
  
   十七岁的时候考上大学。陟不再在美院做人体模特,她过着一种平淡的生活,安然也在陟离开美院后与她分手。她说陟太强大,总让他有沉重的压抑感。陟笑着说这话的时候,我没发表任何意见。其实我知道,是他太单薄,他配不起陟,因此他会觉得沉重。陟的气息咄咄逼人。
  
   我们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小城市,在我读书的地方安定下来,陟在公司里做文员,可她灵魂里本质的,坚定的一面并未改变,她依旧是她,无论是穿皮草还是棉布。
  
   知道两年前,陟遇见城析,城析是她生命里的劫数,尽管有我在,却仍没能逃脱。
  
   。。。。。。
  
   。。。。。。
  〈十二〉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关了电脑屏幕上的那段文字,起身倒杯冰水,站在窗前。外面雨下得滂沱,玻璃窗上一道道的水痕像印在我的心里,可是我欲哭无泪。
  
   林南,她死了。。。。。。
  
   城析?
  
   对方不回答,只是呜咽。雨声大地像要震碎了我的耳膜。
  
   城析,你在哪?站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十三〉
  
   雨水浸湿了整个人,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无辜地蹲在街边的电话亭旁。手臂上被刀划破的伤口因为沾了雨水久久不能凝固,一直向外渗着殷红的血,她的双眼因为大雨而迷得睁不开,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抬头看我,棉布T恤全部贴在了身上,包裹着她削瘦的躯干。
  
   跟我回家。
  
   城析在浴室洗澡,我在煮姜汤,准备了药棉和止血带。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我抓过她的手臂,上面纵横着她自己用刀划过的痕迹,那些伤口向外翻着,丑陋地。
  
   你会为你这些伤疤后悔的。
  
   我仔细地给那些伤口撒上白药,用绷带包扎了它们,整个过程她没有呻吟一声,双眼始终直楞楞地盯着窗外,她冻得嘴唇变成了深紫色,像两片浸了毒汁的花瓣在她脸上盛开着。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摇头,眼里又泛出了泪。我用手掩住她的眼睛,我感觉它们在我手心里合拢,然后流下了热热的液体。我的新陡然一痛,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双肩颤抖着,受了伤的手臂在我胸口,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喉咙里的声音回响,震荡着我的心灵,我不忍心让她这样,承受那么多,她是个脆弱的女人,因为无法承担,选择离开,又因为思念,所以回来。
  
   城析,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她在被子里蜷缩着,紧紧地,脸上泛着潮湿的红晕,我抓着她的手,一直凝视她紧皱的眉头。
  
   城析?
  
   恩。
  
   她轻轻哼了一声。
  
   城析,我知道你爱她,你爱得深痛而剧烈,潮汐翻涌。你知道彼此间疯狂而炽热的感觉,却不能给她答案和结局,于是你离开她,可是当你决定奋不顾身的时候,她走了。
  
   她眼角渗出一些晶莹的泪水,在她黯沉苍白的脸上滑过,落在我纯白色的被子上,然后渗了进去。
  
   你会选择继续还是放弃?
  
   我握着她的手,微微出汗。她的身体发热。
  
   城析,告别过去,好吗?答应我。
  
   可是我知道,城析的感情和过去,被一同钉在了她的心上,越是用力地想要拔出来,就越是疼痛。城析不是一个单纯的虚幻的女孩,她是一个真实的,另人疼痛,也需要疼痛的女人。因为疼痛,所以无法自拔。
  
   我在她枕边放了一盒香烟。我觉得她会需要它,尽管看见她抽烟的样子我会心疼,可是我宁愿看她使劲而拼命地抽烟,也不原看她表情空洞地看着窗外,因为我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让我察觉到她的虚无,还有自己的害怕,她太过于真实。
  
   在我家里,城析住了很久,我经常下班回来都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地板上,用脊背抵着墙,穿着皱皱的麻质睡衣,光着脚。手上夹着的香烟,通常烟灰燃了很长,然后自由地落在地上,像蝴蝶断了的翅膀,悄然落地,再轻轻发出断裂的声音,脆而薄。我看她的眼睛,有时里面是潮湿的,有时是干涸的,脸上有时还残留着泪痕,有时没有。我会习惯性地亲吻她的头发,并且拥抱他,而她只是礼节性地回报一个微笑给我。周末的时候我带着她去散步,在风吹过的街道上,整齐的行道树投射下整片的树阴。梧桐树开花的时候,我们就牵着手抬头看那些粉紫色的花瓣。它们坚决地开放在枝头,偶尔有整朵的梧桐花掉落下来,城析捡起它们,别在自己的黑发上,五月的阳光扫在她的脸上,我用一年的时间重新换回了城析的笑容。可她仍是阴郁的。还是会经常掉落进回忆里,悄无声息地流泪,或是不停地抽烟。虽然如此,我能感觉到她在努力尝试走出那段时光,试图回到明朗的生活中。
  
   林南,陪我去看看陟。
  
   我们在花店买了一扎白色的菊花,城析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陟失而复得的生命,怜爱,疼惜,还有不舍。
  
   墓地的石碑上刻着陟的名字,一九七五年——二零零二年。没有相片。
  
   城析把菊花放在石碑下,抚摩着石碑,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平静而温馨的笑容。我拍拍她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开了墓地。
  
   看完陟回来,城析似乎已经决定了要告别陟,她喝了很多酒,但始终不醉。香烟在手指里也从未间断过。
  
   我和陟认识的第一个晚上,她是个妖娆舞动着的影子,那仿佛是自己的,所以格外熟悉。
  
  
  〈十四〉
  
   城析口中的陟,是一个像猫一样的女子,她妩媚,妖娆,多变,而且贪恋温暖。乔卓生命里的陟,坚韧,笃定,淡然,充满安全感。但陟也许是条跳跃的,不安定的。我在城析的身边,盯着她夹着香烟的手指,她偶尔会把烟灰弹进花瓶里,偶尔忘记了,烟灰结得太长,就掉落在地板上。城析的嘴唇很薄,因为身体已基本恢复了健康,因此泛着自然的粉红色。说话时上下翻动,专注而投入的样子。
  
   陟的童年是不幸的,她的生父在她两岁的时候被火车轧死了,三个月后母亲带着她改嫁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英俊但极度抑郁,终日压抑自己,额头有深深的皱纹。陟的母亲是个干净而美丽的女人,讲话细柔。一年后,母亲与男人生下了陟的妹妹,她叫乔卓。
  
   城析沉浸在她的讲述中,不时地端起酒来啜饮一口,那些液体滚进她身体的时候,在喉咙做了停顿,使她看上去更寂寞。
  
   我从未见过乔卓,直到陟离去。乔卓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我便体会到陟说的,她的继父虐待她的母亲时的情景。陟喜欢母亲给她带来的小妹妹,她们有着一样的眼睛,楚楚动人的样子。乔卓比陟小四岁,可是却像陟的同龄人。她们都遗传了她们母亲的秉性,都是坚定的女子。九岁的时候,继父开始虐待母亲,一年过去了,母亲终于精神失常而自杀。次年四月,继父走失。陟和乔卓别送往乔卓的姑母家生活。那是个放荡的女人,她靠出卖身体赚取三个人的生活费,终于死于性病。陟说,乔卓的姑母用来剖腹的剪刀一直埋在她们居住的后院里,那里后来长出一株植物,形状怪异。
  
   为了养活自己和乔卓,陟不得不开始打工,没有一点生活经验的陟找不到一分象样的工作。有天她蹲在公共汽车站的时候,她遇见了安然,一个干净明朗的男人,穿着白色棉布T恤,破旧的牛仔裤。后来陟跟着他去了美院,他说服陟在美院做人体模特。陟的第一堂课,她的眼泪掉在地板上。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我每次想到陟干净的象牙白身体赤裸地展示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心里总像一把锉刀扎进去又拔了出来。鲜血汩汩地流淌了一地。
  
   你能体会么?林南?
  
   她看着我,双眼泛着粉红的血丝,肿胀的眼球似乎要掉出来了。
  
   我点头。
  
   生活不再拮据,陟给了乔卓更好的生活,可是她说乔卓不快乐。乔卓考上大学的时候,陟决定和乔卓一起去乔卓读书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陟向安然告别,那个在美院学习油画的男人,安然并不放手,他强奸了她。
  
   城析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我的心猛然纠结,看来陟并未告诉乔卓她的这一经历,因此乔卓的陟一直是干净的,是她的陟。可怜的陟,她独自承受着破败的贞洁和尊严,并努力保持着乔卓心里自己干净完满的形象。
  
   后来,陟遇到了我。
  
   有两个人说过我不是一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一个是陟,另一个是你。我和你们两个人共同生活过,也许因为过于相爱,彼此间不愿伤害,因此选择离开。我不知道当初选择出行的原因是什么,在旅途上我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离开究竟是伤害或是一种对伤痛的平抚?我去了武汉,看了樱花,而后去了云南,贵州,在越南的时候我遇见了花,一个越南女子。她黝黑的肌肤映着笑容,让我想到了初识陟的晚上,我们在街边的路灯下亲吻拥抱的场景,我忍不住地泪如雨下。于是我想也许我应该回来,陟她需要我。其实我对我们的爱很自私,我带着它们离开,毫不顾及陟心里想什么。或者陟一直都不快乐,两个过于详细的人只会给对方带来无奈的叹息。
  
   然后我回来了,可是陟。。。。。。
  
   林南,我无法不思念陟。我是她的,我现在才明白,是我更需要陟。
  
   城析一直不停地叙述,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嘶哑,酒让她看上去眼神朦胧。她的脸上泛着红晕,鼻翼两侧渗出细密的汗液,她身上散发着醇厚的酒气,浓香地。
  
   她蹭到了我身边,用额头蹭着我的肩膀和胸口。
  
   我醉了,陟,林南,抱抱我。
  
   我伸出手圈着城析,她一边呢喃着我听不明白的话,一边流着眼泪,渐渐沉睡。我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瘦弱的城析,她轻微的呼吸在我手臂上拂过,像婴儿一样地美好。可是她是有伤疤的,她手臂上划破的伤口很明显地凸起,丑陋,狰狞。我抚摩着那些伤口,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拥抱着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乔卓
  
   〈十五〉
  
   陟离开了很久,她离开前刚刚买的绣花鞋摆在我的枕边,我的陟她离开的毫无声息,甚至没有眼泪,可是我觉得她却永远地守着我。只要我想念她,她便可以出现。有时梦中醒来,我会下意识地去窗口找陟,我一直觉得她回站在那里抽烟,一口又一口猛烈地,穿着城析的那套棉布睡衣。现在那套睡衣在我身上,我穿着它就像陟的肌肤贴着我,可以嗅得到她丝丝缕缕的香气。
  
   城析回来后找到我,她听到陟离开的消息惊愕不已,肩上藏蓝色的登山包破旧不堪,我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她右侧的脸颊顿时红肿。她眼中没有眼泪,没有愤怒,转身离开了。她低着头驼着背,沮丧和悲痛写满了她的背影,空气里权势悲伤的味道。我看着手掌一片的红,心里像碎掉了一样,贴着墙壁下滑,最后落在地上,忍不住地放声大哭,城析是陟的爱,陟的心在疼,在流泪,我都触摸的到。
  
   陟,你能原谅我么?
  
   陟,如果你还在,我宁愿把你让给她。
  
   陟,我很爱你。
  
  〈十六〉
  
   林南找到我的时候一脸的恳请和希望。他的样子让我想到安然,那个当年伸手想摸我头发的男人。
  
   你可以原谅城析的对么?
  
   他坐在我对面,两腿并拢,双手紧扣,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支撑着上身。目光里写满了殷切的渴求。可是我并不回答他。
  
   我知道你能原谅城析,因为你们一样,爱着陟,深痛而且剧烈,不可磨灭。我知道你和陟有过许多,陟是你无法忘记和告别的,可是陟于城析,是一样的,也许因为太过相爱,因此才会选择离开。
  
   。。。。。。
  
   林南吞咽口水,他内心深处也有许多不能压抑的东西,不能克制,也无法爆发。他手指很长,双手手指相互缠绕,很显然地,他紧张。他是个认真而又温暖的男人,可惜他出现得太晚。如果陟,城析,林南和我,我们四个人中任何一个在对的时间出现,都会是完满的,但上帝并不这样安排。
  
   乔卓,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绿的泛黑,像一潭不知尽头的深水,足以证明他的心和灵魂也深远地遥不可及。
  
   城析已经惩罚了她自己,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未爱过陟,她心里的裂痕并不比你浅。我说的这些,你一定都懂,如果你可以,我希望在我家里再次见到你。
  
   他说着用手指推了一张便签纸到我面前。他的指甲很饱满,泛着光泽。我斜眼看了那张便签纸。而后又看着他的眼睛。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伸手指了一下那扇大窗,
  
   我家也有这样一扇窗,城析经常光着脚站在窗边眺望,她总会抽很多烟。
  
   他说完这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出大门。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扇大窗。我说,
  
   陟,这是你的意愿么?还是你的安排?
  
   我学着陟的样子,手指里夹着烟,在窗前,光脚踩在地板上,地板的冰凉渗进我的身体里,我点燃了香烟,烟丝在火苗的跳跃下燃烧起来,我眼睛周围泛起了一阵阵的氤氲,我一边流泪,一边抽完了那支香烟。它们在我身体里埋下了陟的种子和爱,在我的心里刻上了陟的眼神和微笑。
  
   我回想起自己来月经初潮的那个晚上,18岁的陟脱掉了她的衣服,让我看着他泛着光芒的身体,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陟是一样的,我们是统一的,现在陟已经住进了我的身体里,贴着我的灵魂对我说,
  
   Joe,我是你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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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回复人: 锦瑟华年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04 21:05

    非常新颖的构思,动人的文字。只是有好多错别字,已经改过了。如果你自己阅读的时候发现还未改动过的失误,请再做一下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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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朵拉未眠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04 23:37

    你的文章让我感觉到了安妮宝贝的气息,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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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林间松涛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06 13:19

    抄的.我鄙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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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北谷 我也鄙视抄袭的人 回复时间: 2005.02.07 20:21

    可是如果你认为我是抄袭的,那我无话可说。
  因为故事是我自己的。除非你找到比我更前发表过的文章。
  我就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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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鸥海仑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07 21:35

    真的觉得你长大了很多~~~不知道为你开心还是……做一个心思纤敏的才情女人可不是件快乐的事~~~呵呵。
  很骄傲,为你。
  但是……希望你能不要“重蹈覆辙”。你扮演的是哪个?还是她们都是你幻化的了现实?
  前些天晶来看我,说你变了很多~~~蜕变的进行中,对吗?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我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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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鸥海仑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07 21:41

    真的觉得你长大了很多~~~不知道为你开心还是……做一个心思纤敏的才情女人可不是件快乐的事~~~呵呵。
  很骄傲,为你。
  但是……希望你能不要“重蹈覆辙”。你扮演的是哪个?还是她们都是你幻化的了现实?
  前些天晶来看我,说你变了很多~~~蜕变的进行中,对吗?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我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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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玉米太郎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10 22:04

    城析 是什么意思,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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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竹辉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14 23:17

    文字精美,很有气质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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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爱到荼靡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16 12:25

    还是喜欢 并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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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优伶草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02.19 18:37

    好美的文章,我不敢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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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恩典够用 Re:爱情,无疾而终 回复时间: 2005.11.04 02:59

    我不是个爱多想的人,我只是一惯听从内心的声音。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情从刚开始阅读的时候是高兴的,慢慢变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了。这一点我不该告诉你的,但是我还是说给你听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无法和你面对面的说话。
  我不知道我这是不是一种暂时的错觉,我们是不是只是有这么一些相同的地方,我不应该大惊小怪的,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想起一句话:“只要以相同绝望的姿势阅读,我们就能彼此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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