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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简单简单 收藏:0 回复:0 点击:4310 发表时间: 2005.03.22 15:28:28

他们(二)


  我有几项手艺在我的朋友圈里难驳万,其中之一是厨艺。朋友们搞家庭聚会,只要我在,其他人是不好意思掌勺的。所谓大音稀声大厨稀女,好厨子都是男的。这项手艺为我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之外,一个最直接的好出就是它为我提供了大量的蹭饭机会而且名正言顺。
  
  我厨艺的来源有二:一是我嘴馋,这是内因,是基础;再是我去过很多地方,这是外因,是条件。内因使我厨艺的进步获得了无穷的动力,外因给了我这种进步以巨大的空间。
  
  您大概已经看出来了,我罗嗦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我是个优秀的厨子。聪明人会接着猜出,我下面写的人是个厨师。
   猜对了,不是一个,是俩--老高和老达
  
  
  
  
   三 老高和老达
  
   93年年底,我替一家公司打工,是驻外的工作,去的是内蒙古一个叫乌海的煤城。我在海渤湾火车站附近的旅馆租了个房间,前两天我主要的精力都用来做一件事——找饭馆。我必须尽快在住处附近找一个物美价廉的小饭馆,我以食为天。就这样,我认识了来乌海后的第一个人:老高。
  
   老高是内蒙古伊克昭盟人,四十来岁,来乌海很多年了。他开的那家生意红火的小饭馆有一道招牌菜:拼三鲜,就是把牛排羊排和鸡肉按固定比例小火炖在一口大锅里。老高饭馆的顾客以附近居民和外地民工为主。
  
   那天我在老高的饭馆一个人喝白酒,一瓶酒喝了三分之一,我对老高说剩下的这点酒就放存你这儿吧,我就住**旅馆,明天我还来。老高低头边翻看一本小人书边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一进门老高就端上来了一个大海碗,碗里用热水泡着我那多半瓶酒:“我就知道你快来了,给你泡上了。经常喝酒的人不应该喝冷酒,冷酒伤肺。”我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经常喝酒?”
  
  “听你喝酒的动静就知道了——滋溜一声。倒霉的吧?”
  
  我不知所以:倒霉的?没听说喝冷酒会倒霉啊?老高满足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倒霉的。现在车皮不好弄了吧?”
  
  我明白了,他拿我当煤贩子了——倒煤的。
  
   从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能喝上不伤肺的热酒。店里人不多的时候老高也会坐过来陪我一起喝点。一天我看见老高一个人在喝酒,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见我进来他招呼我和他一起喝点,我因为头一天喝多了所以只要了碗面。一会他媳妇从厨房里端出了一个大盘子,里面汤汤水水地漂着六个荷包蛋,颜色非常漂亮。“糖醋油煎荷包蛋,”老高笑着说:“下酒最好了。”我从来没见过有拿荷包蛋下酒的,“糖醋油煎荷包蛋”更是听都没听过,就过去从盘子里捞了一个。味道真是不错。
  
   元旦前那天晚上,我因为点事耽误了,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吃饭。老高一看见我立刻就站起来往厨房走:“你等会。”厨房里滋滋拉拉响了一会之后,老包端出了一个大汤盆,“一人六个,”老高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
  
  我喝酒的时候很少吃东西,多年的毛病了。那天我俩每人吃了六个“糖醋油煎荷包蛋”外加一大碗“拼三鲜”,酒倒没喝多少。那个元旦的晚上我话很多,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老高于我来讲只是个安全的路人。我和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有些是和朋友都不曾说过的。
  
  离开乌海前我去和老高打了个招呼,老高教了我如何做“糖醋油煎荷包蛋”。
  
  有一件事我始终没告诉他——我不是倒煤的。
  
   六年以后,我已经有了孩子。我在牙克石市做生意。一个秋天的晚上的后半夜,我孩子的干爹把电话打到牙克石市我住的旅馆。我揉着眼睛问他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他说睡不着想喝酒,馋了我做的“糖醋油煎荷包蛋”。
   就这样,一个男人在深夜通过长途电话耐心细致地教着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另一个男人如何做“糖醋油煎荷包蛋”。
  
  
  
  下面讲我认识的另一个厨师:老达。
  
   96年我在宁波待了半年,一直住江北区的一家小旅店里。老达的拉面馆距我的旅店一百米开外。
  
   我喜欢吃面食,尤其喜欢兰州拉面。幸运的是在我到过的中国城市中,还没遇见哪座城市没有兰州拉面。在宁波期间我有晨跑的习惯,跑步的时候经常会遇见老达的媳妇,在她自行车的车筐里总能看见牛棒骨和牛肝。后来听老达说这些是加工面汤用的,要把骨头砸折放在大锅里和牛肉牛肝一起用小火慢慢熬。
  
  内行人都知道,无论是北方的兰州拉面西安扯面,还是南方的桂林米粉云南米线,只要是汤面,味道好坏完全取决于汤。面只是躯体,汤才是灵魂。
  
  老达的拉面是我吃过的最好的。
  
   一天,我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在吃完拉面后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没付钱。老达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好奇,笑着说:“这个老太太是要饭的。”我说:“你是好人啊。她经常来?”老达说:“不经常,她一般是在海曙区和江东区,很少来江北。要是天天来可受不了。”我说:“要是天天来就得收钱了吧?”老达没回答,只是笑:“那可受不了。”
  
   那次聊天后,我们就算认识了。知道了他姓“达”,甘肃张掖人。张掖这个地方我知道,是一座古“丝绸之路”上的历史名城。自古有“金张掖、银武威”之说。“掖”是“胳肢窝”的意思,事实上就是“腋”。这个地名和霍去病有关。霍去病西征胜利后“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我滔滔不绝地卖弄完之后,他很佩服我。
  
  我夸他的面好吃。他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地说:“你在兰州以外的地方很难吃到这样的拉面,我的面汤好,牛肉,牛棒骨,牛肝,草果,桂子... ...实实在在。你知道兰州的“马家大爷牛肉面”吗?我的面汤不次于他的。”
  
  老达当时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漂亮,我也很佩服他。
  
   从老达那知道,拉面的粗细和形状分好多种。最粗的叫“大宽”,最细的叫“毛细”,还有什么“韭叶”、“荞麦棱子”、“二柱子”、“二细”等等,俨然是个专家。
  
   有一次老达问我最爱吃什么,我说爱吃海鲜。老达认真地说:“我就最爱吃拉面,一直吃不够。”当时店里还有几个顾客,很显然他这话有做广告的意思。可后来我注意到,每次他吃饭吃的都是拉面,从没例外。我相信了,老达真的最爱吃拉面。
  
   老达的拉面馆每天开到后半夜,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溜达到他那坐一会,没顾客的时候老达偶尔会扒拉个菜和我喝两瓶啤酒。老达很健谈,喜欢和我讲他自己的事。有一天他说达式常是他的亲戚(好象是表哥什么的)。他笑着强调:“是真的。你不相信?”又接着说:“我爷爷是军区的司令员。”我笑着说相信。
  
  其实我真的相信,可能是因为他眉眼间的确有达式常的影子,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拉面汤太地道了。后来他和我谈起在北京开店的时候,陈熙同去他的店里吃过面,吃完还和他握了手,“挺和气的,满脸疙瘩。”
  
  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觉得一个把拉面做得这么认真的人,一个最喜欢吃自己做的拉面的人,是不会拿达式常和陈熙同吹牛的。
  
   老达有一点非常好: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了不睡觉,也没问过我是干什么的。事实上他除了我的姓氏没问过任何问题,我很喜欢这个没有问题的话匣子,老达,也很怀念老达的拉面。
  
  
  
  
  
   四 老六
  
  
   这个“老六”在前文《包哥》里提到过,我和他认识十多年了。老六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认识的汉字很有限,据我粗略统计即使加上错别字也不会超过五百个。
  
   老六的母亲生了六男一女,老六是最小的男孩。他的档案里显示文化程度是“初中毕业”,事实上他也的确念完了初中——虽然这十几年教育不足以让他能读书看报。
   老六比前文提到是包哥和小赖子还是要有文化,这是公认的。
  
   呼和浩特的西北角有一片叫“新冈”的地方。前几年人们如果打车去那里的话,很有可能会遭遇拒载,因为有经验的司机都知道去新冈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收不到车钱还在其次,关键是在新冈的大街上,从十四岁到四十岁的男人都有随时可能从身上掏出菜刀匕首之类的家伙。最近几年情况好了些,但那里仍然聚集着全市一多半的吸毒人员。有个内情,即使是土生土长的呼和浩特人也不是都了解:建国初期成立了一个“新生钢铁厂”——呼和浩特的“两劳释放人员”悉数云集于此并繁衍生息。如今“新生钢铁厂”早就没了,“新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改称了“新冈”,可“新钢”的血脉却一直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新冈子弟都在“十三中”上学,老六就毕业于文革期间的“十三中”,虽然老六不是新冈子弟。
  
   老六的父亲在呼和浩特**局工作了一辈子,五个儿子(早夭了一个)和一个女儿后来也陆续进了这个局。老六几乎从不上班,只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穿戴整齐去一趟财务,单位发福利甚至涨工资的时候也落不下他的。你别误会,老六不是衙内,他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
  
  95年以后,老六慢慢有了钱。之前的十来年他一直开了个卖烟酒百货的铺子。老六的铺子位置很好,夏天还兼营水果与雪糕批发,生意一直红红火火。所以那些年老六周围所有人的日子也都是红红火火的。后来老六要结婚了,可连结婚钱都拿不出来。一次老六酒后和一个朋友说:“做了十来年的买卖,还白拿了十来年的工资,最后是他妈这么个结果。”据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了。他那个在铁路客运段跑车的女朋友大怒,从那以后跑车回来就一头扎在铺子里寸步不离,对老六的狐朋狗友们板起了老板娘的严肃面孔。朋友们红火的日子就此宣告结束。半年多后,结婚的钱就攒出来了。
  
  老六那十几年的仗义疏财终于在后来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这是后话了。
  
   92年的一个下午,三个醉鬼来到了老六的铺子。其中一个走上前来问:“这葡萄尝尝行吗?”老六点点头。这人开始一颗颗地摘那串挂在屋檐下的葡萄,另两个勾肩搭背地站在身后笑。眼看一串葡萄快尝完了,一直不动声色的老六终于开口了,语气十分和善:“尝得怎么样了?好的话你多少买点,不好的话就别尝了,小本生意。”
  
  “买!当然买!称一斤!”,老六拿秤盘的时候,那人晃晃悠悠地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沓一角面值的纸币。
  
  啪,扔到地上一张。老六看了看他,放下秤盘,弯腰捡了起来。
  
  啪,又一张。老六又捡起来。
  
  第三张扔下来的时候,老六又弯下了腰,不过这次拿起来的是地上的一张课桌桌面(天知道小时候从不上课的老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据他女朋友后来的描述,桌面从地上到空中再到那人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随着一声清脆的爆响,那人应声倒地,四周是一地散落的碎木板。另外两个人二话不说架起伤员扬长而去。
  
  第二天,那俩“新冈”的小混混提了礼品来到了老六的铺子:“六哥,我们不知道是你,原谅我们岁数小不懂事。”
  
   老六的女朋友后来说,起先遇见这样的事的时候会吓得好多天心神不宁,后来经历的多了,慢慢就习惯了。
  
   老六铺子的隔壁是一个少言寡语的老实男人,和老六从小就认识。一个夏天的晚上老六喝多了躺在铺子里,隔壁的老朋友悄悄进来从钱箱里拿了几张。老六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打着鼾。那以后和隔壁也一直相处得很好。老六说:“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三四百块钱,算了。”
  
   90年代以后,老六的朋友中有几个慢慢发了财。老六还老样子,一直很满足。他的朋友中有个叫S的,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老六,你看看外面的人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守着那个铺子。你选个项目去干,我给你解决启动资金。”老六说:“我现在挺好,不用。”S当时已经是全市闻名的大老板了,老六曾经救过他的命。老六那时候私下和我说过:“我现在钱够花觉够睡,操那份心干什么。再说,别的我也不会干。”
  
   下面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
  
  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在一场斗殴中S中了枪血流不止又孤立无援。当时S身处的地方正是老六他们经常活动的区域,于是S急中生智敲开了一户人家说:“帮帮我,我是老六的二哥。”那人赶紧给老六打电话,说你三哥出事了,赶紧过来。老六纳闷:我三哥现在不在呼市啊,觉得这事有蹊跷。赶到后发现是S,赶忙把他送到了某医院。当时已经非常晚了,院方说血浆没了,要等。老六召集了一群人,站满了医院的走廊。指着负责的医生说:“我不管你去哪找,赶紧去找血浆。这个人今天要是死在这儿,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个医院。枪毙我我认了,你信不信?”
  
  后来血浆找来了,S捡了条命。
  
   95年的一天,在S的车里,S又对老六说,你去干点什么吧,别这样混日子了。老六还是那三个字:我不用。S干瞪眼。当时L也在车里,L是老六和S共同的朋友,是他们那个圈子里最英俊、口才最好的。
  
  L第二天去了S的公司,对S说:我现在有个门路,能不能借我笔钱。S当即答应了:可以,你说个数。有一个条件,这个生意必须带上老六,算你俩合伙。
  
  就这样,老六被生生地逼上了致富之路。
  
   四年前,我和文欣在呼和浩特一家小饭馆吃饭,文欣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大变:“L死了。上吊了。”
   L一直吸毒,包括老六和S在内的朋友们想尽了办法帮他戒,始终没成功。
  
   我女儿从小胆大,有活土匪之称。刚会说话的时候,一看见老六就往她妈怀里钻,嘴里不断重复:“怕,怕... ...”
  
   我和老六有过一次“并肩战斗”的经历,那次经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老六的战斗力,而是他的号召力。
  
  97年我在南通,老六和“大眼”以及“又干”去待了几天。“大眼”和“又干”都是呼和浩特赫赫有名的老炮级人物。几天后他俩去了山东泰安——俩人在那有生意。送走大眼他们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女朋友从店里打来的电话,说刘某某(一个同行老乡,生意上有竞争)要闹事。我和老六以及另一个人赶紧奔了过去。
  
  一进店门,那位同行就薅住了老六的脖领子往外拽——老六走在最前面。老六垂着双手跟他们出了店门。那场混战以对方一个人的脑袋被打开了花而迅速收场。我女朋友功不可没——期间她源源不断地从店里往外递了好几把凳子。
  
  战斗结束后我们回到了住处,一进门就接到了刘某某的电话:“你记住,这事没完。”然后接到了一个南通当地朋友的忠告:“你们要小心,刘的大舅子据说是呼和浩特某某,是“黑社会”的,听说正准备带人飞来南通呢。”那位好心的朋友大概不知道——中国是法制社会,哪来的黑社会。老六闻听后先给泰安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大眼的手下,说大眼和又干出去了。老六当即在电话里说:“回来后你告诉他们,说老六在南通被打得快死了。”然后又给盐城打了个电话。最后又和呼和浩特的S联络了一下,放下电话后老六说:“S说了,最好别闹事,要闹就往大了闹,必要的话他来收场。”
  
  当天下午我女朋友一进屋门吓了一跳:满满坐了一屋的彪形大汉。赶忙把我叫到厨房问:“中午刚打完架,这么快哪来的这么多人?”
  
  两拨人在接到老六的电话之后,立即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在第一时间分别从泰安和盐城打车赶到了南通。
  
  后来的事就不讲了,总之那个“黑社会”最终也没露面。
  
  从那以后,我女朋友(后来终于下嫁给我了)一直对老六非常佩服。
  
   老六在二十岁以前就“进去”过。有一次在沈阳老六讲起了他小时候在“里面”的经历,居然也是一副“蓦然回首唏嘘不已”的样子。我暗自感慨:老六比以前会说话了,甚至不时也会流露出“有钱人”的派头。
  
  有一次他的一个老朋友把电话打到沈阳,有件事想让他出面说个情。老六在电话里客气地表示了歉意,说没办法。放下电话后,他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凭*帮你啊。”
  
   是啊,连老六都与时俱进了,在时间的洗刷下,很多东西是注定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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