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小曲
　　
　　 一位面色恬静、身材美好的女孩全身赤裸着站在大地上，她的肩头扛着一个倾倒着的陶罐，一泓清泉自陶罐哗哗流出。她的浑身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活力，一种宁静的幸福仿佛满溢在她的四周。这是安格尔的名画《泉》的意境。这赤身裸体的女孩简直就是大地母亲的化身，也是青春和美的化身。
　　 人体是美好的。人体艺术同样是美好的。人体艺术可以追溯到远在距今三万年前的旧时器时代，如被称为“维仑多夫的维纳斯的女裸体石雕。在人类文明的黎明时期，古希腊人以卓越的艺术才能创造了人体艺术的第一个辉煌。雕刻艺术风行的古罗马时代，一个城市的人像雕刻竟多达七万多件。长夜漫漫的中世纪，人体艺术遭到压制一度萎缩，但随着文艺复兴的曙光，它终又得以复苏。古希腊、罗马的体艺术成为欧洲艺术的发展源头，世代相传，绵延不绝。
　　 在中国，自上世纪初刘海栗等人提倡描绘人体以来，时间的车轮又滚过了一个世纪。其间虽有文化背景、风俗习惯、民族审美的差异等让人难以接受，以及封建势力的专横强大，假道学的干扰等因素，但对于人体艺术的研究、对人体本身的审美活动以及对人体的描绘在美术教育中的作用，这种探索始终没有停止。
　　 艺术是美好的，人体艺术也是美好的，艺术在人类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是难以估量的。在这漫长的艺术活动实践中，一定有许多模特参与其间，共同创造着艺术的历史，美的历史。但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他们也感受着生之艰辛、爱之美好，感受着人世间的各种酸甜苦辣。他们在艺术家的眼形成一个美的世界艺术品。但他们眼中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记者近日带着一种好奇心与一位模特进行交谈，当我与她面对面坐在桌旁的时候，那层神秘的面纱被轻轻揭去，只剩下一个为生活苦苦奋争着的人的形象。这个形象非常普通，她就生活在你我身边，是这个城市里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许你从她的话语里听到了刺耳的东西，也许她的身世会刺痛你善良的神经，但她就那样生存着，她之所以成为那样也是适应社会的结果。是生活改变了一个人，她就那样生存着，像许多人一样。从她的身上，你会读到转型时期中国西部城市里一个人的转变及其生存状况。
　　 她也不代表古往今来的人体模特，她只代表她自己。虽然从她身上会读到一些模特们所曾共有的东西。
　　
　　
　　
　　 我是在兰州汽车东站的一个肮脏的街道上遇到安静的，冬日的城市烟雾弥漫，寒气逼人，在熙熙熙攘攘的人湖中，一个身材纤弱，身穿雪青色棉衣的女孩将手机举到耳畔，我的手机同时响起。我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微笑着大步向她走去。当我步入她的视野，微笑也绽开在她的有些苍白的脸上。
　　 她带我去她租住的屋子。屋子是两室一厅。当我进去的时候，与她同住的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孩正在厨房里做饭。两人各住一间，客厅公用。她的屋子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床上和柜子上摆了一些洋娃娃、小狗、小猴之类的玩具。她说除了行李之外，家具都是房东的。
　　 讲起目前的生活及过去的往事，她似乎是一种很漠然的态度，完全没有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似乎生活本是如此，虽然她现在晚上还要工作到凌晨两三点，还要住在店里。
　　 裸体示众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你说我对这个行业有什么看法。我主要觉得人体模特的待遇太低，像时装模特、香车模特与人体模特的差别太大了。我这是纯粹的艺术。我付出的东西太多，但他们一天的收入比我高得多，而且没我累。我得一个姿式一直保持着，不能动。另一方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身体是神秘的，除了自己的心上人，一般都不会给别人看，包括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看。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裸体示众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这一点要比时装模特要难得多；还有，一个动作要保持一个小时，而且一天要上七八个小时的课。时装模特就是个子高，长得漂亮，但从女人的角度讲，我付出的比较多，但她们的报酬是我的好几倍呢。
　　 人体模特，它没有一个稳定性，在咱们大西北上没有真正形成一个职业，它没有最低生活保证金、生活费，也不管吃管住。它就是一个临时工。听教授们说国外有职业人体模特，而且做人体模特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它表明一个人的身材好，她的男朋友也不会因此大惊小怪，更不会跟她“吹灯拔蜡”，断绝关系，只会为她感到高兴。一个画家把你挑上做人体模特，就好像成了影视明星一样，说明你体形好，肤色好，气质好，是一种给人炫耀的资本。但在咱们国内做人体模特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是一种偷偷模模的事情，刘海栗的第一个女模特就因为忍受不了流言蛮语自杀了。八十年代初人体绘画刚刚复苏的时候，人们还把它当成色情的产物，一些模特被丈夫发现之后被逼离婚，还有些模特因此而发了疯。现在的情形虽然好了一点，人们对待人体绘画，人体摄影的态度都变化了许多。毕竟社会进步了。但世俗社会对这件事仍有负面的看法。平时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吱吱唔唔说不出来。虽然我在大学校园里进进出出，但人家一看我就不是学生，也不像个老师，我宁可说自己是个打杂的我都不敢说自己是人体模特。如果我说出来，虽然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变得像坐台小姐或包二奶的那些，好像连那些人都不如。像人家当了坐台小姐，被人包了二奶，吃的穿的比我们体面，好像受尊重还多一点。这是为啥？原因就是收入。如果人体模特像影视明星那么高，做人体模特的也许会多一些。我们就是临时工，人家需要的时候就把你要上，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自谋出路。
　　 我主要在咱们兰州市的一些高校里做人体模特。主要是给学生们上课，以前平均一个星期20节课。冬天也不冷，人累了就不知道冷的了，再说还有电暖气，有时候也许只烤了个背，但人一用劲，仍然淌汗着呢，很累。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把我围在中间，有的在画脸，有的在画腿，也有人在画别的地方。我就像一个石膏一样，定定地不能动，画画的人画一会都知道累，我就更累了。
　　 下岗女工，为了生活去当人模
　　 说起我走上这条路，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93年4月我下岗了，因为厂子停产。下岗以后，一方面是为了打工挣钱，另一方面也是对我不幸婚姻的逃避——我来到了兰州市。我家在外地，离兰州数十公里。我是当地一个国有企业的职工。
　　 我刚到兰州的时候，在酒店当服务员，一年多后，酒店倒闭，连我的押金500元，工资300多元都没给我。后来我就到一个二手机店里打工。
　　 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一个男的向我打招呼。这个男的是民院教授的一个朋友。当时我刚从兰海游泳馆出来，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的脚被被磨了个泡。我的头发特别长，很引人注目。民院的教授委托这个人找一个模特，因为民院当时没有人体模特，人体课很长时间没有开了。他说看我气质不错，尤其看上了我的一头长发，他问我愿不愿意去民院做人体模特。
　　 我从小就学过绘画，我知道这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两码事，毕竟这是一个大学的课堂，我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因为小时候家里比较穷，父亲在我们刚上高二的时候就让我招了工，因为当时招工非常难，而他的单位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就是我下岗的那个厂。我还为此非常怨恨父亲。我一直对大学的课堂有一种梦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坐在里面。这一下，机会竟然从天而降。另外，在此之前，朋友请我看了一场电影《泰坦尼克号》，当看到杰克为露丝画裸体画时，我非常羡慕，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被人描绘的对象。还有，平时在澡堂里洗澡的时候，人们都说我肤色挺好。国外有人拍人体写真集，我想我没这个勇气去拍，但把我画下来，我还觉得挺好的。这些想法就是在一瞬间产生的。我没有机会上大学，这次能去大学上课，这在精神上对我也是一种满足。虽然收入不高，但我也算做了贡献。
　　 但干上这一行后，寒暑假学生一放假，学校不管吃住，也没有收入，为了生活还要去打工。当开学后老师叫的时候，为了干这个就又把新找的工作丢掉了。就因为教授们说：找一个人体模特很难，尤其是女模特就更不容易。我就一直干着。我看那些学美术的学生，也不想耽误人家。学生们的眼光都很纯洁，没有丝毫的邪恶，他们对我都非常客气。
　　 干上这个工作后，对朋友都难以启齿，总是遮遮掩掩的，从不敢告诉别人，除非关系特别好。我的一位朋友知道后说我傻得很，工作那么累，才挣那么一点钱。一节课就十几块钱，跟商场站柜台的差不多。
　　 当时如果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我想我是不会干的。因为这个职业不受尊重。人饿到一定程度都会去要饭。因为我的工作很不稳定，经常换，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我在这一行竟干了四年多。
　　 面对婚姻，我宁愿要一个情人
　　 我这个人如果自主能力特别强，不为生活发愁的话，我宁可要一个情人。我不像一般的女人，因为婚姻把我的心伤透了，我不渴望爱情，我觉得爱情对我是一种奢侈品，是我不敢想的东西。我不希望自己像别的女人一样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产生这些观点就因为我失败的婚姻，还有一次失败的恋情。
　　 以前我的家庭条件差，父母都在特困企业，我是家里最大的，特困企业轻易不招工。我上高二那年招了一次工，那是1988年，我刚17岁，我爸就硬让我招工了。我爸也想着这个机会难得，因为他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招工以后，企业又不行，就想跨到别的单位去。这样就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他是别的单位的，他答应结婚之后给我调工作。但事实上他没有这个能力。结了婚以后，本来就看不上他这个人，再加上他没有能力调工作，就越不喜欢他了。加上我家在镇上，离他的单位很远，我住在娘家，两个人两地分居，感情就更差了。
　　 在他之前，我还认识一个兰州市里面的，两个人也没谈成，耗了四年，调不到一块儿。那时候的人把工作看得很重，把户口也看得很重，不像现在。当然这也是时代使然吧。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爱情，哪个男人也不可能为了我去疯狂。我一下清醒了——人还是要现实一点，我把婚姻看成了跳板，但这个“跳板”很无能，他又不会关心体贴人，而且自己不久也下岗了。下岗以后也没有男人的责任感。我和他没有丝毫的感情，就连夫妻生活都是结婚一年以后才开始的，我没有给他生孩子。怀孕过，但被我偷偷做了。
　　 我到兰州之后才和前夫离婚。98年我认识了伤我最深的人——晓飞。他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有钱了就吃呀、喝呀，没钱了也不花我的。我长这么大，从他身上头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滋味。我们谈了十个月就分手了，他比我大一岁，总能做出一些让我高兴的事，不过他压根就没想着娶我，我跟着他就没有一种安全感。他也不嫌我做人体模特，他知道在大学里不可能有乱七八糟的事。每次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他都把我送到校门口，下课了就在校门口等着我。我跟他在一起非常幸福。和他分手后我对爱情产生了深深的失望。
　　 现在，在我的生命中也许会走进一些男人，但我不再对婚姻抱有幻想。假如在国外，我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是有夫之妇，我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但如果为了婚姻，我不喜欢。我宁愿有一个情人，而不是一个丈夫。
　　 你说我干这一行对未来的婚姻有什么影响。我的观点是，将来如果遇到一个人，如果他因为这个不能接受，就算了。因为我把感情看得太淡了。男人要真正把你看上，会连你的缺点都接纳，况且，我又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说个最难听的话，哪个女孩要当了坐台小姐，她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没那么严重吧。况且我还没到这个地步。
　　 生活的磨砺，让我看重金钱
　　 我打心眼里对有文化的人挺看重的，我不希望别人用同情的眼光来看我。现在这个社会挣钱的门路很多，让别人看你可怜兮兮的有什么好处。我不希望别人那么看我，可怜兮兮只能说明你很无能。我依然希望靠自己的能力来生存。
　　 有人说要把我包下来，说要给我租一套一个月500元的两室一厅，让我不要干美容美发了，说美容美发在社会上影响不好。我说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没有人格！
　　 现在在学校不上课的时候我就去学美容美发，美容已经学会了，现在正在学美发。我还会保健按摩，皮肤护理。最近学校没课，我每天就去发廊学理发。本来也想学个电脑什么的，但我的学历太低，经济上也承受不起，学了电脑也是个操作员，还是给别人打工。最后我就想还是在美容美发发展一下，学会以后，自己还能开个店。
　　 在发廊上班，有一点不好处是，全国的美容美发行业名声不好，被温州洗头坊给搅乱了。温州洗头坊连理发用的推子都没有，也没有理发工具。我们正规理发店理发的工具都有。但人们以为理发店就是搞色情的地方。客人想着我们跟坐台小姐一样，甚至坐台小姐还比我们贵一些。有些客人确实差劲，对人动手动脚的，还隔着衣服就在胸上摸。这跟以前当人体模特时大不一样，画画的那些人都受过高等教育，画画的时候都是三人以上，很少发生骚扰之类的事情。似乎只发生过一两次这种情况，但不是在工作的时候。
　　 当我提出要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的时候，她极力反对。她说：现在美容美发行业的人都很势利，你如果坐在那儿不消费，老板马上就来火了。你想营业场所一个月光房费就2000多元，还要交水电费，不消费，人家能高兴吗。说个良心话，你做一个商人，你就要唯利是图。而且美容美发行业的人总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社会现在也把我逼成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了，如果你一尘不染，你只能被这个社会淘汰，刚开始别人看你那么纯洁美好，过一阵别人变了你不变，别人都看你不顺眼。现在哪个顾客要来找我，给我葬送钱，我肯定对这个顾客好。我不是喜欢他，我是希望他给我掏更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