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树全老汉没有往鸡场那边赶，多绕了一个弯，多走了几步，怕被二媳妇看到了。她家里搞了这个养鸡场，家里的田地，还舍不得扔掉，青禾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想能种就种下了，也省得去买，除了交公粮，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补贴到鸡用饲料里。青禾忙这个抽不了身，国建那把式又不行，田地里青禾就指望公公给她打理了。树全也有好多怨言，青禾总是托人叫他去犁地，一开口他就来火了，吹鼻瞪眼的，“要去你自已去，我都六七十了”，弄得受托的人讪讪的。国建也埋怨过她，可就是扭不过她。
　　国林那七分地自己犁好了，等树全耘好了，下了课夫妻俩把花生种播了。树全赶着牛耘了几个来回，把边角的杂草弄得了，四周整了整，也就是半晌的工夫。牛撇在山上让它自个儿吃。
　　树全坐在地垄上，吸着烟，望着耘好了地，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他觉得给国林做点事怎么也不会喊累。国林也是他三个儿子中最疼爱的，高中毕业后，回到大队教书，平日做的事也少，田间的活儿费了树全好几年的时间教把手教会。可是树全还不省心，等国林做好了，怎么都会抽空遛达了下，捞一下边边角角的。国林不是实在没时间也不会请树全做事的。请了后，晚上一定会叫树全到家里吃晚饭，煮上面条夹着三个荷包蛋。一开始树全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做了就做了，吃顿饭总弄得像个外人似的。可每当吃着热腾腾的面条时，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一想，做儿子的也该孝顺自己了，他很得意自己还有个这么好的儿子。想到青禾国建，就憋着一肚子的气。
　　回到家，树全拌给牛了一盆米糠就去了鸡场。他打算着买几个鸡蛋，老伴也太不容易了，都六十四了，今天让她吃好一点。走到鸡场门口，拴在门口的两只狼狗就腾起爪子号叫起来了。他操起旁边一把铲子吓唬了一下，两只狗乖乖在闪到一边去了。
　　“青禾，拿几个鸡蛋给我！”树全叫道。
　　青禾从栅栏里探出头来，头发上沾满了饲料屑，脸上鼻上。她正在给鸡下饲料。看了看树全，没做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树全走进去，青禾端了出几个鸡蛋出来，“嗯”，头上还沾着饲料
　　这几个鸡蛋都是破了壳的，是鸡下蛋时滑下来时碰裂的，或是国建装箱时压裂的，虽然里面的蛋清蛋黄没有溢出来，青禾俩口一般不会吃的，他们最讨厌就是吃这鸡蛋了，直接把这些鸡蛋倒入饲料喂鸡了。
　　树全指了指，“拿几个好一点的。”
　　“没有，”青禾说。
　　“我出钱买，三角钱一个？”树全按集市上的价给了，其实附近几个市集的鸡蛋都是青禾的养鸡场供应的。
　　“不要钱的，你都拿出吧，”青禾把斗箕放在地上，转身进去了。鸡还在扑楞扑楞的叫着，要喂饲料，清扫鸡笼，用水冲洗。天气一天一天转暖，瘟疫多发季节，青禾不敢来一点马虎。隔个三五天就要打上一次药消毒。青禾忙着像套着缰绳的牛一样。
　　树全想，今天老太婆满六十四，怎么也要吃几个好一点的蛋。他走到青禾跟前，咬着把钱塞到青禾手里。“五角钱一个，买十个！”
　　青禾先是愣了一下，说“就是一块钱一个也没有，有也就是这些了，好的都让国建带走了！”
　　树全看不得这种脸色，转身就走了。那条狗狂叫起来，引起了鸡场一片噪动。夹着臭味传了过来。树全怔在那儿，血有点上涌，迷迷糊糊的，站立不定。狗在他眼前模糊起来，如同扑闪的蝴蝶。他的脸涨得血红血红的。青筋在脑颊后突起，老树根盘虬着。他两只拳头紧握着。此时的他最想一拳打过去，狗躺在地上，嗷嗷地叫着，口里流着涎，腿不停地蹬着。或者是青禾也像狗一样在躺着。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狗张着血盆大口，脚爪子不停的抓着地，地上一道道抓痕。树全猛地操起在上的铁斗箕朝狗砸过去，狗猝不及防，被砸到头上，痛苦地叫了几声。树全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时，青禾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走了出不，看见蛋壳蛋黄撒满一地。“这么大方，还给我的狗吃鸡蛋？”青禾在一旁冷笑。
　　狗嗅了嗅，退缩了两步。“你看看狗都不吃的。看到了吧？”
　　“用不着打我的狗吧，犯着了你？”
　　“打你的狗？哼哼……早晚得弄死。”低声咕哝了两句。
　　“喝，老人家，你也别这么大的火啊？”
　　“我看它不顺眼，它比我活得好，我不信它的命比我还硬。”
　　“你这是怪我刻薄了你喽？”
　　“刻薄？这么多鸡蛋，也够我吃一年的。”
　　 “给你的鸡蛋不要怪得了谁？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呕气。好蛋都让国建拿去买了。”青禾没理树全回到鸡场。
　　青禾的手头上有停不下的事，喂完食，清扫鸡笼，那边几十头猪被拖到屠宰场般嚎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