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第一次给我洗头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那时他站在转椅的旁边，和店里所有的店员一样热情地接待着顾客，只是他始终没有走动一步，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看着他陌生的面孔，我想这一定是个新来的学徒，因为那张白净的胖胖的圆脸上还满是孩子气的天真与稚气。
　　 每次面对理发店这面大镜子时，我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我不敢抬眼去看那镜子里的我自己，和同时映照出的所有人。总感觉有种东西在这镜子里会无法遁形，那是我久已深藏的自卑。也许是我从来都不愿意去审视自己吧，这一直成了我心理严重的障碍，我无法在透明的世界里去面对自己的缺陷和弱点，深深地自卑感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抓住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一部分，死死不肯松手。于是我闭上眼，让眼前一片漆黑。
　　 “大姐，我手重不重？”许久，一声轻轻地问话把我从黑暗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睁开疲惫的双眼，镜子里有一双满是泡沫的手在我的头发里忙碌，他的脸有些模糊，眼睛却是弯弯地笑着。
　　 “我叫小龙，是新来的，但我可不是学徒，大姐你认为呢？”他竟然调皮的说，并咧开了嘴巴。是的，他的手法娴熟且有技巧，按指的功夫不轻不重。我浅浅地笑笑算是对他的鼓励，在很多场合，我的浅笑比我的语言要多得多。
　　 二十分钟后，我提出要冲洗，我不太喜欢把时间都浪费在洗头上，所以每次洗头都省去了很多工序。小龙应了一声离开我背后的转椅背，去拿干毛巾。在站起身的那一刻，我冲着他的背影愣住了，在数秒钟失去了思想。
　　 这是怎样的一副身体啊，左腿比右腿整整短了2，3公分，并且可怕的弯曲着，几乎是蹒跚着行走的。可就是这样的身体，却有着多么乐观而向上的精神。小龙扬着毛巾，嘴里哼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我跟着他去冲洗房，听着他不停嘴的嬉笑，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否，每个人的外表都和内心有着完全相反的表现？但小龙似乎并没有强装，他的快乐是来自内心的。
　　 “你多大了？”水雾中我能感觉到他麻利的工作着，并飞快地回答我说：“再过几天就十六了。”
　　 “你才那么大一点啊？怎么不上学就跑出来做事了？”我惊讶的问。
　　 “家里困难啊，再说像我这样子，读出来书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我弟弟和妹妹多读一点，我挣钱供他们上学。”小龙的语气里开始有了大人才有的无奈，但声音依然透着自信与明快。
　　 “我家在安徽，家里很苦，我又不能下地干活，就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学了理发。大姐我洗得还行吧？”他继续说，并用干毛巾为我包好了头，做得快捷而利落。
　　 “嗯，不错啊，加油干！”在得到我的肯定后，那张孩子气十足的脸上有了些许的不好意思。我能想象得到这样的孩子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
　　
　　 再次面对镜子，我睁大了双眼。镜子依然明亮如常，而镜中的自己却渐渐地模糊远去。一些丑陋的东西终归是要显现出来，我为什么不勇敢地去面对呢？我知道自己健全着身体却残缺着一颗心，在企图寻找修补的图径时却忘却了自身的努力，这是多么可悲的错误啊。
　　
　　 离开的时候小龙笑着走了几步到门口，说了声“大姐慢走！”，我向他扬了扬手，长发被风吹得覆盖了我的眼，不知小龙有没有看见，我也近乎灿烂起来的笑容，飘在这个江南的四月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