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树全回到家，闷着气坐在凳子上，吧叽吧叽地抽着烟。黑着一张脸。
　　桂芝刚洗完衣服回来，“又在哪受气了？”树全仿佛没听见，把烟掐灭了，留了一截放入裤兜里。站了起来，“你身上还有钱吗，拿五块钱给我！”
　　“买烟呐？你身上不是还有钱吗？”
　　“不是，快拿钱出来！”
　　桂芝见丈夫气咻咻的，不敢多问，就给了他几块钱，“把桌子上的粥喝了吧！”树全正要走出门，可还是回头把那碗粥喝了。
　　每次桂芝煮好了粥都先盛一碗，放在桌上凉着。树全是一个心急的老头子。不喜欢墩在地上，一口气一口气吹凉，再细嚼慢咽，费神。冷米粥有点甜，不用菜，一碗粥一呼溜就喝完了。
　　桂芝跟树全四十多年了，对他的脾气是一清二楚。他喜欢的东西，不能去跟他争，得给他留着。粥还要留到中午，小孙女嘴馋，吵着要喝粥，树全兴致好就给，没有兴致管你是亲孙女，任她哭着闹着，害得梅云和桂芝在一旁难堪。
　　他的脾气认准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冲得人无以回言，得罪了不少人，都是早些年当村干部得来的。桂芝还要背着他给人赔礼道歉。因此桂芝养了个好脾气，和邻里都处得不错，对三个儿媳妇都得迁就，凡事都有会忍着，她也知道，三个媳妇都不是一般的媳妇。大媳妇在村上小学教书，知道的东西多，道理说得过她，一条一条的。二媳妇更是厉害货，办了鸡场，一年十几万，谁不让着她。三媳妇是没花钱的媳妇，淑琴总觉得他们家欠了她的，一句顶了过来，呕得树全桂芝俩没话说。
　　桂芝吃了饭要去给国林家晒油菜籽，油菜籽放在人家楼上，只要摊开来就是了，桂芝腿不太好了。关节火闹了好几年了。楼梯爬了几步就气喘气喘的，头就犯晕。她坐地上歇下来才好过来。这对她来说就是受罪。
　　把油菜籽晒好了，桂芝到国林家里扫扫地，该收拾的收拾，两口子都在学校，走得急，没空收拾。大媳妇兰敏是上海知青，从家里遗传过来的，爱干净。前些日子，出门时忘了给她带上，结果兰敏一回来，发现家里乱得一塌糊涂，气得摔凳子，桂芝不敢说话，慌忙给她打扫。云敏在一旁看着。
　　云敏不怎么说话，带着上海人的心高气傲，谁都有懒得搭理，只有和丈夫女儿能有说有笑的。衣服穿得干净净的，脸上还时不时擦点雅霜。下嫁到农村几十年都没变。云敏女儿雁子正读书大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雁子一回来把不穿的衣服扔在家里，虽然云敏四十多了，身段依然很好，很丰腴，和女儿站在一起毫不逊色。平日里在路上，男人们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儿看两眼。
　　云敏是村上最漂亮的媳妇是公认的，多少男人搂着自己的女人干那事时都撕心裂肺地叫着云敏的名字。所以云敏又是村上的女人最反感的，四十岁的女人还一股骚劲。但她们知道，云敏很少和村民们打交道，不是那种招蜂引蝶的女人。有时能和云敏说上几句话，对她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云敏最恨的就是树全这家人。十岁时随父母下放树全村里。云敏的父亲云鹤之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一研究所的研究员。树全那时是大队书记，看着云家人瘦瘦的，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不是干活的料，就把他们安排到村上水库养鸭子。在水库边搭了几间房子。一间关鸭子，一间放饲料，云家三口人挤在另一间房子里。
　　虽离故地千里，从上海流放在这穷乡辟壤，御下疲惫的教务之累，养鸭子成了云鹤之这辈子最舒服的日子，何况有美丽的妻女作陪。每当下午近黄昏的时刻，一家三口漫步在水边，夕阳残阳里，把水面映射得波光粼粼，数百只鸭子在水中追逐着，“呱呱”的叫着，浮在水上撑开翅膀，恬静的山色湖光多了一份噪响，却是多了一份生动。云鹤之总有一种身心怡愉的感觉，仅乎回到了世外桃园，呤着陶渊明的诗句。，看到妻女因自己流放到农村，却并未露一丝不快，他们手挽着手，蹋着柔软的草地，一个巨大的身影投映到地上。
　　养鸭子一是件松的活儿，每天早上把鸭子赶出来，吃了早饭云家父女俩背着竹篓子割一些草回来，水库的下游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稻田，田埂上的杂草的生命力比水稻更旺盛，绿油油的，近乎疯长着，割一篓子的草也就是半小时的功夫。背回来之后，把青草扔到水库里，鸭子看着食料来了，蜂涌过来，卷起一阵浪花。云敏生长在城里，农村的一切对于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的女孩来讲都是新鲜的，原本是神密不可知的东西原来是这么可爱的，她始终保持着一颗童真的心，农村的自然风光又让她回归女孩的天性，她对眼前这些鸭子有亲切感，它们似乎成了她的宠物。甚至私自养了一只小鸭子，云敏去哪都会带上这只聪明又听主人话的鸭子，它成为了云敏最知心的伙伴，她高兴的时候会对鸭子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