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医院 |
《幸福医院》
梁鹤秀
太阳刚刚露脸,安娜小姐就走出病房,来到幸福医院后面的小公园散步。她三十一岁,身穿幸福医院的病号服,虽说眼角已有几丝细浅的鱼尾纹,但楚楚动人的身材仍然显示着女子特有的风韵。为了使自己能够幸福地死去,三天前她住进这家专为厌世者开设的幸福医院,还办理了公证手续。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世界上有谁喜欢毫无意义地死去呢?人们常说好死不如恶活,而安娜则持相反意见,认为与其痛苦地活着,何如愉快地死去,所以一从电视上看到幸福医院的广告,便毫不犹豫地带上几千美元住院费,寻找走向天国之路的幸福阶梯。
到幸福医院寻死的人不少。有的是身患不治之症,活着一天受一天病痛的折磨,甘愿早一天死亡以解脱痛苦;有的是精神受到严重创伤,或对生活失去信心与希望,悲观厌世,不想继续活在世上,甘愿飘飘然升入天堂。前者属于肉体上的病痛,既然没有痊愈的希望,幸福医院就给这些痛不欲生的不治之症患者注射一支“幸福针剂”,让患者幸福快乐地死去。安娜小姐属于后者,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她来幸福医院是因为忍受不了丈夫对她的背叛。
好几次她想自杀,但缺乏自杀的勇气。想从高高的楼顶往下跳,又怕尸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想触电自杀,又怕电流小了电个半死不活,电流大了裂骨焚心;想投河了此一生,又担心自己懂得游泳淹不死。幸福医院在电视广告中宣称:对于那些有死的愿望而无死的勇气的人,本医院可以提供最佳服务,使想死的人如愿以偿,毫无痛苦地死去,幸福快乐地死去,其遗体由本医院根据死者生前遗愿予以妥善安置。安娜小姐入院前曾问院方经办人:“注射‘幸福针剂’真的能让人临死摆脱痛苦与烦恼,自我感觉充满幸福地死去吗?”得到的答复是:“对于你这样的病人,不用注射‘幸福针剂’,我们会用另一种方法满足你的愿望,入院二个月就能让你幸福愉快地进入极乐世界,本医院接受公证机关的监督。
院方回答得那么肯定,况且又办理了公证手续,安娜小姐没什么不放心,医院使用什么方法能让她死得幸福呢?她猜了三天三夜也没猜出。算了吧,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医院能让我得遂所愿,用不着我为此穷操心,她好几次都有是这样对自己说,但又无法使自己不想。为什么不能象那些注射“幸福针剂”的人那样,当天入院次日就有满意的归宿呢?二个月,对于一心一意想死的她,未免太漫长了。她觉得病房象个活棺材,心里闷得透不过气,因而一清早就往小公园跑。
在小公园,安娜小姐又碰上乔治先生,在她尚未涉足小公园之前,乔治先生每天都在这里散步。“早安,小姐。”乔治很有礼貌地说。安娜向乔治点点头,“早晨好,先生。”
乔治也穿着幸福医院的病号服,他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美男子,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宽宽的前额下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戴一副宽边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小姐,看不出您有病,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凝视着安娜,目光中带着疑惑。
“我也看不出您有什么病。”安娜说:“您能否先对我说说您的为什么?”
“我们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既然要去的地方都一样,我也没必要对您隐瞒,相信您不至于取笑我这不幸的人。”乔治说着,两眼呆呆地望着天空,眼泪从凝滞的眼睛里滴落,声音带着颤抖:“上帝啊,让我早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吧!”
安娜扶住乔治摇晃欲倒的身躯,紧挨着他在一条长椅子上坐下。“先生,请原谅我刚才的冒昧,如果谈您的住院原因会引起您的痛苦,我收回我的要求。”
“还是让我说吧,虽然我从未对人说过。”乔治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正要开口讲述他的不幸,泪水又涌了出来。
看他那么伤心,安娜也难过得落下眼泪。“先生,您别说了,既然我们要去的地方都一样,那又何必回首已经走过的路。”
乔治低下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说:“小姐,您说得很对,往事既然不堪回首,我们不提也罢。”
他们相对一笑,谁也没有重提令人伤心的往事,仿佛昨天的痛苦已经离开他们很远很远。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的心在慢慢地靠拢。每天清晨,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小公园相遇,并肩而坐,促膝谈心,双方都沉浸在甜蜜的情感中。有一天,乔治诚恳地对安娜说:“天堂的大门已经打开,我希望我们能结伴而行。”
安娜把脸靠在乔治的肩膀上,眼睛闪烁着重返的春光,轻柔地说:“我也这么希望。”
乔治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笑意,紧紧握住安娜的手,对她说:“你真好,不但心地善良,而且长得又美,谁要是娶你为妻,一定会得到幸福,可惜呀……?”说到这里,他目光游移不定地偷看了她一眼。
“可惜什么?”安娜低声问。
“可惜我们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不然的话,我一定向你求婚,用我真诚的爱去抚平你心灵上的创伤。”
安娜小姐的心一阵颤抖,她爱过男人,却没有被男人真正的爱过。“先生,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她期待她的回答。
“我真是这么想的。”乔治毫不含糊地说。
“你只是同情我吧?”
“不,我是真的爱你。”
听他说得那么诚挚,安娜的眼睛放出对未来有所希冀的光彩,痴痴地望着他,“乔治,如果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你觉得真能得到幸福吗?”
“是的,一定很幸福。”
安娜偎依在乔治的怀中,身子幸福地颤动着,他们的心完全融化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既然我们生活在一起很幸福。”安娜充满柔情地说。
“你现在还想去死吗?”乔治神秘地一笑。
安娜如痴如醉地摇摇头,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乔治说:“我们都应该活着,因为幸福地活着要比幸福地死去更有意义。”乔治点点头,朗声说道:“我们明天就去办理出院手续。”
这一天晚上,乔治先生在安娜小姐的病房,他们谈得特别开心,喝了不少酒,他们都沉醉在幸福之中。安娜小姐在她自我感觉很幸福的热恋之夜,进入幸福的梦乡。乔治先生在她入梦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在自己胸前划个十字,默默为她祈祷片刻,关上这间单人房的门和窗,悄悄离开。他在病房外同等候他出来的值班医生耳语一阵,互道晚安后走回自己的病房。值班医生认真检查好安娜小姐病房的门和窗,确信已是密不透风,打开通入这个病房的煤气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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