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在自己的寿宴上发了脾气，狠狠地骂了四个子女，妈妈的脸色很难看，中途离席我看见她在抹眼泪，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无论生活多么艰苦都不曾流过泪。妈妈说爸爸老糊涂了，小舅和大舅的脸红红的，我知道他们刚才喝了不少酒，大概还没醒过来，姨姨的女儿一岁多了，学会了跑跳，可吃饭还不老实，所以姨姨一直围着她转，跟着她跑东跑西。整个寿宴看起来滑稽，在外公的呵斥声中竟然保持着原样，快乐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苦痛，一向不喜多话的外公竟然唠叨了这么多，在寿宴上。
　　
　　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嬉笑怒骂，打情骂俏，心剧烈的疼痛，谁也不曾注意到外公受伤的眼神。在回家的路上，妈妈生气的埋怨说我早就看出爸他有话说，昨晚我守了一夜，他都不吭声，非得等到大家伙儿都来齐了嚷嚷，谁的面子都不给。小舅一直抽烟，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样安抚每一个人，他们都程度不同地受了伤，可是我呢，我呆呆的站在巨大的天幕之下，看流星一颗颗滑过，最后，看月亮没了身影。
　　
　　我曾经是他们最宠爱的小丫头，所有的缺点都被看成优点，我在他们温暖的目光中嚣张跋扈的长大，长成现在的我，却不再受宠爱，以前的一切像云霄中的火车一样不切实际，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过。也许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人为什么还要期待长大呢，我记起小时侯的我常常在放学路上望着骑脚踏车的大大的脸大大的身体，他们却都显得很冷漠，他们的衣服光洁鲜亮又干净，软软的衬着长大的脸，我曾经那么羡慕，以至于杵在街上不想回家。后来，我就成了他们，可我又经常瞟着过往的小孩子，羡慕着他们脏兮兮的衣服和手指，多么可笑！
　　
　　我有很多的欲望，得到一个就失去很多却依然乐此不疲，最后，欲望被磨成麻木，我也懒得再去幻想。
　　
　　大舅当爷爷了，他曾经是爸爸，小舅当爸爸了，他曾经是儿子，外公的身份开始模糊，不同的人对他有不同的称呼，到最后无论什么，他都答应一声。他老了，辈分很大，仔细想想他也许是那个小弄堂里年龄最大的老人了。我也长大了，有了好多好多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情，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我慢慢地淡忘了弄堂，淡忘了那副苍老的面庞。
　　
　　伴我长大的弄堂，我只能一年去一次，而那一次就是外公的生日，今年的这次外公硬硬地把我们赶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模糊的想起那些变化莫测的脸庞，微笑的，平静的，悲伤的，茫然的，最后想累了，一个人窝在床上，疲倦地睡了。
　　
　　他们的笑容逐渐地减少，到最后没有了笑容，只剩下哀怨的脸，我拿什么抗衡呢？抓起满书桌的课本，朝记忆扔去，记忆被打成碎片，又似涟漪，温柔地荡开来。我穴居在这个房间，四面墙壁能挡住风雨雷电，却挡不住回忆的侵蚀，寂寞的眼泪。
　　
　　我开始害怕那个弄堂，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最后一间木头门是终点，推门进去，满眼的烟雾，烟雾中落寞的红色，红色映出的那张不再有笑容的苍老的面孔，面孔朝我轻轻吐出烟雾，我在袅袅的淡淡的晨晕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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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了过去，影子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