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言地走在路上，走着。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表达。
　　
　　之前，我已听过红西路军太多悲壮的故事。可当我走近，走近位于西宁市郊凤凰山烈士陵园的西路红军纪念馆时，面对那过于惨烈的失败，想象那血染铠甲的经历，我依然惊悸不已。悲苦伤情，让我的心，痛楚无量。
　　　
　　1936年秋，红四方面军之30军、5 军、9军奉命组成西路军，在徐向前、陈昌浩统帅下，奉命西渡黄河，以在河西创立根据地，直接“打通国际航线”为任务，进军河西走廊。当时的西路军指战员，在长征中曾3次过雪山、草地，未及休整，就以疲惫之师，在时值隆冬，身着单衣，粮秣匮乏的条件下，两次西进，无日不战，同马步芳部浴血奋战5个月之久，歼敌25000多人，终因孤军外线持久作战，敌我力量太悬殊，弹尽粮绝，最后失利。战事结束后，马步芳将约5600多西路军被俘战士押解西宁，以最残忍的手段屠杀、活埋、摧残、折磨至死2000多人。
　　
　　生为女性，对女人的命运自然会投以更多的关注。西路军妇女独立团，曾是红军的一支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战斗力最强的妇女武装力量。1300余名女战士，绝大部分牺牲，活下来的，却遭遇了敌人残酷迫害，倍受凌辱、践踏，被活埋、奸污、拐卖，当奴隶，做妻妾。包括独立团团长、长征中曾与王首道结过婚的王泉媛。
　　这是灾难的历史。
　　
　　一路西行，见识到的真实而客观的细节，支持了我理解红军长征不可征服的精神力量。无数的西路军战士，籍籍无名，他们的沉默就像一棵树、一棵草一样。不仅137名西路军军团级以上烈士的英名，即便像有“夜袭常胜军”绰号的红军战将、红九军军长孙玉清，他悲壮的一生也少有人知。然而，信念是生存的意义。他们沉默的骨头中渗透着坚强不屈。血迹泪水，渗入了泥土；苦难恸痛，流向内心。我不能说这些红军战士，他们血液里有多么激越的理想，但他们惊世的生命意志、毅然决然的气概、悲壮无匹的精神，提供了解读历史本质的视点，使后来的人对生命有更接近真实的思考。他们值得我们缅怀和纪念。
　　
　　刀光剑影早已远去，你的面容依然哀伤欲绝——你丈夫是西路军的将领，负伤被俘后，头颅被敌人砍下，沾血带筋，久久悬挂在树下。你隐瞒了自己也曾是西路军妇女独立团战士的身份，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承受力、韧性和忍耐活着，不，挣扎着。挣扎是骇人的，比绝望更绝望。漫漫绵绵稠浓的黑夜里，你身心俱瘁，却不能倒下去。丈夫因为是被俘后牺牲，不能算是红军烈士，你心里不服，你要等待着还丈夫公道的那一天；要等到恢复你“红军战士”名誉的那一天。这一等，差不多就是半个世纪。终于等到了——你牵着已是满头白发的儿子，站在丈夫年轻英俊的遗像前，只说得出一句话——你看看呀，你的儿子都这么老了呀，这么老了呀……白发苍苍的母子的悲恸，痛不欲生。
　　
　　真实的呼叫。亲情与爱情的诸般牵挂。浓烈而绝望的爱。超越生死的爱。幽明永隔的爱。谁说，远方有多远，遗忘有多重。有你在，灯亮着——丈夫就是妻子生命中的灯。总有一些女人，她们一生中保持了一种简单纯粹的爱，向死而生的爱。她们的身上有一种我们应该珍惜的品质和价值。
　　
　　这样的呼叫，也触碰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我一阵阵痉挛——人心相遇，生命相惜。在我们还来得及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真诚地相亲相爱，好好地相濡以沫。
　　
　　我记下了，记下了很多西路军女战士的名字。磨难，曾是她们人生的全部。她们的名字很长时间都哽在我的咽喉，等着我呼之欲出。每次想起，我就一如既往地心碎，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碎。我们很难复写人被置于绝境的真实，包括很难将爱情与情爱作为本色被真实感人地呈现出来。我们有太多灯红酒绿的文字，太多的浮艳、滥调，以掩饰我们对生活的怀疑。
　　
　　西路军烈士陵园朴素的墓碑旁，开放着一朵朵艳岁梅。如水的花瓣，现出沁心的洇红。我时不时会想起它们。它们也常常于灯火阑珊处浮现于我的脑海，提醒着我的心走向仁慈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