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如火，北风似刀。
　　 平静的银湖，冰厚三尺。据住在湖边的老贫农说，他祖宗三代世居银湖，从没见过结这么厚的冰。
　　 湖南岸，叶家大院，前厅。
　　 窗外虽冷，屋内却象春天一样温暖。
　　 可是，不论是谁，看到坐在屋内的四个黑衣人，都会禁不住再打个寒战。
　　 据说世上最恶的恶人听到这四个名字，也会吓得发抖。
　　 贾面：真实姓名不详，师承不清，从不以真实面目见人。据说两年内曾有一百一十七人试图看看他的脸，结果自己却永远闭上了眼，从此再没有人想去干这种傻事。使短剑。
　　 朱半扇：原为屠户，后得异数成为武林高手。一刀下去，曾将三百六十八斤的一头大肥猪劈为两个半扇，故得名。善使剔骨短刀。
　　 张枫林：世家子弟，六合剑传人，后入少林学艺二十年，师从少林达摩堂首座无相大师。下山后，曾在一夜间连挑邙山十八坞、黄河五鬼，扬名天下。使五尺长剑。
　　 令狐一刀：原名令狐杯。据传为大侠令狐冲之后，家学失传。十五岁时，于一山洞内拾得辽东大侠胡一刀之刀谱一本，苦练十年而出山，并改名。一年内曾与八十七人比刀，七十一人一刀毙命，一十六人没走过十招。使刀，刀长三尺三寸。
　　 这是近两年来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四个人。
　　 要把这四个人聚到一起，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们就坐在叶家大院前厅的太师椅上。
　　 为了一碗银鱼汤。
　　 （二）
　　 银鱼只产在银湖，长不足寸，通体雪白。
　　 想吃银鱼，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除了冬天，谁也捉不到箭一样快的银鱼。
　　 只有银湖结了冰，水性极好的渔人从冰洞钻入水下，才有可能捉到一两条因寒冷而动作稍缓的银鱼。
　　 据说银鱼炖的汤是世上最美的美味，就是皇上也难得喝上一口。
　　 而叶家的叶大小姐炖的银鱼汤，连皇帝老子也没有喝过。
　　 有一年，御厨房的掌勺大师傅专程赶到银湖，想品尝一口叶大小姐做的银鱼汤，在叶家大门口站了七天七夜，又跪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喝上了一口。喝完这一口之后，他一言不发，径直上五台山做了和尚，从此再不吃荤。
　　 三天前，叶大小姐传出口讯，要请这四个人登府品尝她亲手做的银鱼汤。
　　 那时他们离银湖都很远。最近的也在一千五百里以外。
　　 可今天天刚亮，他们就来到了叶家的大门口。
　　 没有谁能抵得住这种诱惑。这种机会就象少女的初夜一样，一辈子只有一次。
　　 从早上到傍晚，四个就坐在前厅里等待叶大小姐。
　　 谁也不敢多问一句，生怕惹叶大小姐生气。
　　 虽然饿了，可桌上精美的点心谁也不会动一下。
　　 有天下最美的美味在等着你，你还会用垃圾去占用自己的肠胃吗？
　　 （三）
　　 正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屋外传来。
　　 四人精神一振，标枪般地站了起来。
　　 门帘一挑，一个少女飘进屋来。
　　 四人正待施礼，少女却闪过了一旁，笑着道：“不要不要啦，我是填鸭，叶子小姐的丫环哩，可受不了。”
　　 四人一怔，听那丫环又道：“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有点奇怪？都怪叶子小姐啦，给我们四个丫环起的名字都怪怪的，一会儿你们见到我茄子姐姐、木头和生火妹妹，可别叫她们名字喔，她们脾气不好，会生气哩。”
　　 四人中贾面年龄最长，他一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叶子小姐现在何处？”
　　 填鸭姑娘一笑，说道：“莫急了莫急了，叶子小姐正在后面接待客人，一会儿就来了。”
　　 是谁，让叶大小姐在闺房亲自接待，而让自己请来的客人苦等一天？四人暗自思忖，一言不发。
　　 填鸭姑娘又道：“想来叶子小姐这会儿已经给他烧好了洗脚水，倒上了三百年窖藏的茅台，做好了三四个精致的小菜，就要去做银鱼汤了，一会儿各位就有口福了。”
　　 四人耸然动容。
　　 连皇帝老子都请不动的叶子小姐，竟会亲自给人烧洗脚水？
　　 令狐一刀紧握手中的刀鞘，声音象刀子一样锐利。
　　 “请问姑娘，这位贵客到底是谁？”
　　 填鸭咯咯笑着，说道：“除了小薛，谁还能让叶子小姐这么勤快？”
　　 （四）
　　 闺房，终究是闺房。闺房的特点，除了软，就是香。
　　 叶大小姐的闺房，只会更软，更香。
　　 小薛舒适地斜躺在一张软榻上，浅酌着三百年的茅台美酒。
　　 叶大小姐就坐在一旁，轻轻地说道：“这碗银鱼汤，是我亲手熬制的，你就尝一口罢。”
　　 而这位小薛公子居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从没见过叶大小姐如此温柔的说话，旁边的两个丫头不禁捂住嘴吃吃的笑。
　　 叶大小姐扭过头，瞪了两个丫头一眼，说道：“死样子，还不快叫上填鸭，把银鱼汤给前面的四个客人端过去！”
　　 两个丫环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榻上的小薛叹了口气，说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你就不能温柔点吗？这样你会嫁不出去的。”
　　 叶大小姐只是低着头，轻吹着碗中的银鱼汤。
　　 女人的心思，有时不猜也会懂，有时怎么猜也不会懂。
　　 叶大小姐是女人，是有时连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女人。
　　 她只记得好象有人说过，拴住了男人的胃，就拴住了男人的心。
　　 于是她只是吹汤，把汤送到了人家的嘴边，说道：“温度正好，你就尝一口罢。”
　　 （五）
　　 银鱼汤，叶大小姐亲手做的银鱼汤。
　　 贾面、朱半扇、张枫林、令狐一刀坐在前厅，面前就放着这样一碗汤。
　　 汤还未喝。人却好象已经醉了。
　　 汤虽然不能醉人，但人却是可以自己醉的。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碗可称天下第一美味的银鱼汤，都会沉醉其中的。
　　 小薛也一样。
　　 他爱喝，特别爱喝。他知道这碗汤的美味，就像他知道叶大小姐的心思一样。
　　 但是他不说。
　　 因为他懂得女人。
　　 女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当你让她往西时，她偏要往东。你觉得往东也行时，她又反回来往西了。
　　 所以小薛经常可以喝上银鱼汤，而别人却不能，甚至连一碗也喝不上。
　　 能喝上的都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这一碗汤也不是白喝的。江湖早已传言，每一个喝汤的人都要答应为叶大小姐办一件事。而这件事，又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得了的。
　　 贾面、朱半扇、张枫林、令狐一刀不是一般人。他们绝对有这个自信。
　　 于是他们喝了。喝得一滴不剩。朱半扇恨不得把汤碗也吃进肚子里去。
　　 当他们喝完的时候，叶大小姐出现了。
　　 他们知道，到了该办事的时候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既然喝了汤，不管什么事，他们都得去办。
　　 只听叶大小姐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谁要把后院哪个姓薛的杀了，我就嫁给他！”
　　 （六）
　　 朱半扇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粗人。但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尖刀，就象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
　　 这种好事，他生怕别人抢了去。
　　 一炷香的时间了。朱半扇没有回来。
　　 令狐一刀站了起来，慢慢说道：“我去看看。”
　　 谁也不敢小看令狐一刀的刀。如果他说要砍断七尺外一只苍蝇的左边第三条腿，就绝不会是第四条。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张枫林站了起来，一拱手，走了出去。
　　 他知道，他不用多说。
　　 要说，就让手中的七尺长剑来说。
　　 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消息。
　　 叶大小姐看着对面的贾面。从贾面的面具上面，看不到一丝表情。
　　 “该你了。”叶大小姐的声音象窗外的天气一样冷。
　　 贾面一动也不动：“我不去。”
　　 “为什么？”
　　 “我的手没张枫林那么稳，刀没令狐一刀那么快，胆也没朱半扇那么大，但我致少有一样比他们强。”
　　 “是什么？”
　　 “脑子，我比他们会多用一点脑子。”
　　 “你准备怎么办？”叶大小姐笑了。
　　 贾面慢慢地站起来：“小薛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小薛就是薛花，一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坏蛋！”
　　 “还有什么？”
　　 “好象听人说他是陆小夙一派武功的唯一传人，楚留香那点小本事可能也传给了他。”
　　 贾面一抱拳，说道：“此事小人恕不能办，告辞！”
　　 叶大小姐冷冷一笑：“就这么走了？难道你不知道，办不了事就要留下一件东西吗？”
　　 贾面一咬牙，说道：“小姐说得是！”
　　 剑光一闪，血溅三尺。
　　 贾面走了。只剩一条左臂的贾面，至少还活着。
　　 另外三个，却好象已经死了。
　　 （七）
　　 三个人，三具尸体。
　　 只在咽喉处，有一点血光。
　　 薛花还在，手中仍有一杯茅台美酒，脸上还是那种懒懒的笑容。
　　 叶大小姐恨不得把这恼人的笑容砍成一百零八瓣。
　　 “你来了。”薛花道。
　　 “我来了。”
　　 “为什么要来？”
　　 “因为杀不了你，我也不想活了！”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该杀！你又懒，又馋，又不知好歹，简直该杀极了。”
　　 “你能杀得了我吗？”
　　 “要是现在你还能走一步的话，我就杀不了你。你走呀？”
　　 薛花没走，他还在笑，苦笑：“酒中你下了什么药？”
　　 叶大小姐笑了，开心的笑：“只是一点点七绝软骨散。”
　　 “你认为这样就能制住我？”
　　 “光这一点药当然不行，至少一个时辰之内不行。”
　　 “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
　　 “所以我来了。”
　　 “一个时辰好象还不够。”
　　 “所以我专门找了几个高手，逼你动手，让药力发作得更快一点。我想现在已经足够！”
　　 “是已经足够。”说这句话的时候，薛花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手中的酒杯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不是叶子！”薛花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叶子绝不会对我这样！你到底是谁？”
　　 叶大小姐真的很开心，她咯咯地笑着说：“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她缓缓地从脸上揭下了一层皮，一张最精致的人皮面具！
　　 “填鸭，你是填鸭！”
　　 “不错，我是填鸭！”
　　 “叶子小姐在哪里？”
　　 “你放心吧，叶子小姐很安全，我绝不会伤害她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
　　 “就因为你是个卑鄙无齿的家伙，叶子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却那样对她！”
　　 填鸭说着，拿起了长剑：“你知不知道，我虽然也是个女人，可我对叶子小姐的爱，是谁也比不了的！看到叶子小姐对你那样，而你却根本无动于衷，我就恨不得杀你一千次！”
　　 薛花又笑了，苦笑。
　　 填鸭也笑，开心地大笑：“今天我杀了你，然后就在江湖上传出风去，把帐记在贾面身上。贾面终究会被你的朋友所杀，叶子小姐也会死了这条心。而我，就可以陪着叶子小姐远走他乡，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话音未落，剑已刺出。
　　 剑光，杀人的剑光。
　　 （八）
　　 剑光终究杀不了人。剑才能杀人。
　　 剑已出，剑尖已在咽喉前两寸。
　　 可就是这两寸，却再也不能缩短。
　　 因为剑已被挟住，挟在两根指头中间。
　　 薛花的指头。就象传说中的大侠陆小夙的指头。
　　 填鸭大惊失色。她想跑，可突然发现，刚才还躺在地下的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围在她的身旁。
　　 薛花挟着长剑的两根手指一抖，剑刃寸断。
　　 填鸭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慢慢地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花叹了一口气，给填鸭盛上一碗银鱼汤，说道：“你以为叶大小姐的银鱼汤，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吗？”
　　 他接着说：“银鱼汤可能你会做。但叶子做的银鱼汤，别人也许尝不出来，我却喝过多次，一尝就会知道的！”
　　 填鸭只有苦笑。
　　 薛花又道：“所以我一到，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半扇、枫林和令狐兄先后过来，我就更觉得有问题了。我们几个一商量，就演了这出戏。”
　　 旁边的张枫林一笑：“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相交多年，已是老朋友了。”
　　 令狐一刀问道：“叶子小姐被你藏到了何处，快说！”
　　 填鸭哈哈大笑：“我不会让你们知道的！”说罢，声音嘎然而止。
　　 朱半扇抢上前去，只见一截断刃露在填鸭的胸口。人，已经断了气。
　　 四人在叶家大院找了七天，终究没有找到叶子小姐。
　　 一年后，叶家大院在一场大火中化为废墟。
　　 那一年的冬天之后，银鱼好象也在银湖中绝了迹。
　　 从此再没有人喝过银鱼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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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凉
　　 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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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还是酒